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錯了就是錯了
“紀希頤你搞清楚,我不是信她的片面之詞,我被綁的時候,你和阿爾薩德的通話,我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加碼,只要你幫他打垮科恩,他不但放了我,還會助你競選獲勝,你說,給你點時間考慮,”鄢瀾看著她的眼睛,“給你點時間,我難以想象,你在看到他們脫了我的衣服給你發去的視頻時,你還要時間,我更難以想象,在那之前,你居然一直不救我。”
“我在想辦法啊!”紀希頤竟紅了眼圈,“你怎么知道那幾天我又是怎么過來的?”她平靜了一下自己,接著說道,“科恩和阿爾薩德原本各有各的山頭,互不干擾,但耀石那次收購,科恩動了阿爾薩德的蛋糕,阿爾薩德綁你時,我苦苦哀求科恩,能不能把那次獲的利吐出來,吐還給阿爾薩德,就當救我一命,以后我給他當牛做馬,可他嘴上說要幫我,說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但行動上拖了幾天,根本就不愿意動自己的腰包,再加上蒂凡尼不愿意救你,這對于她來說就不是壞事,鄢瀾,我不是在等著阿爾薩德加碼,而是科恩寒了我的心,等阿爾薩德打那個電話說加碼時,我就想著答應了吧,答應了既能救出你,又能擺脫科恩這幫見死不救的人,結果你出來了那么恨我,你覺得我為了升官喪心病狂,我就沒有委屈嗎?我到底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讓你恨成那樣?”
“你從一開始就錯了,并且到現在都沒有反思過,”鄢瀾平靜地看著她,“你到了洛杉磯,選擇跟這幫人為伍時,就錯了,你忘了一個法律人身負的使命,忘了入職司法部的宣誓,你劈腿第三者,忘了做人的良知。如果開頭那步你不走錯,留在波士頓好好工作,哪怕你去了洛杉磯,遵紀守法好好在州政府做事,后面的一切就都跟你無關,也不會給我帶去那些苦難,紀希頤,事到如今,哪怕這里面有些我不了解的細節,也無法反轉你做錯事的事實,錯了就是錯了。”
紀希頤還想說什么,雙唇顫抖著,看著鄢瀾那張平靜而堅定的臉,半晌,“我唯一對不住你的,就是和蒂凡尼……所以你今天把她給你的錄音交出來,告我謀殺嗎?你知道我再惡劣也做不到殺人,何必呢?”
鄢瀾依舊看著她,沒有回答這件事。
“當初她去了歐洲,對遠在M國的我無能為力,就出此下策錄了音交到你手上,同時還不忘給我也準備一份,她這不就是想看我們互相殘殺嗎?我當時就把它毀了,你卻還留著,過了這么久依然讓她得逞了。”
“我不讓誰得逞,我只想讓犯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你有沒有謀殺,律法說了算,哦,我忘了,你可能早就不相信律法了。”
紀希頤看著她的眼睛,試圖從那里看出這句話外的情緒,它可以是疑惑,也可以是理解,甚至可以是恨,但卻看不到了,鄢瀾的眼睛里沒有恨了。
“鄢瀾,出庭前要見我,你的目標是什么?你可以說說。”
“我沒有任何世俗意義上的目標。”
“沒有嗎?如果是為了滿足你的任何情緒價值,你可以等到最后再來見我的,還是說,你不確定最后的結果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剛剛那一系列對我的指控,我都收下,我只想問你,需要我做什么?”
鄢瀾站起身,“不需要了。”
紀希頤不解地抬頭,“你確定嗎?”
鄢瀾垂眸看她,“或許我還想跟你說一句,想想愛你的人吧。”
“愛我的人?這世上還有什么人愛我?”
鄢瀾將雙手撐在案桌上,“你還需要多少人呢?人與人之間真的只有‘世俗意義上的目標’嗎?你的父母,他們對你真正的希望是什么?你母親當年那樣賺錢養你是為了讓你以后犯罪?為了你將來為了權力不擇手段?”
紀希頤眼中閃過驚恐,這件事情,普天之下她只跟查琳說過,就連事件當事人,自己的母親,也從不知道自己知情,驚恐散去了,剩下一絲絕望,“你找過查琳?”
“是她找的我。”
紀希頤眼中的絕望又變成苦楚,眼神空洞了,“當年我獲得民選多數票,成為南加州地方檢察官時,我媽在我們那個社區也成了明星,大家都夸她會培養女兒,還討好她,說我能選上,虧了她四處在華人區給我拉選票,老太太可開心了,那么多年,我從沒再在她臉上看到這種由衷的開心。再后來,我被總統任命為聯邦檢察官,我爸破天荒地去買了瓶天價毛臺,花了1800刀。在牢里二十年,他早把酒戒了,更別說這讓他回憶起當年歲月的酒。那天他喝得滿面紅光,說,虎父無犬女。”
鄢瀾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鄢瀾,如果不是為了愛我的人,我自己,有必要嗎?”
“愛你的人對你的期待,和你以為的他們對你的期待,根本就是兩碼事,你光知道父母開心,但如果他們知道這些是用什么換來的,還會開心嗎?”
“他們不用知道背后的故事,他們只圖我揚眉吐氣。”
“真的嗎??你的父母真的圖這個嗎?又是你以為吧?我只知道,當年我對你無所圖,后來的蒂凡尼,對你有所圖嗎?哪怕她恨不得我死,但我后來想想,你當年曾跟我說她想利用你在州檢察院的職位,真的是那樣嗎?她的哥哥或許是,但用得著搭上自己的妹妹嗎?現在呢?這個監牢外等著你的人呢?想想你真正能為愛你的人做什么吧,在所有的關系里,重心并不是只有你自己。”
紀希頤的腦中劃過查琳,“你在為誰試圖說服我?”
鄢瀾卻已抓起大衣,大步往門口走去。
“鄢瀾!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想害任何人!”
門在她一側關上了,鄢瀾已經離開了這個房間,紀希頤怔怔地看著那扇關死的門,眼淚就這么不爭氣地流下來,不一會兒便掛了滿面淚痕,門外有腳步聲,是獄警來帶她了,紀希頤趕緊抬手將眼淚擦了,門開了,獄警站了進來,“紀女士,請出來吧。”
鄢瀾坐在卡羅爾的車上,沉默著。
卡羅爾轉頭看了她一眼,“你還好嗎?談話怎么樣?”
“哦,謝謝你卡羅爾,我知道這件事很難辦。”
“沒什么親愛的,你們聊得順利嗎?她有什么表態?”
“和我想得差不多,她還在為自己叫屈,不過,我也問到了我一直想知道的一些細節。”
“關于……你倆之間的事嗎?還是綁架的事?”
鄢瀾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自己的手,“后者吧。”
“那里面有什么誤會嗎?”
“有也沒有,我不知道怎么說,”鄢瀾重新看著前方的路,“紀希頤這個人自私是自私的,但我覺得,蒂凡尼的事應該不是她干的,我估計和阿爾薩德有關。”她換了話題。
“這件事要想查清楚,只有找到那個皮卡司機了,否則我就怕紀希頤要背鍋,但我們目前也不能肯定地說不是她,對嗎?”
“嗯,一切以證據為準,”鄢瀾想了想,“對了,她應該還不清楚我們都查到了些什么,她至多猜想,我們能把她和蒂凡尼聯系到一起,應該是查到了兩年前的案子,但她不會知道這一次FTC泄密的事都在我們掌控內。”
“所以她是還抱有僥幸心理的。”
“明天法官宣讀嫌疑罪責時,她的僥幸就會破滅了。”
周一上午八點半,南區法院外已被記者包圍。
警車緩緩開進去,記者們涌到窗前,試圖拍下車里的紀希頤。紀希頤閉著眼睛,任由身邊的獄警打發。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九點準時開庭,出庭為非公開形式,只有親友可以在獲批的情況下旁聽,記者們統統被攔在門外。
紀希頤走上嫌疑人席位,掃視了一下旁聽席,只因它空空蕩蕩,少有的幾個人就異常顯眼。
查琳站在那里,一臉焦慮地看著她。
查琳……是誰通知她來的??紀希頤先前的淡定不見了,她看著查琳,又看到離她不遠處的鄢瀾,正要質問,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這會給法官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于是舉手要求和律師說話。
杰森走到她身邊,“怎么了?”
“是誰讓查琳來的?我要求請她出去,她在這里我沒法繼續。”
杰森看了眼旁聽席,“你是說那位短頭發的女士嗎?我們沒有權利要求人退席。”
書記站起身,“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杰森回頭看了眼書記,點點頭,又轉回身,“相信我,沒事的,你只需要正常發揮,不要管旁聽席,早一天晚一天他們都會知道的。”
說完這些話,他便回了自己位置,庭審正式開始。
摩爾法官先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以及今天為什么在這里,書記引導進行下面的程序。
查琳坐了下來,紀希頤看著她,心中感到一種絕望。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她從未顧忌過自己在查琳那里的形象,反而什么都敢跟她說,母親的事,FTC告密的事,她看過自己的罪惡和脆弱,可唯獨這些曾經的骯臟事,她不想讓查琳聽到。
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會傷害到她。
摩爾法官的聲音將她帶回眼前的現實:“YvonneChi女士,本庭剛剛宣讀的有關你的權利,你有問題嗎?”
“沒有。”
“下面由州檢察官陳述指控。”
一位黑人檢察官拿起文件:
“法官閣下,今天我們對被告Chi提出多項嚴重指控。這些指控包括謀殺、濫用職權、共謀股票市場操縱、受賄、妨礙司法以及共謀綁架,具體如下:
謀殺:根據聯邦刑法第18篇第1111節,被告涉嫌在202X年2月8日,于C城雨果街與威爾士街交叉處,蓄意策劃并實施了對受害人科恩的謀殺行為。我們掌握了證據,包括證人證詞及電話錄音,表明被告與此案件直接相關。
濫用職權:作為一名公職人員,被告利用其職權非法干預公共事務,謀取私利,并試圖掩蓋犯罪行為。
共謀股票市場操縱:被告利用其職權非法將多起商業信息透露給其不同的同黨,以達到使其同黨操縱股票市場的目的。
受賄:根據聯邦刑法第201節,被告涉嫌在擔任加州州檢察院ChiefofAntitrustLawSectio期間接受高達50萬美元的不正當財務利益,以換取對特定企業和個人的非法優待。
妨礙司法:在案件調查過程中,被告故意銷毀關鍵證據,并試圖威脅潛在證人,從而妨礙了司法機關的正常調查。
綁架:根據聯邦刑法第1201節,被告涉嫌于202X年10月13日至10月22日伙同其同黨非法拘禁受害人鄢,并以威脅和暴力手段限制其人身自由,致受害人遇害受到嚴重的生理和心理傷害。
鑒于案件的嚴重性以及被告可能對社會構成的安全威脅,檢方強烈請求法庭批準對Chi繼續羈押,直至案件進入進一步的司法程序。”
紀希頤臉上的表情漸漸地由驚訝轉為一種近乎蔑視的冷笑,查琳看看她,看看檢察官,又看回她,詫異和恐懼讓她的藍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紅光。
第82章 這也是個很不錯的露營地,不是嗎?
摩爾法官將目光轉向紀希頤:“Chi,你是否已經了解檢方的指控?請注意,這里不是問你是否認罪,而是是否知悉。”
“是。”
“下面進入保釋議題,鑒于本案被告人身份的敏感性以及案件的重大、復雜程度,本庭決定對取保候審的申請不予以批準。”
紀希頤認命地閉上眼。
“本次休庭后,依據布雷迪規則,檢方將向辯護律師提供需盡早披露的證據,請注意,不是全部證據,傳訊將在四天后,本周五,二月十七號上午九時進行,屆時被告作出認罪、不認罪或不爭辯的答辯。本案大陪審團已完成審查并發布起訴書。傳訊結束后,雙方將正式交換證據。”
隨著木槌一聲落下,初次出庭結束。
“Yvonne!”查琳沖前方喊道,她看見庭警已經走到紀希頤一旁,引導她離開,“Yvonne!你是被誣告的,對嗎?”
“查琳!”鄢瀾在一旁阻止她,如果她繼續下去,很可能因為妨礙法庭秩序而被禁止再次旁聽。
“Lan,她怎么可能做這么多惡事??一定是你們哪里搞錯了,”查琳惶恐地又看向紀希頤的方向,“Yvonne!”
紀希頤看著旁聽席上無措的查琳、站在她身邊的鄢瀾,兩個過去、現在與自己“孽緣”深厚的女人,心中絕望,眼神卻空洞得很。
她被帶走了,所有人員也被要求立刻離場,查琳好像還不相信,緩不過勁似的,看著紀希頤離去的方向。
鄢瀾看了她一眼,徑自往出口走去。
查琳不知站了多久,木訥地轉身,看到已經走到門口的鄢瀾,追了上去。
鄢瀾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身看是查琳,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卡羅爾站在離她不遠處,這才安心了些。
“Lan,這就是你和卡羅爾想讓我聽到看到的,是嗎?”
鄢瀾頓了一下,“是。”
“我不信,我是說我不信所有的那些指控,一定有你們搞錯的地方,”她焦灼地看著鄢瀾,又想起什么,“你被綁架過?你確定她是共犯??怎么可能!”
鄢瀾眼中神采一閃,黯淡下來,“正式開庭審理時你會聽到細節,還有勇氣聽嗎?”
查琳的拳頭攥了起來,“我必須得聽。”
地球的另一端,一架私人飛機兩天前由紙醉金迷的拜迪飛致港口城市吉達,飛機的主人與隨從一刻也沒耽誤,立刻從吉達乘船往亞克巴灣駛去。
這三人的計劃是從最亂的戰區登陸,穿過戰區,到達亞利敘——一個沒有和M國建立外交關系并沒有引渡條約的國家。
他們順利登陸,并由當地雇傭的秘密武裝用坦克護送,往北駛去。
在距離圣城冷撒路耶一百公里的荒郊,坦克停了下來,為首的秘密武裝頭目舉著機槍對準阿爾薩德,與阿爾薩德同行的兩人也迅速端槍,但還沒摸到扳手,便被迅速控制。
“這特么的是什么意思?”阿爾薩德又驚又怒,眼看就要進入亞利敘地界了。
為首的武裝頭目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手背到小臂有一道頭十公分寬的紫褐色疤痕,“五百萬美金,不多吧?”
“你看我們像帶著五百萬美金在身上嗎?”
“少特么廢話!”一道疤操著濃重的口音,“你,跟我的人回去拿,我們就在這等你們。”
“什么??”阿爾薩德簡直跳將起來,“這樣一來一回又要三四天!你以為我們是來旅游的嗎??”
“放心,跟我們在一起,你會很安全,”一道疤看了看四周,“這也是個很不錯的露營地,不是嗎?戰火已經被我們甩到身后去啦。”
阿爾薩德平息了一下怒氣,“先把我們送過邊境線,我讓他帶你們回去取款。”說著指了指一旁的男子。
“你以為我是傻子?等你過了邊境線,我還指望什么?”
“他在你手里,你怕什么?”阿爾薩德又看了一眼被他挑中的男子。
那男子此時一臉死灰色,渾身幾乎在發抖了。
“他值五百萬嗎?”一道疤也笑了起來。
“他可是M國警方需要的人,很值錢。”
“M國警方會給我錢嗎?還是頒給我一個大獎章?”一道疤這么問著,他手下的人都笑了起來。
阿爾薩德砸了咂嘴,“等案情公開,他們一定會重金懸賞交出我們的人。”
“老板?”那男子沉不住氣了,“你是想讓他們把我交出去嗎?”
“廢什么話?你老老實實跟他們回去拿錢,怎么會把你交出去!”
一道疤又笑起來,“你還構不成什么威脅M國國土安全的重罪,懸賞金額跟五百萬比,恐怕連個零頭都比不上,更別說他了。”說著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男子。
阿爾薩德一臉的晦氣,這些掙黑錢的所謂秘密武裝現在真是越來越猖獗了,早幾年起碼還講道兒上的規矩,現在被戰亂搞的,能撈一筆是一筆。
“給我們幾分鐘,商量一下。”
“五分鐘。”一道疤看了看表。
幾人走到一邊,腳下踏著半枯的草,一臉苦相。
“你們倆,誰跟他們回去取錢?”
“老板!我留下來保護你!”兩人幾乎同時說道。
“誰去取錢誰才是保護我!”阿爾薩德看了眼四周舉著槍的人,“這樣吧,誰愿意走一趟,我賞五十萬。”
兩人突然不說話了,表情復雜。
“其實跟他們走一趟肯定是安全的,他們也想拿錢,不是嗎?”
“如果拿到錢就把我殺了呢?”
“又為了什么呢?要你一條命對于他們來說有什么好處?”阿爾薩德看了眼不遠處的一道疤,“這樣吧,我跟他確認一下。”說完對一道疤招了招手。
一道疤正抽煙,看見阿爾薩德招手,走了過來,“怎么?想好了?”
“我這兄弟想去,但他擔心你們在那邊拿到錢后,一個電話過來,他的性命還保嗎?”
一道疤笑了,“照這么說,你也該擔心,我們拿到錢,你的性命還保嗎?”
阿爾薩德渾身打了個冷顫,誰說不是呢?
“放心吧,我留在這里,票子不交到我手上,我也不放心,萬一他們在那邊拿到錢跑路呢?所以,我還會等你回來的。”說完伸出那只毛茸茸的手,粗暴地理了理那男子的衣領。
“你們回來后,還會耍什么花招嗎?拿到五百萬,該老老實實把我們送過去了吧?”阿爾薩德又問。
“我不貪心,只要五百萬,”一道疤將煙頭丟了,“不然呢?再派個人再去取五百萬?老子在這露營玩嗎??”
“萬一你們的人回來后,你殺我們滅口呢??”
“把你們送過去,也就一兩百公里的事,相對于處理三具尸體,還是送你們過去簡單些,這里可不是亞利敘,還是有警察的。”
“老板,我去!”剛才質疑的男子搶著說道。
一刻鐘后,一部坦克帶著自告奮勇的那個男子,調頭準備出發。
“三天后的這個時候,我們再見。”一道疤朝男子揮揮手。
C城到了下午,紀希頤正坐在牢房中閉目養神,獄警來通知,查琳布蘭科來探監。
紀希頤站起身,回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現在審判公開了,探監也開放了,查琳一定會要求見她,原本她是無顏再見查琳的,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查琳即將問出的那些問題,但又有一件事,她得當面跟查琳講好。
查琳坐在玻璃擋板后,心中忐忑不安,她原本猜想紀希頤可能不想見自己,她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的,沒想到,獄警很快就通知她來這里等候。
她看見玻璃對面小房間的門開了,紀希頤走了進來。
上午出庭的時候她的注意力被很多事情占據著,這會兒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中,她看著穿著囚服的紀希頤,她的短發不再像之前那樣打理得蓬松有型,而是直直地貼著頭皮,樸素至極。
紀希頤在她對面坐下,抬起戴著手銬的手,抓起電話,查琳趕緊也抓起電話。
“Yvonne…”
“今天是不是被嚇著了?”
查琳的眼圈紅了,“告訴我那些不是真的,是他們誣告你。”
紀希頤嘆了口氣,“他們確實搞錯了一些事,沒關系,交換證據后,我的律師會處理好的,我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
查琳的眼中終于又有了光,“我就知道!是他們誣告你!你怎么可能殺人?還同謀綁架鄢瀾?怎么可能!”
紀希頤幾乎笑了,“你都不信的事,她居然相信了。”
“Yvonne,我要怎么能幫到你?”
“我今天見你,確實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你一定要幫。”
“好,你說。”
“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出你知道那件事,明白嗎?”
查琳蹙著眉,想了一會兒,好似明白了,“你是說……”
她看著紀希頤的眼睛,想得到證實。
“如果他們真的有什么證據證明那消息是先透給你的,哪怕證明是你透給我的,但你不可以說后來你知道了。”
查琳恍然大悟,自己告訴她FTC的事不違法,但如果說后來她知道了紀希頤轉身“賣”給了犯罪分子,還幫她擋著,那么就是包庇性質的“事后從犯”罪。
原來紀希頤讓她幫的忙,是保護好自己。
“什么時候了?你還想保護我?”
紀希頤聳聳肩,“別想多了,我不想你犯蠢后,多一個對我不利的人證。”
查琳看著她的眼睛,“Yvonne,我有個建議,既然犯錯了,就接受懲罰,積極配合警方,把你知道的都告訴他們,你沒做過的也好好辯護,好嗎?”
第83章 我的演技還好吧?
一絲猶豫劃過紀希頤的眼睛,但沒有駐留多久,她的眼神又犀利起來,“你不要管我的事。”
“誰管??”
紀希頤雙眉微微挑了一下,“不用任何人管,你只要管好你自己,”頓了頓,“如果我父母知道了,他們會要求見我,到時我再請你管一管他們,可以?”
“對,再想想你的父母,Yvonne,他們這會兒肯定和我一樣,希望你積極配合警方,爭取到最小量刑,現在還有機會啊!”
又是這樣的說教,紀希頤想到昨晚的鄢瀾,現在的查琳,都在拿父母說教自己,她們又怎么明白,自己做這些也是要讓父母揚眉吐氣!
“夠了!你們都以為自己是誰??”她低聲怒斥,“我穿上這身囚服,你們就都可以來教育我了是吧??”
查琳的眼中迸出焦急的眸光,“為什么這么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為什么去找鄢瀾??”
“我……我問她為什么要和利曼珊她們一起陷害你,為什么不能理解你的家庭帶給你的創傷,我……我求她不要這么對你。”
“你求她??”
“對不起,Yvonne,只要能救你出來,求她是我的個人行為,跟你無關,但是……她的心是真狠。”
紀希頤看著她,眼中的尖銳慢慢化去,變成憐愛,“你這個傻子。”
“你才是傻子,到了這一步還要什么面子?四天后傳訊,該認的就認了,好嗎?我眼看著你被你背后的惡勢力操控,好好的路不能走,現在不正是大好的機會去抓住他們嗎?”
紀希頤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傻子,這個世界要真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約旦河邊,已進入黎明前的至暗時刻。
坦克在一處軍營駐扎,軍營外全是荷槍的兵,帳篷里的人裹著毯子,面前的酒已經喝干。
“我說,”先前自告奮勇回去取錢的男子大著舌頭說道,“我的演技還好吧?”
一旁一道疤的手下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回頭真的可以給我減刑的,對吧?”
對方對他豎了個OK的手勢,但心里覺得這就是個傻子,M國的事,自己怎么保證?
這帳篷里的人,包括耶路撒冷遠郊駐扎等待的一道疤,都在等一個指令。
早晨七點,強烈的晝夜溫差讓帳篷外半枯的草上掛滿露珠,軍靴踏在草地上,急急走來,不一會兒就濕了鞋面。
“批準了!M國和旦約達成了一致,逮捕阿爾薩德并移交M國!”
“行動!”
一道疤被耳機里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吵醒,一個呼嚕被嚇了回去,警覺地坐起身傾聽。
“阿曼德上尉,這里是本部。”
一道疤看了眼睡在椅子上的阿爾薩德,走出帳篷,“待命。”
“批準行動。”
“收到!”
一道疤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坦克上的人看到了他,沖他投了個眼神,一道疤也回了個眼神,很快,三人走了過來,一道疤給每人遞了一支煙。
他朝帳篷里看了一眼,轉回頭,沖三人點點頭,又做了個手勢。
大家沉默著抽煙,抽到一半,一道疤率先將煙蒂扔了,其他三人也跟著一起扔掉,端起槍,飛速沖進帳篷。
阿爾薩德和另一個手下正做著亂七八糟的夢,被一陣腳步聲吵醒,睜開眼,四只槍口已對著自己。
“喔!我說什么來著?!”阿爾薩德憤怒地喊了出來,“果然是一幫背信棄義的人!錢已經拿到了是吧??”
“默罕默德阿爾薩德,我們是旦約聯合刑警,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捕了,我們已獲得批準將你們移交M國,在此*期間你有權保持沉默……”
“特么的什么??”阿爾薩德咆哮出來,“再給老子說一遍你們是什么玩意兒??要送老子去哪里??”
一道疤不再作聲,他的通知任務已經完成,這會兒手下已經上前給兩人戴上手銬。
“什么意思??所以你們在邊境線前面停下了,就是為了等逮捕令??”
“沒錯,一旦過了邊境到達亞利敘國境,我們就失去了行動權。”
凌晨兩點,卡羅爾接到最新消息:阿爾薩德及其同伙已被捕,正在押送回M國的途中。
一小時后,再次傳來消息:阿爾薩德在拜迪的老窩被端。
她舒了口氣,布局三個月,遠在世界那端的嫌犯終于都已落網。
香港,維港的水面上一片金光,太陽正西斜。
利曼珊在吸煙室里,一手夾著支煙,一手翻看卡羅爾發來的消息,緊鎖的眉頭慢慢舒開,又微微蹙起,回道:鄢瀾的保護還是不能撤吧?畢竟M國境內還有同犯未落網。
那邊卡羅爾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知道啦!
利曼珊臉上露出笑意,吸煙室的門開了,Sandy探進頭來。
兩個多月過去,Sandy已經訂婚,婚禮將在四月舉行。
“老板吶——”她拖長尾音,“吸煙有害健康!”
“知道了,”利曼珊給了她一個微笑,“怎么了?有事嗎?”
Sandy走了進來,利曼珊知道她不吸煙,便將手里的煙滅了。
“Sam這趟回來好趕啊,是要趕著回M國與家人過年嗎?”
利曼珊的腦中閃過鄢瀾,覺得這樣的安排也不錯,可以和她一起過個農歷新年,畢竟公歷的新年她們錯過了彼此。
“是啊。”她便這么應著。
“好顧家,這么飛來飛去,就為了和家人過一個團圓年。”
利曼珊笑了,“你呢?過年有什么節目?”
“今年因為訂了婚,就有些傳統要遵守,我和Andy的家人要互相拜訪。”
“恭喜你們,終于修成正果。”
“那么你呢?有沒有心儀的女人呢?”
利曼珊臉上的笑容藏不住,“嗯……有倒是有。”
“哇!我認識嗎?”
利曼珊看了一眼Sandy那張興奮的八卦臉,“你小心點啊,八卦到老板面前。”
Sandy笑了,“不是八卦,作為您的助理,我對您的一切表達關心。”
“好啊,”利曼珊不打算跟她繼續講閑話,往門口走去,“謝謝你的關心,回去上班了。”
“老板,我覺得鄢律師不錯哦。”
利曼珊停了腳步,回頭看了Sandy一眼,又繼續往外走,口中嘀咕著:“哦?你覺得她不錯嗎?”也不知是問Sandy還是自言自語。
Sandy看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C城的早晨,杰森和紀希頤坐在小房間里,杰森臉上的晦氣已經透過曬成橄欖色的皮膚冒了出來。
“Yvonne,檢方提供的關鍵證據讓我大吃一驚,我不知道正式交換證據后我會不會更加吃驚。”
“你的工作是找到證據反擊辯護,不是吃驚。”
“我問你,兩年前你是不是幫助蒂凡尼科恩跑出M國,并威脅她不要再回來,不要再找你,否則你不能確保她的性命?”
“就這?這可以作為證據?”
“你有強烈的動機。”
“這也不是動機啊。”
“結合其他證據,就有了動機。證據和證人都指示,你曾利用職權,幫助科恩集團以及一個中東集團掌控的資本公司,在股票市場上獲利,證據還顯示,中東集團曾暗中為你當年南加州地方檢察官的民選投入大量資金。還有,”杰森頓了頓,“紫狐收購錦衣夜行的案子,已有充足的證據表明中東集團曾兩次操縱股市。”
紀希頤朝杰森投去驚詫的一瞥。
“Yvonne,給我交個底。”
紀希頤沉默了片刻,“人命案和綁架案我都沒參與,其他的,我需要你幫我打到免刑。”
杰森長吸一口氣,“好,我們要盡快搜集對我們有利的證據,把所有你能想到的都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紀希頤點點頭,“我會配合。”
“另外,”杰森猶豫了一下,“我還沒有非常精確的消息,但據我目前所掌握的,警方已經在全力追捕中東集團首腦,阿爾薩德,所以,如果你的目標是免刑,我們可以考慮做污點證人。”
紀希頤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腦中千頭萬緒,心里更是翻江倒海,這幾天下來,鄢瀾、查琳,現在是杰森,都在勸她做污點證人。
如果位置顛倒呢?她想,如果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檢察官,面對越來越陷入被動局勢的嫌疑人,自然也會全力勸對方做污點證人。
可現在自己是那個嫌犯,就免不了想,自己真的犯了罪嗎?那些真的夠刑事嗎?
仿佛落到了自己頭上,便喪失了專業判斷力。
“Yvonne,最好的機會是傳訊時你的回應,如果到時你能指控阿爾薩德或其他人員,將會為你爭取到一些機會。”
“我會考慮,但你的目標還是幫我洗脫罪名,而不是勸我認罪。”
杰森緩緩眨了下眼,“我非常清楚我的目標,并且基于這個目標,我在給你最優的建議。”
“你怎么知道最優?”
“證據交換是在傳訊之后,如果你想賭,賭自己不認罪后對方的證據有多充分,據我現在估計,很冒險,除非你非常確定自己沒有踩到法律的紅線。”
一天后,一架軍用飛機降落在C城機場,阿爾薩德集團境外主犯們戴著手銬,陸續被趕上了三部囚車,朝著聯邦監獄駛去。
第84章 一小更
阿爾薩德一行人剛被關押,卡羅爾的手下杰克又一次去了醫院查看蒂凡尼的情況。
事發以來,杰克幾乎每天都來醫院查看一下,她一天不醒來,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就會增大一分。
大家都不希望是這個結局,蒂凡尼將會是一個重要證人,況且一些證據顯示,她也有幾項犯罪嫌疑,需要對她進行調查審判。
病房外的小隔間中,杰克正和同事打著電話:
“是,我知道,她如果能在Chi庭審前醒過來是最好的。”
里間的病房中,床上的人眼皮動了動,又急劇顫動著,像是想從什么夢魘中逃出來。
外面的電話還在繼續。
“她是‘科恩案’的一個漏網之魚,兩年前用的假身份出境,一直躲在歐洲是的,還和一起綁架案有間接關系。”
電話那端講著什么,杰克在聽。
“據我所知,等她醒過來,檢方是要起訴她的,就算檢方不起訴,估計綁架案的受害者也會起訴。”
床上的蒂凡尼倏地睜開眼睛。
杰克又說了兩句便掛了,又走進病房,看了眼床上雙眼緊閉的蒂凡尼,轉身走了。
四小時后,夜半一點,醫院方面傳來消息:蒂凡尼不見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查琳剛剛在曾經和紀希頤幽會的房間中又過了一夜,站起身打算出門,門鈴響了。
她在貓眼看了看,門外站著兩個陌生男子,查琳警覺起來,猶豫了一下,“誰?”
“布蘭科女士,請開一下門,我們有事需要與您當年交流。”
男子說著,已將手中的FBI證件對著貓眼,讓房間里的人看清楚。
查琳腦中忽地一陣麻,打開門,“我有什么可以幫到你們的?”
“借一步說話。”
兩人說著已經踏進門來,關上門。
查琳想,他們既然能夠找到這里,應該不是什么好事,畢竟這個房間是以紀希頤的假身份包租的,而且他們在門口時就已經報上自己名字,目標那么明確,應該是已經知曉了自己和紀希頤的關系。
果不其然,其中一個探員開口了:“布蘭科女士,我們有些關于錦衣夜行股票市場的問題,想請您回聯邦調查局協助調查。”
查琳深吸一口氣,“我可以跟你們去,但在我律師到場前,我會保持沉默。”
“你有權保持沉默,現在請跟我們走吧。”
查琳在走出門之前最后看了眼這個房間,這些天所有人都在提醒她找律師,她終究還是聽進去了,她想,只有先確保自己沒事,才能進一步幫助紀希頤。現在律師已經就緒,就等她通知。
關上門,她想,也不知道下次再在這里見到紀希頤,會是什么時候。
律師很快前來,陪同她回答幾個問題。
跑不了是FTC的新聞泄露事件,以及她和紀希頤的關系。
關于和紀希頤的關系,律師表示這是她的私事,而且與FBI目前在查案件無關。
至于FTC新聞泄露事件,律師表示,查琳確實曾在M西部時間十二月二十六日早晨七點接到過紫狐利曼珊的一個電話,利曼珊曾告知她這件事,于此之外,查琳一無所知,更沒有將消息告訴任何對沖公司或者潛在獲利者。
查琳是錦衣夜行股票跳水的受害者,她沒有動機,況且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她是否將消息傳遞給第三方。
FBI又問,查琳得到利曼珊那則消息時,紀希頤在不在場,她是否知曉那則消息。
這個問題很致命,律師之前與她操練過,律師的建議是回答不知道,因為作為查琳的律師,他的唯一工作是幫助查琳洗脫嫌疑。
但查琳對這個建議的態度很是保留,這么回答雖然可以有效地幫自己洗脫嫌疑,但卻把一切都推給了紀希頤。
“Chi的嫌疑不會因為你跟這件事有關還是無關而改變,唯一會有影響的只有你。”律師曾經如是說。
查琳知道,如果自己這么說,紀希頤一定會配合,她進去后曾兩次提醒自己,說這些事情跟自己無關。
但她很難這么說給FBI。在真實面對這個問題時,她陷入了猶豫。
律師一看,便申請中場休息。
“為什么猶豫?你的態度很重要。”
“我沒辦法說謊。”查琳這么隨便搪塞了一句。
“你沒有說謊,Chi曾經親口對你說過是她得到了消息反饋給了她合作的對沖基金嗎?”
查琳沒法說是,這意味著證明紀希頤有罪,于是她只得搖頭。
休息結束,由律師幫她代答:“我的當事人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情況,她當時應該是在南加州度假,至于當時Chi有沒有在場,她有沒有在背后做什么,第一個問題我的當事人表示有可能在場,也有可能不在,當時的情形和細節她記不清楚,第二個問題我的當事人完全不知情。”
傳喚問話結束后,律師將查琳帶走,在進一步的直接證據出現之前,她仍然是自由身,處于“被調查但未起訴”的階段。
回去的路上,查琳想一個問題想得出神:自己到底有沒有把紀希頤推向一個更為危險的位置?
第85章 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人
周四晚間,蒂凡尼仍然失蹤,但開皮卡撞她的司機終于在加州南部邊境線落網。
周五早晨八點半,傳訊還有半小時便正式開始,這一次和初次出庭不同,地點正式改為聯邦地區法院。
利曼珊的飛機剛剛飛過太平洋,再有四小時便要落地C城。
至此,除了蒂凡尼,其他與案件相關的已知嫌疑人均已被羈押,案件進入公開程序,各路記者們光明正大地圍堵在法庭外,但鑒于紀希頤的特殊身份,庭審依然采取非公開方式。
紀希頤坐在押送她的警車后排,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記者們像等待獵物的群狼,臉上都是即將撲向獵物的野心勃勃。
此時她沒有再想自己的命運,沒有想待會兒說什么,也暫時將查琳、將所有情愛的羈絆拋之腦后,她腦中唯一所想,是遠在爾灣的父母,這一場傳訊過后,她的事將席卷全M國,當初那些捧著母親的人們,或許將搖身一變,變成嘲笑她的人,當年有多風光,今天就將多難看,所以,她想要盡力挽回這顏面。
鄢瀾跟著卡羅爾的警車到達現場,她戴著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沒有任何表情。今天她依舊還是旁聽者,但她知道,決定案件走向,甚至決定紀希頤命運的時刻,即將到來。
紀希頤穿著橘色的囚服從警車中下來,一時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她……
鄢瀾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此刻的紀希頤是寧愿被悄悄處死,也不愿經受這樣的凌辱的。
但紀希頤仍舊是紀希頤,即便心中一萬個不愿意,依舊將后背挺得直直的,從鄢瀾身邊擦肩而過,甚至在看見鄢瀾的臉龐時,還透出了一絲笑意,算是打招呼。
飛機上開始布置落地前的最后一頓早餐,利曼珊沒有胃口,只要了杯咖啡,手指在手機上劃來劃去,密切關注新聞報道。
有現場照片,利曼珊仔細分辨,紀希頤無疑成了焦點,那一身橘色和她栗色頭發相映成趣,只是沒有了妝容點綴,任她天生麗質,此時也未免面色發暗,無精打采,利曼珊微蹙著眉,想去找找會不會有鄢瀾的影子,找尋半晌,才看到一名戴著墨鏡的亞裔女子,周身散發著冷酷的氣質,中長直發垂在鎖骨處,干練精致。
她將畫面放大縮小幾次,確定是鄢瀾無誤,心里有些說不上的滋味。這幾天每天都與鄢瀾通話,她卻從沒提過自己剪了頭發,利曼珊的視線停留在照片上那抹倩影上,可想而知,剪發對于鄢瀾而言并不是為了外型,而是心境的變化,是脫胎換骨的決絕,所以她才只字未提。
這么一想,利曼珊又恨不得飛機能再快點開,能立馬去到她身邊。
很快,相關人員進入法庭,門關上了。
查琳獨自找了個位置坐下,她的律師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這些天她沒有精力去打理發色,便一直頂著頭灰發,那是她特意漂成的顏色,之前總是用一次性染發劑染成各種顏色去搭配衣服與心情。
她看著慢慢走上被告嫌疑人位置的紀希頤,感到這三十年來從未感受過的緊張。
爾灣,紀希頤的父親剛吃完早飯,正坐在沙發上換著電視臺,他不太懂英文,看電視也只是看個圖像,換了兩三個臺,都在播一樁新聞,他在找中文頻道。
突然,他心里一個激靈,摸出老花鏡戴上,仔細去分辨新聞上的圖像。
“你過來看一下,”他對廚房里收拾碗筷的老伴兒喊道,“快來看看。”
紀希頤的母親走了出來,“什么啊?”
“你看看這標題講的什么?是不是C城什么事?”老爺子只認得C城一個詞,不敢說那畫面上穿囚服的人看著像女兒。
紀母走過來,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再三確認……
她腦中回憶著這幾日和女兒的聯系,只通過一個電話,她說這幾天很忙,在辦一個案子,說如果打電話找不到她就是在辦案。
二老知道她的工作性質,于是這幾天也沒再主動找她。
“發什么愣啊?到底在說什么啊?”紀老爺子急了,從她愣著的臉上證實了自己的某種猜想。
“這可怎么辦啊……”紀母幾乎在自言自語了,一時慌了神,四處去找手機,找到了,撥給了紀希頤,提示關機。
法庭上,法官再一次宣讀紀希頤的各項指控,進入被告陳述答辯,一時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查琳雙手交叉著,指甲不知覺地快要陷進肉里,她和自己的律師私下里討論過,認為最好的結果是紀希頤能夠據實否認與她無關的罪責,對那些重大民事指控,甚至在刑事邊緣的指控,如果真犯了就認罪,并主動交代一切線索,爭取免刑以及減輕懲罰。
紀希頤的母親跌坐在沙發上,她的英文程度只夠一些簡單的日常交流,對于記者轉述的這些冗長的陳述,她幾乎全都聽不懂。紀老爺子穩了穩神,“看樣子這不是宣判,應該是傳訊,一會兒會問大晴子認不認罪,你好好聽聽,她怎么說。”
這一刻,幾乎全世界都在聽她怎么說。
紀希頤昂起頭,看著法官身后墻上那只古銅色的雄鷹,又轉過目光看了看旁聽席,所有人,不管是希望她獲罪還是自由,這會兒都一臉嚴峻。
她轉回頭,看著法官。
“紀希頤女士,你已經聽到了檢方的指控,你的律師是否已經向你解釋過這些指控的含義?”
杰森站起身,“是的,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已經充分理解指控內容。”
“紀希頤女士,你如何對這些指控答辯?請逐條進行答辯:第一條,一級謀殺,違反18U.S.C.§1111。”
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紀希頤。
“法官大人,我不認罪。”
“第二條,濫用職權,違反18U.S.C.§242。”
“法官大人,我不認罪。”
查琳閉上眼睛。
“第三條,受賄,違反18U.S.C.§201。”
“法官大人,我不認罪。”
……
紀希頤一連說了六次不認罪。
爾灣的這對老夫妻心中重燃希望,“大晴子是被冤枉的。”
鄢瀾的雙唇緊緊抿著,這個結果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但此時此刻,看到紀希頤三思后仍然毫無悔意的樣子,心中未免還是失望。
“法官大人,接下來的程序里,我會積極配合檢方,提供我所知曉的有關犯罪分子的一切線索。”紀希頤又說道。
查琳攥緊拳頭,她還是為自己留了條后路。
法官沒有回答這一句,這不在她應該陳述的內容之中,只按程序說道:“本庭記錄被告的無罪答辯。案件將進入審前程序,排定預審聽證,保釋條件維持原狀。”
即刻休庭,紀希頤也一刻不耽誤地被帶走。
鄢瀾看了一眼紀希頤的律師,他鐵青著臉,想必心中叫苦,按照經驗,鄢瀾估計律師會建議紀希頤對受賄罪作出不抗辯答辯,因為檢方一定是證據確鑿的。
紀希頤的“不認罪”,像是為自己挽尊的虛拳,除非后期她有一些反轉性的證據,例如證明那些事實是在受到生命威脅的情況下發生的。
新聞結束了,爾灣這對老人原以為終得團圓,女兒也爭氣,從此可以安享晚年,此時卻亂成一鍋粥。
他們不知道紀希頤在C城的任何朋友,也聯系不上她本人,英語也十分有限。
“那個查琳!”紀母說著開始翻找自己手機上的通訊錄,上次在“老北京”一聚,她和查琳互留了電話號碼。
查琳正拖著兩條長腿往法庭外走,她已提不起任何勁,也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將墨鏡架上,與律師、與鄢瀾,都隔開距離。
走出法院,手機在口袋里振動,振了好一會兒,像不達目的不罷休似的,查琳帶著些努力將手機拿出,屏幕上顯示的打電話人讓她瞬間緊張起來。
是紀希頤的母親,她當時存下的名字叫“粉色媽媽”,如果不是這幾日自己偶爾翻到這個名字,猶豫怎么兌現對紀希頤的承諾,這會兒恐怕都反應不出這是誰。
她將耳機戴上,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磕磕巴巴的,查琳大致還是聽懂了,紀希頤的父母終于在電視上看到了這件事,這會兒焦急不已。
“阿姨……”查琳仍記得這個中文詞,“先別著急,我現在安排一個會說中文的人去接你們,我訂好私人飛機,接你們來C城。”
利曼珊剛一落地就趕緊給鄢瀾打電話。
“你回家了嗎?”
“在家,我想去機場接你的,卡羅爾說回避一下,怕有記者跟蹤,其實我覺得也沒什么。”
“別讓記者節外生枝,”利曼珊走到一邊,“那我……直接去你那兒吧?”
“好,你過來。”
九十號公路依舊擁堵,利曼珊坐在車里和鄢瀾發消息:沒想到,她一項都不認。
鄢瀾看著那條消息,利曼珊恐怕不知道自己去找過紀希頤的事,為了不讓她在香港擔心,這些事這幾天她都沒說,而且,她覺得這是自己該獨自處理的事。
便回道:前兩天我去探視了紀希頤,跟她談了談,等你回來再說吧。
利曼珊看著這消息,深吸一口氣,又偏過頭看窗外的公路和車流,她想,鄢瀾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人。
第86章 人性有多復雜,答案就有多模糊
利曼珊的司機在鄢瀾家門前的小街上兜了一圈,才找到停車位。有點奇怪,下午的這個時候這里通常沒有這么多街趴。
鄢瀾已經打開門走了出來,利曼珊也打開車門,突然,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還未來得及成形,街兩邊的那些車子都動了起來,車門都打開了,記者們魚貫而出。
鄢瀾見利曼珊下了車,剛剛露出一個笑容,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到愣住。
一時記者們蜂擁而上,鎂光燈閃爍,一只只鏡頭對準兩人。
“鄢瀾女士,請問你兩年前為什么沒有選擇報警以及向社會披露?”
“請問利曼珊女士被調去香港,是因為你們兩人的私人關系嗎?”
“你們是否有意影響案件的走向?是否和檢方達成某種協議?”
“鄢瀾女士和被告紀希頤女士之前的關系是?”
問題一個接一個,尖銳而咄咄逼人。
利曼珊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迅速從司機手中接過箱子,一手擋在身前,大步往臺階上走去。鄢瀾知道無處可躲了,也知道越是不回應,越會助長他們的猜測,但她此刻并不在乎。
她只想回家。
兩人迅速走進家門,將兩道門關死,外面的聲音仿佛被阻隔在另一個世界。
利曼珊看著站在玄關的鄢瀾,眼神在她的發梢稍作停留,還未來得及說什么,鄢瀾看了看門外,示意她離開這里,兩人便又趕緊往二樓走去。
利曼珊一手拎著小行李箱,一手拿著手機給卡羅爾打電話:“對,他們都守在鄢瀾家門口。”
“今天早晨我們撤除了警衛,這些記者們真是消息靈通,但他們有報道的權利,我們只能適當干預。”
“好的,謝謝你,這段時間你太辛苦了。”
掛了電話,兩人走進書房中,家中溫暖得很,利曼珊脫下大衣搭在沙發扶手上,又看著眼前的鄢瀾,四目相對,眼眸中暗流涌動,利曼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熟悉的發香沁入鼻息。
“才五天不見,我怎么覺得已經過了一年半載?”利曼珊柔聲道。
鄢瀾收回身子,看著利曼珊的眼睛,微微笑了。
利曼珊的手指撫過她新剪的秀發,將發梢輕輕纏在指上。
“你都沒說,好看嗎?”鄢瀾問。
“還用說嘛,當然好看,只不過我更關心你剪頭發的時候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剪最好看。”
利曼珊眼中劃過笑意,鄢瀾不談這個,她便也不說破,“你怎樣都好看。”
“我給你拿瓶水吧,你要不要先去弄一下行李?”
利曼珊看著她的背影,“鄢瀾,我在想還是你收拾一下,搬到我那里住吧,畢竟那些記者沒法上樓去,我們可以少一些被打擾。”
鄢瀾猶豫了一下,走回來,將水遞給利曼珊,“那樣不是又暴露了你住的地方?”
利曼珊聳聳肩,“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嗎?你收拾一下吧,等外面記者走得差不多了,我們就過去。”
鄢瀾嘆了口氣,“你先躺著歇歇,”她指了指沙發,“這兩周來回飛了兩趟,太折騰你了。”
“我這次會在C城待久一些。”
“因為案子嗎?”
“嗯,香港那邊情況比較穩定了,新的高管層都已就位,我可以離開得久一些。”
講到這些,鄢瀾微微蹙起眉頭,“你聽剛才那些記者問的問題,看樣子他們沒少做功課,挖得很深,連你調任的事都在追問。”
利曼珊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ST跟你談過沒有,紫狐打算一旦紀希頤的案子進入正式庭審,錦衣夜行股價被不法操控成為事實,就啟動官司要求重啟收購,但為了避嫌ST得把你換下來。”
“我大致知道,這事我們之前也商議過,紫狐接下來的案子換律師是肯定的,我也早有準備。”
“維克多怎么說?前面你的工作……”
“他暗示過會五五分,我覺得沒問題。”
“那就好,另外紀希頤的案子,”利曼珊嘆了口氣,“她是真嘴硬,六項罪名,拒不認罪。”
“撞蒂凡尼的司機落網了,我覺得謀殺這一項她應該能很快澄清。”
“綁架呢?你自己覺得跟她有關嗎?”
“檢方現在掌握的證據是跟她有關,我這邊不想表態,不過我倆私下里說的話,前兩天我跟她聊過。”
利曼珊坐起身,擔憂地看著她。
“她主觀上應該是沒有參與綁架,算不上同謀,但獲知我被綁架后,她的處理方法顯然是有問題的。”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有跟你解釋嗎?”
“阿爾薩德綁架我,想要的是她用手中掌握的信息將科恩扳倒,很顯然,最一開始她拒絕了這么做,也沒有向警方求助,她在私下斡旋。”
“怎么個斡旋法?”
“她希望科恩能夠把耀石收購案吃進嘴里的吐出來,還給阿爾薩德,科恩沒有答應。”
“所以你被綁了十天?”
“差不多是這樣,但最后讓她改變主意反水科恩的,我覺得她自己也說不清,我們更說不清。”
“為什么?”
“她說她是在那幾天里對科恩終于失望了,她為科恩賣力,出了事對方卻見死不救,我相信這是真的,但構不構成全部原因,難說。”
“阿爾薩德的另一個條件可能構成剩下的那部分原因,幫她競選獲勝。”
“她是否認這一條的,但人性有多復雜,答案就有多模糊。”
“問題是,紀希頤的所有解釋中,完美地摘除了她自己,就好像這只是阿爾薩德和科恩之間的推搡一樣,其實她才是那個關鍵人物,她如何處理,才決定了你當時的命運。”
鄢瀾看著利曼珊,“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想過,如果換作你,會怎么處理。”
利曼珊幾乎笑了,“這個假設是成立不了的,我就不會讓你陷入那樣的境地,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和科恩勾結,不會把你卷進那漩渦。”
“我想出的答案和你的一樣,所以我對她說,是她從一開始就違法了。”
利曼珊這次真的笑了,“多么顯而易見的道理啊,可惜一心想為自己開脫的人是看不清的,或者蒙住自己的雙眼,故意看不清罷了。”
正說著,利曼珊的手機振動起來,是卡羅爾的短信:阿爾薩德已經交代了更多細節,我們可能會得到更直接的證據。
她抬起頭,“看來事情有了新進展。”
“嗯,卡羅爾?”
“是。”
“她說什么?”
“阿爾薩德開口了。”
鄢瀾舒了口氣,“終于。”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多了一絲篤定。
紀家二老怎么也想不到,此生第一次坐私人飛機,竟是在一個幾乎陌生的人的安排下,去看監獄中的女兒。
飛機落地時天已經黑了,查琳已經在這座小型機場等著。
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再次見面,竟是世事變遷,紀希頤的母親辨認著這個高大的白人女孩,那雙藍眼睛依舊沒變,她的腦中又閃過電影里的那個女演員,上次見面還能有說有笑,這一次,仿佛已經臨近世界末日。
查琳擠出一絲笑,她“吊兒郎當”了三十來年,已經成了肌肉記憶。
“叔叔,阿姨,累不累?”
翻譯已經走了,關于紀希頤的隱私,不能讓別人知道,查琳只能依靠翻譯軟件和他倆溝通。
紀母點點頭,答非所問:“現在能見我女兒嗎?”
“可以,我現在帶你們去。”
聯邦監獄中,紀希頤在四小時前接到消息:查琳已經安排她父母過來,約了晚上七點探監。
她的第一反應是想罵查琳,再一想,眼圈紅了。
她已料到是父母獲知了消息,找不到自己,只得找了查琳,而人生至此,能夠盡心盡力幫她這樣安排周全的,只有查琳了。
她不想見父母,卻不得不見。
時間難熬得很,還有十分鐘,她的冷汗已經將貼身衣物都濡濕了。
還有兩分鐘,紀希頤跟著獄警往探視室走,到了眼前反而不緊張了。雙方幾乎是同時進入了探視室,監獄不會讓他們耽誤一秒時間。
紀希頤站在玻璃后,看著雙親,只有他倆,查琳在外面等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倆看起來頭發像是都白了,紀希頤坐不下來,只站在桌后,機械地抓起電話。
“大晴子啊,怎么出了這么大的事都沒跟我們說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紀母一張口恨不得將心中的問題全倒出來。
紀父阻止了她,時間有限,他想說點有用的,便接過電話:“是得罪了什么勢力,在整你嗎?”
紀希頤愣了一下,搖搖頭。
紀父仍不甘心,“如果是,就服個軟,別像你爹當年似的,為了一口氣,拒不合作,越判越重。”
紀希頤挺了挺后背,“爸,我沒犯罪,會調查清楚的,就是有些事情,我迫不得已被牽連了進去。”
“大晴子,你給我們交個底。”
紀希頤頓了頓,“爭取免刑。”
紀父聽了這四個字,臉更加灰了,既然是爭取,那就說明刑事的可能性很大了,就不是她剛剛說的沒犯罪了。
“你怎么這么糊涂!”紀父說了這么一句,不再有下文。
紀母拿過電話,“跟那個查琳有沒有關系,上次你爸就提醒過你,別跟做企業的走太近。”
“沒有,反倒是我拖累了她。”
“那你和她究竟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她又是包機又是幫我們安排這些?”
紀希頤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朋友,媽,現在就別說這些了,你們接下來如果打算暫時留在C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跟她說,如果有記者什么的騷擾你們,也跟她說,她會處理的。”
“這……”老兩口對望了一眼,紀母又開口道,“我們不想給你朋友添麻煩,但眼下這情況,不留在C城我們怎么安心呢?”
“那你們就留下來吧,我那兒住著還算安靜,別的就別想太多了。”
一家三口又說了會兒話,時間到了,紀希頤提出能不能見一下外面的查琳。
不一會兒,玻璃那邊的人換成了查琳。
紀希頤看著她,久久沒拿起電話,查琳也就坐在那兒等她,一雙藍眼睛仿佛深沉了些,不知是累了還是其他。
等紀希頤終于拿起電話,她也伸手拿了起來。
“對不起我拖累了你,謝謝你幫我照顧父母。”
查琳沒想到她會這么說話,認識這么久,紀希頤好像從沒這么在清醒時放下所有的驕傲,真誠地跟她說一句抱歉或是感謝。
她愣了愣,“前一件事,是我自己的選擇,后一件事,我答應過你的,就會辦到。”
又是一陣沉默,查琳先開了口:“今天的傳訊答辯,你不是很配合,至少在我看來不是,是你律師的建議嗎?”
“查琳,案子的事,我和我律師討論就行,我倆之間,說說別的事吧。”
“……好。”
“我爸媽剛剛獲知這個消息,一下子不能接受,等過幾天他們慢慢適應了事實,應該就不會再有什么麻煩你的。”
“你放心,在C城我會照顧好他們。”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覺得累了,等過了這幾天,就不要再管我了,做好你自己的辯護,記著不論我干了什么都和你無關,其他你都別操心了,都不重要。”
查琳看著她,一時心里有很多話,一時又都無從說起,兩人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查琳放下電話,用唇語對紀希頤說:“晚安,保重。”
紀希頤點點頭,看著她站起身離去的身影,眼淚竟流了下來。
三十九樓,利曼珊的起居室中,她終于舒舒服服地洗了頭洗了澡,這會兒枕在鄢瀾的大腿上,閉目養神。
鄢瀾輕輕給她揉著頭頸,“明天大年初一,不然我們出去吃頓中餐吧?”
“嗯?不怕記者了嗎?”
“去哪兒跟到哪兒嗎?他們沒別的新聞做啦?再說了,我倆都是怎么問都不開口的,還纏著有什么意思呢?”
“你不怕就行,我反正習慣了,之前紫狐一出事總有一堆記者纏著。”
“那行,那我定個包間吧。”鄢瀾說著拿起手機。
利曼珊閉著眼睛微微笑了,“你現在對C城很熟嘛。”
鄢瀾翻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回道:“你生活的城市,我不該摸得熟一些嗎?”
利曼珊聽她給餐廳的人打了個電話,訂好了明天中午的包間,轉過身抱住她的腰,“鄢瀾,我想你了。”
第87章 我愛你
北區離湖不遠的這棟宅子本就安靜,這會兒紀希頤的父母呆坐在客廳中,面前是查琳從中餐館打包來的一桌子飯菜,他倆卻毫無心思吃喝,只枯坐著,宅子里更顯寂靜。
查琳將他倆和飯菜送過來,將二老安置好便走了。紀母先嘆了口氣,“不吃不喝也解決不了問題,你血糖不穩,湊合吃兩口吧。”說著就要站起身去解那些袋子。
紀父皺起了眉,直搖手,“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少吃兩口。”紀母從袋子里往外拿餐盒。
“是我沒給她做好樣子嗎?”紀父的心思壓根不在眼前,“是我這上梁不正,今兒我連一句重話都沒臉說,我還有什么臉罵她?”
“閨女都這樣了,就甭罵了,罵有什么用?”
紀父看著她打開餐盒,油膩的飯菜味飄了出來,突然心里發毛,“還吃什么吃啊!”他所有的不安都化作了一股火氣,“都什么時候了?還吃吃吃!!”
紀母將餐盒重重摜在桌上,“不吃就等死嗎??”老淚涌了上來,哭著道,“你沖我發什么火??我一個人背井離鄉把她拉扯大我現在不比你難受??我們娘兒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你在哪呢??我就該這個命??等你個死老頭等二十年,現在再等閨女?我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嗎我??”
紀父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半晌再無言語。
紀母走去洗手間將自己關在里面,過了好大一會兒腫著眼睛走了出來,紀父重又嘆了口氣,“先別這么悲觀,大晴子說了,爭取免刑,說不定就是行政處罰,明兒咱們跟她律師好好聊聊。”
彩虹區的les酒吧中,查琳坐在吧臺前,指尖轉著一杯烈酒,目光落在杯沿,神色晦暗不明。
南美裔調酒師露西亞咧開嘴,“最近不在C城?很久沒見你了。”
查琳笑了一下,“最近忙。”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喝酒是什么時候了——目標明確,只為開心。她想要回到過去那個萬般皆無所謂的自己。
那個玩世不恭,隨心所欲,絕不在任何艷遇里沉溺的查琳布蘭科。
“一杯VermouthRoyale。”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查琳偏過頭,看到一個棕色長發的漂亮女人,查琳瞇了瞇眼,在腦海里翻找她的名字,她們曾在某個夜晚滾到一張床上,事后也沒再聯系過,她自然也不記得她的名字了。
“Hey~”查琳和她打招呼。
“布列塔尼。”那女人報出自己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布列塔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查琳。”
查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烈酒在喉間燒出一道辛辣的火焰。
布列塔尼歪著頭打量她,“你今天的樣子……不像是來獵艷的。”
查琳低笑了一聲,舔了舔唇角的酒漬,“也許吧。”
她忽然想試試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的手指順著杯沿滑下,在布列塔尼的指尖上輕輕一碰。
對方挑起眉,隨即靠近了一點,嘴唇貼近查琳的耳側,聲音曖昧低啞:“那要不要找個地方繼續聊?”
查琳閉上眼,腦子里飛快地閃過許多畫面。
紀希頤的眼神,在法庭上,在探視室里,在床上……
她的嘴唇貼上了布列塔尼的,但僅僅是一瞬間,她猛地推開了對方。
“抱歉,”她退后了一步,聲音嘶啞,眼里閃過掙扎,“我今天有點累。”
布列塔尼挑眉,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你好像變了。”
查琳苦笑了一下,“是啊。”
今晚她本來只是想隨便找個地方喝一杯,可是當她踏進這里的時候,記憶便猛地沖上來。這里是她曾經最熟悉的地方,是她最肆意妄為的戰場。多少個夜晚,她在這里喝酒,買醉,盡情散發魅力,和不同的女人交換玩笑、調情、換地方,最終在清晨離開,毫不留戀。
她以為自己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她以為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隨時回到過去。
可是,她低頭看著杯中的琥珀色液體,發現它讓自己的胃翻騰得厲害,甚至有些惡心。
“抱歉,我失陪了,你今晚的酒我請。”
她沖對面正忙著調酒的露西亞點了點頭,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鈔票放在酒杯旁。
推開酒吧的門,冷風狠狠地灌進肺里,帶著徹骨的寒意。查琳甩了甩頭,拉緊外套,朝夜色中走去。
三十九樓,夜色濃稠。
落地窗外,城市的燈光綿延無盡,像一條沉靜的銀河倒映在人間。房間內只有暗暖的火苗,在大床邊的墻上隱隱跳動。
***
球在她的掌心和她的畫心密密振動,鄢瀾雙目微睱,揚起長頸,利曼珊的唇落在她的頸上,上下流連。
手掌也在上下流連,停在某處,想要進去,鄢瀾微微睜開眼,喘著迸出兩個字:“不要……”
“試試?”
“不行。”
***
那處讓自己的xxxxxxxxxxxx
鄢瀾閉上眼,利曼珊吻住她的唇,她的臉滾燙。
她有些失控,這太快了,她不知道利曼珊從哪找出這新奇玩意兒,像要奪自己的命。
“阿珊……”
利曼珊還未好好愛她,手下的人已潰不成軍,癱軟著將那振動的推開,不能再碰了。
她笑了起來,在鄢瀾耳邊道:“這個……比我厲害?”
“不是……因為是你持著它……”
利曼珊愛極了這個答案,又去吻她。
鄢瀾歇了會兒,誓將報復,“利曼珊,你剛是不是笑我?”說著翻身跨坐在她腿上,讓她仰著倚在床頭。
利曼珊咬著下唇,含著絲笑意,看她要怎樣“報復”。
鄢瀾讓她坐好,撥開按鈕,放置身下,這以后自行腦補吧,實在被鎖太多次了。
利曼珊那抹好玩似的笑意漸漸褪去,鄢瀾她……越來越會了。
“還笑不笑了?”鄢瀾低聲問。
利曼珊扶住她的腰,仰頭吻她的唇,夠得有些困難,吻滑下。
滑到她的頸,滑到頸下的波涌……
鄢瀾不想她太快,與她廝纏了會兒,稍稍往后退去身子,手從她的肩上滑下。
……
有了剛才的經驗,一切輕車熟路。
利曼珊閉上眼,渾身更加燥熱。
鄢瀾一手撐在床頭,垂眸看她,另一只手一點都不饒她。
“鄢瀾……”利曼珊尋到她的唇,“鄢瀾……我覺得……”
“覺得什么?”
“我愛你。”
鄢瀾喉嚨一緊,緊到說不出話來,耳朵里像是耳鳴一般,手指也在發燙,不再溫柔,用更加“肆掠”的愛意去回答她。
在利曼珊渾身發顫的時候,她伏在她耳邊,“我也。”
新年的晨光灑落在C城的大街上,映照著剛剛蘇醒的都市,利曼珊驟然醒來,身體的時鐘依然是香港的,鄢瀾在她枕邊熟睡。
她想起昨夜的告白,笑容在眼中綻放,輕輕在鄢瀾臉頰上親了一下,伸手去拿手機。
邁克爾的一則短信躍然屏幕上:Sam,我通過媒體新聞看到,你和Lan在同居?我建議這個時候你倆適度避嫌,避免節外生枝。
利曼珊的眉頭鎖起,又展開,回道:我明白,但抱歉,她現在需要我。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這股張力,鄢瀾醒了過來,見利曼珊一臉嚴肅地看著手機,“嗯?怎么了?”
利曼珊將手機屏幕轉給她,讓她看這一來一回兩則短信,鄢瀾的眉頭也鎖了起來。
“沒事,別管他,”利曼珊說道,“早啊~”笑容重新浮現在她臉上。
“不管嗎?你打個電話跟他談談吧?”
“不用。”利曼珊將手機扣在床頭柜上。
上午兩人便驅車往中國城駛去。這里的街道上還殘留著昨晚慶祝的痕跡,空氣里隱隱飄著煙火燃盡后的氣味,混著寒意,帶著些許節日的余韻。
利曼珊開車駛過主街,車窗外,一家家中餐館門前掛著鮮紅的燈籠,玻璃窗上貼著喜慶的“福”字,街角還有老人們聚在一起打太極,晨霧在他們身后氤氳彌漫。
“還好今天選了包間。”鄢瀾透過車窗,看著街頭的熱鬧,笑著說,“新年第一天,估計不少人都會來這里吃早茶。”
“是啊。”利曼珊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笑意,“不過要是被記者拍到,估計又得胡亂編排我們‘密謀案件走向’了。”
鄢瀾輕哼了一聲,“隨便他們。”
車停在餐館門口,剛下車,撲面而來的便是油香四溢的氣息。今天是大年初一,中餐館的生意比平日更加紅火,門口已經排起了隊,服務員手里的等候名單已經翻過了一頁。
利曼珊牽起鄢瀾的手,在喧鬧的人群中徑直走向二樓的包間。
房間里暖意融融。鄢瀾點了幾道餐廳推薦的年夜飯菜:清蒸鱖魚、四喜丸子、珍寶蟹、扣肉和八寶飯,還點了一盤餃子。
兩人面對面坐著,餐廳的暖氣讓外面的寒意消弭無蹤,桌上小燈籠的光映得一切都溫暖而平和。
“你這頓飯是想讓我胖三斤?”利曼珊笑著打趣道。
“過年嘛。”鄢瀾給她倒茶。
“對了,”利曼珊想起什么,“那個蒂凡尼,你熟悉嗎?我剛開車的時候看到街上有個女人,跟新聞報道上的她挺像的。”
第88章 槍聲幾乎湮沒在鑼鼓聲中
“什么?你剛才怎么沒說?”鄢瀾的筷子懸在了碗上。
利曼珊笑起來,“下一秒那女人跟一群舞龍的人一起在領T恤,我認錯人了。”
鄢瀾舒了口氣,“說起這件事,我都覺得她腦子被撞壞了,她以為沒有了紀希頤的庇護,這次還能跑掉?警方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抓她了。”
“她為什么要跑?”
“當年的科恩案,她是同謀,但被紀希頤放走了,FBI探員回憶說那天他在外間打電話,提到檢方或者我會起訴她,蒂凡尼應該是聽到了。”
利曼珊琢磨著這事,點點頭,“如果檢方不起訴,你會起訴她嗎?”
“會,既然重啟,所有犯了罪的人都應該接受審判,況且,”鄢瀾頓了頓,有些事即便面對利曼珊,也很難說出口,“當初我被綁架時,她極力阻撓紀希頤救我。”
利曼珊蹙眉,“這太惡劣了……話說紀希頤的口味怎么可以那么……多樣?你、蒂凡尼、查琳……有什么共同點嗎?除了都是女人。”
鄢瀾幾乎笑起來,想了想,“都可以讓她感到被愛的快樂。”
吃完飯兩人打算看會兒新春節目再回去,街道上舞龍舞獅的隊伍敲著鑼鼓,鄢瀾記憶中這樣傳統的春節活動只在小時候看過,利曼珊也是很久沒來中國城看春節慶典了。
兩人站在街邊,身邊很多人都穿著紅色,利曼珊指了指不遠處的鋪子,“走,我們去買條紅圍巾吧。”
鄢瀾笑起來,最近一直忙案子的事,農歷新年就在眼前,卻毫無準備。
利曼珊在鋪子里買了條大紅的圍巾,搭在黑色大衣上,瞬時和這條街上的氣氛相融了。她還要再給鄢瀾買一條,被謝絕了,鄢瀾覺得兩人都戴著太傻了。
鑼鼓聲越來越近,說話的聲音堙沒其中,利曼珊在她耳邊大聲說道:“小時候我媽媽有在香港會做志愿者,每年的農歷新年都來這里幫忙,有時候還帶著我。”
“那你應該很熟悉這些活動啊?”鄢瀾喊回。
利曼珊指著街對面的舞獅,“小時候我最好奇那個,還讓舞獅的哥哥帶我玩過。”
“那你會嗎?”
話音剛落,一旁的那條“長龍”腹部滾落出一個人,街上實在鬧騰,沒人注意到,利曼珊卻看到了,再下一秒,那人手中黑黢黢的槍口便對向了這邊……
“鄢瀾!!”舉槍的人大喊了一聲。
那一秒中,利曼珊腦中閃過剛剛路上那個像蒂凡尼的女人,閃過她轉身跟大家一起領T恤的場景……她明白過來了,幾乎是同時,她奮力推開身邊的鄢瀾,快速飛來的子彈映射在眼瞳的翠綠中……
槍聲幾乎湮沒在鑼鼓聲中,有那么一瞬人們還以為是炮竹聲,騷亂由利曼珊近前的人開啟,他們看到兩個女人滾落在地上,大紅色的圍巾刺眼奪目。
鄢瀾在那一刻大腦是空白的,突然被利曼珊使勁推開,一股強大的沖擊力從利曼珊身上傳到自己手臂,接著她便倒在自己身上。
“血啊!”
“有人開槍!”
人群中說英文的說中文的,都在喊著同一件事,鄢瀾驚魂未定地扶起利曼珊,“阿珊!阿珊!!”
騷亂像池水中的漣漪,由她倆的近前向外擴散,人們尖叫著,伏下身,也有人看向街對面子彈有可能飛來的方向,尋找兇手。
街邊維持秩序的幾部警車上瞬間下來好幾個警察,鑼鼓聲停了,“龍”啊“獅子”啊全都倒在了路邊。
鄢瀾的世界一片嗡鳴,周圍的聲音被拉遠了,變得遙不可及,時間像是緩慢了下來,血滲透了利曼珊的黑色大衣,大片大片地暈染開,像是染開的墨跡,
血又從鄢瀾指間汩汩流出,堵不住,兩部警車圍在她倆身邊隔開人群,救護車在來的路上。
“阿珊,睜開眼!救護車馬上來了!”鄢瀾的聲音顫抖著。
利曼珊的眼睫也在抖動,想要睜開,大腦卻迫使它們閉著。
耳邊鄢瀾的聲音若隱若現。
救護車來了,警察已經疏散好人群,確保道路暢通,很快,利曼珊被抬上了救護車。
地上留下一條大紅的圍巾,分不清是原本的顏色還是鮮血染紅。
鄢瀾幾乎跪在急救床旁,緊握著利曼珊的手,醫護人員都在忙著止血,判斷子彈位置。
“像是左肺部,讓搶救團隊做好準備!”
“病人大量失血,血壓下降,呼吸困難!”
利曼珊的大腦終于重新控制了語言,她掙扎著睜開眼,看了眼身邊的鄢瀾,又安心地閉上眼,“鄢瀾……”
她的聲音在氧氣罩下,虛弱無力。
“那個問題……可不可以……再問我一次?”
鄢瀾的身體幾乎在顫抖,想讓利曼珊不要說話,不要消耗力氣,又生怕錯過她想對自己說的話,這么矛盾著聽完這句斷斷續續的問題,眼淚“唰唰”地往下掉。
“利曼珊,愿意做我女朋友嗎?”她的聲音不可控制地嘶啞,顫抖。
利曼珊的唇角仿佛揚了起來,綻開了一抹笑意,“我……愿意。”
“利曼珊你聽好了,等你好起來,我要告訴全世界你是我女朋友,你想做我妻子也行,怎么都行,但你要是不管我了,剛才那個問題我也收回,我……”
“傻女人……”利曼珊的力氣只夠再說出這三個字,她的手無力地抬起,像是想要觸碰鄢瀾的臉,但最終只是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微微用力,指尖沾著血,“別怕。”她輕聲說,聲音微弱。
“阿珊,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們還要去坐摩天輪,要去紐約看我朋友,要一起過C城的夏天,你答應我的……”
……
利曼珊被推進手術室時,鄢瀾的手仍然被她握著,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強行分開。
“請你在外面等候。”護士輕聲說,帶著職業化的安撫語氣。
鄢瀾呆呆地站在手術室門口,手上沾滿了血。她雙腿無力,只得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卡羅爾在半小時后趕到,她的臉色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情況怎么樣?”
“槍傷,左肺上葉,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鄢瀾的聲音沙啞,抬起頭,看著卡羅爾,眼神冰冷而凌厲,“兇手呢?”
“已經被羈押,正在接受審訊。”卡羅爾的聲音沒有溫度,“蒂凡尼科恩這次跑不掉了。”
鄢瀾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不關心蒂凡尼的命運,她只想要利曼珊活著。
她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血還未干涸,但已感覺不到疼痛。她抬起頭,看了眼手術室的門,“送進去的本該是我。”
卡羅爾嘆了口氣,欲語還休,這種時候,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Lan,如果能讓你好受些,我想Sam再也承受不住失去戀人的痛苦了,所以現在送進去的是她,這份痛苦就由你來承受了。”
下午四點五十六分,手術室的燈還亮著。
鄢瀾不吃不喝地站在那里,麻木到沒有知覺。她的手上還沾著血,已經干涸,像命運硬生生刻在她皮膚上的印記。
她緩慢地起身,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沖洗手上的血跡,水龍頭開的聲音在寂靜的醫院走廊里顯得尤為刺耳。她反復搓洗,可指縫間的血跡像是滲透進了皮膚,怎么也洗不干凈。
鏡子里的自己,雙眼通紅,嘴唇發白,疲憊至極,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鄢瀾猛地回頭,看到卡羅爾帶著一位醫生走了過來。她連手上的水都來不及擦干,快步迎上去。
“怎么樣?”她的聲音帶著沙啞的焦灼,都沒意識到自己幾乎是喘息著問出的。
醫生摘下口罩,神色仍然嚴肅,“子彈穿透了左肺上葉,造成肺部部分塌陷,手術中我們清理了大量出血,并進行了修復,暫時穩定住了她的情況。”
鄢瀾感覺自己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但醫生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但手術過程中,她的血氧飽和度一度下降得很快,我們目前無法判斷她是否會出現術后肺部并發癥,今晚是關鍵,接下來的48小時內,我們需要密切觀察她的肺部恢復情況,以及是否會有感染或氣胸的風險。”
“所以……她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鄢瀾的指甲再次掐進掌心,臉色蒼白。
醫生點了點頭,“她會被送入ICU,我們會持續監測她的狀況。現在,她已經轉入術后恢復階段,你可以去看看她,但時間不能太長。”
鄢瀾的雙腿有些發軟,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點頭,“謝謝醫生。”
醫生點了下頭,走回護士站,留下卡羅爾站在原地,“第一關她撐過去了,但你也不能崩潰。”
“嗯。”鄢瀾聲音低啞,又抬起頭,“她不會有事的。”
ICU病房,五點二十二分。
鄢瀾穿上無菌服,戴上口罩,被護士帶進了這里。
病房里只有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利曼珊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胸口的繃帶在病服下隱隱可見,氧氣罩罩住了她的鼻梁,她的呼吸很淺,卻依舊規律。
鄢瀾站在床邊,向前傾著身子,緩緩地握住她的手。
“阿珊,別騙我,”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飄散在病房里,“你答應過要陪我看C城的夏天……”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利曼珊的手背,眼眶微微發紅,“你不是答應做我女朋友了嗎?所以,你不能騙我。”
她抬起頭,看著病床上的人,輕聲道:“你要快點醒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同一時間,警局審訊室。
蒂凡尼被銬在椅子上,雙手死死地握緊。
“你想殺的人是鄢瀾,對嗎?”對面坐著的警探盯著她,目光凌厲。
蒂凡尼冷笑了一聲,嗓音沙啞,“我沒想殺誰。”
“你拿著一把P238,混入舞龍的隊伍,中國城的監控錄像從各個角度錄下了你掀開紅布朝那位女士開槍,你說你不想殺誰,那是在慶祝中國新年嗎?”
蒂凡尼嗤笑一聲,“反正,她沒死,對吧?”
警探沒有說話,又看了一遍手提電腦上的視頻。
畫面里,利曼珊的身影突然沖了過來,擋在鄢瀾面前,子彈瞬間穿透了她的身體。
“你還想狡辯嗎?”警探語氣冰冷,“你以為你還能逃脫法律制裁?”
蒂凡尼抬頭,笑得有些瘋,“法律?”她嗤笑了一聲,靠在椅背上,語氣輕蔑,“當年紀希頤放走我的時候,你們法律在哪里?”
警探沉默了一秒,冷冷道:“這次,沒有人能救你了。
第89章 她曾以為
中午十二點半,聯邦監獄會見室中。
紀希頤坐在桌前,手銬依然扣著,但她努力讓自己的姿勢看起來不受手銬的限制,或者說,看起來不像個犯人。她靠在椅背上,手掌交疊在桌上。
鐵門鎖開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杰森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取下金屬框眼鏡,略顯疲憊地揉了揉鼻梁。
紀希頤的目光落在杰森手邊的公文包里,那里裝著最新的案情資料。
“上午我見了你的父母。”他開口,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紀希頤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他們怎么樣?”
杰森頓了一下,目光與她對視片刻后,才回答道:“很憔悴,他們問了很多問題,最關心的是你的情況,以及我們是否還有機會爭取更好的結果。”
杰森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紀希頤面前,“我們聊聊更緊迫的事情吧,蒂凡尼科恩昨天下午在中國城被捕。”
紀希頤的眼皮微微一跳,指尖停頓在桌面上,看向杰森,“我知道她跑不掉。”
“比這更惡劣。”
“她做了什么?”
“持槍行兇,企圖殺害鄢瀾,但利曼珊幫鄢瀾擋了那顆子彈。”杰森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只是陳述一場普通的刑事案件。
紀希頤的眼中瞬息萬變,杰森的每個短句都引發她內心的一陣驚濤駭浪。半晌,“鄢瀾有事嗎?”
“據我所知她沒有受傷。”
“利曼珊……?”
“子彈射穿她的肺部,手術暫時成功了,但人還沒脫離危險,在ICU。”
“蒂凡尼瘋了嗎?”
“看起來是的。”杰森冷冷道,“警方在她身上找到了一把P238,現場有監控錄像,證據確鑿。她已經在警局接受審訊,態度惡劣,不愿配合。”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紀希頤,“你們最后一次聯系是什么時候?”
紀希頤沒有立刻回答,她陷入了一瞬間的思索。蒂凡尼的舉動是她始料未及的,可當她仔細回想,似乎也不應該太過驚訝,蒂凡尼一直都是個情緒極端的人。
“前兩周,她被撞前兩天,有天晚上她突然來找我。”
“找你做什么?”
“說些讓我不愉快的話,為了她哥哥。”
“然后呢?”
紀希頤頓了頓,“我感到她很危險,找了阿爾薩德,讓他想辦法把蒂凡尼轉移出M國。”
杰森皺起眉,“你沒跟我說過這件事。”
“對案情沒有幫助,還會節外生枝,不過話說到這里,阿爾薩德雇人撞了蒂凡尼,跟我確實無關。”
杰森盯著她幾秒,沒有再追問。他翻開面前的文件,繼續說道:“蒂凡尼的案子會影響你的審判進程,檢方會在全面交換證據階段提交所有相關材料,包括你們過去的通話記錄、資金往來,以及她在接受審訊時的口供。”
“她說了什么?”紀希頤目光微沉。
“目前我們還沒有拿到詳細記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會為你說好話。”杰森語氣冷靜,“檢方很可能會利用她的案子,進一步強化你在過去犯罪行為中的角色。”
紀希頤的手指緩緩收緊,指節泛白。她的眼神深不見底,像是被封鎖在一座看不見的牢籠里。
“如果蒂凡尼在審訊中供出了你,那你目前的辯護策略將更加困難,”杰森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紀希頤低頭,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最壞的準備?”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我早就做好了。”
杰森沒有接話,而是整理了一下手邊的材料,抬頭看向她,“明天開始是全面交換證據的時間,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檢方會攤開所有他們掌握的證據,我們也會提交我們的反駁材料。”
“如果檢方的證據足夠充分呢?”紀希頤輕描淡寫地問。
“那么,他們可能會在交換證據后,正式向法院提交更嚴重的指控,”杰森直言不諱,“目前來看,他們的目標并不僅僅是讓你入獄,而是要讓你成為這個案件的關鍵示范對象,他們要讓所有人看到,即便是紀希頤,也無法凌駕于法律之上。”
紀希頤輕笑了一聲,“聽上去……像是某種政治表演。”
“法律和政治,從來都不是分開的。”杰森淡淡道。
探視結束了,紀希頤被送回那間狹小簡陋的牢房。
她坐在床邊的地上,回想三年多前和蒂凡尼的初相識。那是在科恩的某場私人酒會上,那時的蒂凡尼,笑容肆意,眼神里帶著捕獵般的侵略性,于紀希頤卻是一種與自己靈魂的某塊料子契合的、別樣的吸引力。她們像兩條危險的平行線,在利益和欲望之間拉扯,最終走向同一個深淵。
當年的科恩案,她親手將蒂凡尼放走,以為是給對方一個生的機會,卻沒想到這次,蒂凡尼拿著槍,回到了她曾想保護的人面前。
她的心沉入谷底,回憶像潮水般涌上來。
如果當時沒上那部車,是不是不會和蒂凡尼開始?不會傷害到鄢瀾?也不會讓今天的蒂凡尼毀得這么徹底?甚至不會傷及利曼珊?
而自己,是不是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曾以為自己足夠聰明,可以玩弄規則,不被束縛。
她曾以為,與蒂凡尼、鄢瀾、查琳之間的糾葛,不會影響自己的未來。
她曾以為,即便一切都崩塌,自己依舊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事情到了今天,好像并不是這樣,或者說,早就不是這樣了。
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決策,最終都成為了束縛她的鎖鏈。她曾經放任蒂凡尼逃亡,曾經為了利益而與科恩勾結,曾經在鄢瀾最脆弱的時候做出了糟糕的選擇……現在,這些選擇全都變成了沉重的枷鎖,將她牢牢困在這個四面墻壁的房間里。
病房里依舊維持著恒定的低溫,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藥物的氣息,儀器的滴答聲規律而平穩,仿佛在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利曼珊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相比前幾天,唇色已經恢復了一些紅潤,氧氣罩仍然罩在她的鼻梁上,但她的胸口起伏已經比術后第一天穩定許多。她的手指微微蜷起,仿佛在夢中抓握著什么。
鄢瀾站在玻璃窗外,望著病房里的她。
這已經是她第四天站在這里了。
從手術室推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幾乎沒有合眼,每天都會來ICU,盯著病床上的人看一小時,甚至更久。如果不是護士勸阻,她可能會站到天亮。
昨夜醫院判斷利曼珊肺部恢復順利,給她停了鎮靜劑,讓她自主醒來。
早晨,鄢瀾終于被允許再次進入ICU,醫生告訴她,利曼珊的情況有所好轉,血氧穩定,感染風險降低,如果繼續恢復順利,明天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
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鄢瀾幾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放下了一塊壓在胸口的巨石。她調整了呼吸,*緩緩推開病房門。
終于可以真正地靠近她了。
利曼珊在朦朧的意識里,聽見了一些細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的眼皮沉得很,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著,但她還是試圖睜開。
模糊的光影闖入視線,她的眼睛慢慢適應著光亮……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鄢瀾站在床邊,雙眼微微泛紅,臉上帶著疲憊的倦意。她看上去好像幾天都沒睡好,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溫柔,帶著某種復雜,慶幸她醒來,心疼她在鬼門關走了這一遭。
“……阿珊。”鄢瀾低聲喚了一句。
利曼珊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難以發出完整的音節,喉嚨干澀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鄢瀾立即俯身,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帶著熟悉的溫度,“阿珊,你真棒,你挺過來了。”
利曼珊眨了眨眼,想對她笑一笑,肌肉卻好像不知怎么動了。
鄢瀾對她微微笑著,眼角的酸澀讓她的笑意有些輕微的顫抖。她抬起手,指腹輕輕撫過利曼珊的額頭,那動作極盡溫柔。
“你嚇死我了。”她輕聲道。
利曼珊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仿佛是一個無聲的安慰。
鄢瀾輕嘆了口氣,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背,“傻女人,子彈這個東西可不能擋,知道嗎?”
利曼珊緩慢地眨了下眼,又露出一絲笑意,像被她逗樂了。
鄢瀾看著她,眼神柔軟又心疼。她本想繼續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握緊了她的手,所有的話都藏在了指尖的溫度里。
病房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儀器的聲音,利曼珊閉著眼,感受著鄢瀾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那熟悉的觸感讓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她還活著。
她還可以感受到鄢瀾的溫度。
她緩緩地在鄢瀾的掌心回握了一下,力氣很小,但足夠讓鄢瀾的眼眶再次發酸。
卡羅爾站在玻璃窗前,看著病房里的兩人,神色復雜。
她沒打擾,也沒進去,而是緩緩轉身,走向走廊盡頭的休息區。
她知道,這場風暴還沒有結束,但至少,現在,有些人已經找到了她們的避風港。
第90章 像是一場靜謐的重生
到了三月中旬,杰森風塵仆仆地從南加州趕回來,過去的這一個月,他什么事都沒做,只專注于紀希頤的案子。
二月底查琳布蘭科找了他,那場對話沒有持續多久,布蘭科的意圖簡單而直接:她將多付給他一倍的律師費,請他務必竭盡全力。
杰森掙扎了一番,說實話,那一周陸續拿到檢方的證據后,他曾冒出退出這場官司的念頭,但也只那么一瞬,他明白,這么做有點不仁不義。
但他有些不理解,紀希頤死不認罪的底氣究竟是什么?
等到查琳找到他,他本想謝絕那多出的律師費,雖然決定繼續打下去,但他覺得勝算不高,不想多收錢,可是查琳的誠意還是打動了他。
隨后他分析了全部案情后做出一個決定:去紀希頤當年剛來M國時生活的地方做一次探訪,了解一些她不愿意對自己說的事情。
同樣的一天,鄢瀾抱著一捧粉橘色的花兒走進病房:粉橘色的康乃馨、粉橘色的非洲菊、粉橘色的美女櫻。
醫生剛剛對利曼珊做完今早的例行檢查,確認情況良好,中午再做一次肺部康復訓練,下午可以按計劃出院。
見鄢瀾被一捧溫柔中透著活力的粉橘色簇擁著走進來,利曼珊咧開唇角笑了,像人類看到一切美好事物時的天然反應。
“你看,你住院一個月,C城的春天都來了。”
鄢瀾邊說著邊拿起床頭的花瓶,換上這新的花束。
“今天都出院了,你還買花。”利曼珊“埋怨”。
“今天出院更要送你一束花兒。”鄢瀾笑瞇瞇地在她身邊坐下。
利曼珊的臉色已漸漸恢復了正常,肺部還未痊愈,仍然不能一次性說很多話,但總體恢復得很好。前兩周出現過一次輕微的感染,把鄢瀾嚇到半死,但后來也控制住了。
“這一個月可累壞你了,謝謝你。”利曼珊說道。
“那照顧自己女朋友不是應該的嘛,”鄢瀾說到這個詞還有些羞赧,轉過頭看床頭,“你要不要喝水?”
手卻被利曼珊拉住,鄢瀾轉回目光看著她的眼睛。
“讓你做我女朋友可是……千難萬險啊,”利曼珊懶懶地笑了,“從前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還得挨一槍。”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鄢瀾聽不得這些,“是我戒心太重。”
“我跟你開玩笑呢,你沒有任何不好的,”利曼珊認真地看著她,“你要先過了自己那一關,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我負責,我很開心,通過了審核。”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利曼珊只覺得肺部氣壓一陣紊亂,停下來深吸一口氣,這些天以來,她已經學會了和虛弱的肺共存。
鄢瀾撫了撫她的額頭,將一綹頭發輕輕撫至耳后,“出院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爭取早點康復。”
利曼珊將氣喘勻了些,想了想,“紫狐向法院提交動議,要求解除收購禁令,你知道吧?”
鄢瀾點點頭,“紀希頤的案子雖然還沒正式庭審,但大陪審團擬定的起訴書里已經明確提到錦衣夜行的股價被非法操控,有人背后破壞這起收購,相關證據也非常清晰,紫狐的申訴勝算非常大,看來收購案重啟有望。”
利曼珊嘆了口氣,“可惜這官司不是你打。”
“別擔心,這次維克多親自接管了紫狐的案子,他經驗比我豐富,ST也是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了,紫狐完全不用擔心。”
利曼珊搖頭,“我是擔心你,傻瓜。”
鄢瀾笑了,“悄悄告訴你,維克多的很多工作還是我做,只是名義上把我撤了,就跟你當初被調任香港一樣,而且,他跟我談了,將來的分成還是我拿大頭,對我算公平,所以這次ST算是讓我和維克多齊上陣,一起做紫狐的案子。”
利曼珊也笑起來,“紫狐賺了。”
“對呀,”鄢瀾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俏皮,很快又沉下來,“你那邊呢?病休這么久,香港暫時也去不了了,邁克爾什么態度?”
利曼珊聳肩,“讓我安心養傷。”
“那你就安心養傷吧,萬一紫狐不要你了,我也……”鄢瀾頓了頓,“勉強能養得起你。”
利曼珊笑出了聲,“那我現在去辭職了啊?”
“那你可太虧了,好歹也等紫狐辭退你,我幫你打個維權官司,爭取一大筆賠款來。”
利曼珊笑到喘不來氣,鄢瀾趕緊去拉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一會兒醫生要罵我了。”
醫院的出院手續辦得很順利,鄢瀾早早地安排好一切。
利曼珊坐在鄢瀾車中,看著久違的C城街道。午后陽光正好,天空澄凈如洗,柔軟的春風拂過車窗,映出城中解凍的湖面,波光粼粼,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緩緩移動,偶爾有幾只歸來的海鷗掠過。這個城市正在從漫長的冬日蘇醒,空氣中透著一絲新鮮的濕潤味道,街邊的樹梢已經冒出了新芽,像是一場靜謐的重生。
車在地下車庫停穩。“回家嘍。”鄢瀾穩穩地扶著利曼珊下車,替她打開車門,語氣輕快,但眼神里仍透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利曼珊唇角含笑,透著一絲疲倦,但更多的是安心。過去的一個月,她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終于能離開醫院,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她的左肺還未完全恢復,每次深呼吸都會有些不適,但醫生說只要細心養護,一切都會好起來。
電梯緩緩上升,到了37樓轉私人電梯,鄢瀾仿佛也不再介意玻璃電梯帶來的恐懼,她的注意力都在利曼珊身上。
39樓,門開的一瞬,熟悉的空間向她們敞開。
落地窗外,C城的天色湛藍,窗內一塵不染,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地板上,落下一片溫暖的金色斑駁,空氣里彌漫著靜謐的安心感。
一束飄浮的金色氣球迎面而來,微微晃動著,仿佛早已在這里等候她們多時。
利曼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金燦燦的氣球上,它們像是春日午后灑落的陽光,溫暖而閃耀,隨著電梯門開合的微風輕輕擺動。她順手拉住了飄在半空中的氣球線,手指觸及時才發現,那細長的金線末端,系著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
她挑眉,眼底泛起幾分興味,看向身旁的鄢瀾。
“這是……”她瞇了瞇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鄢瀾站在她身旁,嘴角含著一絲淺淺的弧度,眼底卻浮現出一層緊張,似乎是在等待她打開盒子的瞬間。
利曼珊低頭,指尖緩緩地解開金線,小心翼翼地將盒子取下。她沒有急著打開,而是感受著盒子那細膩的觸感,像是捧著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你先去坐著。”鄢瀾扶她。
利曼珊乖乖地走到沙發旁,手一松,氣球飛上了天花板,她坐在沙發上,緩緩打開盒蓋。
兩枚鉑金戒指靜靜地躺在其中,設計極為簡約,卻又精致得無可挑剔。戒圈的內側,各自刻著一串小小的字母,她微微瞇眼,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SamLan
中間是一顆心。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刻字,像是在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抬眸看向鄢瀾,唇角慢慢勾起,“我好喜歡。”
當初她訂下鄢瀾的手鏈,刻字時小心翼翼,全然不敢將自己的名字刻上。
鄢瀾輕輕吐了口氣,目光認真又溫柔,“你愿意戴上嗎?”
利曼珊笑了,將盒子遞回去,歪著頭看她,“你自己給我戴吧。”
鄢瀾沒有猶豫,伸手取出其中一枚戒指,握住她的左手,將那枚戒指緩緩推入她的無名指。
冰涼的金屬貼合肌膚,像是落下一道無聲的誓言。
“從今以后,不許摘掉。”鄢瀾低聲道,語氣是少有的認真,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占有欲。
“好~”利曼珊挑眉,眼里笑意更深,手指微微彎曲,像是試探這戒指的觸感,“等一下。”她從盒子里取出另一枚戒指,執起鄢瀾的左手,將戒指也推入她的無名指。
鄢瀾看著她,輕輕笑了一下,抓著她的手指,指腹輕柔地摩挲著戒圈,“所以……你愿意一直戴著它?”
“當然。鄢瀾,”利曼珊低聲喚她,微微收緊了掌心,指尖扣住她的手,“你知道嗎,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這么鄭重地,給我戴上一枚戒指。”
鄢瀾輕輕收緊指尖,聲音柔和:“今早你還說,確定這層關系歷經了千難萬險,那沒有一件信物怎么可以?”
三月的風溫柔地吹拂著窗外的湖面,遠方的云層緩緩浮動。39樓的家中,一場靜謐的誓約,在無人知曉的世界里落定。
高緯度的C城進入五月,春意漸濃,湖風裹挾著暖流,終于驅散了冬日殘留的陰霾。壯麗一英里中段的幾株櫻花悄然盛開,粉色的花瓣飄落在街角的玻璃幕墻上,反射著明亮的晨光。
紫狐總部的會議室里,空氣比C城的天氣還要熾熱。
大屏幕上的股價曲線陡然上揚,深綠的數字躍動,宛如春日湖面上翻涌的光影。
$75.23
$75.86
$76.01
整整一個多月的拉鋸戰,終于迎來了最戲劇性的轉折。
就在今天上午十點整,聯邦法院正式批準紫狐的《解除臨時禁令動議》,認定FTC的禁令缺乏法律依據,收購案可以重新推進。
市場的反應極為迅速。
原本在觀望的基金經理們瘋狂涌入市場,競相買入錦衣夜行的股票。金融媒體的頭條標題一個接一個地刷新:
《紫狐勝訴,FTC禁令解除,錦衣夜行股價飆升12%》
《收購案重啟,錦衣夜行能否邁向巔峰?》
《紫狐CEO發言:公平競爭終將勝利》
電話鈴聲在會議室里此起彼伏,來自華爾街的分析師們打來詢問最新的動向,紫狐的法律團隊與投資者關系部門忙得不可開交。
這也是利曼珊病休后第一次在公司露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和以往無異,但肺部尚未恢復,每天還在做康復訓練,更不宜操勞,她的精力只夠來參加一個會議,會后就要立即回去。
維克多站在會議桌前,低頭整理著即將對外公布的聲明,而妮可正與華爾街的幾家對沖基金代表通話。
“……沒錯,收購案將按照原計劃推進,最快會在六月底完成股東投票,”妮可語速飛快,“至于監管方面,我們已經取得了法庭的支持,市場上有人說FTC會繼續上訴,但從目前的態勢來看,他們的勝算不大。”
維克多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一個空著的座位上,沉默了一瞬。這個位置,曾經屬于鄢瀾。
他轉頭看向利曼珊,“Sam,你怎么看?”
利曼珊的手指在手提電腦上敲打著,不時查看著全球市場的反應,“75美金的價格……市場看好紫狐,這很正常,但別忘了,華爾街的情緒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用指節敲了敲屏幕,“我們要盡快發布正式公告,避免股價因過度炒作而出現波動。”
“明白,”妮可點頭,“我們已經安排了下午三點的新聞發布會,屆時會正式確認收購案的時間表。”
維克多笑了一下,“看來,收購成功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本來就是時間問題。”利曼珊的語氣帶著些許倦意,但更多的是勝券在握的自信。
而收購案的啟動,則將紀希頤的丑聞進一步拋向大眾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