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像是漂浮在這座城市之上,與星光平行
紀希頤與科恩集團相勾結的證據,當年被銷毀得比較干凈,但阿爾薩德團伙歷年以來在金融市場為非作歹的事實,前幾個月幾乎都被卡羅爾團隊挖了出來。
由此阿爾薩德立志要做污點證人,咬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和人。事實上他在被押送回M國的飛機上就想明白了這一切,如果檢方沒有致命證據,是不可能動用到國際刑警把他引渡回來的。
所有人的案子都串聯在了一起。
蒂凡尼被指控一級謀殺未遂,庭審中,她的律師以她“剛剛被謀殺精神極其不穩定”以及“誤認為鄢瀾是兇手”為理由進行辯護。
最終蒂凡尼被判二級謀殺未遂,獲刑二十年。
但這不是她的最終審判,她在科恩集團的罪行則要和紀希頤的案子一同審理。
時間到了六月底,C城的人就可以信心滿滿地說:夏天來了!
利曼珊說得沒錯,鄢瀾不能錯過C城的夏天,任何人都不該錯過。
大湖上的風吹拂過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穿過高架橋與街道,卷起水面的粼粼波光。湖水蔚藍,映著天色,白色的游艇劃破水面,在湖面上馳騁。沙灘上坐滿了迫不及待要來曬日光浴的人,人們躺在松軟的沙子上,看著港灣里停泊的一排排白艇。遠處的摩天輪旋轉,像是C城夏天的緩慢脈搏,一圈一圈,送走清晨,迎來黃昏。
C城河邊的草地變得柔軟蓬松,人們三三兩兩地躺在鋪開的野餐布上,戴著墨鏡,喝著冰鎮汽水,狗狗們在主人身邊歡快地跑跳,笑聲和午后的微醺交織在一起。林肯公園的小湖泊倒映著枝葉繁茂的橡樹,微風輕拂,湖面泛起輕微的漣漪,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綠意,混合著泥土和陽光的味道。
傍晚時分,密西根大道上的行人匆匆又悠閑,女人們換上了輕薄的裙子,男人的襯衫卷起了袖口,櫥窗里霓虹倒映在玻璃上,映襯著金色余暉下的城市輪廓。熱氣從街頭巷尾的披薩店和熱狗攤升騰而起,C城特有的厚底披薩在橘黃色燈光下散發著濃郁的奶酪香氣,而杰克遜大道上的爵士樂吧早已人聲鼎沸,薩克斯的旋律從門縫里逸散開來,在空氣里回旋。
39樓的泳池中,池水微微蕩漾,利曼珊剛剛游完一圈,輕輕地撐著池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水珠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混著睫毛上的濕潤,她抬起頭,透過玻璃穹頂望向半黑的夜空,C城的燈火在下方璀璨,而她像是漂浮在這座城市之上,與星光平行。
她曾是泳池里的佼佼者,掌控著水的節奏,能夠游上千米而不覺疲憊,而如今,短短一個來回,她已感到胸腔中隱隱作痛,左肺像是抗議一般,提醒她它曾被子彈穿透,曾在手術臺上被縫合修復。她平緩著呼吸,手掌撫上水面,感受掌心下水的流動。
“阿珊,喝點東西吧。”
鄢瀾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在空氣中溫柔地飄散開來。她蹲在池邊,手里端著一碗溫度剛剛好的雪梨糖水,銀色的勺子敲在碗沿上,發出輕輕的叮當聲。水霧氤氳,像是夏夜的溫柔,彌漫在她的眼底。
利曼珊緩緩游到池邊,雙手撐著池沿,從水中起身,水珠沿著肌膚滑落,她低頭看著自己肩膀與鎖骨,左側泳衣布料緊貼著皮膚,遮住了肺部的傷痕。她微微皺起眉,指尖緩緩滑過那片布料,眼神沉了沉。
鄢瀾將糖水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像是讀懂了她的情緒。她伸出手,手指輕輕拂過那片布料下的痕跡,仿佛在撫摸一件珍貴的藝術品,眼神溫柔得能溺出水來。
“還在介意這道疤痕嗎?”鄢瀾低聲問。
利曼珊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有點。”
她曾經無比驕傲自己的身體,而現在,這道傷口像是命運狠狠留下的印記,提醒她曾在生死邊緣徘徊。她的自信被剝離了一部分,而她不愿承認這一點。
鄢瀾笑了,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微涼的皮膚上輕柔地摩挲,“傻瓜,它是你救下我的證明。”
利曼珊盯著她,半晌,嘴角才緩緩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她伸手接過那碗雪梨糖水,低頭抿了一口,甘甜順著喉嚨滑下,是溫潤的慰藉。
“你每天這么辛苦訓練,遲早能恢復得和以前一樣,”鄢瀾看著她,語氣堅定,“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利曼珊笑了一下,暖意劃過心房,她端著糖水,一點點喝著。
“好喝嗎?”鄢瀾輕聲問,伸手去替她拭去唇角殘留的一點糖水。
指尖的溫度略低,帶著點涼意,落在唇上時,利曼珊微微一怔,目光定定地看著她,鄢瀾也頓了一下,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可她的手卻沒有收回,而是順著唇角的弧度緩緩下滑,輕觸著她的下頜。
兩人的呼吸交融在這一刻,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梨香,甜而不膩,柔和纏綿。
“你……”利曼珊輕輕出聲,嗓音有些沙啞。
鄢瀾沒有回答,只是俯身靠近,一只手撐在她身側,另一只手順著她的肩線緩緩下滑,停在她的腰間,掌心貼著泳衣覆住的地方,那里隔著布料,卻依舊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她的唇貼近,先是在利曼珊的臉頰上落下一吻,像羽毛輕拂,隨后一點點向下,落在她的下頜,最終停在唇上。
是一個極輕極緩的吻,沒有侵略性,像是深夜里落在湖面的一滴水,淺淺蕩開漣漪,卻叫人心馳神蕩。
利曼珊閉上眼,主動加深了這個吻,手輕輕勾住鄢瀾的脖頸,將她拉近,讓彼此的距離縮短到極致,彼此的氣息交融在夜色之中。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等到唇分開時,兩人的額頭輕輕相抵,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亂,心跳仿佛在這片刻間無限放大。
“好些了嗎?”鄢瀾低聲問,指尖緩緩摩挲著她的后頸。
利曼珊微微笑了笑,嗓音慵懶低啞:“還能更好。”
鄢瀾輕輕嘆息,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語氣無奈又寵溺,“看來以后每天都得給你煮糖水。”
利曼珊唇角勾起,眉眼中透著一絲狡黠,“如果附贈這個服務,我倒是不介意。”
鄢瀾看著她,眼底笑意漸深。
第二天上午,動議聽證會在聯邦法院正式開啟。
由于蒂凡尼已經伏法,她和阿爾薩德交代的一些口供讓檢方對紀希頤的兩項指控存疑,杰森抓緊機會提出動議,在正式庭審前要求檢方撤回對紀希頤謀殺蒂凡尼以及伙同阿爾薩德共同綁架鄢瀾的兩項指控。
灰色大理石的聯邦法庭內,氣氛一如往常的冷硬而莊重。高聳的天花板下,冷白色的燈光灑在原告與被告席上,映照出一張張嚴肅的面孔。
同樣面孔嚴肅的還有旁聽席上的幾人,鄢瀾、利曼珊、查琳、紀希頤的父母。
法官端坐在高臺上,手邊擺放著幾份厚重的文件,旁側的書記員已經準備好記錄今天的動議聽證結果。
“本庭現在開庭。”法官敲下木槌,聲音沉穩有力。
紀希頤坐在被告席上,一身深色西裝勾勒出一絲冷峻,目光沒有太多波動,只是微微調整坐姿,觀察著自己一側的律師杰森。杰森神色沉穩,手中握著幾份整理好的文件,而對面,黑人檢察官一如既往地銳利,雙手交握,靜靜等待法庭程序的展開。
“尊敬的法官。”杰森起身,走向中央發言席,“我謹代表我的當事人紀希頤,向本庭正式提交動議,請求撤回‘謀殺蒂凡尼科恩’以及‘伙同綁架鄢瀾’這兩項指控。”
此言一出,旁聽席上立刻響起細微的低語聲,記者們迅速記錄,而黑人檢察官只是冷冷地看著杰森,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幕。
法官放下眼鏡,“請說明你的理由。”
杰森微微點頭,將手中文件遞交給書記員,繼續陳述:“首先,關于‘謀殺蒂凡尼科恩’的指控,默罕默德阿爾薩德已于一個月前正式認罪,并向檢方與聯邦調查局提供了完整供述,他承認自己為主謀,策劃并直接下令對蒂凡尼科恩實施報復。”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對面的黑人檢察官,隨后繼續道:“根據阿爾薩德的供詞,以及他提供的通訊記錄,紀希頤并未直接或間接下達任何有關殺害蒂凡尼的指示,她在蒂凡尼遇害當晚,甚至并未與阿爾薩德有任何通話或接觸。”
他又頓了一下,繼續強調:“除此之外,阿爾薩德一方的交易記錄顯示,他的手下單獨向實施該行為的司機提供了資金,而檢方目前并無任何確鑿證據,能將本案與我的當事人直接聯系起來。在此情況下,繼續維持謀殺指控不僅不符合法理,也將浪費本庭與陪審團的時間。”
法官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杰森翻過文件的下一頁,抬起頭:“其次,關于‘伙同綁架鄢瀾’的指控,我們同樣認為這一指控缺乏法律依據。”
杰森的語速稍稍加快了一些:“檢方的起訴書中,將我的當事人與阿爾薩德共同列為策劃人之一。然而,最新提交的證據表明,綁架鄢瀾的整個計劃,是阿爾薩德個人策劃與執行的行為,紀希頤在事后雖知情,但并未直接參與任何籌備、指揮或協調活動。”
黑人檢察官皺了皺眉,開口道:“如果她真的無辜,為什么從未報警?”
杰森早有準備,聲音沒有絲毫波瀾:“我的當事人確實在事發后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但她所做的事情,是盡可能去周旋,而非直接參與。她沒有向阿爾薩德提供綁架鄢瀾的任何幫助,也沒有提供任何資源支持,相反,她在幕后進行了數次談判,試圖阻止事情惡化。”
法官翻閱了一下手中的材料,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她只是知情不報?”
“確切來說,她的行為最多只能算是延遲舉報,但不構成刑法意義上的共謀。”杰森補充,“如果檢方愿意調整指控,將其定性為‘未能及時向當局報告犯罪行為’,我們愿意接受庭審對該項指控的討論。但目前的指控過于嚴重,與事實不符。”
檢察官終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發言席,手掌撐在桌面上,目光銳利:“法官先生,辯方律師的這番言論過于輕描淡寫,讓我們一起聽聽被告紀希頤是怎樣‘進行了數次談判,試圖阻止事情惡化’的。”
旁聽席上,鄢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指尖微微發涼。盡管她早已在心里排演過這一幕,甚至無數次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可當真正面對時,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仍然如潮水般洶涌而來,洶涌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要移開視線,卻又被法庭上那道身影牢牢釘住,逃無可逃。
她的手指微微蜷縮,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抓住什么,卻又無從抓起。就在這時,一只溫暖的手悄然覆蓋在她的掌心,指尖緩緩收緊,給予她安定的力量。
利曼珊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化,沒有出聲,只是安靜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貼,仿佛在無聲地傳遞著安撫。兩枚鉑金對戒相互摩擦,在寂靜的法庭中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像是一道極輕的回響,卻讓鄢瀾的心稍稍回到了現實。
她緩緩抬起眼,轉頭看向身旁的利曼珊,對方的目光沉靜而堅定,像是一片不動聲色的深海,穩穩地包容住她的所有情緒。那一瞬間,鄢瀾仿佛找回了一絲平衡。她深吸一口氣,手指終于不再僵硬,而是輕輕回握住利曼珊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第92章 受害人鄢瀾,請上證人席
檢察官掃視了一眼全場,調整了一下麥克風,聲音沉穩而清晰,語調并無刻意的指責,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堅定。
“各位,我們今天在這里,不是為了揣測某些人的動機,而是為了還原事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法官,然后又看向被告席上的紀希頤,目光銳利如刀。
“這起案件中,我們的被害人鄢瀾女士,在兩年前的那場惡性綁架案中,被人剝奪了自由,遭受了嚴重的身心折磨。在她被非法拘禁的十天里,真正握有她生死大權的,不僅僅是那位已經認罪的阿爾薩德,還有——”他抬起手,指向紀希頤,“坐在那里的被告,紀希頤。”
法庭上一片沉默,有人輕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律師席上的杰森瞇起眼睛,但沒有打斷。
“我們必須看清事實,”檢察官繼續道,“紀希頤女士是否親手策劃了這起綁架?目前的證據顯示,沒有。但請諸位思考,她是否在明知受害人被非法扣押的情況下,放任事態發展,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利用受害人的遭遇謀取自身利益?”
他停頓了一下,走近法官席,放低語調,字字擲地有聲:
“我們手中的證據顯示,在鄢瀾女士被綁架后的幾天,被告與阿爾薩德有多次通話,而在關鍵的第四天——也就是鄢瀾女士受盡折磨、身心瀕臨崩潰的時刻,被告收到了一條視頻信息。”
他直視紀希頤,聲音低沉而強烈:“那是受害人被凌虐的畫面。”
法官和幾名書記員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人低頭寫筆記,有人抿緊嘴唇。
“在那之后呢?”檢察官步步逼近,“被告有報警嗎?有沒有尋求任何執法部門的幫助?她有沒有在第一時間聯系FBI,或者哪怕是與受害人家屬溝通,哪怕是做一點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拯救這個她曾經熟識的女人?”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紀希頤,“她沒有。”
法庭里一片死寂。
檢察官收回視線,繼續陳述:“在那個關鍵時刻,紀希頤女士的選擇,是繼續‘私下斡旋’。她試圖用政治交易的方式,游說科恩放棄耀石收購案的獲利,以換取阿爾薩德的放人承諾。但事實證明,這一策略完全失敗,因為科恩拒絕讓步,而阿爾薩德,也沒有因此釋放受害人。”
“于是,被告又等了幾天,最終,她決定‘反水’科恩,答應阿爾薩德的要求。這是一個時間點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事實——不是因為她良心發現,不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受害人的處境,而是因為她在這場政治交易里,徹底失去了科恩的支持,才決定換一個靠山。”
他停下來,攤開手,沉默在法庭里蔓延。
檢察官轉身,回到原告席,雙手撐在桌上,語氣沉穩地說道:“無論被告如何為自己辯解,如何強調她的無奈與掙扎,都無法掩蓋這個事實:在她有能力做出不同選擇的時候,她沒有選擇正義,而是選擇了權衡利弊,選擇了她認為最有利于自己未來的路徑。我們今天站在這里,不是為了衡量人性的復雜,也不是為了討論她的內心掙扎有多真實,”他目光如炬,盯著紀希頤,語氣堅定,“我們只關心一個問題——她有沒有在得知受害人被綁架的情況下,虛與委蛇,甚至利用這個事件去達成自己的私人目的?”
“如果答案是‘是’,那么各位,法律將不會姑息。”
鄢瀾睜開眼睛,平靜地看著被告席上的紀希頤,卻發現紀希頤也正看著她,觸到鄢瀾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下一秒又轉了回來,與鄢瀾對視著。
兩人的目光都是平靜的,就像經歷了一夜驚濤駭浪后平靜的海面。
法官緩緩開口:“請被告回答,剛才檢察官的陳述,符合事實嗎?”
“法官大人,”杰森站了出來,“我不同意上述主觀性強烈的陳述……”
“基本屬實。”紀希頤卻用低低的聲音打斷了他。
一時全場嘩然。
查琳在剛才的那段陳述中已經駭然不已,焦急地等待反轉,聽到這兩個詞后更是驚*愕,一雙藍眼睛從杰森臉上轉到紀希頤臉上。
“但我當時的考量并不純粹從我的利益出發,我想保護每個人的利益,包括鄢瀾的,”紀希頤繼續說道,“我想的是,如果科恩能夠妥協,事情可以很快在私人層面解決,我不用將它公之于眾,鄢瀾也不會被拋諸于大眾視野,就像現在這樣。”
“我承認我當時是有點天真的,前陣子我和鄢瀾談過,后面我決定揭露科恩集團的罪行,不是像檢察官說的那樣我‘失去了這個靠山’,而是因為我認清了科恩,對他失望。另外,我想請法官大人和各位思考一個問題:鄢瀾被綁架后,科恩知曉了阿爾薩德想用鄢瀾換取我對科恩集團的控告,那么我對于他來說不是一個危險的人嗎?那幾天我安全嗎?我不怕科恩先下手為強,先把我控制住嗎?你們光看到鄢瀾在那幾天里的危險處境,想過我的處境嗎?那時繼續和科恩斡旋,也會讓我自己越來越危險,但我只是天真地希望,每個人都能把損失降到最小吧。”
檢察官站起來,“你所謂的‘每個人的利益’‘每個人的損失’,都是合法利益嗎?你保護的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人嗎?”
紀希頤沉默片刻,“在那個當下,我以為都是合法的。”
“身為耶魯法學院優秀畢業生,當時加州司法部長辦公室的重要官員,你會以為那些都是合法的?”
法庭上又是一陣沉默,紀希頤只回答了一個詞:“是的。”
法官輕輕敲了一下桌面,示意旁聽席安靜。
檢察官邁步走向被告席,語氣冷峻:“紀希頤,你的意思是,你真的相信,在那個時刻,你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公正、合法的目的?”
“是的。”紀希頤的聲音不疾不徐,但比剛才更低了一些。
“即便你拒絕報警,即便你將綁架案私下操作成一場利益交換,即便你看到受害人的衣物被剝落、聽到阿爾薩德的勒索電話,你依然認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檢察官的話如同鋒利的手術刀,一點點剝開紀希頤最后的防線,她握緊了拳頭,眼神冷靜如常,但手腕上的微微顫抖泄露了她的緊張。
“我不覺得報警能解決問題,”她的聲音比剛才更啞了一些,“科恩掌控著政商兩界,他有足夠的手段影響警方,我不信任司法系統。”
“可你曾是司法系統的一員!”檢察官語調上揚,目光鋒銳,“你在司法部入職時,宣誓要維護法律和正義,你曾經是大陪審團最強硬的檢察官之一,現在你卻站在這里,告訴我們,你不信任司法體系?你不信任自己曾經捍衛的東西?”
紀希頤的呼吸微微一滯,良久才吐出一句話:“法律體系從來不是絕對公正的。”
法庭上又是一片嘩然。查琳低下頭,看著自己十指交叉的手。
“很好,”檢察官點點頭,緩緩走回檢方席位,“那么讓我們回到一個更基本的問題,你的‘不報警’、你的‘私下操作’、你的‘斡旋’,在本質上是否已經構成犯罪行為?”
紀希頤沒有立刻回答。她側過頭,看向旁聽席,目光在鄢瀾的臉上短暫停留。她試圖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尋找一絲認可,哪怕只是微弱的共鳴,可鄢瀾的表情依舊冷漠,她甚至沒有正視自己,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
檢察官在沉默片刻后,緩緩轉過身,看向旁聽席。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都知道紀希頤在案件中的立場,她認為,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私心,而是為了‘最優解’,她認為她的決定是在‘保護每個人’。”檢察官的目光在法庭上每個人之間來回掃視,聲音平穩卻帶著隱忍的怒意。
“但她從未問過,那個被‘保護’的人,究竟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方式。”
他停頓了一下,掃視全場,然后緩緩開口:“受害人鄢瀾,請上證人席。”
一時間,整個法庭的氣氛驟然收緊。
鄢瀾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然后站起身。
她穿過旁聽席,走向證人席,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過去的陰影里,那些在暗無天日的房間中度過的時光,那些被迫的沉默和恐懼,全都隨著她的腳步沉淀在她的身后。
紀希頤的手微微握緊,指尖泛白,她沒有抬頭,但她能感覺到鄢瀾的靠近。
鄢瀾在證人席坐下,雙手交疊在桌面上,她看起來比以往更加沉著,目光直視前方,沒有回頭看任何人。
法警走上前,遞給她一份誓詞文本。她接過來,聲音平穩地念出:“我鄭重承諾,我將如實作證,不隱瞞,不歪曲,不偽造事實,否則愿受法律制裁。”
誓言落定,檢察官輕輕點頭,慢慢走到證人席前。
“鄢瀾女士,請你告訴我們,當你被綁架時,是什么時候第一次意識到紀希頤知道這件事的?”
鄢瀾的指尖微微收緊,她頓了一下,然后緩緩開口:“第三天。”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法庭里的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第三天,我聽到阿爾薩德和她通話,”她深吸一口氣,回憶的畫面涌上腦海,胸口一緊,但她忍住了情緒,繼續說道,“那天,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在哪,知道我發生了什么,知道他們想要什么。”
“她有立刻救你嗎?”檢察官追問。
“沒有。”
檢察官微微點頭,緩緩地問道:“你怎么看待她的決定?”
鄢瀾的目光終于落到紀希頤身上。她看著她,目光平靜如湖面,沒有憤怒,沒有控訴,只有深深的失望。
“我想,正如她所說的,她在‘想辦法’,”她的聲音緩慢而清晰,“但她沒有意識到,她的所有方法,都是錯的。”
紀希頤的喉嚨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曾經在黑暗里等著,等著有人來救我,”鄢瀾的眼神微微閃爍,像是陷入遙遠的回憶,“可在最初的幾天里,我等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交易,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直到后來,她決定反水科恩集團,才終于換來了我被釋放的機會,”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堅定,“但請注意,是她決定反水的那一刻,我才被放出來。”
“這意味著什么?”檢察官追問。
“意味著,如果她不反水,我可能永遠不會被放出來,”鄢瀾的聲音冷靜而殘忍,“意味著,在那些漫長的日子里,我的命運不是掌握在法律手中,而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她頓了一下,目光掃向法官席,聲音比剛才更加平穩:“她說,她想要保護所有人的利益,但她忘了一點,她沒有資格決定一個受害者的命運。那件事結束后,我和紀希頤分道揚鑣,在她那兒,事情結束了,在我這兒,卻只是深淵的開始。”
“為什么?”
“我罹患重度抑郁癥,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在服用一年的精神類藥物和持續一年半的康復訓練后,才逐漸開始好轉。”
法庭里,靜得只剩下鐘表的滴答聲。
紀希頤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終于抬起頭,嘴唇微微顫動。
查琳抬起頭看著鄢瀾,耳邊響起利曼珊某一天對她說的那句:“查琳,別太瘋了,愛情也是要仔細甄別的,它可能毀你半條命,我見過。”
而鄢瀾并沒有停止,她微微直起背,視線越過紀希頤,看向法官席。
她的聲音沉穩,話語卻像一把鋒利的刀,一寸寸剖開所有人的神經:“你們以為這件事在兩年前就結束了嗎?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錯誤的決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該伏法,而不是在兩年后折回,企圖殺害我,傷及另一個無辜的人的生命。”
這句話一出,全場一片死寂。
“紀希頤的錯誤,不只是讓我被囚禁十天,”鄢瀾的聲音變得更加沉冷,“她的錯誤,讓一個真正的罪犯逃過制裁,讓那個人有機會兩年后帶著槍回到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利曼珊擋下了那一槍,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坐在這里。”
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
然后,她睜開眼睛,緩緩吐出最后一句話——
“她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她最終掌控的只有更多的災難。”
第93章 你想看的風景是什么?
法庭陷入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被凍結在鄢瀾最后的那句話之后。
紀希頤的指尖微微顫動,她沒有抬頭,但眉頭緊鎖,似乎在回味這句評判的重量。
杰森慢條斯理地站起身,調整了一下西裝袖口,步伐平穩地走到證人席前。他沒有急著發問,而是輕輕推了推眼鏡,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鄢瀾女士,感謝你的證詞,”他的聲音低緩而穩重,“剛才的陳述,讓我們對整個案件的時間線和背景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我接下來有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鄢瀾微微頷首。
“首先,我想確認一下——事發時你和被告紀希頤是什么關系?”
這句話讓空氣微微一滯,旁聽席上的查琳皺起眉,利曼珊的手指輕輕收緊。
“那時是戀人。”鄢瀾回答,語氣無波無瀾。
“現在是否存續戀人關系?”
“不。”
“那么,你們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杰森繼續,聲音不緊不慢。
鄢瀾沒有猶豫:“她出軌。”
法庭里有人低聲議論,法官輕敲木槌,示意安靜。
杰森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你提到的‘出軌’,指的是她和蒂凡尼科恩女士的關系,對嗎?”
鄢瀾微微頓了以下,“是的。”
杰森稍微調整站姿,換了個角度,似乎無意間擋住了紀希頤的視線。“那么,鄢瀾女士,你認為,蒂凡尼科恩在你和紀希頤之間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鄢瀾的唇微微抿緊,眼神第一次出現一絲猶豫。
“她……”鄢瀾又頓了頓,“她是插足者。”
杰森微微頷首,像是在等這個答案,他沉默片刻后,繼續問道:“你現在的伴侶是誰?”
這句話一出,旁聽席的利曼珊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平靜。鄢瀾的神情未曾有絲毫波動,她看著杰森,淡淡地回答:“利曼珊。”
杰森輕輕點頭,像是在思考,隨即用一種似是而非的語氣問道:“那么,你是否認為,你今天的證詞,可能受到過往私人情感的影響?”
這句話像是一顆落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無聲的漣漪。
鄢瀾看著他,眼神平靜如初,“我的證詞基于事實。”
杰森微微一笑,“但你無法否認,今天在法庭上,你所指控的紀希頤——是你的前任,而你的現任——如你所說,正是因為她的錯誤才遭受槍傷。”
他頓了頓,略微傾身,語氣輕緩,“鄢瀾女士,你對被告是否懷有主觀的憤怒?”
鄢瀾稍稍握拳,心臟跳動微微加快,但她的聲音依舊冷靜:“我當然憤怒,但我的情緒不影響我對事實的闡述。”
杰森直起身,輕輕推了推眼鏡,收起微笑,語氣轉為正式:“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今日在此受審,不是因為她的道德瑕疵,不是因為她的感情史,也不是因為她是否讓某些人失望。我們只關心一件事:她是否在法律意義上參與了這場綁架。”
他緩緩退后一步,環視全場:“我認為,控方證據尚不足以證明她是共犯。”
法官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后,敲下木槌,“關于‘謀殺’指控,本庭正式撤回。至于‘伙同綁架’指控,法庭將在進一步審理后決定是否進入正式庭審。”
這意味著紀希頤仍然要在正式庭審中為自己辯護,她抬起頭,看向杰森,目光復雜。
法庭外,夏日的陽光熾熱而明亮,仿佛要將一切情緒都蒸發殆盡。鄢瀾走在大理石臺階上,身影被拉得很長,她的心跳仍未完全平穩,方才在聽證會上,她將那些塵封的記憶一層層剖開,帶著決絕與不容回避的勇氣,而現在,現實卻如同烈日一般撲面而來,讓她有些恍惚。
“鄢瀾。”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回頭,利曼珊站在臺階的陰影里,手中拿著一瓶冰水,眼底藏著柔和的光。
鄢瀾伸手接過,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才讓她意識到自己有多渴。
“你今天真的很勇敢。”利曼珊靜靜地看著她,語氣里沒有夸張的贊美,只有一份被她深藏于心的溫柔敬意。
鄢瀾抿了抿唇,低頭擰緊瓶蓋,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我并不覺得自己贏了什么。”
“你不是為了‘贏’才這么做的,對吧?”利曼珊緩步走近,站在她身旁,肩膀相貼,陽光透過樹蔭灑落在兩人的發梢上,光點細碎,像是漂浮的思緒。
“我只是……”鄢瀾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只是想讓這一切有個交代。”
“那你已經做到了。”利曼珊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股溫暖的潮水,緩緩涌入她的心里。
鄢瀾轉頭看她,利曼珊微微一笑,“今天我請了假,不用再去公司,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法院休息區的角落里,紀家二老坐在冰冷的長椅上,沉默得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休庭后的喧囂遠遠飄散,周圍人來人往,可他們置身其中,卻像被世界隔離了一般。
紀父低垂著頭,雙手交錯在膝蓋上,手背上的青筋暴露著他心底的壓抑。
當年他站在法庭上,被判決的那一刻,他沒有覺得自己輸得徹底,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個棋局,有人贏,就有人輸。他以為自己只是那場權力游戲的失敗者,而非真正的罪人。可是今天,他坐在這里,看著自己的女兒站在被告席上,被檢察官一刀刀剖開過去,直指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淵,他才終于意識到,失敗的,不只是他一個人。
而是他們這一家人。
旁邊的紀母,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指甲緊緊扣進手掌,像是要將自己從這片沉痛的泥沼中拽出來。她努力想讓自己冷靜,可心臟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困難。
她這輩子做過最艱難的決定,就是在丈夫鋃鐺入獄的那一年,帶著年幼的紀晴,遠渡重洋,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
她還記得那一天,飛機降落在夜色籠罩的城市,女兒握著她的手,怯怯地問:“媽媽,我們以后住這里嗎?”她一邊拭去眼角的淚,一邊笑著點頭,“對,住這里。”
可她怎么敢讓女兒知道,這個萬里之外的陌生國度并不會因為她們的到來而溫柔以待?
她吃了很多苦頭,她以為,自己做的一切,至少換來了女兒一個體面的未來。
女兒曾經是他們所有驕傲的來源,她是耶魯的高材生,是州政府里的年輕權勢者,是總統任命的聯邦檢察官,是他們親戚朋友口中那個“光耀門楣”的孩子。
她以為自己在拼盡全力讓女兒脫離泥潭,可她從未教過她,什么叫接受失敗,什么叫停下腳步,什么叫做一個普通人。
“她在和誰比?”紀母笑得苦澀,“她是在和命運比,在和自己的過去比,在和自己的出身比。”
紀父低下頭,久久沒有說話。
晚風緩緩,夏日的余暉在天邊鋪展出一抹溫暖的橙紅,湖面微微泛著漣漪,倒映著城市的燈光,一點點亮起。
餐廳的露天桌椅綴滿鮮花和藤蔓,利曼珊啜了口檸檬水,看向天邊的晚霞,“好美啊,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吃飽了嗎?”鄢瀾問。
“不能再飽了,走吧。”
她們在餐廳外的小路上緩步而行,地面微微泛著被日光炙烤過后的溫熱,而風里卻已經帶著些夜晚的涼意。
利曼珊的指尖不經意地摩挲著鄢瀾的掌心,“我們是不是還欠對方一個約定?”她的唇角微微揚起,朝前方指了指。
鄢瀾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遠處的摩天輪緩緩旋轉著,燈光交錯,宛若銀河在夜空中流淌。
“所以,我們的摩天輪之約要在C城兌現了?”她問道。
利曼珊想了想,“好像每座城市都有一個摩天輪,我們可以從C城開始。”
鄢瀾微微笑了,目光落在利曼珊的臉上,橙黃色的燈光勾勒出她的輪廓,眉眼柔和,眼里是讓人沉溺的溫暖。
“走吧。”
摩天輪的隊伍不算長,風里夾雜著游人輕快的笑聲,她們在入口處等候,利曼珊微微偏頭,望著夜空,“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很喜歡摩天輪。”
“為什么?”鄢瀾問。
“因為小時候覺得,摩天輪最高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全世界,”她微微揚起唇角,帶著一點懷念,“后來才發現,最高的地方看到的,只有自己想看的風景。”
車廂緩緩停下,輪到她們時,鄢瀾讓利曼珊先進去,自己隨后跟上,車廂的門在她們身后合上,整個世界仿佛被封閉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
車廂緩緩上升,城市的燈火在她們的腳下鋪展開來,湖水倒映著繁星,連夜色都溫柔起來。
“你想看的風景是什么?”鄢瀾忽然問。
利曼珊輕輕轉頭,靜靜地望著她,眼神深邃而溫柔。
“是你。”
鄢瀾微微一怔,心跳似乎在那一瞬間慢了半拍,又在她的凝視里悄然加快。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伸出手,撫上利曼珊的臉頰,輕輕描摹著她的眉眼。
“你呢?”利曼珊低聲問她。
鄢瀾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停頓了一瞬,緩緩靠近,在這漫天的燈火下,輕輕地吻住了她。
沒有急切,沒有喧嘩,只有溫暖的夜風與彼此的呼吸交融,像是一場無聲的誓言。
車廂緩緩降下,夜色依舊溫柔,夏天的風輕拂過她們的發絲,像是時間也在悄然停駐。
一英里外的酒店房間里只亮著一盞臺燈,微弱的光線投射在查琳身上,勾勒出她輪廓分明的側臉。她靠坐在沙發里,一只手搭在額頭,另一只手轉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里緩緩晃動,映照著她的眼神——沉靜、壓抑、又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
玻璃杯壁傳來的冰冷觸感,像是在提醒她,她還沒有醉。
她不能醉。
她已經在這場風暴里沉浮太久,她本該早一點抽身,可她卻始終沒能徹底走出。直到今天,坐在旁聽席上的那幾個小時,她才終于看清楚了某些自己一直不愿面對的事實。
紀希頤,那個她曾經以為無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的女人,今天坐在被告席上,手無寸鐵,無法挽回自己的命運。
而自己呢?
看著檢察官步步緊逼,看著鄢瀾站在證人席上,用冷靜而沉穩的語氣,一點點把紀希頤推向更不利的境地。她的心情是復雜的。
她知道,紀希頤是有錯的,她犯下的錯誤太多,錯得無可辯駁。但她更知道,紀希頤曾兩度告誡她,不要牽扯進來,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紀希頤在保護她,哪怕她自己都身陷囹圄,仍然試圖讓她保持清白。
可自己真的清白嗎?
她明明知道紀希頤在和一波勢力勾結,明明知道她把錦衣夜行的秘密出賣給那些人,明明知道有人正在操控股市,甚至有人想讓收購案徹底崩盤……可她做了什么?
她選擇了沉默。她沒有舉報,沒有揭發,只是辭去了CEO的職位,像個懦夫一樣避開這一切,像是這樣就能洗清自己的雙手。
可她的手是干凈的嗎?
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上去一塵不染,可是她知道,她的手沾滿了這個世界的污垢。
她還記得自己接到檢方的指控時,那短短的幾分鐘,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她否認了自己知道紀希頤的罪行,她用最精確的措辭,避開了所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困境的陷阱。
可現在,還能繼續否認嗎?
如果去自首,如果坦白自己知道的一切,她將成為紀希頤和阿爾薩德勾結的證人,幫助檢方給紀希頤再加上一條罪名。
可這樣一來,自己就真的成了背叛者。
真的要親手把紀希頤送進更深的牢籠里嗎?
查琳閉上眼,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她的腦海里,浮現出的不是紀希頤,而是鄢瀾那張平靜得讓人發寒的臉。
“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錯誤的決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該伏法,而不是在兩年后折回,企圖殺害我,傷及另一個無辜的人的生命。”
她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整個人都有些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為,這場風暴只是關于金錢、權力、收購、市場操控,是一場屬于商界的戰爭。可現在她才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商業游戲,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涉及生死的錯誤。
她在內心深處尋找理由,尋找借口,讓自己好受一點——可是她找不到。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和紀希頤一樣,是站在這世界金字塔頂端的人,可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想象得那么冷血。
她還會疼,還會懼怕,還會失眠,還會在想到利曼珊胸口的槍傷時,心臟像是被人掐住。
她想要洗干凈自己的手,可她不知道該怎么做。
如果她坦白,就會成為罪證的一部分,成為那個讓紀希頤徹底輸掉這場戰爭的人。
如果她繼續沉默,她的人生將永遠背負這段秘密。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初入游戲圈的創業者時,那個晚上,克洛伊坐在她的工作室里,看著她的一張張手稿,輕輕地說:“查琳,你是個天生的創作者,你是來改變世界的,不是來被這個世界改變的。”
可現在呢?她改變世界了嗎?還是她只是被世界吞噬了?
查琳抬起頭,望向窗外的夜色,指尖的酒杯微微顫抖,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像是她此刻被攪亂的內心。
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她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屏幕停在卡羅爾的名字上。
她的指尖停滯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她還沒有想好,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第94章 而是一場更大的博弈
鄢瀾并沒有和利曼珊正式搬到一起,但這幾個月有一半時間都住在利曼珊這里,方便照顧她康復。距出事也四個月了,利曼珊雖然沒有恢復到以前的健康水平,但日常照顧自己也算沒問題了。
七月的夜晚,利曼珊將落地窗開了一絲縫隙,微涼的湖風吹進來,輕柔地拂過紗簾,帶著湖水的氣息,城市的喧囂在高空變得模糊而遙遠。
利曼珊換了一身輕薄的家居服,倚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水杯的杯沿,目光落在窗外,似乎有些出神。鄢瀾坐在她身旁,雙腿蜷在沙發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卻遲遲沒有翻頁。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著,像是許多不需言語的夜晚一樣,只是今晚,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在空氣里流動。
過了許久,利曼珊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意味:“邁克爾今天跟我聊了聊,他和董事會希望我盡快回香港。”
鄢瀾輕輕“嗯”了一聲,翻了一頁書,沒有抬頭。
利曼珊看著她的側臉,眼神微微動了動,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以為鄢瀾會問她打算怎么辦,可對方沒有,依舊靜靜地看著書。
利曼珊收回目光,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仿佛只是隨口提了一句無關緊要的事情。
過了片刻,鄢瀾才慢悠悠地問:“那你呢?”
“嗯?”利曼珊回頭看她。
“你想回去嗎?”鄢瀾終于合上書,側過身看著她,目光帶著認真,卻沒有什么逼問的意味,像是單純地想聽她的答案。
利曼珊頓了頓,低頭看著水杯里的漣漪,“……不知道。”
鄢瀾沒有接話。
“應該是要回去的。”利曼珊又補了一句,語氣輕緩,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
“嗯。”鄢瀾仍然只是應了一聲,似乎沒有特別的情緒。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帶動紗簾微微飄動,月光穿過薄紗落在地板上,映得夜色更加寂靜。
“但我說過了七月吧,那樁案子不是七月庭審嘛,而且阿爾法最近又散布新聞,想進一步阻撓我們收購。”
“紫狐同意嗎?”
“嗯,問題不大,再說我現在定期去醫院復查,最好還是再在C城待著。”
鄢瀾點點頭,又想到自己以后還是得回紐約,不覺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這些事情,大概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怎么嘆氣了?”利曼珊向她伸出手,“是不是舍不得我?”
鄢瀾依偎過去,“怕沒人給你煮糖水了。”
“怕沒人給我煮糖水?”利曼珊低聲重復,笑意淺淡,溫熱的氣息擦過鄢瀾的鬢角。
“嗯。”鄢瀾順勢在她頸窩蹭了蹭,聲音里透著一點慵懶。
利曼珊的指尖慢慢從她的發絲間游移,輕輕劃過耳后,沿著下顎滑落,最后落在她的唇邊,摩挲著她的下唇,“我現在就想喝。”她低頭吻了上去。
夜風微微拂動紗簾,落地燈的光影映在墻面上,搖曳不定。
鄢瀾仰著頭,感受著利曼珊的親吻落在頸側,溫熱而緩慢,帶著讓人沉溺的耐心。她的手指緩緩向下滑,撫上利曼珊的后背,觸及衣料下仍然纖細緊實的肌肉,但她知道,這具身體才剛剛恢復到可以自由行動的程度。
利曼珊似乎察覺到她的分神,輕輕咬了咬她的下顎骨,聲音低啞,“在想什么?”
鄢瀾回過神來,唇角微微彎起,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按住了利曼珊的肩膀,將她向后輕輕一推。
利曼珊挑眉,剛要開口,鄢瀾已經俯身壓了過來,唇沿著她的鎖骨緩緩游移,手掌貼著她的側腰,一寸寸滑向她身后的靠枕,將她整個按回沙發上。
利曼珊眨了眨眼,沒料到這個突然的轉變。
鄢瀾的聲音貼在她耳邊,帶著一點笑意,“還是別逞強了,躺著,好好享受。”
她的語氣輕柔,動作也溫柔,卻毫不猶豫。利曼珊的呼吸頓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出來,指尖緩緩沿著鄢瀾的手臂滑下,落在她的腰側,輕輕按了按,“你確定?”
“嗯。”鄢瀾語氣輕緩,手指卻更加堅定地扣住她的手腕。
屋內的空氣變得更加炙熱,交錯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光影落在她們交纏的手指上,映出細微的戰栗。
利曼珊終于低嘆了一聲,像是妥協,又像是縱容。
她輕輕靠在枕上,眼神微微晦暗,唇角仍然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在等待鄢瀾下一步會怎么做。
鄢瀾沒有再多說話,她只是低下頭,親吻落在她胸口的疤痕處,像是細數時間留下的印記。
一瞬間,利曼珊收緊了指尖,似乎想要阻止她繼續,但鄢瀾只是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鎖骨,低聲道:“很美。”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夜風拂過,落進耳畔,也落進了心底。她的吻繼續向下,順著夜色,細細地將所有愛意都傾注進去。
到了七月中旬的這天,凌晨一點,紫狐總部大廈的會議室內燈火通明,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紙張翻動的味道。
大家被緊急召喚到公司商討一個棘手的突發事件。
利曼珊坐在長桌盡頭,雙手交疊,指尖敲著桌面。妮可站在投影屏前,雙手抱胸,臉色沉沉。律師團隊坐在另一側,堆積如山的文件攤開在桌面上,每個人的表情都透著疲憊和警惕。
“最新消息,FTC已經正式向聯邦地區法院提交上訴申請,指控我們與聯邦法官勾結。”妮可用遙控器點開屏幕,上面是剛剛傳來的法院文件掃描件,字里行間寫滿了“利益輸送”“私下聯絡”“不當影響司法程序”等重磅指控。
“指控依據呢?”利曼珊低聲問道,嗓音有些疲憊,卻依舊冷靜。
“阿爾法提交了所謂的‘證據’,”維克多將一疊文件推向桌中央,“一系列照片、電郵、通話時間記錄,全部指向——你曾在過去幾個月內私下與紀希頤接觸。”
會議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們是瘋了,”妮可冷冷地說,手里的筆在指間轉動著,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不耐煩,“一個已經被起訴的前司法高官,成了我們和權勢之間的‘勾結’證據。”
利曼珊沒說話,手指輕叩桌面,目光盯著墻上的投影,眉頭緊鎖。
維克多坐在對面,臉色沉著,翻閱著FTC的起訴書。他是這間會議室里唯一一個神情沒有變化的人,作為多年處理過政府反壟斷案件的律師,這種司法戰術他再熟悉不過了。
“他們不需要真相,”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他們只需要制造一個可信的故事,讓法官質疑紫狐收購的正當性,拖延時間,讓市場失去耐心,讓投資者失去信心。”
鄢瀾坐在利曼珊身側,眉頭緊蹙,沉聲道:“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直接反擊,提交Sam的完整行程記錄、紫狐的公司會議紀要、律師函往來,證明Sam的所有工作軌跡完全合規,她和紀希頤的接觸沒有任何影響收購案的部分。這個方法很直截了當,但有一個風險——紀希頤的案件仍在審理中,如果我們在沒有經過她律師團隊同意的情況下公布某些信息,可能會讓她的案子更加復雜。”
“第二個選擇呢?”利曼珊輕聲問。
“第二個選擇,”鄢瀾頓了頓,目光意味深長,“是讓紀希頤自己澄清。如果她愿意站出來,正式聲明她與你的所有聯絡都無關權錢交換,并且她沒有向紫狐提供任何不*正當信息,FTC的起訴將會立刻失去支撐點。”
“哈!”妮可冷笑出聲,“讓紀希頤出面?開什么玩笑?她自己的案子還在審理,自己泥菩薩過河,哪可能跳出來幫我們?再說了,就算她真心想幫,她有信譽嗎?”
“別急著下結論,”維克多緩緩說道,“別忘了,現在紀希頤面臨的審判,也不只是金融犯罪,她仍然有可能面臨更嚴重的刑期,她不可能不考慮她未來的命運,如果我們愿意和她的律師團隊合作,或許可以在談判里找到某種平衡點。”
利曼珊的眼神微微一動,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輕敲了兩下。
鄢瀾微微側頭,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利曼珊緩緩開口,“那么隱秘的會面,阿爾法為什么能夠精準捕捉,要知道那還是去年秋天,收購案剛剛開啟的時候。”
妮可皺眉,“什么意思?”
“阿爾法找到的這些‘證據’,看似是他們‘意外’捕捉到的,但實際上,不論是紀希頤還是我,都非常小心,而且那時她有私人保鏢,”利曼珊輕聲說道,語氣平靜,“我猜想,她或許不介意讓人看到她和我接觸,但她希望這件事在特定的時間點被曝光……”她抬眸,嘴角微微上揚,“現在我開始有些好奇了。”
會議桌上的氣氛微妙地變化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這不是簡單的法律攻防戰,而是一場更大的博弈。
第95章 走到最后,才發現所有人都已經離席
接近后半夜,會議散了,只剩維克多、鄢瀾、利曼珊三人坐在會議室中。
維克多看了看利曼珊,“Sam的身體恢復得怎么樣?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利曼珊搖頭,“眼下的每一分鐘都很重要,我沒事。”
鄢瀾知道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說。她知道維克多必須要了解一下整件事,現在這個官司由他出面。
“紀希頤的官司,細節基本上都對社會公開了,所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和Lan曾經的關系。”利曼珊緩緩說道。
維克多點頭,“那時Lan突然飛到紐約說要退出這個案子,現在我明白是為什么了。”
“對,那時我洞察到熔巖資本在背后搞鬼,就和妮可進行了秘密調查,我私下會見紀希頤,是想等我們拿到熔巖資本違法的證據后,將它交給身為檢察官的紀希頤,”利曼珊頓了頓,“這一層其實是沒有問題的。”
“事先和檢察官通氣,沒有必要,但不構成違法違規,”維克多想了想,“你剛剛提到她和Lan的關系,這其中的聯系是……?”
“問題就出在這里,我必須向你坦白,當時我希望跟她的合作可以換來她停止騷擾Lan,你也看到了Lan當時怕成什么樣子,于公于私,我都希望Lan好好在C城繼續紫狐的案子,不受任何影響。”
維克多陷入了沉思,半晌,“這件事如果公開,你倆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這樣的交易,對于她那樣一個身居高位的公職人員來說,影響更大,無疑是為她的濫用職權增添新證據。”
“所以我判斷紀希頤并不是主動設的這場局,”鄢瀾說道,“更大的可能是,紀希頤的保鏢發現了阿爾法跟蹤偷拍的事,他匯報給紀希頤后,紀希頤沒有采用普通人會應對的方式去阻止,而是轉而將這件事變成對她有利的事,你們看阿爾法也只能拍到或者追蹤到紀希頤和利曼珊私下聯系,但聯系的內容他們并不知曉,這個主動權掌握在紀希頤手里。”
“換句話說,”利曼珊瞇了瞇眼睛,“幫不幫我、幫不幫紫狐澄清?多快澄清?怎樣澄清?就看她紀希頤了,我猜……她在那個時候料想到將來有一天,她和阿爾薩德的事東窗事發,她將面臨被起訴,于是這件事就成了她的后手,如果她曾接觸過阿爾法,作為她的planB,我都不會驚訝。”
維克多的眉頭鎖得更深了,“她的訴求應該是讓檢方撤銷一些指控,或者減刑。”
利曼珊傾身,臉上有一絲不解,“如果是紫狐對她提起訴訟,她的算盤或許算精準,期待我們坐下來談一談‘條件’,但現在是檢方起訴,是不是超出了她的預期?”
維克多搖頭,“她真是把檢方的心態拿捏得死死的,我打算這兩天盡快跟檢方接觸一下,試一試他們的態度。”
“好,”利曼珊覺得話都已經說透了,整理起面前的文件,“我明天就把那段時間的完整行程記錄以及紫狐的公司會議紀要整理出來,作為證據先上交。”
第二天中午,午后的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青草氣息,透過落地窗,陽光在建筑外墻映出流動的光影。會議廳內,法律研討會仍在繼續,外面的小型休息區里,人們三三兩兩地站著交談著。
維克多走向落地窗旁的高桌,目光隨意地掃過手中的黑咖啡,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休息時刻。但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靠近時,他的嘴角微微揚了一下。
那個身影屬于紀希頤案的助理檢察官羅貝爾,他摸清了羅貝爾的行程,知道今天上午他要出席這個研討會,便趕緊向主辦方申請加入。這個圈子里大家都知道ST,也知道維克多,加塞進這么一場研討會不是難事。
“C城的夏天真美啊。”維克多這么開啟了這場“聊天”。
羅貝爾認出了他,微微一笑,“紐約的夏天也不錯。怎么樣?維克多,聽說你最近很忙。”
維克多聳了聳肩,故作輕松道:“案件總是沒完沒了,尤其是當你的客戶涉及數百億美元的收購案時,事情就變得……復雜了。”
羅貝爾輕輕抿了一口冰茶,語調波瀾不驚:“紫狐的案子,確實挺受關注。”
維克多隨意地攪動著咖啡里的冰塊,語氣不急不緩:“你們也在關注?”
羅貝爾挑了挑眉,“FTC的訴訟本質上是商業糾紛,但訴訟涉及的內容,特別是紫狐與某些人的關聯……卻讓一些人產生了額外的興趣。”
維克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某些人’?”
羅貝爾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說道:“任何案件的發展都有可能影響其他案件,我們當然不希望看到司法體系因為無端的指控而失去公信力。”
維克多點點頭,話鋒一轉:“那如果紫狐能夠自證清白呢?”
羅貝爾的目光微微閃了一下,沉吟片刻后,緩緩開口:“如果紫狐沒有違規,自然不會受到法律的阻礙。”
維克多敲了敲咖啡杯,似笑非笑,“你們當然希望所有案件都能在清晰的法律框架下推進。”
羅貝爾微微一笑,沒否認,也沒承認。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外面有人經過,帶起一絲微風,吹動了休息區的窗簾。
維克多小聲道:“如果這場訴訟被拖下去,可能會讓所有相關案件更加復雜,不是嗎?”
羅貝爾的眼神深了一分,“我們只關心案件本身。”
維克多輕嘆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在法庭上,證據才是決定性因素。”
羅貝爾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是的,證據。”
維克多微微點頭,“那么,如果紫狐勝訴,這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所有的案件都會沿著應有的軌道繼續前進。”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維克多喝著他的冰咖啡,又低聲問道:“如果某些人企圖利用這場風波自保呢?”
羅貝爾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隨后卻只是淡淡一笑,“我們處理案件從不受外界操縱。”
維克多輕笑了一聲,“當然。”
空氣中彌漫著微妙的氛圍。
片刻之后,羅貝爾放下杯子,站直了身體,似乎準備離開,“維克多,祝你們好運。”
維克多抬頭,看著他走向會議廳的方向,隨后收回目光。
這場談話沒有任何正式承諾,但已經足夠了,如他所料,檢方不會直接承認FTC的訴訟將影響紀希頤案,但透露了他們不希望案件失控。
他拿起手機給利曼珊撥過去:“如果紫狐能證明自己清白,檢方不會介入,也不會被FTC牽著鼻子走。”
電話那端,利曼珊稍一沉吟,“明白了。”
一天后,利曼珊將所有整理好的證據交給了維克多,紫狐的法務團隊迅速啟動了新的應對方案,準備在法庭上駁斥FTC和阿爾法的指控。
而聯邦監獄里,紀希頤終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轉折點。
杰森帶來了最新的消息,阿爾法向FTC提交了他們早前宣揚過的“致命的證據”,證明她曾和利曼珊多次私下聯絡,往輕里說,紫狐有妨礙司法公正的嫌疑,FTC再次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暫停收購,進入調查。
“Yvonne,你我都曾坐在檢察官那個位置上,深知檢方的想法,像FTC那樣的機構,我們都知道它想干什么,”杰森嚴肅地看著她,“我本以為你徹底失去了和檢方合作的機會,可我沒想到,上帝竟送來了一個機會。”
紀希頤牽了牽唇角,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上帝?她想,若真是有,大概自己就是上帝。
“我可以幫你給檢方帶話,看看如果你配合紫狐,證明你和利曼珊純粹是私人接觸,檢方是否可以撤銷一些對你的控訴,或者說將來在對簿‘濫用公職’時,稍稍放你一馬。當然了,我所做的一切一定是合法的,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你都不問問我那時和利曼珊究竟為什么一再接觸?”
杰森沉默了片刻,唇角緊緊抿著,隨后一字一頓道:“你倆在聊私事,和收購案無關。”
紀希頤笑了,“如果利曼珊不這么說呢?”
“我會去跟她接觸。就算你們聊了收購案的事,也不存在權錢交易,對嗎?”
紀希頤想了一下,“不管你相信與否,這倒是真的。”
“我一直相信你。”
紀希頤眼微微瞇著眼睛,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她等這一天等了很久,本該直接點頭,順著自己早已鋪設好的路走下去。
但她卻猶豫了。
“你在想什么?”杰森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已經注意到了她的不尋常。
紀希頤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杰森皺眉,“時間不等人。”
她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Yvonne!你到底在想什么?”杰森的聲音依舊很小,但卻字字不悅。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明天的這個時候,我給你答復。”
杰森走了,紀希頤回到了那間簡陋的單人牢房,廁所的水管這兩天漏了,監獄的人還沒來修,這會兒“滴滴答答”的讓人心煩。
她閉上眼,盡可能讓自己集中注意力。
杰森說得好聽,“和檢方配合”,實質上不過是交換,如果檢方不答應,按照常理,自己就要提供不利于紫狐和利曼珊的證詞。
水依舊“滴答”下落著,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某種隱秘的暗示。
她不愿承認,可有些情緒,是在某一刻不經意間滲透進來的。就像水浸透一張薄紙,緩慢卻不可逆。
她的手指一頓,記憶如潮水般翻涌。
幾個月前,阿爾法的高管“偶然”在一次慈善晚會上碰到自己,并跟自己暗示時,她對那個高管說:只要你們不讓我陷入麻煩,紫狐也好阿爾法也罷,對于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言下之意,她可以幫紫狐,也可以幫阿爾法。
母親那天探望她時,握著她的手,指尖冰涼,眼里是一種久違的脆弱。她以為母親是來質問她的,來勸她認罪,來告訴她該如何收場。可她只是輕輕地看著自己,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如果我沒有帶你來這里,如果你有一個完整的家,你會不會還是走上這條路?”
她沒有回答。她那一刻才意識到,母親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所有的執念、爭斗、不愿低頭的驕傲,從何而來。
她比誰都希望贏,因為她從未真正擁有過可以輸掉的東西。
她一直在逃離,可是當她逃得足夠遠時,她發現自己早已成為母親的影子。她用另一種方式,重復著母親曾經的命運——出賣自己,讓自己站在隨時可能坍塌的懸崖上,在別人手里換取所謂的生存權利。
她討厭失敗,不是因為失敗本身,而是因為失敗意味著,她必須回頭看向那個一無所有的自己。
她真的想贏嗎?還是說,她只是害怕輸?
查琳在聽證會上的沉默,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沉重的沉默。
她們的關系從來都是帶著火花的,或許稱不上深情,但至少彼此坦然。查琳從未懼怕過她,從未對她有過道德評判。可那天,查琳沒有責備她,也沒有指責她。
她只是沉默,看著她,就像看著某種即將被風吹散的塵埃。
紀希頤原本以為,自己即使身陷囹圄,也不會成為父母之外任何人的遺憾。可她錯了。查琳的沉默本身,就是遺憾。
她本以為,鄢瀾會恨她。
可鄢瀾沒有,鄢瀾只是失望地看著她,甚至沒有給她留下辯解的余地。
如果鄢瀾恨她,她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恨回去。可鄢瀾只是失望,那么她連恨的資格都沒有了。
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為的強大和控制,原來都只是一種近乎可笑的自欺欺人。
她曾經那么篤定地以為,鄢瀾一定會被她影響,會在某種程度上妥協,可最終,妥協的卻是她自己。
蒂凡尼倒下的那一刻,她隱隱知道,這場游戲已經徹底結束了。
如果她的每一個決定沒有錯,為什么這場游戲會走到這個結局?
為什么蒂凡尼會拿著槍回來,為什么鄢瀾差點死掉,為什么利曼珊倒在血泊里?
她以為她走的每一步都無懈可擊,可她卻發現,她走的這條路,根本沒有出口。
她設計了一切,可她算漏了一件事——她終究還是個人。
人是有重量的,感情是有代價的,因果是會輪回的。
她以為她可以不認輸。可如果“贏”意味著她只能繼續向下沉淪,那這場勝利,還有意義嗎?
她不知道。她忽然覺得疲憊,像是多年精心策劃的一場棋局,走到最后,才發現所有人都已經離席,只剩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棋盤前看著殘局。
第96章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二十四小時后,監獄的會見室里,空氣一如往常般冷硬,泛黃的墻壁上鑲嵌著廉價的日光燈,灑下一片沉悶的光線。
桌面冰冷,紀希頤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神色比前幾次會面更加沉靜。幾個月來,她的短發被監獄的剪發工修理成了最為樸素的樣子,囚服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纖細的鎖骨。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眸色卻格外冷靜。
杰森帶著文件走進來,他將公文包放在桌上,落座后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顯然已經為這次會面準備了許多話。
但紀希頤比他更快開口——
“我會為紫狐作證。”
杰森一頓,隨即抬起頭,目光里帶著一絲探究,“所以……我先去接觸檢方?”
紀希頤搖頭,“不需要,我不打算用這件事作為籌碼去和檢方談條件。”
杰森合上手里的文件,指尖輕叩桌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揣摩她話語背后的動機,片刻后,他緩緩開口:“我不太明白,所以你要為紫狐說什么?”
“我會證明我和利曼珊的接觸是合法合規的,她只是詢問我,如果查出背后有對沖基金在非法操控錦衣夜行股票,檢方愿不愿意介入,我會向法庭明確,紫狐沒有試圖影響司法決策,他們的接觸只是正常的商業合規調查。”
杰森一時間沒有說話,他銳利地盯著她,仿佛在尋找她話中的漏洞。沉默了片刻,他才慢慢開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紀希頤竟笑了笑,“當然。”
杰森看著她,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他的職業生涯中見過太多被告,有的人頑固不化,有的人想方設法脫罪,而紀希頤,從始至終都是個復雜的存在。她似乎并不是良善之人,也從未表現出對自己罪行的悔意,但此刻,他卻從她的神情里看到了某種微妙的東西,那不是悔悟,而是某種清醒后的釋然。
“那你想讓我做什么?”杰森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探究。
“我希望你幫我安排這次證詞,確保它不會被任何一方曲解,”紀希頤緩緩說道,“另外,我知道,這個案子很有可能會成為你職業生涯中的一個污點——如果失敗的話,”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所以,我愿意多付你律師費。”
杰森一怔,隨即失笑,“你還真是坦誠,”他微微搖頭,低頭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像是在消化她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其實,查琳布蘭科五個月前已經找過我。”
紀希頤的眉頭微微皺起,顯然這件事讓她有些意外,“……查琳?”她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杰森點點頭,手指敲了敲桌面,語氣平靜,“她希望我務必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為你辯護,并且愿意多支付一倍的律師費。”
一時間,紀希頤竟無言以對。
她低下頭,指尖微微顫了顫,沒有說話,良久,她才緩緩抬起頭,笑了一下,但那笑意里多了一絲苦澀。
“查琳啊……”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杰森說,“她總是這樣。”
杰森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復雜。
“所以,就這樣吧,”紀希頤收了那絲情緒,“我會作證,不會換取任何籌碼。”
杰森緩緩點頭,“我會安排好這一切。”
他站起身,想要收拾公文包,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或者終于想說什么話,“Yvonne,我們認識多久了?六年?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對你十分欣賞,一位非M國出生的亞裔女性,要比身邊人杰出多少,才能走到這個位置。”
紀希頤眼睛酸酸的,但卻壓了下去,平靜地調侃:“監牢中這個位置嗎?”
杰森沒有理會這句,繼續說道:“雖然你今天的決定讓我很驚訝,但也讓我對你生出了一絲敬意。”
紀希頤微微一怔,看著他,半晌,輕輕地笑了。“謝謝。”她的聲音不疾不徐,聽不出太多情緒。
杰森沒有再說什么,收起公文包,轉身離開。
紀希頤坐在那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指尖緩緩在桌面上敲了敲,心里五味雜陳。這一局,她終于放棄了籌碼,選擇了另一條路。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認輸”。
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深色橡木桌上,映出斑駁的光影,玻璃墻上映著城市天際線,遠處的湖面在陽光下波光粼粼。ST的小會議室里,空調吹送著適宜的微風,安靜得只剩下文件偶爾翻動的聲音。
利曼珊站在桌旁,手指緩緩沿著咖啡杯沿摩挲,目光落在窗外,眼神幽深。鄢瀾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于膝,輕輕叩著指節,一種若有所思的沉靜。
良久,鄢瀾打破沉默,“所以……她終究還是選擇幫紫狐。”
利曼珊輕輕點了點頭,語氣聽不出太多起伏,“嗯,”頓了一會兒,“說實話我想不通她是怎么了,一輪談判都沒有,她就這么輕易答應了?這不太像她……鄢瀾,你怎么想?”
鄢瀾沒有立即回答,抱起胸看向窗外,像是梳理思緒,片刻后才道:“她放棄了交換籌碼,但……我不認為她是個會輕易悔悟的人,她這些年的人生……其實也一直在反噬她自己。”
利曼珊的指腹在杯沿按了按,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她后悔了嗎?這是她的一種……彌補?我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好了?”
“如果是她自己,她不會承認,”鄢瀾輕輕搖頭,目光落回桌上的文件,“我猜談不上彌補,而是她終于承認,有些東西是無法靠算計和交易解決的。”
利曼珊沒有立刻回應,手指繞著杯沿緩緩滑動,像是在消化鄢瀾的話。午后的陽光柔和地落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一抹靜謐的輪廓。
“至少她的決定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鄢瀾的聲音淡淡的。
利曼珊沒有反駁,指腹在杯沿輕輕一叩,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鄢瀾身上。窗外遠方的湖水被陽光照耀,泛著一片明亮的光澤,像是七月末的某種預兆,清晰又遙遠。
鄢瀾望著她,嘆了口氣,“如果她早點這樣做……”
“不會有如果,”利曼珊打斷她,語氣平靜,“她的人生不可能回頭。”
兩人對視片刻,誰都沒有再開口,空氣中只剩下城市遠方傳來的若有似無的喧囂。
七月的最后一天,聯邦法院的庭審大廳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律師團在前排就座,檢方代表、FTC的法務團隊、紫狐的律師團,以及各路媒體記者擠滿了整個旁聽席。
在過去的幾周里,FTC對紫狐的訴訟成為財經界和高科技產業圈最受矚目的焦點,甚至超越了錦衣夜行的股價風波。外界普遍認為,若FTC勝訴,不僅紫狐的收購案將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礙,整個科技并購市場也將受到巨大震蕩。而反之,若紫狐勝訴,則意味著FTC的權威性將受到質疑,同時也會讓紀希頤案的司法走向更加復雜。
“原告FTC代表,請做最后陳述。”法官的聲音平穩而威嚴。
FTC的首席律師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向陪審團。他輕咳了一聲,隨即用帶有煽動性的語調開口:“各位陪審員,今天我們站在這里,不是為了阻止任何企業的正當并購,也不是為了干預自由市場,但我們必須確保,這個市場是公平的,是透明的,是不受非法干預的。”
他頓了頓,眼神掃視全場,接著說道:“紫狐與聯邦司法系統之間的不當接觸,已經暴露了整個案件存在潛在的利益沖突。我們掌握的證據顯示,紫狐的高層曾與一位聯邦檢察官進行私下會談,試圖影響對錦衣夜行股票操縱案的調查方向。”
他轉身,看向紫狐的律師團,目光犀利,“他們會告訴你,這些會談是正常的商業合規溝通,但我們必須問自己:如果真的如此透明,為什么不公開進行?為什么他們要繞過正常程序,私下接觸執法機構?”
他緩緩走近陪審團,壓低聲音,“這起案件不僅關乎紫狐的收購案,更關乎整個金融體系的正義——如果我們允許這樣不透明的交易發生,市場將變成什么樣子?政府的監管權威又將何去何從?”
說完,他朝法官輕輕點頭,走回原告席。
法官看向被告席,“被告代表,請做最后陳述。”
維克多站起身,步伐沉穩地走向陪審團。他站定,緩緩開口:“各位陪審員,在這場審判中,FTC努力塑造了一個故事——一個關于陰謀與腐敗的故事。他們希望你們相信,紫狐是一家試圖操控司法的公司,希望你們相信,我們的商業決策是建立在不正當交易的基礎上的。”
他頓了頓,語氣一沉:“但,事實并非如此。”
維克多轉身,掃視全場,眼神銳利,“首先,我們必須厘清核心問題——FTC的指控建立在一系列‘推測’之上,而非確鑿證據。他們指控紫狐與檢方私下會談,卻忽略了我們提供的所有證據,這些證據明確證明,紫狐的律師團隊與紀希頤的接觸,僅僅是關于一個基本的法律問題——如果查出市場操縱行為,執法機構是否會介入?”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環視陪審團,繼續道:“我們已經向法庭提交了所有相關郵件、會議紀要以及證詞,證明這次溝通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溝通并未帶來任何實際影響,SEC最終決定的對熔巖資本的行政處罰,是基于獨立調查,并未受到檢方的任何干預。”
他抬高聲音,語氣堅定:“一個沒有影響司法公正的接觸,能夠成為定罪的理由嗎?”
維克多微微前傾,目光堅定,“更何況,原告從未提供過實質性證據證明紫狐有意操控司法,他們唯一的論點,就是‘紫狐高管曾經和紀希頤會面’,如果僅憑一次正常的法律溝通就能被定罪,那么我們所有公司在進行合規咨詢時,是不是都該提心吊膽?是不是所有商業領袖和政府官員之間的對話,都必須受到懷疑?”
他頓了一下,聲音放緩:“各位陪審員,紫狐的并購案并非問題的核心,這是一場監管機構和企業之間的合法交鋒。但如果允許這樣一樁沒有確鑿證據的指控成立,那將意味著,我們的司法體系不再是基于事實,而是基于猜測和推測。”
他轉身看向法官,“我們請求法庭,駁回FTC的訴訟,捍衛法律的公正性。”
說完,他朝法官微微頷首,平靜地回到被告席。
法官環視全場,隨后低聲宣布:“陪審團將進行商議,庭審暫時休庭。”
第97章 我想和你約個時間
兩天后,聯邦法院外,人群三三兩兩地聚集在臺階上,媒體記者們站在臺階前,手中的麥克風和攝像機對準法院大門,每個人都在等待那扇厚重的木門再次開啟。
法庭的鐘聲響起,法官走上審判席,整個大廳安靜得只剩下心跳聲。
“陪審團一致裁定,原告FTC的指控缺乏足夠的實質性證據,紫狐集團并未構成試圖影響司法調查的行為。因此,本庭裁定,被告紫狐勝訴。”
話音剛落,旁聽席上爆發出一陣輕微的議論聲。媒體記者立刻在外場直播報道,資本市場也瞬間作出反應——短短幾分鐘內,紫狐的股價飛漲5%,連帶錦衣夜行的股價也跟著上漲,眼看就要突破80美金。
利曼珊坐在被告席上,輕輕舒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握緊桌面。
維克多微微一笑,整理了下領帶,看向FTC的代表,對方神情僵硬,嘴角抿成一條線。
這一局,他們贏了。
法庭外,紫狐的律師團與高管團隊快步離開,妮可迅速整理手中的公文,朝利曼珊低聲道:“記者們一定有很多問題針對你,你得穩住他們,市場需要穩定信號。”
利曼珊點點頭,“走吧。”說著走出法庭大門,迎向等待已久的記者。
一時閃光燈閃個不停。
“Lee小姐,請問您對法院的判決有何評價?”
“這是否意味著紫狐的收購案將全速推進?”
“FTC是否還會繼續上訴?”
問題如潮水般涌來,利曼珊平靜地站在話筒前,目光掃過記者群,“紫狐從未做過任何違反市場公平競爭規則的行為,而今天的判決,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至于收購案的下一步,我們會按照既定計劃繼續進行,但關于未來的細節,我暫時不做更多評論,”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記者群,“感謝法庭的公正判決,感謝我們的法律團隊,以及所有支持紫狐的人。”
言簡意賅,不留破綻,既傳遞出勝利的態度,又不給媒體過多揣測的空間。站在她身后的妮可微微點頭,認可她的回答,利曼珊已經越過記者們,望著法院大門外漸漸聚集的人群。
人群中,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的目光穿過人潮,落在站在外側的鄢瀾身上。
鄢瀾站在稍遠的地方,避開了采訪的正面區域,她并不屬于紫狐的正式發言人,這時候也不需要站在話筒前回答問題。她只是站在那里,安靜地等著人群散去,等著利曼珊的視線與她交匯。
觸碰到利曼珊的目光,她微微揚起了嘴角。
利曼珊走了過去,站在她身旁,低聲道:“這一仗終于結束了。”
鄢瀾側頭看她,陽光在她眼底映出點點微光,語氣平靜而堅定:“是啊,終于結束了。”
一周后,牽動著大眾神經的紀希頤案終于進入正式庭審。
清晨六點,剛剛露頭的朝陽將部分光線灑進酒店的這間房間里,查琳已經收拾妥當。
她按下煙蒂,站起身環顧了一下這間房間,藍眼睛中有著復雜的情緒:不舍、惋惜、決絕……
是時候退掉這間房了,她知道,今天過后,一切都會重新開始,而在那個重新開始前,不管是自己還是紀希頤,恐怕都要吃點苦頭。
她拎起包走下樓,在前臺辦好了手續,走出大堂,走進C城盛夏的早晨特有的薄霧中。
利曼珊回港行程得以延后到了八月最后一周,她必須陪同鄢瀾出席這場庭審。
上午九點,陽光透過法院高聳的窗戶投射在深棕色的長桌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又凝重的緊張感,媒體和公眾的視線緊緊鎖定在這間法庭之內。
紀希頤坐在被告席上,身著深色西裝,為了不引起公眾和陪審團的偏見,被告可以選擇穿著普通服裝出庭。她看上去依然帶著她一貫的沉穩和驕傲,可若仔細看,她的手掌平放在桌面上,指尖輕微地按壓著桌沿,顯示出她內心深處的隱隱緊張。
旁聽席上,查琳靜靜地坐著,手指交疊在膝上,表情沉肅。鄢瀾的目光落在被告席,不知在思考什么,而利曼珊則微微側頭,低聲和她交換了幾句意見。卡羅爾則坐在離法警最近的位置上,職業的敏感讓她隨時*準備站出來幫忙。
一旁,紀母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膝蓋,手指緊握著衣角。紀父雖然保持著慣有的冷靜,但眼神深沉,似乎在回憶某些遙遠的過往。
法官翻閱著文件,隨后緩緩抬頭,看向整個法庭。
“各位,請注意,本庭今日正式開審聯邦政府訴紀希頤案。”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但帶著法庭獨有的威嚴。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控方、辯方、陪審團,最終落在紀希頤身上。
“被告,紀希頤,曾任伊州北區聯邦檢察官,現因涉嫌縱容綁架、操控市場、濫用職權等罪行,受到聯邦檢方起訴,”他停頓了一下,語調冷靜而清晰,“本庭要求所有發言人保持克制,遵循法庭程序,確保公正審判。”
“控方,是否準備好陳述?”法官看向檢方席。
黑人檢察官緩緩起身,聲音堅定:“是的,法官大人,我們準備好了。”
法官輕輕點頭,轉向杰森:“辯方是否準備就緒?”
杰森同樣站起,“是的,法官大人,辯方隨時可以開始。”
法官掃視一圈,敲下法槌,“那么,我們正式進入庭審第一階段——控方開場陳述。”
空氣一瞬間凝結,全場屏息,只有記錄員的鍵盤聲在安靜的空間里偶爾響起。控方席上的首席檢察官緩緩站起,他的目光沉穩而犀利,掃視了整個法庭,隨后邁步走向陪審團席,站定,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清了清嗓子。
他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在沉默中制造壓力,直到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才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富有力量。
“紀希頤,伊州北區聯邦檢察官,隸屬于聯邦司法部,理應是法律的守護者,然而,正是她——一個曾起訴他人犯罪的人,今天卻坐在被告席上。她的罪行,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有計劃、有策略地進行。她知法犯法,參與并縱容了一起惡性綁架案,她利用她的權力操控市場,她與犯罪集團勾結,使一個原本就已經被罪惡污染的世界,變得更加混亂。”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今天在這里,面對的不只是一起簡單的犯罪案件,也不僅僅是腐敗、濫用職權、市場操控那么簡單,”他目光掃過法庭,“這是一場涉及聯邦法律根基、金融市場公正、司法系統誠信的案件。如果我們姑息這樣的行為,我們不僅會讓法律的威嚴受損,也會讓整個國家的金融市場、司法公信力陷入混亂。”
他停頓片刻,走近陪審團席一步,目光鋒銳,又猛地將手中的一份文件擺在原告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法庭內的氣氛陡然緊繃。
“首先,我們要談談被告與科恩集團的關系。”
檢察官示意書記員投影出相關證據,屏幕上出現了一份電話記錄,顯示紀希頤和科恩集團高層的電話往來。
再下一張,則是紀希頤與科恩、蒂凡尼等人一同參與不同公私場合的各種照片。
“各位陪審團成員,你們看到的這些證據,時間是四年前到兩年半前,當時紀希頤任加州司法部長辦公室反壟斷法部門主任,后被選舉為南加州地方檢察官。她不僅向科恩集團泄露內部調查信息,還利用自己在政府中的影響力,幫助科恩集團影響調查進程,甚至操控市場情報,暗示科恩集團提前布局,獲取不正當利益。”
“這一系列行為,使得科恩集團在短短一年內,非法獲利近十億美金,而她本人——”
檢察官說到這里抬手暗示了一下書記員,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澳白珍珠項鏈,粒粒渾圓飽滿,兩張支票,銀行保險柜中的一盒金條。
“而她本人,在我們可查的記錄中,非法獲利價值五十萬美金的首飾、金條,與現金支票。”
他說到這里,驀然停住,抬起眼,看向紀希頤:“你曾經宣誓,要維護法律的正義,而你卻用自己的職權,成為了權錢交易中的一環。”
“讓我們回到最核心的問題——這是不是腐敗?”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這是不是對司法體系的踐踏?”
“被告的行為,不僅僅是濫用職權,更是讓整個司法體系蒙羞。她利用自己在司法機構的身份,將公正的天平傾斜向了利益集團。”
旁聽席上,紀父紀母戴著同聲傳譯耳機,痛苦地聽著這一切。
檢察官緩緩收起文件,目光轉向鄢瀾。
“女士們,先生們,除了金融犯罪之外,這起案件中,還有一件更加駭人聽聞的事實。我們都知道,兩年半前,鄢瀾女士曾經遭遇了一場嚴重的綁架案,她被非法拘禁十天,身心受到極大的摧殘。但請注意,掌握她生死大權的不僅僅是綁匪,還有——被告紀希頤!”
檢察官的聲音擲地有聲,法庭里一片寂靜。查琳的指尖輕輕扣著長褲的布料,像是想要找個支點,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她能感受到旁聽席上人們微微屏住的呼吸,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檢察官進一步揭露紀希頤的罪行,她的算計、她在那十天里做出的決定……
她的喉嚨忽然有些發緊。
她不想聽下去了。
她站起身,輕輕地、無聲地,從長椅邊緣滑出,避開目光,小心地繞過前排,走向出口。她知道法庭通常不允許隨意走動,但她沒有回頭,她只是靜靜地離開,沒有人阻攔她,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檢察官身上,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推開厚重的木門,外面的空氣瞬間灌入,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快步走向街道。
法庭外聚集著大批記者、媒體評論員和抗議人群。新聞車排成一列,攝影機的鏡頭無時無刻不在對準法院的大門,期待捕捉到任何能作為新聞標題的畫面。
這場庭審,不只是法律戰,更是輿論戰。
新聞主播站在鏡頭前,語速飛快地播報著最新進展:
“今天是紀希頤案正式庭審的第一天,檢方正在詳細陳述被告的罪行,包括金融犯罪、濫用職權、操控市場、以及她在鄢瀾綁架案中的縱容行為……”
“這起案件已經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不僅因為被告的身份曾是聯邦檢察官,還因為案件牽涉的范圍極廣,從司法腐敗到華爾街金融操控,從國際犯罪組織到政商勾結,幾乎是M國法制史上的一個縮影。”
人群中,有手舉標語的抗議者,有些人高呼著“JusticeforVictims”,也有一些穿著正裝的律師、經濟學家站在記者面前接受采訪,分析案情對市場和政府信任度的影響。
“如果紀希頤被定罪,”一位財經分析師對著鏡頭說道,“這意味著政府必須加強對司法系統的監管,避免類似的金融犯罪再次發生,同時,我們還需要關注這起案件對市場的影響,特別是紫狐的收購案,它是否真的受到不當干涉,是否影響了公平競爭,所有的答案,或許都將在庭審中揭曉。”
查琳穿過人群,走到一間白天關著門的酒吧門口,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她的目光落在法庭的大門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律師、記者、旁聽者……這一切就像一場社會劇,每個人都在其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而她的角色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掏出手機,找到律師的號碼,手指懸停在撥號鍵上。
她想起了那間剛剛退掉的房間,想起了紀希頤坐在窗前抽煙的背影,想起了她們曾在圣誕夜的小鎮兜風,想起了自己曾笑著對她說:“只要你對我坦然,并能在其中獲得快樂。”
她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落入了語音留言,她頓了一下,輕聲說道:“我想和你約個時間。”
第98章 命運的齒輪下
電話打完,查琳又在外面抽了兩根煙,流連許久,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往那扇門走去。
推開法庭的大門,庭審仍在繼續,查琳的目光掃過審判席上的法官,再落到檢方席位上,檢察官正在向陪審團陳述關鍵證據,只聽他鏗鏘有力地說道:“以上,作為本案重要當事人的默罕默德阿爾薩德和蒂凡尼科恩已經在宣誓后提供證詞,他們的證言不僅彼此吻合,還與我們掌握的銀行交易記錄、通訊記錄高度一致。”
檢察官轉向陪審團,堅定地總結道:“這些證據都在指向同一個事實:紀希頤曾利用職權,為科恩集團提供內幕信息,協助其操控金融市場,且與阿爾薩德集團有著非法利益交換,縱容了阿爾薩德對鄢瀾的綁架案。這兩人的證詞,就是證明被告有罪的有力證據。”
整個法庭一片寂靜,陪審團成員們低頭查看手中的證據摘要。旁聽席上,媒體記者的筆飛快地在本子上劃過,幾名司法觀察員交換了眼神。
查琳緩緩坐回原來的座位,她的指尖輕敲著座椅扶手,眼中透出一股決絕的神采。她的腦海里回蕩著那通電話的最后一個回合——
她的律師說:“我更好奇,你為什么約在紀希頤的案子判定后?”
“到時你就知道了。”
法庭上,杰森起身,調整了一下西裝外套,緩步走向陪審團。
他沒有正面反駁檢察官的指控,而是先開口道:“諸位,法庭上講求證據,而非指控的數量。”
他語速不快,語調卻帶著說服力,“我們都知道,阿爾薩德和蒂凡尼科恩在本案中的角色是什么。他們已經認罪,錄口供時正在接受量刑裁定,他們有動機去淡化自己的責任,而把所有的罪責推向我的當事人。檢方把他們的證詞呈現給大家,卻沒有深入探討這些證詞的可信度。”
杰森略微停頓,掃視陪審團一圈,接著說道:“但我想先討論一件事——檢方指控紀希頤‘受賄’,其中的證據之一,是一條珍珠項鏈。”
他轉身走向證據桌,拿起物證袋中的珍珠項鏈,輕輕晃了晃,燈光下,那串溫潤的珍珠反射出華美的光澤。
“珍珠項鏈?金條?現金支票?”他輕笑了一下,“是的,我們的當事人確實收下了這條珍珠項鏈,但請諸位仔細想一想——這是受賄,還是私人禮物?”
他頓了頓,走回到辯方席位,“金條,她從未碰過;支票,她從未兌現;而唯一一件她收下的‘財物’,”他的目光轉向法官,“法官大人,我請求傳喚鄢瀾上證人席。”
法警走向旁聽席,鄢瀾起身,穩步走向證人席。
她穿著一件淺色襯衫,齊肩發梳得整齊,臉色平靜。
利曼珊不易覺察地長吸一口氣,又一次,他們把鄢瀾拉上了刑場,去接受因別人的罪過而實施的“刑罰”。她看著證人席上看似平靜、克制的鄢瀾,內心心痛不已。
念完誓詞,杰森走近,目光審視著她,“鄢瀾小姐,你認識被告紀希頤,對嗎?”
鄢瀾的目光微微一滯,她垂下眼睫,點了點頭,“是的。”
“你能否告訴我們,案發當時,紀希頤與蒂凡尼科恩女士是什么關系?”
鄢瀾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語調平靜卻清晰:“情人關系。”
此話一出,旁聽席有一瞬間的騷動。媒體記者飛快地記錄著這條信息。陪審團成員間也出現了一絲微妙的眼神交流。
“情人關系,”杰森重復著這個短語,“而這條珍珠項鏈,就是紀希頤的情人蒂凡尼科恩送給她的,在此我們不討論被告的私生活,我只想問問大家,如果你的情人送你一條你喜愛的項鏈,是行賄受賄行為嗎?”
法庭陷入短暫的寂靜。
杰森轉向陪審團,聲音沉穩:“各位,請注意,檢方呈上的這條‘受賄物品’,唯一真正被紀希頤接受的‘禮物’,是一條由她的情人贈送的珍珠項鏈。”
黑人檢察官站起身,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并不否認,珍珠項鏈的來源可能是私人關系,但紀希頤接受的遠不止這些。她之所以沒有兌現那張支票,沒有取用那些金條,是因為她知道如何規避法律風險。她知道哪一步能讓她脫罪,哪一步才會留下痕跡,她至今沒有取用,不代表她沒有接受。”
“我反對!”杰森快速起身,“檢方的陳述存在嚴重的主觀推測。法官大人,我請求駁回檢方關于‘規避法律風險等同于接受賄賂’的推論,并要求檢方出示確鑿的、可驗證的證據,證明我的當事人曾經以任何方式支配或意圖支配這些財物,否則請指示陪審團忽略檢方這一未經證實的推測。”
“各位,”檢察官也迅速應對,“檢方在今天早些時候已經向各位展示了被告紀希頤和科恩集團、阿爾薩德集團非法勾結、幫助他們實施金融犯罪的證據和證人證言,如果說紀希頤勾結阿爾薩德是為了后續的競選,那么和科恩勾結是為了什么?辯方聲稱被告沒有支配一毛錢贓款的意愿,那么請問,被告是單純為了幫助科恩集團嗎?如果沒有任何利益驅使,那么被告紀希頤就是單純地想犯罪嗎?”
“我反對!檢方再次脫離實質性證據,僅憑主觀臆測給我的當事人定罪!”
一時火藥味蔓延,人們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處,法官當機立斷:“反對無效,檢方的陳述具有邏輯性,請辯方回答:如果被告紀希頤沒有接收科恩集團賄賂的意愿,那么前述行為中,她的動機和目的是什么?”
杰森緩緩走到法庭中央,深吸一口氣,掃視全場,聲音低沉:“法官大人,各位,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請你們聽一個故事。”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紀希頤,目光復雜,隨后收回視線,緩緩說道:“五個月前,我曾去過紀希頤年少時生活的地方——一個與你們所了解的‘聯邦檢察官紀希頤’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時全場開始了竊竊私語,紀希頤的眼中頓時布滿驚疑。查琳抬起頭,擰著眉看向杰森。
“她的童年,并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那種‘天生便擁有一切’的童年。沒錯,她出生在一個權力的中心,一個由金錢、關系、巴結、交易構筑的世界,她曾是被眾人簇擁的小公主,她的父親曾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官員,她所見到的世界,是一張又一張送進門的現金,是那些笑得諂媚、彎著腰的政商人物。她曾以為,這是世界的本質。”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陪審團,繼續說道:“但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瞬間崩塌的。她的父親因貪腐被判刑二十年,她所熟悉的那些親戚、朋友、追隨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與母親被送往異國,曾經擁有的一切,化作笑柄,成為恥辱。”
紀家二老撫著耳機,眼中慢慢爬上羞愧、無措……紀父的臉更是紅一陣白一陣。
法官輕輕敲了一下木槌示意安靜。
“你們可曾想象過,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女孩,如何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生存?她們母女兩人,不會英語,沒有積蓄,甚至到了連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
“她的母親,一個曾經的官太太,被迫去唐人街做保姆,但她不會做飯,不會做清潔,接連被辭退……生活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她們眼睜睜地看著家里的錢一點一點消失,等著被房東趕走。”
“就在那個時候,奇跡出現了。”
“她的母親,突然開始有了錢,能夠付房租,能夠養活她。她以為事情終于好轉了,直到有一天,她在唐人街看到她的母親穿著一件暴露的紅色蕾絲上衣,從一家按摩店里攙扶著一個肥胖的男人走出來,她看到那男人將一張二十美元的小費塞進了她母親的胸口。”
這一句話落下的瞬間,整個法庭像是被一股無形的沖擊波掀翻了。
紀母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她原本端坐在旁聽席,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聽著聽著,忽然怔住了,指尖微微顫抖。她猛地抬頭,看向法庭中央的杰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紀父也錯愕地轉頭看向妻子,渾濁的眼里流露出震驚和疑惑,臉上的皺紋仿佛在一瞬間刻得更深了一層。
紀希頤臉色煞白,努力回想著,她曾在和杰森交流證據時提過一嘴,當時說得模糊,大抵是說小時候見過母親不堪的一幕,看到一只骯臟的手往她胸脯里塞了二十美金……沒想到,杰森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并親自去了加州當地探尋這些往事……
法庭里的氣氛如同被凍住,空氣寂靜得可怕。
只有紀母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角,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的指甲掐進掌心,皮肉深陷,但她毫無知覺。
法官皺起眉,敲了一下桌面,“請繼續。”
杰森沉默片刻,繼續道:“她沒有沖上去,她沒有喊出一聲‘媽媽’,她只是轉身逃走,逃進地鐵站,逃回那個狹窄的房間,縮在角落里……各位陪審員,我想請你們想象——如果那是你們的母親,如果你們親眼看到自己最愛、最依賴的人,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選擇,你們會怎么想?”
紀希頤的眼神在那一刻猛地一縮,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
她的臉色蒼白,指尖在桌面上蜷縮,她的呼吸微微滯住,手心已經滲出了冷汗。
“她走錯的那一天,不是在這場官司開始的那一刻。她走錯的那一天,是她站在唐人街那家按摩店門口,看著自己的母親扶著那個男人走出來的那一刻。”
紀母在旁聽席上,像是被人用盡全力推了一把,身體狠狠地往后仰了一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的唇微微顫抖,眼底滿是羞愧與痛苦……女兒……女兒竟然一直都知道。
“別再說了……”她的聲音微不可聞,但沒有人聽到。
紀父的呼吸急促,震驚、羞辱、錯愕、疑惑,在他的表情中交織,他的目光從妻子轉向女兒,仿佛第一次認識她們。
而紀希頤,此刻沉默地坐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個雕塑。
杰森的聲音依舊沉穩,但卻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感慨:“她以為,如果她爬得足夠高,擁有足夠的權力,她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掌控她在乎的一切……”
“我希望,這個故事可以解釋大家的疑問:紀希頤不圖物質,不圖那筆贓款,她圖什么?”
他頓了頓,緩緩繼續:“當然,她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逃避后果。但我請你們在做出裁決的時候,記住,她不是天生的罪人,她不是生來冷酷無情的人,她只是一個,在命運的齒輪下,被推向這條路的女孩。”
“如果她有機會重新選擇……她會不會希望,自己當年,在唐人街那個地鐵站里,沒有那么快地轉身離開?”
法庭里,死一般的沉寂。
法警的聲音打破了這沉寂:“法官大人,旁聽席有人暈倒!需要醫療救助!”
第99章 媽媽帶你回家
法官當即決定休庭。
紀希頤已顧不上風度,沖到離旁聽席最近的地方,口中喊著“媽!媽!”
兩名法警拉著她,紀希頤對她們狠狠看了一眼,“我要去看我的母親!”
最終她被特許在法警的控制下走向旁聽席,走到紀母身邊。老太太悠悠轉醒,瞥了眼身邊的紀希頤,又閉上眼,口中喃喃念著:“大晴子啊……”說完這幾個字,她便閉上眼,她無法面對清醒的傷痛。
救護車來了,紀希頤轉身對著離自己不遠的杰森,咬牙切齒道:“我需要你立即馬上向法官申請,我要陪同我母親去醫院。”
杰森去照辦了,查琳剛才一直不忍打擾,其實她一直站在法警旁邊,這會兒開口對紀希頤說道:“你先別急,如果法官不批,我陪著去醫院。”
紀希頤看到查琳,所有的情緒停頓了一秒,對她點點頭。眼下只能這么辦了。
不遠處,鄢瀾和利曼珊都沒有離開,也沒有上去打擾,鄢瀾看著紀母被抬上擔架,嘆了口氣,小聲對身邊的利曼珊說:“我猜,杰森這樣辯護,沒有征得紀希頤的同意,”頓了頓,“紀希頤不會同意的。”
利曼珊回過神,也嘆了口氣,“但這樣有用嗎?”
“我們都知道,他要想徹底幫紀希頤洗清是不可能的,目前他的打法只能是盡一切可能幫她減刑,如果陪審團買他的故事,可能有效,但這是比較主觀的事。”
現場的騷亂隨著紀母的離開而平息了,法庭外,也許更大的騷亂即將開始。
鄢瀾也收拾東西準備離席,邊和利曼珊說道:“說實話,剛才杰森說那些時,有那么一瞬,我擔心紀希頤直接喊停他,終止這場辯護了。”
“她寧愿認罪,對嗎?”
“我不知道在認罪和被當眾揭開這些家庭丑聞之間,她會選擇什么,但我想,在被判刑和被當眾揭示之間,她會選擇被判刑。以我對她的了解,這對她的懲罰甚至超過了讓她坐牢。”
兩人在門后停下,知道門外有大批記者在等著。利曼珊牽起她的手,“我更擔心你一次次當眾被詢問,一次次被他人評論曾經的私事,雖然我知道你一直在做準備,我也在做準備,但當我看著你站在那兒被審問時,仍然覺得不公。”
鄢瀾笑了笑,“其實我今天突然有種感覺,就是當我最怕提及的事情被昭示天下時,竟有一瞬的釋然,好像從此之后我不用再怕了,就像……就像兩年前我在低谷時選擇去練攀巖,你知道我恐高,可真正過了那關,我的恐高好像就不那么嚴重了,可以搭乘你那部透明的高空電梯,可以和你一起坐摩天輪。”
利曼珊看著她的眼眸中盡是溫柔,“我永遠都為你驕傲。”
法庭大門一開,外面的閃光燈和嘈雜聲便如潮水般涌來,記者們瞬間圍了上來,攝像機鏡頭對準鄢瀾和利曼珊,話筒幾乎伸到她們面前,伴隨著急促的提問聲——
“鄢瀾女士,您認為紀希頤有罪嗎?”
“您如何看待剛才庭審中被披露的那些信息?”
“您是否愿意原諒她?”
“利曼珊女士,紫狐對錦衣夜行的收購是否會受到紀希頤案的影響?”
“請問你們二位的關系,現在是……?”
面對這樣密不透風的圍堵,利曼珊微微側身,將鄢瀾護在身側,微微偏頭看她,似乎在詢問是否需要自己應對。鄢瀾對她點點頭,目光沉穩地掃視面前的人群,聲音不疾不徐:“這是陪審團需要裁定的事,不是我。”
她的聲音不高,但透著極強的理智,記者們紛紛調整手中的錄音筆,生怕錯過哪怕一個字。
“那請問您個人認為呢?”一個記者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的立場在法庭上已經清楚表達過了,”鄢瀾語氣溫和,卻沒有絲毫退讓,“證據已經提交,法庭將會做出公正裁決。”
“如果她被判有罪,您會感到滿意嗎?”
鄢瀾頓了一下,目光不再落在記者們的臉上,而是看向遠處,仿佛穿透人群,看到了什么更遙遠的東西,幾秒后,她才緩緩開口:“沒有人會因為這樣的事感到滿意。”
她的聲音不帶情緒,也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姿態,而是一種極為誠懇的疲憊。記者們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絲復雜,然而還沒等他們細究,利曼珊便開了口,語調依舊冷靜卻鋒利:“今天的庭審已經足夠清楚地展示了事實,我們不做任何額外評論,”她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媒體,語氣不容置疑,“請大家尊重我們作為證人的立場。”
利曼珊的態度,比鄢瀾更加克制,也更具威懾力。記者們知道她不會多說廢話,但仍然試圖突破她的防線。
“鄢瀾女士,您的證詞對案件起到了關鍵作用,但同時卻將您過去的隱私暴露給了大眾,您是否后悔站出來?”
鄢瀾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轉頭,和利曼珊對視了一瞬,隨即她轉回頭,直視著記者,輕聲道:
“我從不后悔。”
她的回答簡練有力,不需要再做任何補充。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經讓自己的經歷暴露在陽光下,再沒有回頭路,也再沒有退縮的必要。
鏡頭、錄音筆、目光,全都聚焦在鄢瀾的臉上。而她依舊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一瞬間劃過心頭,又迅速歸于平靜。
片刻后,她只留下一句輕輕的總結:“一切都已經是過去式,我更專注于現在和將來。”
說完轉頭對利曼珊微微一笑,利曼珊握著她的手,兩人從記者和設備中穿過,走向前方。
醫院中,紀母已經蘇醒,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了根針,掛著點滴。
紀希頤站在床邊,兩名法警則站在門邊,確保她在自己的視線范圍之內。
“大晴子……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她頓了頓,“是媽媽害了你……”
“不是!”紀希頤脫口而出,“跟你無關,今天律師這么說,是為了幫我辯護,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做那些事,攢了兩年的錢,后面自己開了小店做小買賣,我就以為,那兩年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甚至我自己都騙自己忘了……大晴子,你恨我吧?”
“我心疼你,那天以后我發誓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眼淚打濕了紀母耳鬢的白發,“孩子,這幾個月你受苦了……這些年你都受苦了……”
查琳和杰森在病房外擦肩而過,查琳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轉身道:“你應該問問Yvonne,可不可以說那些的。”
“什么?”杰森也停下腳步。
“她母親的事,她從不輕易對人說,你卻讓它公之于眾了。”
杰森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呼出,“我沒有別的牌了,她的目標是免刑。”
紀希頤聽到外面的說話聲,走到門口,看到杰森,頓時怒氣升騰,“你有什么資格把那些事講出來??”
“Yvonne…”杰森看了一眼門邊蓄勢待發的法警。
紀希頤意識到,她必須保持克制,否則法警隨時會將她帶走。
“Yvonne,我以為你知道我會拿這件事打。”
“你為什么這么以為??”
“五個月前你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我還在想,你給我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思路,等將來無牌可打時可以拿出來做最后的防守,我……絕對沒有讓你和家人蒙受羞辱的意愿,我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后果……”杰森看了眼病房的門。
“你覺得將一位女士曾經最為不齒的秘密公布于眾,還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我們之間有誤會,我以為你默認了,也以為你會跟家人打好預防針……”
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查琳在一旁也是默不作聲。
病房中傳來紀母的咳嗽聲,像把紀希頤拉回了眼前,“我的時間有限,現在要回去陪我母親,這件事稍后你來探視室再談吧。”
半小時后,紀母的情況穩定,紀希頤的特批時間也到了,她叮囑了父母兩句,便隨法警往外走去。
查琳在走廊盡頭等她,看到幾人走近,迎了上去。
“我可以同她說幾句話嗎?”她問法警,“五到十分鐘,不超過十分鐘。”
兩名法警對視了一眼,一名法警看了看表,“盡快。”
法警走到了幾米開外的地方等候,查琳看著紀希頤那張憔悴的臉。
“你不要太過悲傷,杰森那么做固然造成了對你們的傷害,但我今天注意看了陪審團的反應,我覺得這最后的一搏是有點用的。”
紀希頤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你呢?你最近好嗎?”
查琳沒想到她直接跳過這件事,這問題將她努力拋去的情緒全都帶了回來。
“我今早把‘莉莉方’的酒店房間退了。”
紀希頤的眼圈倏地紅了,嘴唇動了動,卻沒吱聲,拼命壓著自己的淚水。
半晌,“因為你和莉莉方的故事結束了嗎?”
“因為我和莉莉方都需要一個嶄新的生命,”查琳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隨即撫上她的面容,“Yvonne,這幾個月,幾場庭審看下來,我思考了很多,希望你也是。”
紀希頤覆上她的手,“你被嚇得不輕吧?”
查琳的喉頭微微動了一下,低笑了一聲:“是啊,嚇得不輕。”
她的手掌溫熱,覆在紀希頤蒼白的臉頰上,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顴骨,像是在確認她依然真實地存在,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慰。“我知道你這一生都不會求饒。”她緩緩道。
紀希頤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眼神里藏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沉重、歉疚、不舍……甚至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脆弱。
查琳頓了一下,目光微微低垂,像是在斟酌什么,最終還是開口:“我和律師約好了,等你的……結果下來,他會陪我去自首。”
“什么??”
“我剛才說,這幾個月我思考了很多,Yvonne,我不可以再姑息自己的錯誤了,我是有罪的,我看到了你的錯誤傷害了多少人,我不想重蹈覆轍。”
紀希頤握緊拳頭,頓了很久,“你想過后果嗎?你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想過。”
“……如果這樣做能讓你感到解脫,我不再拉你了,查琳,我是真不希望你卷進來。”
“你說得沒錯,這樣會讓我解脫,相比肉身自由,我更傾向于精神的自由,我無法讓自己背著罪活下去……至于自首的時間,我選在你的結*果出來后,這樣一來我交代的事情不會影響你的判決。”
兩名法警走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時間到了。”
“Yvonne,不論怎樣判決,記住那不是你的終點,我們都還有機會。”
紀希頤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查琳用拇指輕輕幫她抹去,收回手。
法警在紀希頤的肩膀上按了一下,示意她該走了。
紀希頤朝查琳點點頭,邁開步跟著兩人離去。
查琳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慢慢遠去,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
一天后,紀母的手機上不時有南加州的朋友發來的問候,問候不知是否完全真心,但在紀母眼里,都刺眼得很:
“老朋友,原來你那幾年過得那么苦,怎么沒跟我開口呢?那時我要是知道,一定會幫你的。”
“你們家現在成了熱點新聞了,還是勸勸你姑娘,趕緊服罪懺悔,說不定還能換來點輕判,我是真為你們惋惜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這么多年我一直教育我女兒以紀檢察官為榜樣,我們一家對你們家都是崇拜有余,這些都是真的嗎?”
……
而各路媒體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宗集司法腐敗、金融圈丑聞、亞裔的傳奇、lgbt……各種熱點于一身的新聞,任其中的一條拿出來都能夠大做文章,新聞界面對這盤豐盛的大餐,甚至都不知從哪動刀叉。
兩周過去了,主流媒體的新聞滿天飛。
“TheFallofaFederalProsecutor:YvonneChi‘sCorruptLegacy”
“DarkSecretsofChinatown:TheUnspokenHistoryofChi‘sFamily”
……
而原本對紀希頤贊譽有加的加州華人媒體,現在卻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鯊魚,紛紛落井下石。
《曾經的榮耀,如今的囚徒——紀希頤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淵》
《名校精英的墮落:權力、金錢、色欲交織的司法黑幕》
《唐人街的秘密:紀太太那些不愿被人提起的過去》
《情欲與權力:紀希頤的同性情史與腐敗丑聞》
……
越寫越不堪入目,大家都嘗到了流量帶來的甜頭,從一開始的稍稍克制,到沒有底線,不顧當事人死活。
一篇文章甚至詳細描述了唐人街的某些“知情人士”的回憶。
——“她當年開店前,那兩年神神秘秘的,有時候晚上按摩店門開著,但不做生意,我們就知道,這生意不太對勁。”
——“她女兒出名以后,她在我們圈子里談吐都變了,誰能想到?”
紀母的眼神落在手機屏幕上,指尖幾乎無法控制地顫抖,像是要把屏幕摁碎。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又是一條新消息:
“紀太太,我不知道您現在怎么樣了,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還是早點搬走吧。你知道的,街坊們現在怎么看你們家。”
她想這么回復:“我女兒風光的時候,你們都夸她能干,說她給華人爭光,現在她倒下了,你們就這么落井下石?”
但她終究沒回,手指懸在屏幕上,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她知道,這是人性,說也說不通,還會引起更多的嘲諷。
手機終于掉落在床單上,屏幕朝上,最后一條信息還在閃爍著。
她的記憶好像突然出了差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傍晚,她走出唐人街那家燈光昏黃的按摩店,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倉皇逃走的背影——她的女兒,那個在一夜之間長大的孩子。
她追了上去,抱住她,喃喃說道:“媽媽錯了,媽媽帶你回家。”
紀母的死亡時間被鑒定為凌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屬于心源性猝死。
同一天,紀希頤的判決結果也當庭宣告了。
第100章 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人們不約而同地在開庭前對紀希頤瞞住這件事,也是一種好意。
紀希頤穿著她最喜歡的一套衣服,絲綢的深藍色襯衫和米白色的褲子——當年她競選獲勝時,就穿著這套衣服接受了媒體的訪問。
如今她覺得,或許以后的很長時間里,她都沒機會穿了。
法庭內一片寂靜,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著即將落下的最終裁決。
紀希頤掃視了一下旁聽席,查琳在,鄢瀾在,幾個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唯獨不見自己的父母。她四處看了看,疑問和擔憂爬上了眼眸,卻無處質詢。
法官翻開了判決書,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紀希頤也轉回了視線。
只見他翻閱著判決書,目光沉穩,聲音低沉而有力地響起:
“本庭在聽取了控辯雙方的陳述、證據及證人證詞后,結合陪審團的裁定結果,對本案被告紀希頤的罪行作出如下判決。”
他停頓了一下,視線掃過被告席上的紀希頤,隨后繼續道:
“首先,就瀆職罪、濫用職權罪及與資本集團的非法勾結一案,本庭認定,被告在擔任加州司法部長辦公室反壟斷法部門主任、南加州地方檢察官以及伊州北區聯邦檢察官期間,濫用職務便利,違反司法倫理,為特定利益方提供信息,并未能恪守自身應盡的公職義務。考慮到其行為的嚴重性以及對司法公信力的損害,判處5至7年有期徒刑。”
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回蕩在整個法庭內,紀希頤神色未變,靜靜地聽著。
“其次,關于受賄指控,經查實,被告確曾收受金錢、貴金屬等賄賂物品,雖未兌現資金,但其接受貴重禮物的行為仍構成受賄罪。考慮到她未曾使用該筆資金,并在案件調查期間未試圖隱匿或銷毀證據,本庭決定酌情減輕量刑,判處1至2年有期徒刑。”
陪審團席上,有人微微調整坐姿,顯然對這一裁決的考量十分關注。
“至于綁架案,本庭認定,被告在此案中未直接參與策劃或執行,但在事件發生后,未能盡責地采取適當行動制止犯罪,而是以不當方式處理,造成受害人額外傷害。基于以上事實,判處1年緩刑。”
法官合上判決書,目光再次落回紀希頤,“然而,本庭同時考慮到以下減刑因素——”
他頓了一下,語氣稍緩,但仍然嚴肅:
“首先,被告在鄢瀾綁架案件后期主動反水阿爾薩德集團,客觀上促成了受害人鄢瀾的獲救。這一行為雖無法抵消此前的過錯,但其結果仍具有一定的正面影響。”
“其次,證據顯示,被告雖曾泄露信息,但并未直接操控市場,未參與具體的金融犯罪操作。因此,金融犯罪罪名部分不成立,相應指控予以撤銷。”
“再次,被告在科恩案結案后,并未從阿爾薩德集團牟取私人利益,其未經授權向阿爾薩德集團披露紫狐收購錦衣夜行案的非公開信息,據其本人及證人證言,系受到阿爾薩德的威脅恐嚇,并非出于自愿。”
“第四,被告在庭審后期,選擇站出來為紫狐提供關鍵證言,協助澄清事實,且未利用此事換取輕判。此舉表明,被告至少在案件后期展現了某種程度的責任感。”
“最后,辯方通過詳實證據展示了被告的成長經歷,使陪審團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其性格形成的背景,這一因素雖不能作為脫罪依據,但在量刑考量中,本庭予以適當考慮。”
法官停頓了一下,語調平穩,但不帶絲毫感情:
“綜上所述,本庭最終裁定——”
他翻開判決書,目光再次掃過法庭。
“被告紀希頤,因瀆職罪、濫用職權罪、部分受賄罪成立,判處10年有期徒刑,最短服刑期8年,屆時可申請假釋。并處以罰款100萬美元。此外,被告自即日起永久喪失律師資格,禁止在任何政府及法律相關機構任職。”
法庭上異常的安靜,所有人都在心里重復著這幾個數字……
法官轉向紀希頤:“被告紀希頤女士,按照聯邦法律,您有權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4天內向上訴法院提出上訴。如您選擇行使此權利,您的律師需在此期限內提交正式的上訴通知。如您不上訴……”
“我選擇不上訴。”紀希頤平靜地說道,幫他省去冗長的說辭。
法庭上幾乎可以聽到若干人同時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查琳的眉頭鎖了起來,杰森的眉頭也鎖了起來。
法官卻并沒有因為她的表態而省略程序,“如您不上訴,判決將即刻生效,您將按照司法程序被移送至聯邦監獄服刑。”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隨后抬起法槌,“庭審結束。”
砰——木槌落下,也結束了紀希頤前半生的命運。
她是在三天后得知母親病亡的。
杰森沒有勇氣給她帶去這個消息,查琳想,還是由紀希頤的父親去說比較好,雖然他本人狀態十分不好。
另外杰森寫了一封非常簡短的信,通過監獄送到了紀希頤手上,信上主要表達兩點:
第一,他為沒有為紀希頤爭取到免刑而遺憾,但同時他認為,法庭確實給與了一定程度的從輕量刑。
第二,他為那段辯護給紀家帶去的不幸風波深深道歉,他決定不收取任何律師費。
紀希頤是在當天晚上晚飯過后被發現實施自殺的,自殺工具是晚飯時用的一次性塑料刀,刀很鈍,被她磨過了。割腕。
巡夜的獄警發現時,她奄奄一息地坐靠在墻角,血已經流了一地。
一旁的床上,一封遺書被疊得工工整整,壓在她的身份牌下。看來她在父親探視走后就著手準備死亡了。
遺書很簡潔,只有短短的幾行字,甚至沒有稱謂:
不要辦葬禮,媽也不要辦。把我倆火化,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葬在一起。
判的罰款,委托律師把我房子賣了解決。
至于我其他個人財物,銀行托管的遺囑里都有寫明。留給媽的部分全部轉移給爸。
愛我的人,我希望你們好好活下去,如果遺忘我會讓你們過得更好,就請忘掉我。
來生再見。
紀晴
鄢瀾看到手機上這則消息時,已經是早晨,杰森是夜里十二點多處理完這樁事務,在醫院的停車場給她發的,消息也很簡潔:Yvonne自殺,現在中心醫院,暫時脫離危險了。
她渾身一顫,驚醒了身邊的利曼珊,利曼珊欠起身,“怎么了親愛的?”
鄢瀾將手機遞給她,利曼珊看了,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將鄢瀾攬入懷中,“被救了就好。”
鄢瀾想了想,給杰森回復:剛看到,有什么進展嗎?她現在怎么樣?
杰森很快回復:剛才醫院給我打電話,暫時沒有危險。
鄢瀾舒了口氣,“暫時沒危險。”
“也不知查琳知不知道……”利曼珊嘆了口氣,走下床。
“查琳前兩天自首,也不知道怎么判。”
利曼珊拿了兩杯水來,遞了一杯給鄢瀾,“你覺得我們要去看看紀希頤嗎?”
鄢瀾接過杯子,喝了幾口,思索片刻,“你不是明天的飛機嗎,你別去了,我過幾天,等她穩定些去看看吧。”
利曼珊點頭,“也行,我估計她也不想看到我,”說著坐到鄢瀾身邊,揉了揉她的頭頂秀發,“她以前那樣傷害過你,你還愿意去看望她,我是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女人吧?”
鄢瀾嘆了口氣,“她已經受到最糟的懲罰了,過去在我這兒已經翻篇了。”
查琳在紀希頤被判決的下午,在律師的陪同下去找卡羅爾自首,因為卡羅爾是負責紀希頤專案的FBI探長。
其實查琳做了什么,卡羅爾是有數的,只不過如果她自己不說,這件事很難找到證據。
查琳坦白,先前在FBI對自己的傳喚問話中,她說了與事實不盡相符的話,原因是不想讓紀希頤的案件變復雜。
她交代當初利曼珊給自己打電話時,紀希頤確實在身邊,從而也聽到了FTC將要起訴紫狐的事,后來當錦衣夜行的股價突然跳水時,她開始懷疑紀希頤,并去質問了她,紀希頤告訴她,迫于背后某個勢力的威脅,她不得不向他們透露了這則消息,換得她的安全。
事到如今她知道了,這個威脅她的勢力就是阿爾薩德及其同黨。
得知是紀希頤透露這則消息后,她感到愧對股東和投資人,辭去了CEO的職位,但未向執法部門匯報這件事,也沒跟社會面說出實情。
卡羅爾將她的供述全部記錄下來,并要求她提供進一步的證據,例如通話記錄、車輛行程記錄等等,而這些律師已著手準備。
接下來將有一到兩周的調查,如果調查結果與她的供述沒有出現不符,查琳可以考慮與檢方協商“認罪協議”,具體判罰到時會有結果。
走出FBI辦公室,查琳抬起頭對著陽光,這幾個月來,她從未感到這么輕松過。
時間又過了一天,到了利曼珊不得不飛的時候了。
距受傷已六個多月,不能說她完全恢復到了之前健康的狀態,肺部還是較為脆弱,或許還需要一到兩年慢慢養好,但好在利曼珊的身體底子很好,目前從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活動基本沒有問題。
兩人這一次共同生活了太久,陡然要分開,都有些不適應。
上一次來到這座機場還是白雪皚皚的嚴冬時節,轉眼酷暑將盡,很快秋天就要來了。
“還記得我們再次相逢的那個晚上嗎?時間過得好快,馬上就一年了。”利曼珊坐在副駕,握著鄢瀾的手。
“怎么會不記得?”鄢瀾看著前方的車流,“那是九月底,那個夜晚,C城已經轉涼了……我還記得,你在那間酒吧門口等我去接你,我到門口時看到你,穿著黑色外套,像是溶進了夜色中。”
“好奇怪,我知道被下藥了,不敢打車,只敢信任你。”
“不奇怪啊,”鄢瀾思忖,怎么去措辭,頓了會兒,“就是宿命。”
利曼珊握緊了她的手,鉑金戒指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摩挲著。
車子緩緩駛入機場的停車場,鄢瀾將車停好,解開安全帶,轉頭看著利曼珊,眼里有幾分隱忍的不舍,驟然分開,哪怕不是永別,心里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兩人沉默地走向候機樓,登機口前的指示牌上滾動著航班信息,利曼珊的航班已經開始辦理登機手續。她拉著行李箱的手指微微收緊,眼神落在鄢瀾身上,想把她的模樣刻得更深一些。
像是要緩解這離別的情緒,鄢瀾笑了笑,“好在收購案進展飛速,這次的案子結束后,紫狐和錦衣夜行的股價又‘蹭蹭’往上漲。”
利曼珊伸手抱住她,“不談這些,我已經開始想你了,怎么辦?”
鄢瀾的聲音溫柔,還帶著絲調皮:“那留下來啊,我養你。”
利曼珊也笑了,笑容里有一絲無奈,“你別老這么說,萬一我信了……”
“信了就信了唄,我沒在怕的。”
利曼珊笑出來,手指劃過她的鎖骨,最終落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我很快回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柔的篤定,“等紫狐的事穩定下來,我就會回來。”
“好,”鄢瀾在她的唇上輕啄,“說不定你還能趕回來,跟我一起慶祝重逢一周年。”
利曼珊想了想,還有一個月,可不是嘛?
“我不能跟你許諾,就留個懸念吧。”她笑道。
送走利曼珊,鄢瀾走出送別大廳,走到停車場,C城的夜色來臨,天邊最后一抹余暉沉入城市的輪廓,機場航站樓的燈光映在她的側臉上,冷色的光影與遠處車流的紅光交錯,模糊了時間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