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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真相

    堂下一片嘩然, 陰差陽錯,肅王最后可不正是死在鳳明手中,難怪鳳明有廢帝之心, 東窗事發必定反目成仇,豈非養虎為患。

    鳳明意圖廢黜帝之事, 乍一聽毫無由來,細細思索又絲絲入扣。

    景沉看向姚聞:“姚統領啊, 三萬禁軍盡在你麾下, 只是不知你是忠于今上,還是忠于鳳明?”

    暗室了又陰又冷,姚聞滿頭熱汗,抉擇當前他不得不彎下腰,沉重陳諾:“自當忠于圣上!

    *

    中秋這日, 宮中循例大擺筵席宴請百官, 今夜無星無月,麟德殿設大宴, 君臣同樂。

    尚寶司提前備下御座黃麾,禁軍護衛官二十四人伺立殿內, 另有四十八錦衣衛暗中保護, 教坊司設九奏樂歌、設大樂舞,光祿寺司酒膳。群臣四品以上入殿內, 五品以下在殿外招待,另安排司壺、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

    整個皇宮的內管侍衛, 都為這場千人大宴刺促不休。從麟德殿的熱鬧走出來,更襯得一路格外清幽。

    “我說小堂兄, 什么事兒神神秘秘的, 非得到這兒來說!本昂惆咽直蹚木把畱牙锍槌鰜恚骸皠e拉拉扯扯, 叫人看見多不好。”

    這般僻靜無人之處,景旬仍四處張望一番,才壓低聲音說:“景恒,我當你是兄弟,這話跟你說,是壓上了我身家性命。”

    沒有月,天格外黑,宮燈明明滅滅的光影打在景旬臉上,景旬臉色白的像厲鬼。

    景旬悄聲說:“現在宮門還沒落鎖,你快走罷,回淮安去!

    景恒臉上玩笑的神色收斂,他目光一沉:“怎么了?”

    “他們都反了”景旬目光空洞,抖著聲音說:“今晚過后京城在沒有閹黨!

    景恒與景旬擦肩,反身往麟德殿方向走,被景旬一把拉住,景旬力氣大的驚人:“景恒!皇宮里現在只有東廠的幾百廠衛!禁軍反了!錦衣衛也難說!就算四大營不來,那也是三萬人!今夜鳳明注定倒臺,你現在回去就是送死!”

    景恒緊緊握住景旬的手臂:“景旬,你是真義氣。這話我當沒聽過,別牽扯了你,你回宴上去!

    景恒推開景旬,目光深沉望著那條通往麟德殿的連廊:“這條路我自己走!

    八月十五云遮月,無風,陰云蓋頂,夜空沉暗,悶著一場傾天大雨,有人要在這個不見月的中秋,再度掀起風雨,改換天地。

    麟德殿上,景俞白舉杯與眾臣同飲。

    景沉飲盡杯中美酒,有些緊張,心中默數,半盞茶后,龍椅上的景俞白驀地吐出一口黑血。

    鳳明遽然起身。

    “圣上遇刺!”

    “護駕!”

    殿內二十四位禁軍蓄謀已久,瞬間圍上來,將鳳明與景俞白死死隔開。

    鳳明目光陰寒,醞釀著場暴雪:“讓開!”

    禁軍巍然不動。

    見狀,嚴笙遲率錦衣衛從暗處折出,與禁軍對峙。

    這幾十人擠在御案前,將高臺圍的水泄不通。

    臺下百官默契地禁聲觀望。

    景沉緩緩起身,一步步踏上高臺。

    “你謀害圣上!”景沉走上前,站在禁軍前面,大聲呵斥:“鳳明,你給圣上下毒!

    鳳明握緊拳:“讓開!”

    嚴笙遲拔出繡春刀,景沉忌憚,退到禁軍身后。

    鳳明推開嚴笙遲,一人獨自向前,他積威已久,所到之處如同分海,禁軍中讓出一條路來,露出御座上的景俞白。

    景俞白臉上蒼白,嘴角掛著黑血。

    鳳明額間猛跳,憤怒充斥在他心間,他快步上前:“皇上。”

    景俞白有些怔忪,微微抬頭,聲音很輕:“小叔叔”

    鳳明探過景俞白的脈搏,松了口氣:“傳太醫。”

    景沉慢聲道:“圣上三思,席宴器皿酒膳皆由內宮司設,何人所為顯而易見!彼p眼直直看向鳳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鳳明恍若未聞,以拇指從景俞白嘴角揩拭下毒血,嗅了嗅:“你哪里難受?”

    景俞白的眼一下紅了,他捏緊自己的手指強忍哭腔:“胸口好悶!

    聞言,鳳明單膝跪在地下,附身貼在景俞白胸口,側耳聽他呼吸聲,三息過后:“沒事,一點小毒!

    眾人:“”

    景沉冷笑道:“鳳明,圣上洪福齊天,哪里用你在這扮什么假慈悲!”

    終于,鳳明抬眸看了景沉一眼,鳳明的眼神很冷,他未發一言,但卻猶如看破了景沉的全部算計,像是在看一個無人附和的跳梁小丑。

    這一眼如同一個巴掌扇在景沉臉上。

    景沉勃然大怒,發難道:“鳳明,你的陰謀敗露了!”

    鳳明按住景俞白胸前喉間幾處大穴,景俞白又嘔出口毒血,這口血吐出來,景俞白呼吸順暢許多。

    景沉指著地上的毒血,仿佛拿住了鳳明投毒的罪證:“來人!鳳明弒君謀逆,還不將他拿下?”

    禁軍上前一步,鳳明站起身,將景俞白擋在身后,俯瞰景沉,目光淡漠地看向這位曾無數跪在他腳下的親王。

    懷王善諛奉承,長袖善舞,鳳明從未把他放在眼中,卻沒想到之前在他腳下乞憐的懷王會反口咬他。

    “景沉,我真的,不想在殺景氏的人了!兵P明伸出手,嚴笙遲將繡春刀遞至鳳明掌心,他展袖,反手持刀,傲然立于堂上,冷冷問景沉:“你想怎么死!

    景沉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而后又大笑道:“鳳明,今日我不會死你說的不錯,你殺了太多皇室了,那你敢告訴圣上,他的父親是誰殺的嗎?”

    鳳明微微一動。

    景沉轉過身,站在麟德殿上,宣告百官:“圣上的生父乃是肅王殿下!六年前肅王殿下入宮并非謀反,只為與圣上團聚,卻被鳳明誣陷殺害!”

    百官一片嗡然,景沉極有耐心,等百官徹底安靜下來,繼續說:“圣上的養父,咱們的先帝爺也是鳳明害死的!”

    一道閃電在麟德殿上方炸開,塵封多年的真相在這一刻沉冤昭雪。

    鳳明臉色慘白,他一字一頓:“你、說、什、么?”

    雷聲轟鳴,宛若龍嘯

    *

    【完了!

    許久沒有動靜的齊圣宗在這驚天動地的雷聲中驟然詐尸,嚇了景恒一跳。

    【齊圣宗說:別去麟德殿了,去聽梧院!】

    景恒腳下一頓,自己都不知為何聽了景衡的話,他在皇宮中飛奔向聽梧院。

    【景恒抽空問:為何?】

    【齊圣宗是真的急了,語速很快:鳳明在聽梧院收著好些舊物。有一封奏折收在那兒,那是李紀仁在奏折上下毒的罪證。】

    【景恒不明所以:李紀仁為何殺你?】

    【齊圣宗說:李紀仁想殺的是鳳明。朕是被鳳明毒死的。】

    聞政堂內禁止飲食,這是祖宗留下的規矩,景衡素來雅正守禮,從不在聞政堂用膳,全大齊,唯一敢在聞政堂吃東西的,就是被齊圣宗景衡縱容上天的鳳明。

    李紀仁深知此事,于是他將石蟲蜜的毒摻在墨里,以毒墨寫成奏折上呈御前,只要鳳明摸過奏折,手上就會沾毒,這時再吃東西,毒就會進入體內。

    這是文臣一脈籌謀已久的毒計。

    *

    “那沾了毒的糕點,是你親手喂給先帝的!崩子觌姽庵,景沉將真相揭給鳳明看:“那日御膳房做了梅花酥。鳳明,你忘了嗎?”

    鳳明握緊刀柄,手背上青筋浮起。

    *

    【景恒:是那塊兒梅花酥是不是?我坐在聞政堂龍椅上時,曾恍惚憶起鳳明喂我點心;我轉世做蘭草時,也曾親眼所見他捻著點心喂你的場面;我還記著,當時鳳明展開奏折時,確確實實有一陣奇異蜜香,想來那就是石蟲蜜!

    宮道上,齊圣宗催促景恒。

    【齊圣宗:其他的罪證朕都燒了,只有鳳明手上還收著的這封是破綻。你再快些,必須得趕著鳳明前面,不能讓有機會他確認這事!

    這封奏折是最后的破綻,只要燒了這奏折,鳳明就永遠無法確認景沉的話。奏折上有沒有毒、糕點有沒有毒,就是再也也解不開的迷。

    鳳明若確認了是他將有毒的糕點喂給的圣宗,以他的性格定然飲恨終生。

    所以永遠也不能讓鳳明知道答案,問就是死不承認、死無對證,兩天李紀仁那老頭剛好病死,這不是上天相助?

    景恒不知,哪里有那么多上天相助,是玄一悄無聲息的把李紀仁給殺了。

    【景恒罵了一句:現在搞‘薛定諤的糕’,你特么活著的時候不做干凈!】

    【齊圣宗也罵:愚蠢!冒然向鳳明討那封奏折,豈非引他注意!

    【景恒說:媽的,放李紀仁活到現在,你可真能忍啊!

    【齊圣宗:李紀仁只是代表文臣一脈出手,沒有他也會有別人!

    大雨中,聽梧院近在眼前,景恒全身濕透,縱身魚躍而入。

    【景恒:今晚他們謀反,也在你算計之中?】

    齊圣宗沒有回答。

    *

    狂風拍開麟德殿門窗,細密雨絲傾瀉而入。

    風雨聲蓋不住腳步聲,人太多了,禁軍們踏著雨水,將麟德殿層層圍住,銀鎧被雨水沖刷的锃亮,映射陣陣寒光。

    景沉勝券在握:“鳳明,你是先帝心尖上的人。他怕你傷心,非但不處置李紀仁,還幫著把所有痕跡都抹去了,所以先帝中毒的原因,你查了八年也查不出。”

    他走到鳳明身前,第一次敢和鳳明貼得這般近。

    景沉含著笑,從未有過的意氣風發:“我不殺你,鳳明,你走吧,跟著你姘頭去淮安。先帝這般愛重你,可你卻跟了別人,真叫人傷心!

    鳳明沉默良久,他轉過身對景俞白說:“圣上,跟我走。”

    景俞白微微發抖:“我是景朔的兒子,你早就知道?”

    鳳明臉上沒有情緒,鎮定地陳述:“你不相信我了,是嗎?”

    景俞白蒼白的臉上流下一行淚,他別開臉,不去看鳳明。

    作者有話說:

    聞政堂內禁止飲食,前文一直有提。

    鳳明每次陪齊圣宗看奏折,都是站在齊圣宗身邊,圣宗怕他累,就會讓他去吃點東西歇一歇。

    卻因此而給了文臣一脈下毒的機會。

    都是陰差陽錯。

    多因一果。?

    ? 72、殉國

    電光閃爍, 鳳明闔了闔眼,他越過禁軍與錦衣衛,在百官驚疑不定的目光中, 只身走入大雨中。

    鎧甲被雨水反復沖刷,禁軍終于等到鳳明的出現, 齊齊抽刀而出,明明只有一個人, 他們卻如臨大敵, 謹慎地收縮包圍,將鳳明困在其中。

    邱贍撐著把暗紅油紙傘:“九千歲,您為何就一個人啊。世子爺呢?”

    景旬被推搡出來,跌坐在雨水里,他渾身發抖, 怯怯地去看自己嫡兄。

    “懷王殿下, 你這弟弟提前給淮安王世子通風報信”邱贍叫著景沉,話卻說給鳳明聽, 他欣賞著鳳明眾叛親離的模樣,心中無比快活:“算算時辰, 世子爺恐怕已經出了神策門啦。”

    邱贍穿過人群, 將紙傘撐在鳳明頭頂,雨水順著眉眼流下, 他陰惻惻地問鳳明:“天大地大,九千歲還想去哪兒呢?”

    殺人誅心, 鳳明中毒已深,沒幾日好活, 殺了他有什么意思。

    這多好看。

    今天沒有月亮, 雷電交加, 天上的仙人、地上的戰神,就該在這般的雷劫中,被凡人拉下神壇,跌在泥里,砸斷脊背,再站不起來。

    周圍忽然卷起奇怪的狂風,鳳明強行沖開被封的內力,他接過邱贍手中的傘,裹挾巨力抽在邱贍頭上,邱贍仿佛斷了線的風箏,飛起落地砸起大片泥雨。

    鳳明寒聲道:“你擋路了!

    他將傘扔在地上,在如柱的暴雨中瞇起眼,橫刀身前:“還有誰想死?”

    鮮紅血漿從邱贍頭下洇洇流出,轉瞬被雨水沖散,景沉見這一幕,改變主意,他連忙大喊:“鳳明弒君謀逆,不能放他走!”

    四十二名錦衣衛終于做出抉擇,擁簇著鳳明。

    嚴笙遲高聲道:“全力護衛督主!”

    鳳明順臺階而下,禁軍們一擁而上,他提著嚴笙遲的繡春,率先與禁軍撞在一起。

    繡春刀紛紛出鞘,一時間,麟德殿陷入混亂廝殺,曾經并肩而戰的禁軍與錦衣衛刀劍相向,喊殺聲與雷鳴聲此起彼伏,不知哪個更響。

    亂戰中,姚聞一把拉過嚴笙遲,嚴笙遲沒有刀,他抬臂揮出刀鞘,被姚聞接下,姚聞問他:“鳳明大勢已去,他是當今圣上的殺父仇人!你還護著他!瘋了?”

    雨滴砸在刀鞘上,嚴笙遲說:“他是忠于先帝!兩次勤王!今日你們反他就是反齊!”

    “我的嚴同知!”姚聞長嘆一聲,裝模作樣的和嚴笙遲換了一招,打得很激烈的樣子:“咱們自己人啊,誰對誰錯說的清嗎?黨爭奪位從來都是這般,誰人多勢眾誰能贏。當年鳳明殺瑨王那回,四大營為何裝聾作啞,真是他鳳明的三千人馬厲害嗎?那是他占著天理、占著大義!現在他沒理啦,大義也轉邊兒了,你看不懂嗎?”

    這般大的雨中,皇宮一角卻亮起紅色火光,是聽梧院的方向!

    鳳明瞳孔中映出火光,他急于確認李紀仁的奏折上是否有毒,不再戀戰。

    于是揮刀劈砍,一往無前,硬是開出一條血路。

    東廠中,三百廠衛傾巢而出,疾風勁雨中,他們奔馬疾馳,與鳳明匯合于長街。

    廠衛身著常服,都沒穿甲,可見來的多急,汪鉞的武服被雨水打濕,顯得格外瘦弱,與威武甲兵涇渭分明。

    援兵來了!

    馬匹在拼殺中狂奔,摸魚千斤在東廠中好吃好喝,此時如天降神馬,四蹄飛揚,破開層層甲兵,越過七尺高的大漢,如踏云燕,飛在云雨之中。

    嚴笙遲眼尖瞧見,迅速打了個呼哨。

    “鳳明!”嚴笙遲在雨中狂喊:“景恒的馬還在,他沒走!”

    摸魚千斤力拔山河、破云穿海,直奔鳳明而來,鳳明趁機翻身上馬,扔掉早已卷刃的刀,附身馳騁,策馬奔向聽梧院。

    摸魚千斤怕極了,人委實太多,還都追著它,它跑得越來越快,逃命似的飛奔,一騎絕塵,逐漸與追兵拉開距離。

    人潮追逐著鳳明,蜿蜒如長龍,都涌向這座小小院落。

    聽梧院火光沖天,在這般大的雨里放火可真不容易。

    景恒捂著口鼻,在廝殺聲中回過頭。

    鳳明駕著神駒,從天而降。

    “你在這兒做什么!”鳳明揚起馬鞭:“景旬叫你走,你為何不走?”

    景恒下意識一縮頭,極其心虛。

    鳳明沒落下馬鞭,下了馬,沖向著火的屋子。

    景恒一把抱住鳳明:“干什么去!”

    鳳明冷著臉:“我要看一件東西。”

    景恒知道他要找什么,怎敢讓他進去,他怕奏折燒不干凈,岔開話題:“快走罷,皇城守不住了,跟我回淮安!”

    “我不會走!

    烈火與暴雨中,沉煙滾滾,鳳明沒有焦急、沒有憤怒、沒有遲疑。這場雨洗刷去他全部的情緒,鳳明再一次化為大齊勇不可當的殺神戰將。

    “我答應為他守江山,血還沒有流盡,你要我去哪兒?”

    景恒心中猛痛,他不知是鳳明對齊圣宗過深的羈絆叫他這般痛,還是單純疼鳳明,疼他遭受了那般多的猜忌與背叛。

    圣宗皇帝自以為是,他何曾真正考慮過鳳明的感受!

    鳳明走進聽梧院,景恒追著他:“這么大的火,你還找什么?”

    鳳明推開扇門,只見一柄寶劍掛在墻上,正是定山河!

    鳳明取下長劍,吹去劍鞘上的灰塵,拔劍出鞘,用臂彎為這把寶劍重新開封:“這把劍叫定山河,是我的配劍,六年前,我用它殺了景朔,打那以后就掛了起來。”

    景恒怔怔地看著這把劍。

    “亂臣賊子不除,我永世難安!兵P明說。

    他倒提定山河:“景恒,是我負你,你走吧!

    雨水從景恒臉上滑落,景恒喃喃問:“我比不上他,是不是?”

    鳳明站在聽梧院前,背對漫天大火,傲然獨立,決絕迎接屬于他命運。

    “景恒,我為他戰死,是殉國;為你死,是殉情。”鳳明沒有回頭,聲音比雨水更冷:“可人只有一條命。你的恩義,我此生難報!

    景恒心中如有刀攪。

    聽梧院前的宮道狹窄,錦衣衛與廠衛守著這條小街,與禁軍肉搏巷戰。鳳明提劍向前,他做將軍時,從沒叫手下拼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的時候。

    鳳明今日失勢,歸根到底是他失了先機,景俞白受挑唆不再信任鳳明。

    今夜過后,景沉大權在握,朝廷重新洗牌清算,東廠將徹底失去對京城的掌控。鳳明弄丟了圣宗皇帝交給他的江山,驕傲如鳳明,寧死也不愿接受這個結果,他要為這座江山陪葬。

    眼下之際,非得皇陵里那位先帝轉生回來,有圣宗站在鳳明身邊,那一刻,所有背叛將再度倒戈。

    毋容置疑,齊圣宗才是真正的正統,他有足夠的能力從頭收拾舊河山。

    只要圣宗回來,鳳明就用不著殉國。

    齊圣宗死時,布下七星續命燈,這一步棋,圣宗在死前就已經布成。

    以半個殘魂轉生七世,換取一次轉生的機會。

    每過一世,燈滅一盞。

    七盞俱滅,倒轉生死。

    景恒是第七世,當他死的那一刻,最后一盞青燈隨之熄滅,陣法大成,齊圣宗續命轉生,這最后一世,圣宗皇帝早有籌謀。他知道他的轉世一定會愛上鳳明,無論轉生成什么。

    所以當鳳明守不住江山、有意殉國的時候,抉擇□□裸擺在景恒面前:是看著鳳明殉國,還是情愿死去助圣宗續命。

    【景恒在心里罵:你可真是賊啊。這做皇帝的八百個心眼子,連自己都算計。】

    一道閃電過去,紫白色電光余影中,景恒下定決心,他猛然拉住鳳明。

    景恒沉聲道:“大齊改不了天地,你也不必殉國!

    漫天大雨中,景恒告訴鳳明:“齊圣宗沒有死,我帶你去找他!

    景恒上馬,朝鳳明伸出手:“你信我,他是大齊的正統,他回來,一切都迎刃而解!”

    鳳明動搖了一瞬。

    雨幕中,齊圣宗的暗衛玄一姍姍來遲,他像一道鬼影,輕輕落地。

    鳳明不敢置信間,玄一單膝跪地:“鳳明大人。主子命我來接您!

    鳳明瞳光巨顫,握住景恒的手,罕見的,景恒的手比他的手還要涼。

    景恒將鳳明拉上馬,策馬而去。

    姚聞本不愿對鳳明趕盡殺絕,現在鳳明愿意走,他求之不得,領著禁軍聲勢浩大的追出皇宮,該放走的一個沒少放。

    黑暗中,京城城門大開,也不知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好漢干的。

    姚聞佯怒大罵:“他奶奶的,守門的官兵都死了?都叫來問話!”

    做好事不留名的謝停憑借一身好功夫藏在城中,在夜雨中穿梭,挨家挨戶通風報信。這一夜,京城風聲鶴唳,無數公卿世家連夜逃出京城,奔向淮安。

    禁軍守衛忙著問話,不約而同地忘了那大開的城門。

    將鳳明趕出京城,景沉目的已經達到,他不像那群文臣,與鳳明深仇大恨,斬草除根的道理他懂。但一棵活不了幾個月的草,何必急著鏟除。

    比起誅殺鳳明,權勢才是他所求。

    人初始的野心總是很小,能掌控京城,景沉已然十分滿足。在他的地位穩固、野心膨脹前,他甚至覺得放景恒與鳳明回淮安也不是什么壞主意。京城對淮南的掌控一向不強,上半年以樂侯為首的南邊還亂了起來,過早的趕盡殺絕,適得其反。

    挾天子令諸侯。

    景俞白已經在他手里,他不急。

    作者有話說:

    謝謝觀閱。

    希望不要虐。?

    ? 73、不許睡

    永元六年八月十六, 寅時三刻,天壽山。

    東廠與錦衣衛倉皇離京,除了刀馬, 什么都沒帶。雨大,燃不起火, 他們訓練有素,一群人不眠不休, 沉默地跟在鳳明身后。

    景恒對嚴笙遲與朝峰說:“你們分散開, 都去淮安。鳳明會去淮安找你們!

    嚴笙遲與朝峰望向鳳明,鳳明騎在馬上出神,自從見到玄一,他就一直處于游離狀態。

    景恒叫他名字:“鳳明。”

    鳳明微微回神,看向這些為他出生入死的將士, 汪鉞肋上中了一刀, 他微微弓背,按著傷口, 嚴笙遲虎口崩裂,被雨水沖的發白。

    三百廠衛、四十二錦衣衛, 死的死, 傷的傷,和他一起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出京城, 卻仍滿含信任追隨著他。

    休對故人思故國,一路走來, 有人為他而死,有人站到了鳳明對面。

    他守的, 到底是什么?

    鳳明垂眸, 輕聲訣別:“去罷, 路上小心。”

    嚴笙遲撩袍,單膝跪地:“督主!”

    鳳明下馬,背對嚴笙遲:“走罷,待此間事了,淮安再見。”他提著定山河,在眾人目送之下,跨步踏上漢白石階。

    山中雨勢漸小,玄一緘默安靜,同從前一樣,即便不藏在房梁樹上也沒什么存在感。

    三人誰也不說話。

    良久,鳳明開口:“景恒的功夫我看著眼熟,原來是你教的!

    玄一應了聲:“是,主子安排的!

    “前面是皇陵!庇甑温湓邙P明臉上,有些涼,他抹去雨水,冷漠地說:“我看著他斷氣,親手為他裝殮,他死了!

    玄一回首看了一眼景恒,耐心解釋道:“三國時,諸葛亮伐魏,至六出祁山,心血日耗,自知不久于是,姜維便想用祈壽之法,挽回天命。諸葛亮乃設七星燈,終日步罡踏斗以禳之。此秘法經道家幾次修改,流傳至今,世人謂之‘七星續命燈’!雹

    景恒打斷玄一,長話短說:“先帝點了七星續命燈,得以轉世重生!

    鳳明將信將疑:“你怎知道?”

    景恒故作輕松:“我是他的轉世!

    剎那間浮云皆散,一切都有了解釋。

    鳳明僵在原地,他看向景恒:“你要是哐我,我”

    “我哪兒敢?”景恒溫和淺笑:“你不是一直覺得奇怪嗎,我怎會對你一見鐘情,不死不休的。”

    景恒深深地看著鳳明,像是第一次見他,好把這張好看的臉牢牢記在心里:“因為他很愛你啊,所以我一見你就歡喜、就犯傻、就神魂顛倒、就哎,說這些做什么,以后他會告訴你的!

    鳳明扶著白石欄桿,停下腳步:“你呢?”

    景恒低下頭,很認真地看著路的樣子,好像生怕一腳踩空,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我也愛你啊!

    鳳明攥緊定山河:“我問你,他回來了,你呢?”

    景恒噗嗤一聲笑出來,攬住鳳明肩膀,像以往一樣,沒骨頭的掛在鳳明身上:“你傻不傻,我倆是一個人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景恒手臂下,是鳳明微微發抖的消瘦肩膀。

    鳳明站在原地,倔強地問:“你去哪兒?”

    景恒愣了一下:“什么我去哪兒,我就在這兒啊!

    鳳明一頷首:“好,你就站這兒,我去接他。等他回來,把大齊的江山還給他,我和你一起回淮安!

    聞言,玄一也停下腳步,靜默無聲地望向景恒。

    景恒讀懂了玄一的未盡之言。

    玄一在告訴他,他今日會死在天壽山,這是他的命運。可他舍不得告訴鳳明、他舍不得鳳明。

    景恒早有這種預感,當圣宗皇帝從皇陵中走出來時,他就會消失。

    那就讓圣宗來解釋吧。

    反正那時他也不在了,他只是一道殘魂,早該散了。鳳明的滔天怒火,誰惹的誰來受。

    “別呀!本昂忝P明的臉,用拇指擦去他臉上的冷雨,替圣宗說盡好話:“把他一個人扔在京城,那他多可憐,他都六年沒見你了,他那么愛你,你就可憐可憐他!

    鳳明多聰明啊,他一把握住景恒的手:“我等了五年,他都不回來他來的太晚,我不要他。”

    鳳明眨了眨眼,惶恐與蒼然填滿他的內心,那種一往無前、山河永寂的勇氣全然消失,他拉著景恒邁下石階,語無倫次:“鬼神之說我向來不信,我和你走,現在就跟你回淮安。”

    玄一如同蒼松巨樹,緩緩移步,擋在鳳明身前,他拔出劍,冷下心質問:“鳳明,你要背主嗎?”

    鳳明仰頭望向玄一,眼神破碎:“既然都是他,我為何不能選這個!

    選這個!聽到這話,景恒微微一顫,心頭滾燙。

    一生到此為止也值得了。

    “他只是一道執念!殺了他,主子就能轉生!毙徽f:“這是鏡花水月,難道要為這虛假的影子,你親手毀去主子復生的機會?”

    鳳明猛地松開手,他倒退三步,提起定山河:“為何總是要我選?”

    “你全盛時,或許能殺我!毙焕潇o陳述:“你沒有選擇!

    景恒面向鳳明:“鳳明,我”

    玄一沒有再給任何人猶豫的時間,他融入黑暗,化作暗影,身形宛若鬼魅,頓時消失在原地。

    下個瞬間,一柄長劍從景恒后心透胸穿過。

    玄一面無表情,從景恒胸口抽出長劍。

    景恒毫無防備,只覺心口微涼,只覺好像有什么消散而去。

    這一剎那,時間變得極緩慢,景恒仰面緩緩后仰,鳳明接住他身軀,滑跪在地,顫抖著用手捂住傷口,涌出的血剎浸透鳳明的手。

    鳳明的世界被這一劍攪得乾坤開閡、天翻地覆。

    殺景恒,必然是齊圣宗生前的命令。

    【如果這個影子注定要死,為何一定要讓我愛上他?】

    鳳明傷心欲絕,霜與雪般的冷漠從他臉上褪去。

    他看上去那般難過,長眉緊蹙,漂亮的眼瞳含著絕望,令人心碎。

    雨盡天明,天光微熹。

    一切都結束了。

    景恒抬起手,為鳳明抹去眼淚:“別哭你一哭,我心口好疼。”

    鳳明雙目通紅,用力按住血口:“你心口疼是因為你胸口上有一個洞!

    景恒微微喘息,劇烈的失血令他全身發涼,一直穿在身上的濕衣迅速奪走他身上僅存的溫度:“很大嗎?”

    “很大。”鳳明輕聲回答:“很大!

    淚落在景恒臉上,燙得景恒發抖。

    鳳明說:“你不要死,你還沒有給我講完白蛇的故事!

    悲從中來,他與景恒短短的緣分,就要這般散了嗎?

    許是不能得知白蛇傳結局的悲慟太重,鳳明一時間泣不成聲。

    景恒忽覺一陣劇痛,那是魂靈碎裂的撕心裂肺,有什么東西從他身體中分裂、剝離。

    實在太痛了,這種極致的痛楚之下,景恒恍惚地想,齊圣宗從魂魄中分出執念時也這般痛嗎,好像用一根根針將不斷刮挑,終于把想要的那些全挑出來,湊在一起,再強行粘合起來。

    景恒不敢掙扎,生怕被鳳明發覺,他咬緊牙關,靜待痛苦結束。

    撕開后,齊圣宗的魂魄徹底分離出去,就像斷開的肢體終于被卸下。極痛之中,景恒察覺了一絲輕松,他的靈魂輕輕顫動,沒有齊圣宗神魂之力的維持,獨屬于他的殘魂很快就會消散。

    景恒意識逐漸渙散,他努力睜著眼,為鳳明編造完美結局:“結局當然是白蛇和許仙,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開!

    鳳明擁抱著景恒,徒勞地用體溫去暖他,怎樣捂都捂不暖,他心中酸澀,沉聲重復:“永生永世不分開。好,不分開!

    景恒回光返照一般,強大的意志力穩固住即將破碎的靈魂,他牢牢地抓在鳳明的手,不許鳳明去握定山河:“我會回來,我發誓我會回來你等等我好嗎?”

    他呼吸越發緩慢,每次呼吸都伴隨強烈絞痛與空虛,他抬眸凝望鳳明,他含著笑恍若初見時那樣溫和:“我發誓,是最后一次分別,真的!

    “我不信你,你是騙子!兵P明輕聲說:“我恨你,景恒,我恨死你了。”

    “叫相公老公”景恒非常執著,臨死前就想聽這句:“你從來沒叫過!

    鳳明的淚順著下頜流下來:“你好起來、你好起來我就叫!

    景恒虛弱地笑了笑,魂魄即將消散殆盡,他有些累了,眼簾半闔:“我想睡一會兒!

    鳳明用手指撐開他的眼,倔強地拒絕了景恒的請求:“不許睡。”

    景恒:“”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他能感覺到‘空’,這具軀體只是個軀殼,真正靈魂碎裂成煙,殘魂要就逸散了。

    可睜著眼死太過駭人,他不想鳳明日后回憶起自己來是這副模樣,哀求道:“我就睡一會兒你一叫,我就醒!

    景恒胸前傷口血像流盡了,什么都沒有了,鳳明騰出手來,用兩只血淋淋的手強行扒開景恒的眼,十分固執,妄想將景恒的靈魂留在人間:“我讓你睡了么?”

    景恒放棄掙扎,嘆了口氣:“鳳明啊”

    你這般執拗,沒有我,你可怎么是好啊。

    一滴淚從景恒眼角流下,沖開嫣紅鮮血,留下一道淚痕。

    旭日初升,朝陽落在景恒的臉上,為景恒英俊的雙眸注入暖橘色神采。

    可景恒的臉越來越冷,最終失去了全部的溫度。

    鳳明收回手,去探景恒的鼻息。

    沒有了。

    又去聽心跳。

    也沒有了。

    萬壽山的清晨空靈到極致,化為一片死寂,什么聲音都沒有,鳳明的心也死了。

    從此關山萬里,鳳明再沒了歸處。

    鳳明很不滿意,他輕輕推景恒:“醒醒!

    他等待片刻,景恒明明睜著眼,卻沒有醒來。

    鳳明俯下身,緊緊抱著懷中的男人。

    抱住了這個可惡的騙子。

    作者有話說:

    注①:引用諸葛亮五丈原點燈續命,《三國演義》?

    ? 74、快叫相公

    很久很久以后, 鳳明闔上眼,兩道淚瞬間傾瀉而下:“騙子。景恒,你是騙子!

    一道晨鐘驀然回應。

    【你若聽見鐘聲, 就是我在想你。】

    林間旋起陣奇異的風。

    皇陵中,最后一盞燈霍然熄滅, 難以言表的宿命輪轉,神奇的造化之力在霎時間倒轉生死, 重置陰陽。

    轟隆一聲, 是斷龍石收起的聲音,。

    皇陵斷龍石一落,在外面再難打開,而內里卻有巧妙機關,能收起斷龍石, 重新打開皇陵。

    鳳明聽見動靜, 抬眸看了眼前方的皇陵,又漠然垂下頭, 吻了吻景恒的額角。

    他將景恒背在身上,轉身離開, 心中一片寂然與荒蕪。

    無限的悔意充斥在他心間。

    為什么他總是在錯過?

    是他殺孽太多的報應嗎。

    還是他用情不專的懲罰?

    去歲在天壽山時, 在皇陵前,景恒曾給他講過白蛇盜仙草救許仙的故事。可景恒沒告訴他, 沒人告訴他,如果許仙在奈何橋上走的了快了一些, 已然轉世了,白蛇該怎么辦。

    景恒那樣好, 愛上景恒難道是他的錯嗎?

    對, 他愛齊圣宗。可齊圣宗死的時候, 又沒告訴他不要愛上別的人,沒有告訴他還有轉世續命之說。

    齊圣宗復活了,這是鳳明五年來連在夢中都不敢肖想的好事。

    可這一刻,鳳明不知該如何面對齊圣宗。

    活人永遠無法戰勝死人。

    可當生死倒轉,那這段新添的刻骨傷痛就成為了新的里程碑。

    是他不該貪戀活人的溫暖,不該貪戀景恒的好。當愛情出現時,就人就有了軟肋。

    鳳明順著白玉石階而下。

    長風拂過鳳明臉旁朱紅垂絳,仿佛一道微弱呼吸打在他頸間。

    鳳明陡然一僵。

    天光亮起,昨夜的漫天風雨猶如一場噩夢,終于隨著日出驅散所有恐懼與哀傷。

    “眼睛好酸!本昂汔粥止竟颈г梗骸翱旖邢喙!

    算無遺策的帝王臣服于鳳明的眼淚,已故六載的亡靈化作長風萬里拂過垂絳,心甘情愿成為一縷殘魂的附庸,再次附著在景恒的靈魂深處。

    景恒方才起死回生,懶洋洋地道謝。

    【多謝啦,兄弟!

    【齊圣宗也懶洋洋,學著景恒說話的語氣:這下麻煩大嘍。】

    齊圣宗原先謀劃的是用自己的身體復生,簡單輕松地拿回江山。

    現在好了,他陪鳳明做了亂臣賊子。

    這回可真是拱手山河討卿歡了。他不該是這般的,他總是擅長用最小的代價籌謀最大的局。

    【齊圣宗三省吾身:你對朕的影響委實太大!

    【景恒切了一聲:誰讓鳳明更喜歡我,他說選我的時候,你心痛的我都感覺到了。】

    【齊圣宗冷聲道:一派胡言。你不過是朕的小小殘魂,也敢】

    【景恒:怎不說話了?】

    景恒放棄對身體的掌控,將身體交給齊圣宗去用。

    這位死了多年的圣宗皇帝,伏在鳳明背上,聞到了熟悉的發香與藥香,一動也不敢動,只怕驚破這一場空夢。

    【景恒在靈魂深處笑得打滾:哈哈哈哈哈哈】

    鳳明微微側首,鼻尖曾在齊圣宗臉上,齊圣宗仿若觸電,雙手一松,從鳳明身上摔在地上。

    鳳明蹲下來,二指按在齊圣宗頸間動脈,蓬勃的生命力律動,越跳越快。

    鳳明:“?”

    他又探齊圣宗呼吸,微涼的鼻息噴在他手指上。

    鳳明如釋重負,滿意地笑笑,單膝跪地,又去聽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鳳明側耳聽了聽,緊緊抱住齊圣宗。

    齊圣宗:“”

    齊圣宗呆在原地,鳳明抱了會兒,望著齊圣宗眼睛,疑惑似的,微微側頭,去吻他。

    【景恒熱鬧也不看了:不可以!】

    齊圣宗閉上眼。

    【不可以!】

    景恒瘋狂雞叫,卻無論如何也奪不回身體的控制權。

    玄一神出鬼沒,打斷了這個吻。

    鳳明擋在齊圣宗身前。

    身后,齊圣宗平靜地看著玄一。

    玄一讀懂了圣宗的眼神,沒有道破主子的身份。他在心中嘆氣,心說行,壞人我做,好人您做,您是主子你清高、您了不起。

    他將裝著長生丹的錦盒扔在鳳明懷中,轉身走了。

    “這是石蟲蜜的解藥!饼R圣宗說:“你快吃。”

    鳳明握著錦盒,回過頭,不動神色:“怎么回事?”

    齊圣宗泰然自若地撒謊:“我也不知道,續明燈失敗了吧!

    “你最好從頭講,”鳳明捏出長生丹,黑褐色的丹藥在雪白指尖微微轉動:“要是再撒謊呢,我就把這粒解藥扔到水坑里,圣宗陛下!

    齊圣宗的臉上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少傾,景恒重新拿回身體的控制權:“他跑了!

    鳳明面露懷疑,景恒湊過去親了親他:“別和解藥過不去,快吃!

    景恒從鳳明指尖扣出解藥,喂到鳳明嘴里,鳳明的唇輕輕擦過景恒溫熱的指尖,眼看著鳳明喉結微動,才放下心:“和他置什么氣,他壞的很,誰都算計。”

    鳳明再次抱住景恒,去聽景恒心跳。

    景恒的心跳平穩而有力。

    鳳明松了一口氣,他面若寒霜,興師問罪:“我叫你你沒有醒!

    景恒:“”

    “還有白蛇傳的結局,你是編的!兵P明瞇起眼,毫不留情地拆穿:“最后明明是白蛇被鎮在雷鋒塔下,許仙出家為僧,守在塔外!

    景恒:“”

    【景恒扛不住了:兄弟、圣上。你來抗會兒?啟天弘道文昭武至大圣廣孝皇帝!】

    啟天弘道也不敢對上鳳明的凝視,齊圣宗沉默不語,第一次覺得他的尊貴謚號有些大了。

    景恒緊張得扣手,靈機一動:“胸口好疼!

    作為一個成功的帝王齊圣宗虛心好學,他認真記下:裝胸口痛,博取同情。

    下一秒,鳳明撕開景恒前襟衣裳,露出平滑的胸膛,哪里還有劍傷,連條印子都沒有。

    景恒:“”

    齊圣宗劃掉剛才記下的話,改寫成:裝病被拆穿,會更慘。

    鳳明抬起手,景恒躲了一下,鳳明恨恨收回手。

    圣宗又記:裝作害怕可免于挨打。

    作為帝王,記下這句實在有失身份,圣宗在這句話后面加上后綴,淮安王世子景恒記。

    景恒:“”

    “走吧,先回淮安!兵P明騎上馬:“從長計議!

    *

    永元六年八月二十一,淮安。

    景恒與朝廷的圣旨幾乎同時到達。

    淮安王稱病,還沒有接旨,他千般萬盼終于等到了兒子回來,拉著景恒問:“京城里怎么了?”

    “宮變,懷王景沉離間了圣上和鳳明!本昂阏f:“現在懷王攝政,不服懷王的就都從京城逃出來了!

    景文宸看了眼鳳明,拽著景恒進了書房:“都誰不服懷王?”

    景恒猶豫了一下,如實說:“主要是我。”

    景文宸眼前一黑:“你你想謀反?”

    “是懷王謀反,他欺騙群臣,給圣上下毒嫁禍鳳明!本昂阏f:“咱們要做到就是把江山社稷從懷王手里奪回來。”

    景文宸說:“那不就是謀反嗎。”

    景恒說:“我的爹,懷王他蒙蔽了圣上,這回輪到你救國,你救吧!

    景文宸覺得哪兒不對,又說不上來。

    宣旨的大臣就在王府候著,接了圣旨就等同于認下懷王,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景文宸將幕僚與官員全部傳來,共商此事。

    眾人談來談去,也沒個結果。

    有說接了圣旨把鳳明交出去的;有說接了圣旨裝傻的;有說先不接圣旨看看別的藩王怎做的;有說不接圣旨直接自立的。

    “萬萬不可!本拔腻肪芙^道:“大齊一統中原二百年,本王若自立,其余諸侯藩王定紛紛效仿,屆時大齊四分五裂,這千古罪名本王背不得!

    景恒坐著,曲著只腿踩在椅面上:“咱們與京城隔著淮河,懷王也沒轍,先把南邊收拾利索了。”

    景文宸氣得胡子都炸了起來:“你這不就是劃地自封?”

    景恒道:“什么封不封的,這叫清君側!

    景文宸問景恒:“你有幾分把握?贏了才是清君側、是救國,若是輸,那就是謀大逆、是造反。他日史書工筆,你就是大齊的罪人。”

    景恒朝景文宸行了一禮:“父王,爹,這事兒我必須得做!

    景文宸頭大如斗:“就為了鳳明?”

    “為了大齊!

    一位老臣道:“懷王攝政確是德難配位。他本是質子,當年老懷王謀反,朝廷沒追究他,他不思感恩,反想篡國,如此小人行徑,如何能擔任大統?”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九千歲還在京中,他就敢給圣上下毒,如今京中他一家獨大圣上安危實在難保!”

    “圣上若有萬一,他豈非名正言順?”

    “他憑什么名正言順,咱們王爺是高祖嫡子,若今上并非先帝親生,那論起身份,就是咱們世子爺也比肅王的兒子離天更近,況且王爺?”

    “這話就不要再說了!本拔腻吠巫由弦豢,吩咐左右:“本王病得太重了,以后藩地的事兒都聽世子的!

    眾人:“”

    “如今懷王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想學曹孟德可沒那么容易,”另一人道:“懷王手里沒兵,他拿什么令諸侯。誰能打,誰手里的才是天子!

    景恒笑了一聲:“這話我愛聽,你叫什么?”

    那人起身行禮:“微臣軒轅靖。”

    “好,聽名字就是一員猛將!本昂懵龡l斯理:“于兵法上,鳳明乃不世之材,在兵馬上,他能調遣二十萬西北軍。懷王策反了十萬禁軍,就妄圖號令中原,可笑至極!

    這段話給淮安諸臣吃下粒定心丸。

    二十萬西北軍,那可是真正的驍勇鐵軍。仁宗在位時,鳳明能掛帥蕩平西燕,一劍轉戰三千里,時至今日,難道鳳明的劍就鈍了么?

    眾人心中略微安定,紛紛稱是,將鳳明曾經的功績拿出來稱贊了一番。

    景恒站起身:“我不認懷王,鳳明才是先帝的托孤重臣,無論今上是否為先帝親生,鳳明認他,我就認他。從今日起,你們見鳳明便如見我。諸位都是景恒的長輩,我的命令你們不聽,我或許不會計較,但鳳明的話,誰不聽,誰就是同我作對,淮安就容不下他!

    景恒如此鄭重其事,眾人凜然,齊聲道:“臣等謹記!

    景恒接著說:“今日是我掌事第一天,有些事說在前面。鳳明手底下的人,誰都不可怠慢;閹人、閹黨之詞,我不想聽見。你們要記著,鳳明是我千請萬請才來的淮安,誰叫他不高興,我就不高興,知道了嗎?”

    眾人紛紛起身:“是,謹遵世子之命。”

    景文宸也站起身吩咐:“就這般吧!

    景恒扶著景文宸走出議事堂:“爹,謝謝您。”

    “對事上,你不像我,對情上,倒是很像!

    景恒笑了笑:“知道您疼我娘。您呢,就好好歇歇,爭取和我娘再給我生個弟弟,兒子是不能傳宗接代了,綿延子嗣的重任還在您身上啊!

    景文宸煩的不行,叫景恒快滾。

    作者有話說:

    甜了甜了。?

    ? 75、占有欲

    景恒聽話地滾了, 他此時又沉重又輕松。裂土分茅,逐鹿中原,試問那個男人沒有一刻問鼎天下的心。

    親手為愛人打江山, 這多浪漫啊。

    【齊圣宗有些落寞:他更喜歡你!

    【景恒得意又低調.:都是一個人就不要分你我了吧?】

    【齊圣宗:但你是魂靈中討他喜歡的部分,朕特意挑揀出來的!

    【景恒:他喜歡什么樣的?】

    【齊圣宗:直白、熱烈、溫柔、聽話、可愛。】

    【景恒被夸的有點不好意思:我有這么好嗎?】

    雖然看不見, 但齊圣宗明顯非常不屑。

    【齊圣宗:這些性格朕均無,所以你才會去未來, 那個時代的人似乎更善于表達自己!

    【景恒:】

    【景恒:雖然你老謀深算, 滿肚子心眼,但他還是喜歡上你了!

    【齊圣宗言簡意賅:多謝寬慰。】

    【景恒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有一世我轉生成蘭花,你對我說了好多,你覺得你配不上他, 幽蘭不可佩你當時就是這么說的!

    縱然齊圣宗再算無遺策, 他也萬萬想不到會有一盆蘭花會是自己的轉生,那他真的是說了好多, 他尷尬極了。

    這次復活以后,前六世的記憶也逐漸復蘇, 景恒在回憶中努力翻了翻, 感嘆了一聲天啊。

    圣宗皇帝的占有欲令人瑟瑟發抖。

    因景朔纏著鳳明而嫉妒

    關起來、藏起來、鎖起來

    想看鳳明蒙著眼的樣子

    喜歡看鳳明向他行禮又心疼鳳明的膝蓋

    因不久于人世而想掐死鳳明

    怕鳳明為他殉葬、也怕景朔在他死后與鳳明日久生情,于是縱容景朔, 用江山社稷留下鳳明的命。

    計劃捏造一個鳳明會喜歡的轉世,替他追求鳳明、陪伴鳳明, 再利用文臣與懷王的反叛逼死轉世,這般他既能順利轉生、又能得到鳳明的愛。

    齊圣宗在只有一粒解藥的情況下, 利用七星續命燈, 將所有人都作為棋子, 布了一局棋。

    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布下的局,在他死后能奏效六年之久,每一步都在齊圣宗的算計之上,著實恐怖。

    【景恒:你有點東西。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和您比起來我常常因為不夠變態,而和我的另一半魂魄格格不入,你能理解我意思吧!

    【齊圣宗:朕舍不得他死,諸多算計,都是讓他活著!

    【景恒推心置腹:怎么叫你好呢,我說兄弟,你對鳳明的愛很深,但你知道嗎?愛一個人是不計得失的。你算的很準,一切也都按著你的計劃進行?赡阆脒^沒有你、也沒我的那五年,鳳明過的是什么日子?

    石蟲蜜的毒讓他睡不著,我第一次見他,他那般瘦,面無血色,指甲青白,時?人浴K麨榱颂婺闶亟剑氉哉驹诟咛,受盡天下唾罵,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他親手殺了景朔,用他最喜歡的定山河,景朔死后他就把劍封了起來。

    他是多沒耐心的一個人,整日坐在聞政堂批折子,聽百官聒噪、被文臣算計

    你不舍得他死,就舍得他受這些么?】

    齊圣宗久久無言。

    景恒離了議事堂,往自己院落走去,對著淮安眾臣他胸有成竹,夸下海口有西北兵馬二十萬,可那二十萬鎮在西北不說,大軍開撥一路從北到南幾千里,哪里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到了淮安呢。

    眼下能用的上的,只有淮安王府五百府兵,和中秋夜宮變中隨鳳明殺出宮的東廠廠衛。

    東廠衛滿打滿算七百余人,那日宮血戰過后損失如何現下也不得知,到今日為止,安全抵達淮安的有二百三十余人,其余的許是在路上、許是逃走了、也許死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景恒寧愿他們是投了懷王。天下大勢洶涌如潮,鳳明得勢時,滿朝文武俱是閹黨,一朝失勢,天下太監皆成清流,這潮起潮落,又哪里是一個小小廠衛能抵擋的呢?

    難道非要滿官里、二十四衙門的太監全都報節而死,鳳明久開心了嗎?

    能一起逆流而上的更加可貴,順流而下也無可厚非。

    鳳明不怨他們,景恒也不怨。

    只是無論多少人倒戈相向,景恒都會始終站在鳳明身邊,逆著人潮、共面風雨。

    淮安王府建得闊綽,景恒院落嚴格遵照親王世子規制,正門五間,啟門三,繚以崇垣,基高二尺五寸,正殿五間、翼樓、后殿、后寢皆五間,景恒自己住著時,好些院子轉都沒轉過,可安置起鳳明的手下來仍顯捉襟見肘。

    廠衛倒也罷了,都是宦官,進了王府內宅,王府總管睜只眼閉一只眼,可錦衣衛不行,幾十個錦衣衛烏烏泱泱一大群,個個出身世家,猿臂蜂腰,朗俊非凡,這放進來還得了?

    王府丫鬟們還如何做工,個個含羞帶怯動了春心,相互攀比著梳妝打扮、爭風吃醋,豈不是家宅不寧,雞飛狗跳!

    景恒遣散了院里的丫鬟,只留下些上了年紀的婆子做飯,又反復保證錦衣衛們不會在王府里亂竄,管事這オ作罷。

    大齊錦衣衛編制足有五千,但能在御前行走的都是北鎮府司的精英干將,只有九十人,負責御前輪值。中秋夜事發突然,他們奉命行事,頭腦一熱跟著鳳明殺出了京城,到了淮安細想想,又不免后怕。

    他們父母親族俱在,就這般明目張膽地與懷王作對,連累了族親可如何是好。

    心中煩悶,又被王府管家擠兌連院子都不讓出,錦衣衛們哪里吃過這委屈,眾人一合計,越過嚴笙遲,鬧到鳳明面前。

    蘭小豐是錦衣衛中選出的代表,因為他生得漂亮,眼睛大大的,小馬駒似得,看人時很真誠,督主對好看些的人會格外寬容些。

    他們的原話是:“可憐兮兮的挨打時能輕一些。”

    蘭小豐:我真是謝謝你們。

    錦衣衛們圍著蘭小豐,捧出件簇新飛魚服,伺候他換上,又給他梳頭又給他擦臉。

    蘭小豐推開那一雙雙大手:“滾滾滾,干嘛呢,洗涮干凈了好裝殮嗎?兵荒馬亂的從京城里逃出來,誰還帶了件新衣裳?”

    新衣裳是董學海的,他給蘭小豐正了正衣冠:“蘭妹,你的好哥哥們永遠記著。”

    蘭小豐一腳踹在董學海小腿上:“臭美的董老二,給爺滾!

    “蘭爺!蘭爺!”眾錦衣衛七手八腳攔著他:“別打架,別打架,快去見督主罷!

    蘭小豐到主院時,兩個廠衛守在門前,說這就去通傳,汪鉞在院子里聽見動靜,喊了一聲:“就這么兩步遠的路,通傳什么,進來吧!

    自從錦衣衛們跟著鳳明離開京城,汪鉞對眾錦衣衛親近了許多,真心覺得他們是‘自己人’了。

    汪鉞敲敲門:“督主,錦衣衛的蘭小豐來了。”

    里面回了聲:“進來吧!

    不是鳳明的聲音,那必定是哪位淮安王世子了。

    蘭小豐走進書房,這書房里布置的簡單,看起來不像是很愛讀書的樣子,書架上擺的書大多比他身上的衣裳還新。

    角落里掛著盞碎了一角的琉璃燈,多寶閣當中放著個展匣,像是放扇的,扇子卻沒在里面。

    他目光一轉,見世子景恒手邊拿著一把普普通通的紙扇,梨木扇骨,糊著最廉價的酒金紙,難不成是這把?

    景恒見蘭小豐看他扇子,雙手把扇面打開,作勢一扇,蘭小豐看清扇面上的字:無題。

    蘭小豐:“”

    這有啥特別的嗎,恕他眼拙。

    鳳明側目斜睨了景恒一眼,景恒得著信號似的,勾起唇,探身給鳳明扇風納涼。

    這時蘭小豐才注意到,即便實在淮安王府、在淮安世子的書房里,景恒依舊把主位讓給督主,只坐在左側首,既不礙事,又方便給督主端茶送水。

    人都說淮安王世子攀附督主是貪圖權勢,才鞍前馬后、深情款款,可現在督主落魄了,世子一如往常不說,甚至更加周到。

    哎,可不是落魄了,喪家之犬一般被人從京城里趕出來,小皇帝也與他反目了。

    無論旁人如何說,督主如何待小皇帝的,他們常在御前的錦衣衛都看在眼里。

    久遠的暫且不提,中秋那夜,小皇帝中毒吐血,懷王一味步步緊逼,督主渾然不在乎,只擔心小皇帝身體,直到確認并無大礙,才舍出心思搭理懷王。

    誰奸誰忠一目了然,滿朝大臣都看在眼里,可因為小皇帝當局者迷,不再信任督主,于是大臣們集體裝聾作啞,實在可惡。更有甚者,為討好懷王,甚至寫了檄文討伐督主。

    蘭小豐方進門前,還聽著督主和世子商量如何把小皇帝救出來!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說的就是他們督主吧。蘭小豐眼淚汪汪,雙膝跪地,行叩拜大禮:“督主!”

    鳳明;“”

    景恒:“”?

    ? 76、重新連接

    鳳明與景恒對視一眼, 心說這孩子怎么了。

    “你先起來!兵P明說:“不必行此大禮!

    同樣出身微寒,身居高位后,有人趾高氣揚, 喜歡看別人拜自己;有人推己及人,禮數反而少些。鳳明是后者, 這蘭小豐濃眉大眼,看著喜氣怪可愛的, 鳳明問:“什么事!

    蘭小豐說:“回稟督主, 兩事稟告督主。頭一件是,山豬吃不慣細糠,弟兄們在王府住著不自在,請督主準予咱們搬出去單住”

    景恒嘆了口氣:“可是有誰嚼舌根,惹了咱們兄弟不痛快?”

    蘭小豐猶豫片刻, 嚼舌根的不少, 可說得不是他們錦衣衛,他低下頭:“沒有, 是卑職自在慣了!

    “汪鉞”鳳明喚了一聲,又覺汪鉞辦事不穩妥:“你去把朝峰叫來!

    汪鉞:“”

    “都擠在王府確實不像話, ”鳳明寫了條子, 遞給汪鉞:“叫朝峰去買個院子吧!

    景恒從鳳明手中接過條子,對折兩下, 塞進自己懷里:“在淮安呢,你看上那處宅子只管說, 我都能給你弄來,花這冤枉錢作甚!

    鳳明說:“好, 那你就找個宅子, 我們盡快搬過去!

    我們?

    “你也不在府里住了?”景恒不大樂意, 隨后不知想到什么,勉勉強強說:“好吧。”

    蘭小豐:???

    都不爭取一下的嗎?

    蘭小豐第二件事還來不及說,景恒就風風火火要走,說是給鳳明鼓弄宅子去,金豆跟在景恒身后,景恒反手一推:“陪你主子呆著。”

    金豆委委屈屈一癟嘴:“您也是我主子啊。”

    景恒把手中的扇子親手放回扇匣里,展示在多寶架上,左挪右挪,總不滿意,他語氣隨意,顯然注意力都在擺正扇匣上:“以后呢,咱們院里只有一位主子,就是你鳳明鳳大人,我呢,就不牢你操心了。”

    金豆哦了一聲,上前幫景恒擺弄。

    見方的匣子不大,鈿貝鏤花,嵌著硨磲,擱置在多寶架上,那是怎么擺怎么好看,華光淡淡,溫潤奪目。

    偏景恒怎么擺都不滿意,他拍開金豆的手:“別碰,少裹亂,我這兒辦正事呢。”

    金豆捂著手,不可思議地看著景恒,這是景恒第一次打他,雖不疼,玩笑似得,他還是非常受傷:“你打我?你不讓我碰著扇子,我就從沒碰過,現在扇匣也不讓碰了,你又沒說,我怎生知道!”

    蘭小豐真是開了眼了,這王府的下人都這么豪橫嗎?就是在他家,也斷沒有哪個下人敢這般和主子說話的。

    景恒滿不在乎,踮起腳把扇匣放到最上面:“就不讓你碰!

    “景恒,”鳳明叫他:“宅子的事交給下面人去辦,你過來,說些正事!

    景恒一想也是,這幾日招兵買馬,忙得焦頭爛額,都沒時間陪鳳明。鳳明自服用下長生丹后,有些虛弱,內力盡失,朱汝熙說這是蠱母在吸取力量對抗毒素,待除盡余毒,功力不但能恢復全盛,身體也會比旁人強健,百毒不侵。

    這一過程快則一兩月,慢則半年,倒也不礙事,只是鳳明沒了內力,不能時刻抽劍砍人,有些郁郁。

    打江山這件事,景恒真是不擅長,他幾次三番請齊圣宗出來主持大局?墒プ诒菹履,自從上次的心事被他道破,就一味裝死,不肯在接管身體。

    齊圣宗不出來,鳳明就當沒他這人,他們兩廂都不提,倒真有幾分久別重逢的默契與尷尬。

    也是有些區別的,自從知道齊圣宗的魂兒在他身體里,鳳明的衣服領子又緊了不說,自石蟲蜜被蠱母壓制,鳳明不再難眠,用不著景恒摟著哄睡了,這些日子雖同床共枕,卻隔得老遠,摸摸手都會被打。

    他原本是有些微詞的。

    然而某夜,景恒從夢中轉醒,琉璃盞淺淺光暈中,鳳明也醒著抱著膝坐在他身側,呆坐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

    鳳明先探了探他的呼吸,又伏在他胸口,靜靜聽他的心跳。

    不知鳳明是始終未睡,還是剛醒的。

    景恒閉著眼,沒有讓鳳明發現他醒了,鳳明聽了會兒心跳,心滿意足地回到床的另一側睡下。

    在朦朧的微光中,景恒望向鳳明,見鳳明似乎確實睡了,才合上眼,心中思緒萬千。

    半盞茶的功夫后,鳳明再度起身,他看著景恒胸口微微起伏,心中知道景恒活著,沒有任何危險與不測,不必再上前確認。

    于是翻身躺下,還沒閉上眼,就又坐起來靠近景恒,再一次重復那有些病態舉動。

    探呼吸,聽心跳。

    景恒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嚇到鳳明,裝作睡熟的樣子,任由鳳明折騰了一夜。

    這一夜,鳳明沒有睡,景恒也一直醒著。

    不知在景恒發現之前,多少個夜里,鳳明輾轉難眠,無數次偷偷查看,怕景恒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死掉。

    平日里鳳明表現的并無異常,如非偶然發現,景恒永遠也不會發覺,玄一那一劍給鳳明帶來的影響這樣大。

    他的鳳明勇冠三軍、戰無不勝,是用兵如神的少年將軍,臨危不懼的孤膽英雄。

    膽怯這個詞離鳳明很遠。

    可在這個稀松平常、萬籟俱寂的秋夜里,鳳明又是這般小心謹慎,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愛人的呼吸與心跳。

    從那天起,景恒再也沒有任何微詞與介懷,徹底接受了齊圣宗的存在。

    理論上,他和齊圣宗是一個靈魂不假,但就好比蚯蚓,把蚯蚓都切兩段了,那還能捏回去硬說是一只嘛。

    這事兒太怪。

    齊圣宗倒是不在乎。不過也是,圣宗把靈魂分開的目的就是引誘鳳明愛上‘他’,這家伙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做事只看結果不在乎過程,連靈魂都能當做利用的工具。

    可靈魂又不是手帕,撕成兩半以后密密縫上就相安無事,這一分為二以后,一半是景衡、是圣宗皇帝,金尊玉貴,天潢貴胄,打一生下來就當做皇帝培養,學是帝王心術,做事是三思而行,把所有人當棋子兒擺弄;另一半的他呢,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學得是人人平等,做事是隨心所欲,穿越到齊朝來這六年,依舊習慣和所有人稱兄道弟當朋友。

    齊圣宗覺得這很可笑吧,所以才若無其事,根本不在乎鳳明愛上了景恒,他猜測,只要圣宗皇帝愿意耍心眼,鳳明很快就會被算計進去,舊火重燃,重新愛上齊圣宗,甚至把本來屬于‘景恒’的愛也投射到圣宗皇帝身上。

    可他不是齊圣宗啊。

    景恒斗志全無,支臂靠在椅子上,沒再聽蘭小豐同鳳明說什么,沒聽就對了,聽完更氣。

    蘭小豐說完錦衣衛們交代給他的事情,又對著景恒好一頓表忠心,肝腦涂地、兩肋插刀的,恨不能把心剖出來給鳳明。

    蘭小豐走后,鳳明把人都遺散,摸摸景恒的狗頭:“看著沒什么精神,累著了?”

    景恒張開手臂,要摟摟。

    鳳明嘆了口氣,起身側坐到景恒懷里,攬著他肩膀:“怎么了?”

    景恒把下巴搭在鳳明肩上:“煩!

    鳳明手指卷著他頭發玩,給他編小辮:“我在西北時學的。這八股辮喻意八福:健康、無憂、平安、孔武、自由、長樂、聰慧、團圓。”

    景恒隨他擺弄:“這話說著沒勁,爺們兒不該唧唧歪歪,可我還是想問你,鳳明,你還愛他嗎?”

    鳳明手下不停,小辮編到了第三股,拿紅繩一繞系緊,嗯了一聲。

    “啊?”景恒猛回頭,被頭發抻的又嗷了一嗓子,他揉著頭皮,在憤怒和賣慘兩種情緒中反復橫跳,最終選擇了后者。

    他垂下眼凝望鳳明,可憐兮兮的,眼睛里滿是哀傷難過,明明什么都沒說,又勝過說了千言萬語。

    【大善!柯犚婙P明承認愛自己,齊圣宗再振旗鼓,重新連接。

    景恒罵了一聲。【您這時候重連上線了,有能耐您別掛機啊。】

    景恒還欲進一步譴責,正此時,鳳明的吻落在景恒臉上。

    咚、咚、咚、咚。

    打鼓一般的聲響敲打在景恒耳邊,他四下尋找,直到鳳明微涼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才恍然驚覺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鳳明站起身,后退幾步,困惑地看向景恒。

    景恒也站起來:“鳳明,我”

    他微微眩暈,隨著這強烈律動,奇異美麗的光斑出現在眼前,記憶的枷鎖出現破碎裂痕,無數場景飛速閃過。

    之前只是齊圣宗可以任意查看他的記憶,他對齊圣宗與鳳明的過往無權探看。

    可此時,齊圣宗的記憶、他的記憶、他化身為花鳥魚蟲時的記憶、全部穿插在一起,五光十色的記憶碎片斑駁在一起,光怪陸離。

    好吧,也許是他著相了,兩只蚯蚓硬捏在一起,是可以捏成一只的。

    此時此刻,叫做齊圣宗那只蚯蚓似乎主動放棄了什么,靈魄化作一道神奇斑斕的記憶流,不斷向景恒輸送。

    齊圣宗在殺死自己,他在舍棄自我!

    景恒想錯了,他以為齊圣宗一切周密布局,是以齊圣宗和鳳明都活著為錨點開展。

    原來不是。

    齊圣宗的執念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鳳明不愛他。

    如今得償所愿,齊圣宗心中執念頓消,自愿消融靈魄。

    一只蚯蚓不能有兩個頭,所以齊圣宗甘愿做‘尾巴’。

    【齊圣宗!圣宗皇帝!景衡!】

    景恒不知該如何阻止這場消亡。上天作證,這絕不是他想得到的結局,他并不排斥圣宗皇帝的靈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齊圣宗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就齊圣宗的謀算與心機,誰不得夸一聲牛逼呢?

    景恒絕不希望齊圣宗就這般消失,他甚至沒有和鳳明好好說上一句話。

    這個男人是真的絕!

    【六年啊,齊圣宗,你就沒有什么要和鳳明說的嗎?】

    【你都沒有親口說過你愛他。】

    【就這般煙消云散,你不遺憾嗎?】

    無濟于事,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景恒踉蹌一步,緊緊握住鳳明的手:“鳳明,他要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我能感覺到,他要消失了!

    鳳明臉上頃刻間失去所有表情。

    “你還有什么想和他說的嗎?”景恒努力排斥這些洶涌而來的記憶:“再不說,他就真的聽不見了!”

    鳳明抽回手,轉過身去:“沒有。”

    眼淚從景恒臉上流下,景恒也不知這是誰的淚,他抹去淚:“活著的永遠比不過死了的,齊圣宗,你非要和我爭個高低嗎?”

    攜卷記憶的洪流巨浪倏忽休止。

    【齊圣宗不解:這般不好嗎?你不喜朕的存在!

    【景恒咬牙切齒:那我也從沒想過要你消失,尤其是創業初期!江山還沒開始打呢,你自己惹得亂子自己收拾!】

    作者有話說:

    猜齊圣宗是不是又在耍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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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7、局勢

    【齊圣宗:景沉質子出身, 慣于曲意逢迎,兩不得罪,這般的人如何掌權?】

    從前東廠獨大, 文官們夾縫求生,只能聯手抗衡, 現在形勢大不相同,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鳳明的位置與權力懸在那, 誰不想咬上一口,做那個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臣?文臣相輕,士人文官集團內部交爭,此為一斗。

    自乾朝沒落,門世族日漸衰敗, 爺爺在位時五王奪嫡, 多少世家站錯隊伍,至今元氣大傷。邱贍出身寒門庶族, 陡然身居高位,作為表率, 他勢必要同門世家競相爭鋒, 為庶族士子謀條新路,寒門與世族之間的沖突, 此為二斗。

    高祖本就重武輕文,鳳明以戰功威赫天下后, 民間官家更是掀起尚武風潮。武官豪邁沖動,壓在文官頭頂太久了, 不擅黨爭的武官失去當權者的偏袒與回護, 必遭文臣反噬, 文臣武將之間地位倒轉,此為三斗。

    沒有上位者壓著,文臣們斗起來手段高明,殺人不見血。然而政斗禍國,不出三年,朝堂必生禍患。屆時景俞白已經長大,對君權的渴望會致使他想法設法平衡,君權與臣權碰撞,此為四斗。

    景沉乍然得權本是做好掃蕩朝廷,一舉奪位的好時機,可惜性格使然,他縱有稱帝之心,也必會徐徐圖之,妄想效仿曹丕,最好來個三讓三辭才能顯出賢德來,等籌謀到這一步,早失了先機,將在朝廷上處處碰壁,景沉對上朝廷,此為五斗。

    齊圣宗的想法無需說出,景恒自然而然地知曉了圣宗的想法,認真思索起來。

    鳳明見景恒忽然發起呆來,露出狐疑神情:???

    景恒跟鳳明解釋:“他在剖析朝堂局勢!

    【齊圣宗:過譽了,顯而易見之事,天下皆知,算不得剖析!

    景恒:我懷疑這個人在裝逼,但是我沒有證據。

    【齊圣宗:你只需固守淮安封地,在合適時機奪取金陵,金陵是舊都太/祖的發跡之地,龍氣繚繞、珩據紫薇,還有許多被排擠出中央的重臣,俱能得用。】

    景恒如實轉述:“他讓咱們固守淮安,尋機奪取金陵!

    鳳明和景恒相互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七個字:怎樣尋機、怎樣奪。

    若叫景恒拿下金陵,他也不是沒轍,但就和玩游戲一樣,推基地的方式有很多,但有大神打野帶飛,誰還想動腦子起節奏,萬一送了呢?

    鳳明也一樣,給他三千人馬,他就敢從南打到北,然如今東拼西湊,三千差著兩千不說,這一千人帶出去,淮安防守空虛,別人趁機偷了老巢如何是好鳳明當年就是這么一人挑了西燕王廷的。

    “術業有專攻!本昂闱迩迳ぷ樱骸澳愠鲋\劃策,鳳明掛帥打仗,我給你們出銀子。分工合理,缺一不可啊。”

    鳳明頗為贊同。

    【齊圣宗悵然道:往日種種,皆因朕過于執著,算計太過,無顏面對故人!

    景恒轉述完,評價道:“哎呦,那么大一個皇帝,要死要活的,我真是服了!

    鳳明瞇了瞇眼睛:“大齊的江山不是我的,圣宗陛下若不想管,y一輩子守在淮安也很好。就算淮安沒了,一人一馬,天下之大,哪兒不能去!

    景恒心說也對,他最初的目標可不就是混吃等死,這一陣子兵荒馬亂,他都忘了初心。

    和鳳明浪跡天涯也很好啊。

    可若齊圣宗就這么消失,定是鳳明此生的遺憾。

    景恒一抬眼,鳳明就知道景恒要說什么。

    鳳明恨景恒心軟,又愛他心軟。

    在旁人眼中,圣宗皇帝溫和寬宥、察納雅言,只有鳳明覺得齊圣宗表面和顏悅色,其實鋒芒暗藏,控制欲極強,善于引導別人按照他的想法思考行動,一不留神就會落入圈套,說話總是帶著目的,有很多壞心眼。

    鳳明抬手掐住景恒下巴,左右晃晃看能不能倒出水來:“呆子,他又算計你,這都看不出來?”

    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景恒:。!

    狗東西!浪費他的感情!

    這可不是齊圣宗在逼他接受,又逼鳳明原諒。

    媽的氣死了!這不就是以退為進嗎!多老套招數,還真把他給拿捏了。

    真是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簡單烹飪方式。

    齊圣宗這個開天辟地腹黑大綠茶!

    【景恒在心里宣誓:我在也不相信你了!

    【齊圣宗表現出適當的歉意:抱歉,習慣了。朕很怕你不能接受和朕是同一個人。當年分魂時,朕將討喜性格都分給你,只剩下這滿腹算計,著實惹人生厭。】

    景恒動搖一瞬,這段因果論起來真有些天意弄人的意思。

    齊圣宗死時,最大的執念就是鳳明不愛他,他認為他不討鳳明喜歡,于是才從靈魂中剝離出一部分‘討喜的’靈魄轉世,期待這些靈魄能足夠完美,成功得到鳳明的愛。

    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所謂轉世的時間點并非都在他死后,以景恒的記憶來看,他的第一世是鳳明逃荒路上遇見的斑魚。

    在同一時空,景衡不可能既同時擁有完整的靈魂,又擁有轉世的半個靈魂。于是最早在鳳明十歲、景衡二十一歲,在二人甚至還沒相遇的那一年,景衡就失去了那一半的靈魂。

    于是在景衡遇到鳳明時,他身體里已經沒有他所謂的那些‘討喜’的靈魄殘魂了。

    所以鳳明遇見的景衡,沉穩、冷靜、內斂、腹黑,這般的景衡不知如何去愛一個人,不擅表達愛意。他的愛很自我,過于計較得失。

    也怕給鳳明帶來傷害,就像十皇叔的愛那般,慘烈收場。

    他甚至不會告訴鳳明他的愛,因為他早就將‘表達愛’的能力分裂出去了。

    只是妙算如神的齊圣宗,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他將因果算反了:本以為‘不說愛’是因,分靈轉世是果。

    卻原來,分靈轉世才是‘不說愛’的原因。

    齊圣宗至死靈魂都不完整。

    真可謂人算不如天算,這因果輪回太過玄妙,實非人力所能揣測窺探。

    可倘若齊圣宗死后不分靈,那就不會有那條充饑的魚、不會有那只臥雪的貓、不會有那頭擋箭的狼。

    鳳明還會活著嗎?

    景恒情緒變化明顯。

    鳳明察覺到,警惕地問:“他又說什么了?”

    景恒哀怨地看了鳳明一眼:“沒什么。”

    鳳明:???

    他有些生氣這位皇帝陛下又在操控人心,把景恒繞的團團轉。

    鳳明寒起臉,長眉微微擰起,有些兇地呵斥一聲:“陛下!”

    英明神武的齊圣宗消停下來,不說話了。

    景恒與鳳明又商議起封地的大小事務,各項雜事處理起來當真是千頭萬緒,比毛線團還難理。

    兵馬、糧草、輜重、屬臣、民心哪一樣都要考量。

    起事還是得尋個好由頭,無論哪個時代都興這個,不扯面大旗那就是師出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

    景恒手到擒來,將原先‘清君側、除閹黨’略加改動為‘清君側、除奸王’。所謂眾志成城、又謂之日眾人拾柴火焰高。名頭好聽,也便吸引更多人加入。

    歷史洪流濤濤而過,每個人都是歷史的創造者,改寫歷史非一人可為,拉攏敵人的敵人,團結分散的力量,將各方勢力凝聚一處,方能扭轉乾坤。

    所有成敗,總結起來就四個字:力量對比。

    輸與贏,從落子的那一刻就早已注定。你有十個子兒,我有一百個字兒,你那什么跟我玩,我就是把字兒都倒桌子上,你圍得過來嗎。

    力量過于懸殊,還談什么棋藝高低、籌謀變化。

    當然也不是說一切籌謀都沒用,若遇神機妙算,決勝千里如諸葛孔明,那是把戰爭和人心都玩明白了,這般的奇オ一千年也就出一個,可謂掛逼,不再力量對比的測算范圍之內。

    再有位面之子劉秀之流,那屬于強卡出來的 BUG ,仗還沒打,先給來場隕石雨助興,誰對上都沒轍。

    “哎?你說劉秀對上諸葛亮,誰能贏?”景恒興致勃勃,先轉述了齊圣宗的答案:“他說是諸葛亮,因為諸葛亮能觀星,能避開隕石雨!

    神神采奕奕的景恒倒映在鳳明眼瞳中,鳳明彎起漂亮的眸,答非所問:“這般就很好!

    景恒:“?”

    景恒接著說:“而且也不是說人多就也一定能贏,人多了心也雜,互相算計起來,囿于內耗也不行!

    孟子有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這打仗也好,治國也罷,所以力量與人心缺一不可。積極因素多了,消極因素就少了,隊友多了,對手就少了,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齊圣宗嘆了一聲。

    景恒:“?”

    【齊圣宗說:真難相信,朕會有這么多話。】

    【景恒:我還難相信,我會有這么多心眼呢!

    景恒委委屈屈問鳳明:“我話很多嗎?”

    “我喜歡聽!兵P明翻弄著書案上的公文:“別吵架。”

    “我沒有吵架,他罵我。”景恒仗著齊圣宗沒法子出來解釋,胡編亂造:“還欺負我。”

    鳳明不信齊圣宗會罵人,也懶得調和,都在一具身體里,又打不起來,吵架他也聽不見,關他什么事。

    景恒湊過去擁著鳳明:“親個嘴兒!

    “不親!

    景恒非要親,鼻子狗似得在鳳明頸間蹭來蹭去,鳳明現在不喝藥了,可身上還有股淡淡的藥香,混著龍息香的沉香味兒。

    “我第一見你,就說你身上的藥味兒熟悉,”景恒攬著鳳明:“原來這藥我也曾喝了三年!

    景恒是沒喝過這藥的,這當是齊圣宗的記憶,兩半靈魂的記憶不知不覺中逐漸融合。

    景恒又說:“你之前不熏龍息香的,是因為這香會讓你想起齊圣宗嗎?”

    作者有話說:

    齊圣宗:抱歉,一不注意就耍心眼是朕的問題。

    黑心打野齊圣宗、站擼AD鳳小明,笨蛋輔助景大郎。

    *朋友們的評論營養液和投雷都看到惹,非常感動,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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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8、萬萬不可

    龍息香安神靜氣, 齊圣宗和鳳明雙雙中毒后,兩個人都神思煩躁,不得安眠, 宮寢殿到處都燃著龍息香。

    龍息香由黑檀、苦麝、龍涎、白木等香料配成,煙氣極沉, 不像別的香煙氣上行,而落在地上蜿蜒蛇行。凡是燃香之處, 腳下繾綣著煙霧, 如同在瑤池仙境,人人都駕著青云。

    蔚為壯觀。

    自齊圣宗死后,鳳明就再不讓燃龍息香了,這些日子鳳明也睡不好,才又燃起龍息。

    齊圣宗回來了, 鳳明再不會因聞到這熟悉香味而傷心了。

    景恒心中無限柔軟, 他貼著鳳明耳廓,輕聲說:“只要你開心, 我也愿意做蚯蚓尾巴!

    鳳明:“?”

    什么尾巴?

    *

    誠如齊圣宗分析那般,懷王景沉慣于曲意逢迎, 兩不得罪, 見淮安王這邊不動聲色,稱病不出, 宣旨的官員停留小半月后便走了,景沉畏首畏尾, 不敢撕破臉,大動干戈。

    燕寧王、遼魏候二位更是直言不諱:此乃矯詔。

    他二人仗著封地偏遠, 干脆拉起了‘勤王’大旗。

    這二位的王侯封地毗鄰西北邊陲, 鳳明執掌虎符可號令的二十萬西北軍盡數駐扎于此。他們與鳳明交好不說, 且二人心中如同明鏡:這二十萬人馬離著淮安雖遠,可就在他們封地里。

    淮安馳援不到,拿下燕、遼二地豈非易如反掌?

    誰管景沉這權力來路正否,就像鳳明的二十萬人到不了淮安一樣,景沉的十萬禁軍就能到得了燕、遼嗎?

    這種時候牽一發而動全身,誰都不敢先動兵。

    天下苦戰久矣,太平了沒幾年,何人敢做那個重燃九州戰火的人。

    二十萬兵馬壓在頭上,燕寧王、遼魏候不得不做出選擇:是接旨,承受西北軍的嘩變;還是抗旨,等懷王景沉發難。

    兩害相權取其輕,刀架頸側,是立時落,還是來日落。誰都知道該如何選。

    燕寧王、遼魏候先后傳訊淮安,都表明愿支持淮安王起事清君側,淮安王事齊高祖名正言順的嫡子,論身份、論地位都足夠正當。

    懷王景沉的血緣不僅遠,而且濁。

    景沉之父先懷王謀反、景沉嫡親祖母出身歌姬。景沉憑何執掌大權。

    他配么?

    淮安王心中又安定又慌張,神思難安,吃不下睡不香,扯來兒子談心,幾句話來回念叨:

    “燕寧王膽子更大,不僅斬了信使,還寫了奏折痛斥懷王,說他陰奉陽違,畏縮鼠輩。眼下京城忙著和他打擂臺,倒是沒空理會咱們招兵之事可還順利?寧王來信說,燕云馬場有上好的駒子,要送咱們五千匹

    “哎,如今眼睛全在咱們身上盯著,咱們要是收了寧王的馬,不就是表明和寧王一起同朝廷作對嗎?”

    “可是不要,寧王一番好意,又看中我這高祖嫡子的身份當真是進退兩難!

    “父王寬心。”他兒子唇間掛著抹溫和笑意:“寧王支持的是鳳明手中的虎符。五千匹馬您盡管應著,不過說的好聽,現下已經十月,胡天八月飛雪,山高路遠,那些馬送不來。”

    淮安王看向他兒子,只見向來不著調的逆子端坐案前,儀態清雅莊正,身如淵渟岳峙 沂水春風。心說難怪誰家孩子不聽話,就給說個媳婦,這景恒有了媳婦后瞅著是順眼了許多,通身皇家清貴氣。

    想是鳳明神清骨秀,鵠峙鸞停,景恒近朱者赤,多少學會些端正儀態。

    淮安王哪里知道,眼前人并非他那逆子,而是齊圣宗。

    前些日子,景恒三推四請,總算把圣宗陛下請了出來,爭取到了替補席養腦子。

    沒法子,如果要組一個‘打江山、清君側’的戰隊,那還是得請齊圣宗來做隊長。

    景恒不想努力了,只想擺爛躺贏。

    齊圣宗拒絕承認他分裂出的靈魂中,包含這種成為‘擺爛’的性格。

    【齊圣宗定論道:應當源自淮安王,十三皇叔向來隨和!

    【景恒冷笑:隨便你,我歇了,別惹我老婆生氣,不然頭給你擰掉!

    【齊圣宗淡然道:他從不跟我生氣!

    【景恒: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不和你生氣是把你當皇帝啊,哪有臣子敢和皇帝生氣的,他把我當老公才和我生氣,他還甩我巴掌,打是親罵是愛,他會打你嗎?】

    挨打有何好得意的。齊圣宗一邊告誡自己不要相信景恒胡言亂語,一邊又忍不住深思:鳳明敬他、重他,但確實對他不似對景恒那樣隨意放肆。

    后知后覺,齊圣宗終于咂摸出一絲酸。

    景恒慣會裝乖賣蠢。明明是頭狼,整日盯著鳳明那纖細脖頸,就恨不能一口咬穿才解渴,偏會夾著尾巴裝奶狗,溫順無害哄得鳳明暈頭轉向。

    齊圣宗對此不屑一顧。好像曾經把滿心滿腹控制欲藏得極深,做出溫和寬宥模樣的人不是他一樣。

    辭別淮安王,齊圣宗循例問詢封地內庶務,一封來自楚地的信呈上來.

    齊圣宗打開信,被滿紙凌亂如蛛爬的字體丑到,閉了閉眼。

    “沈澶,你來讀!

    【是我兄弟的信!】

    景恒眼尖,瞥到信封上的落款,是劉檣的信。

    沈澶雙手接過信,緩聲讀道:

    【景兄弟,聽說你那羅剎相公被奪了權,你那里可還安好?

    愚兄此處一切順利,就是樂侯那王八羔子狡兔三窟,逮了許久還沒逮到。但他荊州的老巢,愚兄不才,現已掀翻,那老烏龜邪得很,養了許多童男童女煉丹,忒不是東西。

    你和那羅剎還成婚嗎?婚后無子難免寂寞,正巧愚兄被這些小孩吵得頭大,送你幾個養著玩,隨信附到。

    咱兄弟心照不宣,這話本多余說,但軍師說‘開誠布公,少生一豆’,咱也不知道是哪一豆,就直說了罷,打京城時叫上兄弟,哥哥給你當前鋒。

    勿念。

    另,自君別后,再也獵不到美味野豬,盼早日相見。

    再另,病秧子身體好些了沒,另附老山參一株,聊表心意。

    再勿念】

    沈澶念罷,合上信,交還給齊圣宗。

    齊圣宗翻開信,找到‘一豆’這個詞,取來朱筆圈了,落筆游云驚龍,寫下‘疑竇’二字。

    【景恒:你批奏折呢?】

    齊圣宗不理他,問沈澶:“隨信還送了東西?”

    沈澶斂眉:“十二個少年,六個少女,一株千年山參!

    齊圣宗:

    “十八個孩童?”

    沈澶抬眼,面露詫異:“世子,這里面最小的也十三歲了算不得孩童罷。”

    齊圣宗:???

    這叫童男童女?

    如果這劉檣是他的臣子,非治他欺君之罪。

    沈澶道:“世子,這些人養在王府只怕不妥。卑職瞧著,有幾個不大一樣,您還是瞧瞧去罷!

    齊圣宗親眼見了,才知道何謂不大一樣。他暗自揣測這些所謂的‘童男童女’,只怕是楚樂侯養的孌童。

    蓋因這十幾人,無論男女,都極好看。

    其中幾個煙視媚行,打眼一看就知出身風月;如此便罷,這些人里除了中原人,還有不少眉眼深邃的外族少年;更有個金發碧眼,皮膚雪白。

    任是齊圣宗也無語半晌:“怎還有西洋人!

    劉檣這邊派了個好幾個親隨護送,其中一個管事的上前答道:“樂侯沉迷丹藥,用這些孩子取血煉丹,所以各族男女都有,他湊得很全!

    正巧這時,汪鉞走進院子,被滿園鶯鶯燕燕晃得眼暈,汪鉞嗬了一聲:“嗬,選秀呢?”

    齊圣宗:“”

    有個梳著小辮的外族少年,吸引到汪鉞的注意,汪鉞走過去問:“哪個族的?”

    少年右手握拳,抵在右肩上:“犬戎,烏洛蘭津!

    “姓烏洛蘭的,犬戎王室?”

    烏洛蘭津答:“犬戎十六年前便滅族了,哪里還有王室?”

    犬戎一族歷史悠久,最早記載于西漢,最強盛時自稱‘白狼國’,信奉狼王,以白狼為圖騰。十六年前為西燕所滅。

    汪鉞笑了笑:“說來也巧,我們將軍當年火燒西燕王廷前,曾放走許多被西燕囚禁的外族奴隸,那里說不準就有你們犬戎人。”

    烏洛蘭津褐色的眼瞳發亮,雀躍起來:“你說的可是鳳明將軍?”

    齊圣宗與景恒同時警惕起來。

    汪鉞自豪答:“正是。”

    烏洛蘭津鄭重再行一禮:“鳳將軍大恩,烏洛蘭津當舍身相報!

    【不必了!

    “不必了!

    齊圣宗和景恒幾乎同時出言反對。

    烏洛蘭津瞧起來十六歲上下,眉眼英俊,鼻梁高挺,帶著幾分中原人沒有的野性狂放,提起鳳明時眼神明亮,一副忠犬舔狗模樣,這樣的人怎能送到鳳明面前去。

    不行。

    絕對不行。

    萬萬不可!

    【景恒急了:媽的,這小子年輕貌美,狼奶雙修,斷不能讓他去勾搭鳳明!

    齊圣宗到底是做皇帝的,話說的漂亮,餅畫的也大:“這份心思難能可貴。只不過你是犬戎王子,身負復族重任,鳳明身邊不缺人伺候,可犬戎一族未來俱在你肩!

    烏洛蘭津眼睛中的神采搖搖欲墜。

    齊圣宗看他可憐,便說:“無論何種原因,既然你等都無家可歸,不若就留在淮安好好讀書。江南學風盛行,名師輩出,朕真能讀出個名堂來,也不枉你等千里迢迢到中原一趟。我會單獨辟出一處學府,供你等讀書生活,若有不愿的,去沈澶處領十兩銀子,可自行離去!

    景恒看著一院子各族少男少女,暗自給學府起了個名字:淮安國際中學。

    還有西洋留學生。

    鳳明之前說景衡總喜歡撿小孩養,景恒將信將疑。

    這回一看他一口氣養十八個不費勁,學校都給建起來了。

    心說不愧是當皇帝的,什么叫愛民如子!

    真是善于當人爸爸啊。

    論強還是齊圣宗強,景恒自嘆不如,他就養景俞白一個都養不明白。

    哎,也不知景俞白如今如何了。?

    ? 79、隨便吧

    景俞白過得好, 也不好。

    鳳明在時,景俞白是不耐煩當皇帝的,朝政上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懂也說不懂,盼著鳳明都能幫他處理了, 最好能再少讀些書,多給他些時間出去玩耍。

    懷王景沉接管皇宮后, 景俞白便不用再問政上朝, 也不用讀書了,過上了從早玩到晚的生活。

    可沒了讀書聽政的苦,倒也顯不出玩耍的樂來。

    宮里沒有與他適齡的皇親國戚陪他玩,侍衛太監都奉他為主,曲意逢迎, 玩什么都讓著他, 只讓他贏。

    這有什么意思。

    況且懷王將他身邊熟悉的宮女太監全部調換,現下小皇帝身邊都是懷王的人。

    從前他們老是說‘鳳明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今景俞白真做了那個被‘挾’的天子,才知道從前鳳明對他多好。

    不, 鳳明對他好, 他一直都知道。

    可鳳明為何不告訴他,他父親是肅王呢?因為鳳明殺了肅王嗎?可如果鳳明好好和他說, 他一定不會因此怨恨鳳明的,那勞什子肅王長什么模樣, 景俞白都快忘光了。

    他難道會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嗎?鳳明為何不相信他,瞞著他, 總是把他當成小孩子, 什么都不叫他知道, 也不聽他解釋!

    就這樣把他扔在深宮里,獨自離開,拋棄了他。

    中秋夜宴上,景俞白中毒,他承認,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過鳳明。

    但真的就是一瞬間,他發誓,就一瞬間!

    當鳳明附身聽他心跳時,那點懷疑就像見了光的惡鬼,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了?墒菓淹踹有那些大臣都跳出來指責鳳明,逼鳳明交出權柄離宮。

    景俞白想,也許就這樣離開放鳳明皇宮也很好。

    景俞白讀史,歷史上所有掌權的宦官都不得善終,無一例外。

    凌遲、腰斬、梟首

    他是個沒用的皇帝,他的皇位并不穩當,保護不了鳳明。讓鳳明和景恒一起離開,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好吧,他必須承認,在聽聞自己是肅王之子后,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鳳明。

    鳳明是他‘名義!’上的殺父仇人。大齊以仁孝治天下,他如果還同鳳明那樣親近,文武大臣、天下黎明會指摘他認敵為友、譴責他不孝不悌。

    景俞白害怕了。

    所以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夜晚,景俞白沒能從龍椅上站起來,堅定地站在鳳明身邊。于是,他就像他祖父仁宗皇帝一般,默許百官再一次放逐了鳳明。

    他失去了最信任的人,失去了鳳明。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厭惡自己的無能。

    這種悔意刻骨銘心,在無數次午夜夢回像一條毒蟒,緊緊纏繞著景俞白,令他窒息。

    鳳明還會回來嗎?

    他該如何像鳳明懺悔呢?

    鳳明會原諒他嗎?

    漆黑的寢宮中,十一歲的景俞白躲在錦被里,為自己的懦弱而懊悔。

    *

    厘清雜事,齊圣宗身姿如松,一派龍章鳳姿,不疾不徐往院落走去。

    【景恒:回咱們院子干嘛,找鳳明去啊】

    齊圣宗良好的姿儀僵硬一瞬。

    【齊圣宗:王府諸事繁多,還是在此處處理方便一些!

    【景恒:你好慫!

    【齊圣宗:】

    【景恒:你倆可急死我了。你去找鳳明,跟他道歉,你要是不會說呢,我教你!

    齊圣宗微微猶疑。

    在討鳳明歡心這點上,他從沒懷疑過景恒。畢竟這部分魂都是他精心挑選,擇出俱是鳳明會喜歡的那些湊出來的性格。

    他堂堂一國之君,假借他人之口,實在有失身份。然景恒與他原屬一魂,若非他在帝陵前心軟,這一魂早已歸屬本源,與他融為一體了。

    齊圣宗腳下微頓,轉身向鳳明府宅走去。

    景恒不算他人,故非假借他人之口。

    【齊圣宗:有勞!

    【景恒:天下道理都讓你占了!

    【齊圣宗:過譽。】

    鳳明的宅院與淮安王府一墻之隔,是景恒專門著人為鳳明收拾出來的,綠瓦高墻,高大朱門上牌匾書寫著‘鳳府’二字,氣派極了。

    蘭小豐正從大門里走出來,瞧見‘景恒’,上前招呼:“世子爺!

    齊圣宗略點點頭。

    【景恒:說蘭兄弟好!

    齊圣宗:“蘭兄弟好!

    蘭小豐愣了一下,抬臂環住‘景恒’肩膀,問他:“咱們世子爺怎么滿臉不高興?誰惹著世子爺了,兄弟給您出氣去!

    齊圣宗側首看了眼肩上的手臂。

    【景恒無語:隨和一點。】

    齊圣宗覺得太難了,也不知景恒哪兒來那么多兄弟。他是長子嫡孫,出生起身份尊貴,弟弟妹妹都十分敬重,鮮少與他閑話家常。更不曾像景恒這般呼朋喚友,勾肩搭背。

    景恒與他恰恰相反,歲數小,開朗熱情好相處。錦衣衛也好、宦官也好,景恒都能打成一片,無論是誰,都把景恒當做自家幺弟寵著。

    與臣屬過于親近,易失界限,并不利于管理。

    不過也罷,左右這一世齊圣宗也不想做皇帝,這界限分寸,就留給景俞白心煩罷齊圣宗還是屬意景俞白繼續做皇帝的,不過若景俞白不分黑白是非,齊圣宗也不介意從旁系里再挑一個小孩。

    齊圣宗學著景恒的模樣,反手攔住蘭小豐肩膀,湊過去問:“哥們哪兒去啊?”

    蘭小豐答:“城西軍營里新到了五百匹馬,督主命我瞧瞧去!

    交談至此,齊圣宗除了‘去罷’二字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景恒一個字一個字兒教他:摸魚千斤在王府待得正沒意思,你得空牽去軍營玩兒!

    齊圣宗:“摸魚千斤在王府待得正沒意思,你得空牽去軍營玩兒!

    聽聞此言,蘭小豐高興極了,男人沒有不愛寶馬神駒的,摸魚千斤在皇宮夜弛的英勇事跡早傳開了,能在狹窄宮道上一躍而起,從人群頭頂飛過的神馬,誰不想見見。

    男人嘛,一高興了嘴就不嚴。

    只聽蘭小豐說:“你最近怎都不來了,聽說你在楚地那兄弟給你送了十幾個孌童?你不會移情別戀了吧!

    齊圣宗:?

    事情已經傳成這樣了嗎?人言可畏、眾口鑠金,齊圣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齊圣宗:這怎么說?這得你去和鳳明解釋!

    【景恒:行啊,隨便吧。】

    齊圣宗:“行啊,隨便吧!

    蘭小豐:???

    景恒:。!

    景恒心中的彈幕一時飛起,多到齊圣宗看都看不清。

    【景恒:沒讓說這句啊,陛下!

    齊圣宗:

    英明神武的齊圣宗陛下第一次感受到尷尬,他匆匆與蘭小豐告別,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蘭小豐摸摸鼻子,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說不上來,還是看馬去罷。

    齊圣宗進書房時,鳳明正拿著絨布擦拭定山河,這把隨著鳳明南征北戰的寶劍蒙塵六載,終于得見天日。

    銀亮劍身泛著寒光,是一劍能把人捅穿的好劍。

    剎那間也不知為何,寒毛倒豎。

    齊圣宗:

    景恒:

    【景恒:別慌,他現在沒內力!

    【齊圣宗:鳳明從未對朕動武,這恐懼之感想必源于你心!

    【景恒:他確實總打我!

    【齊圣宗:要不你來?】

    【景恒:那你慌什么,他又不打你!

    寶劍發出一聲清吟,齊圣宗陡然回過神來,看向鳳明。

    鳳明也正看他,長眉微微簇起:“傻站門口做什么?進來!边@呼呵的語氣顯然不是對著齊圣宗的,鳳明把他認成了景恒。

    他與景恒氣質迥然不同,鳳明總能辨認出掌控身體的是誰,此時竟認錯了,齊圣宗心說,難道景恒慫狗的氣息已然掩蓋不住,即便他控制身體也能瞞過鳳明去?

    【景恒:也許是您也沾染了幾分慫狗氣質也未可說呢!

    鳳明背過身將定山河收回劍鞘,端正擺回劍架上。

    只聽身后的人聲音低沉:“是朕!

    鳳明一怔,轉過頭將信將疑的看向‘景恒’,他上下打量一番,再次蹙起好看的眉。

    【景恒靈魂微顫,瘋狂提示:快點證明,馬上要挨打了!

    鳳明仰起頭,不自覺地捻了下手指。

    【景恒:快快快!】

    齊圣宗:“鳳明。”

    【景恒:說點什么!你長個嘴不是用來和我吵架的!】

    【齊圣宗:許久未見,略有些緊張。】

    景恒感受著體內劇烈的心跳,這叫略有些?都他么緊張的要窒息了。

    【景恒:呼吸啊大哥!

    齊圣宗長出一口氣。

    鳳明:?

    鳳明轉過身,與齊圣宗面對面站著,反手抽出才入鞘的定山河:“到底是誰?”

    他真有些分不清了,不免有些生氣,下意識握住長劍,仿佛這把劍能帶給他無盡的勇氣一般。

    “是我是朕?他名字念著也一樣的。真不知該如何說”

    齊圣宗說完自己都笑了,覺得真是好傻。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場景不能說一模一樣,簡直是毫不相干。

    他又說:“朕,我鳳明,我很想你。”

    時逢初冬,暖陽灑進屋內,為他渡了圈金色光暈,影子也拉的極長。

    他站在光里,目光溫柔更勝三春水,和煦溫暖地籠罩著鳳明,這一眼穿透六年時光,消弭了無數歲月,橫亙過全部的生離與死別。

    他們終于再度重逢。

    重新佇立在彼此的視野之中。

    作者有話說:

    謝謝觀閱。?

    ? 80、情敵

    鳳明攥緊了定山河, 面上的神情逐漸褪去。

    只要開了口,后面的話順理成章脫口而出,齊圣宗注視著愛人:“鳳明, 我很抱歉,這句話也許遲了, 但我還想說,我很愛你、心悅你。我想接近你、擁抱你, 可又怕傷害你、護不住你!

    “你領兵去西燕時, 我夜夜難寐,怕你冷了餓了、怕西北風沙太大、怕糧道戰線太長。可我甚至不敢給你去信,只能將你上稟的奏折看了又看,從字里行間讀取你的近況。”

    “我有時會恨自己出身皇家,恨自己囿于身份不敢與你相愛;可我又很慶幸, 還好我出身足夠高貴, 否則我怎么能把你從嘉榮殿接出來,怎么能給你這萬人之上的尊位, 怎么能有機會與你再次相見。”

    鳳明微微眨了下眼。

    齊圣宗接著說:“是我的錯,我謀算太過, 想要的又太多。舍不下江山, 舍不下你,也舍不下自己的命。”

    “景朔謀反是我縱容的, 我需要一件事把你留在人間,你那般忠誠熱烈, 這江山你不會不管,你答應過母后是我利用了你, 利用了景朔!

    鳳明微微抿了抿唇。

    【景恒:兄弟, 你說的很好, 非常感動。此時你應該抱抱鳳明!

    齊圣宗上前兩步,將鳳明擁在懷里:“是我太笨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愛你,我以為我在愛你,卻一直在傷害你。”

    “那日景恒問我,有沒有想過你會多難過,我才知到自己錯了。”齊圣宗說:“我大錯特錯,你能原諒我嗎你還愛我嗎?還是更愛轉世的那一個。”

    【景恒:敲里嗎,我都快哭了,你他么竟然趁機問這問題。齊圣宗,你不講武德!

    【齊圣宗:你哭吧。】

    鳳明與齊圣宗相識十數載,對這位皇帝陛下的行事作風,他了若指掌。在齊圣宗問出‘更愛哪個’這個問題之前,他也很感動,提及景衡的母后,鳳明也幾乎落下淚來。

    但這個問題一拋出來,鳳明就不得不懷疑,是否前面全是鋪墊。毋庸置疑,齊圣宗是愛他的,愛到足以放棄復活的計劃,愛到足以放棄江山社稷。

    只是這位皇帝陛下心眼太多,鳳明吃虧吃怕了。

    這其實是冤枉了咱們圣宗陛下。

    齊圣宗此番言論俱是出自真心實意,只可惜虎頭蛇尾,畫蛇添足。他籌謀慣了,做事總容易帶著功利性,情緒到這兒了,不多問一句挖個坑,總覺得差點什么似的。

    坑人坑得多了,難免自食惡果。

    故而鳳明并未回答,只是將頭埋在齊圣宗頸窩里,反問:“您不是總和景恒說,都是一個人嗎?”

    齊圣宗:“”

    鳳明緊緊攀住齊圣宗的肩膀:“陛下,我很想您!

    齊圣宗:算了,先抱吧。

    他輕輕撫過鳳明的長發,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景恒怎就總有那么多話能同鳳明說呢?

    或許他真的很不擅長相愛。

    該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空氣有些安靜,齊圣宗輕咳一聲,覺得還是該說點什么:“咳”

    咳嗽一聲后還是沒想好怎么開頭,就順勢又咳了兩聲:“咳咳咳!

    鳳明:“”

    【景恒:】

    這種離異夫妻再婚的尷尬感是怎么回事,景恒都要摳出一套淮安王府了。

    【景恒:大哥,你又啞了!

    【齊圣宗:你說,我學!

    【景恒一口氣沒上來:咳咳咳咳咳。】

    鳳明仰起頭,漂亮的瞳孔中倒映的是景恒,可他卻仿佛能通過皮囊,直視內里那局促不安又故作鎮定的圣宗陛下。

    圣宗陛下的心跳好快。

    他親了親圣宗陛下的下巴。

    圣宗陛下的心跳的更快了。

    好事,雖然景恒和齊圣宗越來越像,但通過心跳的節奏還是能判斷出來掌控身體的是誰。

    鳳明心滿意足地窩回圣宗懷里。

    圣宗陛下僵硬的宛若雕塑,動也不敢動,仿佛懷里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朵云彩、一抹霜影,一觸即散。

    敲門聲忽響,齊圣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退后半步,把自己解救出來。

    朝峰在門外道:“督主,有個叫做陸子清的南林學子求見!

    陸子清?

    這名字好熟悉,鳳明正思索間,齊圣宗說:“景恒說是在金陵遇見的!

    哦。鳳明想起來了,制造局小太監的相好。

    “何事?”鳳明問。

    朝峰答:“他帶了一封信!

    “拿進來。”

    朝峰推開門,只見督主坐在案前,淮安王世子立在一邊,明明是最尋常的場面,他卻警覺地嗅出尷尬來,難道他們吵架了?

    真晦氣,早知道讓汪鉞來送信了。

    鳳明接過信,破開封泥,漫不經心地抽出信紙,打開信才掃了一眼,他騰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好像那椅子燙人似的。

    鳳明刷的一下把信對折,不敢多看一眼,遞給齊圣宗:“你來看。”

    齊圣宗:?

    他接過信紙。

    “”是太傅鄒伯渠的信。

    這大概是如今天底下唯一能治得住鳳明的人了,當然,也治得住齊圣宗。不過好在,他齊圣宗現下在鄒伯渠那早已是死人,這位太傅大人再也不會寫奏折罵他了。

    萬分慶幸。

    景衡做皇帝時,收到鄒伯渠奏折時的狀態,比剛才的鳳明好不到哪兒去。

    尤其是后來太傅大人負氣辭官,奏折信件中的言辭愈發激烈。連起來讀都是好詞,四言八句,文采斐然,但不知為何,讀完后就像被誰兜頭抽了十幾個巴掌,牙酸臉熱,脖頸發硬。

    非常難受。

    非常、難受。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

    很長一段時間,景衡與鳳明都是互讀信件,而后改善措辭再轉述給對方。

    被鄒伯渠支配的恐懼。

    齊圣宗深吸一口氣,尋了個安穩亮堂地方坐好,逐字卒讀。

    鳳明站在案前,目光渙散,修長手指反復扣著桌案上雕著的云紋牡丹。

    朝峰:?

    一盞茶后,齊圣宗讀完那封信,在他放下信抬起頭的瞬間,鳳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齊圣宗瞧他實在可愛,笑了笑說:“沒罵你。”

    鳳明若無其事,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說甚么了。”

    “主要是罵懷王。你是太傅最最疼愛的小弟子,受了懷王欺負,他氣壞了,連夜寫了三篇檄文罵懷王!

    可憐的懷王。

    齊圣宗搖搖頭,繼續說:“自昨日起,南林三千學子都轉了矛頭,直指懷王。他們與金陵制造局聯手控制了金陵,請你去金陵坐鎮呢!

    鳳明:“”

    “太傅的意思是問你,淮安王世子為人是否可靠。若可靠,就叫你扶持他以勤王之名占據淮南;若不可靠,就取而代之,擁兵自立,叫你去金陵登基。”

    鄒伯渠在信里把已有的幾個藩王侯爺分析個遍,意思是這些人都是當年奪嫡失敗的殘次品,不建議鳳明扶持。

    鳳明:“”

    朝峰:這是我能聽的?

    鳳明嘆了口氣:“你當初說,趁機奪取金陵,說的可是這個機會?”

    齊圣宗沒否認:“當年太傅辭官而去,就是擔心有朝一日你我反目,所以提前去金陵為你留后路!

    鳳明垂下眼:“這六年我原以為他不認我這個弟子了。”

    “太傅護犢子得狠,他的弟子,他能罵,別人可不能。”齊圣宗把信遞給鳳明:“你給他回信,可別提我的事。”

    鳳明道:“信里不提,你去了金陵難道不見他?還是你想裝傻充愣,要叫他看出來”

    “能躲得一日是一日!饼R圣宗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齊圣宗:景恒,景恒。】

    【齊圣宗:?景恒?】

    【景恒:干嘛,睡覺呢!

    【齊圣宗:好兄弟,咱要去金陵了,這段時間身體交給你了。遇見一個叫鄒伯渠的,一定要躲著走!

    【景恒:哦,這時候好兄弟了,你可真是】

    齊圣宗邊勸著景恒邊往門外走,一不留神和一各梳著高馬尾的少年擦肩而過。

    【景恒:停,回頭,有情敵!

    齊圣宗依言回頭,那梳高馬尾的少年的少年看著眼熟,他喚了一聲:“烏洛烏洛蘭津?”

    那少年回過身,單手抵胸行了一禮:“世子殿下!

    “你怎么在這兒?”

    烏洛蘭津抬起褐色的眸子,看了眼鳳明。

    “我要來的。”鳳明朝烏洛蘭津微微頷首:“你去玩吧!

    烏洛蘭津點頭退下。

    見烏洛蘭津走遠了,鳳明才說:“他是外族,在書院里挨欺負,汪鉞接來的!

    齊圣宗和景恒都不相信小狼崽會挨欺負。

    可惜他倆不信沒用。

    真愁人。

    入夜,寒風簌簌,雖是初冬,但南方的冬更為陰冷,寒冷中帶著股潮氣,這樣的天氣里,鳳明的膝蓋易疼痛。

    景恒抱著枕頭摸進鳳明房間。

    一進屋,正與烏洛蘭津撞了個對臉。

    景恒:。!

    烏洛蘭津問:“這么晚了,世子爺怎來了。”

    景恒長出一口氣,揚聲喚:“鳳明!”

    鳳明才換了月色寢衣,從屏風后轉出來:“怎么了?火急火燎的,燒你尾巴了?”

    景恒瞧著烏洛蘭津,滿臉警覺:“你換衣裳,他怎么在屋里?”

    他可是死皮賴臉、挨了多少巴掌,才能在鳳明換衣服時留在屋里。

    鳳明無語道:“我在屏風后面!

    “那也不行啊”景恒惡狠狠瞪了烏洛蘭津一眼,又委委屈屈看鳳明。

    變臉之快,川劇名伶都自嘆不如。

    景恒貼在鳳明身上,像一個沒骨頭的狐貍精:“孤男寡男的!睘殡y景恒那樣高,還能硬把自己塞到鳳明懷里。

    鳳明被景恒狗頭擋著,眼前只能看見景恒頭頂炸起的黑毛,呃,是頭發,鳳明道:“你先下去吧!

    烏洛蘭津單手撫胸行禮,后退著退出寢殿。

    作者有話說:

    齊圣宗:鳳明一共就那么點心眼,全用朕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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