黃色的心……
溫真有些難為情。
什么也沒有回復關掉手機。
四十分鐘后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澤山山腳下有村落,都是經過規劃的,房子統一的顏色高度,
溫真帶著阿美和珍珍找了一家旅店,打算吃完午飯后再上山。
旅店是一對夫妻開的,不像城市里那么正規,人也熱情一些,給溫真他們燉了一只雞,又炒了幾個青菜。0
吃飯的時候聽溫真說要山上,丈夫把自己的女兒叫出來。
“這山挺高的,容易迷路,讓我女兒帶你上去!
“謝謝。”溫真向他們道謝。
吃完飯他們在房間里瞇了一會兒,兩點多時候出發,從旅店的后面那條路一直走,走到山腳下,然后看到很多種葡萄的。
“這里的晝夜溫差大,農戶的地也不多,種糧食掙不到什么錢,后來就開始種葡萄了,我們這里的葡萄吃出來有一股玫瑰味。”
旅店老板的女兒叫李園園,剛大學畢業,目前在家待業,扎著馬尾,臉盤圓圓的,帶一副眼鏡,她一邊走一邊和溫真他們介紹。
溫真往葡萄棚里看,綠幽幽的藤架上,掛著一串一串的葡萄,有客人來買的話,那些農戶便爬上梯子剪下來,然后裝到箱子里。
有的農戶以為他們是來買葡萄的,還喊著讓他們嘗一嘗。
阿美嘗了一下,“奇怪,這個葡萄真有玫瑰味!
溫真也跟著嘗了一下,確實和他在市面上買的葡萄味道不一樣,帶著玫瑰味。
溫真打算回去的時候買一些給女兒吃。
李園園帶他們繼續往山上走,越往上人煙越少,樹木也越茂密,遮天蔽日,幾乎看不到陽光,一層霧飄著。
“怪不得要讓人帶著上山了,第一次來真的很容易迷路。”阿美看著四周。
“我小時候在山上走丟過幾次。”李園園笑。
珍珍害怕道:“現在不會走丟了吧。”
“只要沿著這條路就不會。”
“現在山上一般都有信號,就算迷路也能看著導航繞出去,別擔心!
溫真聽著他們說話,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四周。
采風確實對創作有幫助,以前如果有山林的場景需要畫,他一般都是從網上搜圖片,或者是根據影視劇的來畫,這樣畫出來總感覺有點懸空,現在他身處在這里,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以及聞到的草木的氣味,都是在網上沒辦法獲取的。
又爬了半個小時,珍珍忽然叫了一聲。
“那是什么東西啊!怎么還半截身子埋在里面!”
溫真看過去。
是一些古人的石像,腰以下埋在土里,有一道一道的豎痕,肩膀和頭頂都長了青苔。
也許是因為山林太茂密了,陽光沒辦法照射進來,所以顯得有些陰森森的,猛地一看,確實有點恐怖。
“噢,別害怕,這是前幾年村民們弄的,為了吸引游客!
石像后面還有一棵大栗樹,樹枝干的直徑估計有兩米左右,樹干的表面覆了一層小枝干,密密麻麻的,還有的小枝干卷曲成一盤,像人臉一樣。
“這樹也太嚇人了,我們趕緊走吧!闭湔浯叽。
他們便又往上爬,爬了一個小時左右到了山頂,山頂有一處亭子,他們在上面歇腳。
從亭子里眺望,能看到連綿的山脈,山脈的最中央,隱隱能看到一棟紅色的古廟。
“別說,這次爬山真讓我有了靈感,我幾乎想象到一個少年坐在亭子里修仙的樣子!卑⒚赖馈
歇了半個小時后,他們原路下山。
一路上溫真都沒有說話,阿美問,“溫工你是不是太累了?”
溫真搖搖頭。
石美青說他們接下來要畫的本子是原創劇本,也就是說故事要他們自己想,溫真原本還在絞盡腦汁要畫個什么故事,來山里一趟后忽然有了一些雛形。
回到旅館天色還早,阿美和珍珍歇了一會兒,便和李園園一起玩游戲,溫真則是待在自己的房間,快速把今天看到的可能要用到的場景勾勒出來……
其他倒是很容易在紙上重現……
石像和那棵樹,因為珍珍害怕,溫真沒有仔細上前觀察……
溫真想了想,還是決定上山一趟。
“啊,你要重新上去一趟?”
“會不會太晚了。”珍珍問李園園。
“倒也不晚,有時候我就在這個時候上山,回來天還沒黑。”
“不過,我一會要進城一趟,可能沒辦法陪你一起去了,我讓我爸爸帶你去吧!
“謝謝,”溫真笑,“不用了,你不是說手機也能導航嗎?我自己上去就好了,我也不去山頂,就去看看那顆樹和石像,應該很快會回來!
阿美有點不放心,“要不我們和你一起去吧!
“天晚了,這個時候那地方應該更陰森,珍珍會害怕的!睖卣嫒崧,“我自己可以!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有事情給我們打電話!
溫真和她們告別,自己一個人上了山,也許是爬過一次的緣故,這次他沒用半個小時就到了石像那里。
石像周圍的樹木太密了,視線很暗,溫真拿出手機,拿出手機才發現電量只剩百分之三十了,他抿唇,還是打開了手電筒,本來想著用一會兒就關掉的,結果他用燈照著看石像,發現那些石像上還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
當時李園園也沒有說,溫真研究了一會兒也沒研究出來,便上下左右拍了一張照。
然后是那顆樹……除了樹干表面奇特外,長得也和正常的參天大樹不一樣,它不是完全筆直的,在溫真差不多的高度那里,這棵樹開始分支,分出去的那一個枝干平行于地面,粗到可以供一個人躺在上面,樹冠那里郁郁蔥蔥,大得像個圓形的樹葉洞穴……
溫真發散著思維,然后繞著樹走了一圈拍照。
太陽快要落了,溫真不敢多停留。
李園園帶他們上山的路,從山腳到半山腰人工鋪了青石板的臺階,只要到達半山腰,然后再沿著這些臺階一直往下走,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回旅館。
溫真走了半個小時,氣喘吁吁地抬頭看,并沒有看到青石板臺階,周圍還是參天高的大樹,溫真涌起不好的預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手機亮屏后,電量那里一抹令人焦慮的紅,溫真打開地圖導航app,溫真的手機用了好幾年,電池不耐用,運行也卡頓,越是快沒電的時候越是卡,此刻卡在app啟動卡了足足又一分鐘,終于進到app主頁后,手機也黑屏了。
與此同時,太陽徹底下山了。
*
旅館里,又進來兩個要住宿的男人,二十多歲,中等個子,身材略微清瘦,穿著襯衣,聽說這里的葡萄很有名,公司派他們來購買葡萄給職工發福利的。
老板安排他們住宿后,其中一個人出去了一趟,大概三十分鐘左右回來。
柜臺那一片白天自然光還亮堂一些,晚上因為吊頂上的燈時間久了,所以很昏暗,老板從電視屏幕上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然后繼續看電視。
阿美在房間里睡了一覺,醒來看時間才八點鐘。
剛爬完山沒有什么感覺,可過了一陣子她整個身體都是酸痛的,累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她本來想繼續睡的,可又慌里慌張地坐起來。
珍珍也醒了,“怎么了!
“這都八點鐘了,不知道溫工回來了沒有!
溫真的房間在一樓,阿美敲門沒人應,然后問一樓柜臺前的老板。
“我剛才看見他回來了!崩习逑肫鹉莻身影。
“那應該是回來了,溫工帶著手機,那么大的人了,應該不會出事!闭湔浯蛄藗哈欠。
阿美心想也是。
然后兩個人就一起回到房間,到房間發現聽見淅淅瀝瀝的聲音,打開窗戶一看外面下小雨了。
雨越下越大,溫真頭發濕透了,天黑之后,他又憑借記憶找下山的路,然后兜兜轉轉還是回到石像的地方,他出門穿了一件沖鋒衣,上半身好一點,可褲子卻濕透了。
種葡萄的地方都是晝夜溫差大,何況現在還下雨了,這樣下去很容易失溫,溫真不敢再亂走,也算是幸運,在石像附近找到了一個可容納一個人的洞穴,他蜷縮在里面……
下雨就算了,還刮風,尤其是這種樹多的地方,溫真已經盡力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風還在往他身體里灌,夾雜著雨水,像鈍刀子一樣割在他身上……
他爬了兩趟山,沒有進食也沒有喝水,身體里沒有熱量,還被涼風吹著,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他看過一些救援記錄片,知道這個時候睡過去,那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果自己死了,只剩下寧寧一個人,她還那么小,不能沒有他……
他掐自己掌心,逼著自己清醒……
他已經出來這么久,阿美和珍珍肯定會發覺不對勁,然后來找他的……
***
晚上九點鐘,秦妄從秦氏集團大樓離開。
趙程在前面開車,“秦夫人說讓你回家一趟!
秦妄低聲嗯一聲。
手指敲打著鍵盤。
趙程從后視鏡里偷看,估計在給溫真發短信。
可能是沒有回應,開始打溫真的電話。
車廂安靜,安靜到趙程也聽到了機器女音的官方話語。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大概是一種友好服務,對方如果掛掉電話也會說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種話,趙程懷疑,溫真是不想接秦妄的電話,掛掉了。
男人臉色微沉。
車子拐彎后,到了秦家的宅子,里面燈火通明。
秦總沒有下車,又撥打了一遍。
還是關機。
趙程提醒,“秦總,到了!
“溫先生也許正在忙,所以……”
秦妄道,“給石美青打電話。”
還在公司加班的石美青忽然接到趙程的電話,她略帶疑惑地接通,等掛了電話后,她立即給阿美和珍珍撥去電話。
阿美被鈴聲吵醒了,“石總,溫工啊,溫工在房間啊!
“電話打不通?你等會兒,我去他房間看看!
阿美掛了電話,出了房間,結果到走廊發現外面非常冷,她也顧不得回去穿外套了,快步走到溫真的房間敲門,結果敲了半天門沒人應,就算是睡得再死,阿美敲門的力度也應該聽到了,她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讓老板幫忙開一下門。
房間里并沒有溫真的身影。
秦家客廳里,秦富威半躺著,秦舢在看新聞,秦夫人從廚房端來吃食。
“都這么多天沒回來了,一回來又打電話?”秦夫人看著站在外面的男人。
“最近是挺忙的!鼻佤。
“工作永遠忙不完,總要抽出一點時間陪陪家人吧,不行,我叫他進來陪爸爸說說話。”秦夫人放下盤子,“順便問他一些事情!
秦夫人剛走到玄關處,秦妄便進來了,他拿過外套。
“要走?”
“這還沒回來多長時間就急著走?”
秦夫人看他臉色不對勁,問,“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沒多久庫里南便駛向了澤山方向。
澤山山腳下,石美青也趕來了。
石美青面色鐵青,“怎么回事?你們不是和溫工一起的嗎?為什么他自己一個人上山沒下來你們都不知道?”
“我們在山上看到了一處石像,溫工想要再去看看,他不想麻煩我們,自己一個人去的,我們以為他下來了……”珍珍從來沒見過石美青這副嚴厲的樣子,又看到石美青后面站著的那個男人也一身寒氣,面容帶著陰翳。
本來就內疚,被嚇得要哭出來了……
雖然同屬于一個市,但天氣卻分割開來,市區能看到月亮,可這里卻淅淅瀝瀝下著雨,穿著外套還是涼氣入骨。
趙程撐傘在秦妄的頭頂,“秦總,我已經讓那些村民幫忙上去找了!
秦妄一言不發,穿上雨衣,將急救的東西塞到包里。
“您要上山?”趙程一驚,“一直下雨,山路很滑,萬一出事了……”
***
旅館老板在前面帶路,他頭上戴著手電筒,腳下蹬著雨靴,手里拿著棍子。
秦妄跟在他的身后。
青石板的臺階很快走完了,剩下的都是泥路,走一步腳上沾一層泥,步伐越走越沉,像灌鉛,還時不時地想要滑倒。
秦妄早些年當兵的時候腳上綁過沙袋爬山,和這個時候差不多,體力練出來了,沒多大不適。
帶他上來的老板年紀大了,沒一會兒便彎腰喘氣。
秦妄沒讓他再上去了,打開手機上的導航,自己一個人上山。
老板有點不放心他,“你小心點!
男人頭也不回地走入漆黑的夜里。
這個山是一處景點,上面的一些特色建筑導航上都標注的有,溫真上來是看石像,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沒下山,肯定在石像周圍的地方……
秦妄腳步不敢!@個時候秦妄害怕的并不是找不到人,而是溫真會不會昏迷,現在是凌晨一點……
溫真如果是四點上山的,那就過去九個小時了,八個小時沒有進食,在這么冷的天氣下,很容易失溫……
越往山上,天氣越冷,他的手凍僵了,心臟好像也凍僵了,是麻木的,沒有情感,和看見他媽媽的尸體被下葬那天一樣,他那時候是想把土挖出來,此刻想的是找到人后,他要把他囚禁起來,鎖起來,哪里也不許去。
半個小時后,他看見了那些石像。
樹枝被刮斷亂七八糟橫了一地,有一個石像都被砸裂了,秦妄以這些石像為中心,逐漸擴大尋找范圍,聽到那一聲微弱的應答時,他腦袋嗡地一聲。
一開始溫真掐著自己的掌心還能保持清醒,可越到后面他腦袋越是昏沉,是聽到樹枝砸下來才又猛地清醒的。
那些樹枝砸在洞穴口外面,正好擋住了出口,砸下來的樹枝實在太大了,他試著挪動了好幾次都不行,最后力氣耗盡,本來想歇一歇,沒想到直接昏睡過去了,迷迷糊糊聽到外面有人叫他,他醒過來的。
濕掉的衣服被冷風一刮,像是冰塊一樣裹在身上,溫真的臉一點血色都沒有,慘白慘白的,長長的睫毛顫抖著。
沒有力氣,他連聲音都無法大聲地發出來,沙啞著應了幾聲。
對方沒有聽見,叫溫真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在遠去。
溫真想出去,可是他力氣全部都耗盡了,推不動那么粗大的樹枝,和臉一樣慘白的手指按在樹枝上,肩膀顫抖著。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
沿著石像往右邊走,有一個斷層,斷層底下亂七八糟橫了很多樹干,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洞口,秦妄跳下去,雨靴在地面上重重砸出兩個坑,雨靴沉重地抬起來,將枝葉踩進泥土里……
秦妄挪走堵在洞穴里的樹枝……男人蜷縮在洞穴里,臉色蒼白,眼睛緊閉,心臟像是被人捏住了,酸痛著,秦妄重重呼出一口氣,快速打開背包,把里面的急救毯拿出來,半蹲下身,嚴嚴實實將溫真整個身體裹住……
秦妄捧著他的臉,抵著他的額頭,啞聲叫他名字。
溫真呼吸微弱地睜開眼睛……
意識有些糊涂,認出他后,身體顫抖著,輕輕張嘴,“壞人……”
“我是壞人?”秦妄咬牙反問。
“嗯,嗯……”說完,溫真體力耗盡,昏過去了。
怒到一定程度,秦妄聽到溫真說的話,氣得想笑,也不管溫真能不能聽見,冷聲。
“我是壞人,回去把你關起來!
體力耗盡的溫真渾身軟綿綿的,像一塊柔軟的液體,被秦妄輕而易舉地托抱起來抗在肩膀上。
洞穴在斷層下面,秦妄抱著溫真上不去,先把他抱上去,讓他在斷層上面坐好。
雨停了,風還在刮,從大樹上面又落下一根樹枝,擦著秦妄的臉落地,秦妄低頭看了眼,和他小臂一樣粗……
一抬頭發現溫真要倒下來,伸開雙臂接住他,因為重力往后退了一步,又濕又軟的身體沒有什么重量,再接十個他秦妄也不會吃力,壞就壞在他腳底下是泥,腳往后一滑,整個身體往后仰。
旁邊有棵樹,他扶著,不至于摔到,但溫真在他懷里,他一動不敢動,硬是把自己當成人肉墊子,護著溫真重重砸在地上,砸在地上又隨著坡度滾了兩圈。
男人一條小臂環住溫真的腰背,青筋凸起的手把溫真的后腦勺用力往自己懷里按,健碩寬大的身體成了肉盾,嚴嚴實實地抱著溫真,愣是讓溫真一點磕碰都沒有。
兩人正好滾在一根橫著的樹干旁邊,上面一小截折斷的細枝刺到秦妄太陽穴上面一點的位置,然后往下一劃,瞬間劃出一個口子,血立即便汩汩冒出來了。
秦妄仰躺在泥地里,溫真就趴在他懷里,秦妄松了一口氣,托著他軟乎乎的屁股,讓溫真的腦袋趴在他肩膀上抱著他站起來。
到斷層上面后,秦妄簡單地清理一下腦袋上的傷口,然后抱著溫真下山,一些沒來得及擦掉的血一滴一滴砸在溫真臉上。
溫真被滴醒了,一擦手上都是紅的,他掙動著要從秦妄脖頸里抬頭,要看血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秦妄不給他看,寬大的手牢牢按著溫真的后腦勺。
“血……”
秦妄說他腦袋凍傻了,騙他說這是汗,不是血……
溫真臉貼在男人的脖頸上,輕輕顫抖。
接下來他沒有再徹底昏睡過去,而是醒著,但腦子昏昏沉沉,又冷又餓,肚子也一陣一陣地不舒服。
天黑,山路陡,地又滑,秦妄一刻也不敢松懈,已經盡力走得小心了,溫真在他懷里依舊顛簸地上上下下。
兩個人的身體像在過山車,溫真的肚子一下一下碰到秦妄的胸腹,這樣加重了他的不適。
“嗯……”
溫真低聲呻吟。
秦妄語氣緊繃,“不舒服?”
“肚子……”溫真輕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