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轉變
姜舒月收起地契,向印公子道謝,讓馮巧兒拿來紙筆,當場要寫借據。
她現在沒錢,只能欠著,等將來賺錢之后還上。
但下筆的時候又猶豫了。
要回田莊的事,當時印公子一說,姜舒月一聽,并沒當回事,也就沒找人問田莊價值幾何。
“京城的中等田,每畝三兩銀。此處在山坳里,算不得中等,按下等田作價,也值二兩銀一畝。地契上寫得很清楚,霧隱山田莊一共一百畝地,總價二百兩。”
正在姜舒月想要找人問一問的時候,印四已經把田莊總價算出來了。
姜舒月認真聽著,覺得很公道,便將印四報出的數字寫了上去。
太子見兩人一唱一和,當場就不干了,將臉轉向四阿哥:“老四你做什么?”
這個田莊是他要來的,一文錢都沒出,就是想物歸原主。人家姑娘提錢意思一下就行了,老四怎么還真算上了。
姜舒月將借據寫好,簽字畫押:“四公子算得沒錯,不然我也要找人問問地價。”
見四阿哥看過來,眼神意味深長,太子覺得背后另有隱情,這才沒再說什么,卻也沒接那張借據。
姜舒月見他不接,便將借據遞給印四,印四倒是痛快收下了。
太子見他收了,還有些不自在,只別扭了一會兒,便給姜舒月講起了去烏拉那拉家的經過,最后笑道:“我不過故意挑撥一下,你阿瑪就把那繼室打了一頓。”
姜舒月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索綽羅氏是女眷,而印公子他們是外男,總不能諾穆齊把索綽羅氏打一頓,然后將人帶出來給印公子他們展示吧。
家丑不可外揚,就算諾穆齊打了索綽羅氏也絕不會往外說的。
除非他缺心眼兒。
聽她這樣問,太子更樂了:“想來那繼室也是只母老虎,你阿瑪進后院之前,臉上白白凈凈的,回來的時候卻掛了彩。”
說著在自己臉上比劃起來:“這里,這里,和臉頰上,全是抓痕,道道見血。”
對方形容得繪聲繪色,姜舒月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憑那兩口子對原主做下的事,就值一句“活該。”
四阿哥卻并不覺得好笑,因為把小姑娘害慘的罪魁禍首,可不是她的阿瑪,或者繼母,正是替她出頭的太子爺。
他知道太子想要盡量彌補,可傷害的事實已然造成,不是用一個田莊就能揭過的。
更何況,如果小姑娘沒有受傷,這個田莊原本就是她的。
換做四阿哥來處理,他會告訴她真相,然后想辦法送她回家,讓她重新獲得尊貴的身份,和從前失去的一切。
而不是像太子這樣掩耳盜鈴。
田莊建在山坳里,全莊只有一個莊頭,和十幾家佃戶,讓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和她的乳母、丫鬟住在這里并不安全。
而且她住的這個小院,說是被孤立了也不為過,并沒有與莊頭和附近佃戶雜居。
也就是太子在霧隱山建了圍場,圍場管事為了討太子歡心,把附近山里能搜集到的獵物,全都趕進了圍場豢養(yǎng)起來。
霧隱山的生靈被圍場洗劫一空,導致狼和熊這樣的大型猛獸捕殺不到獵物,全都往更深的地方去了,這才沒有下山禍害莊子里的人。
山里沒有大型猛獸,卻有人啊,有時候人比猛獸還可怕。
小姑娘現在還小,又生得單薄,人也是傻的,短時間內可能沒被惦記上。時常一長,誰說得準呢。
更何況,她現在病好了,不傻了,原本的七分顏色變成十分。
小院里只有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兩個小姑娘和一個中年婦人,不肖很多人,只兩個青壯便可輕松制服。
想著看向小姑娘瓷白的臉頰,四阿哥一個猛醒,這些都應該是太子考慮的,他跟著瞎操什么心。
他現在應該想的,是如何利用今天芝麻粒大的這點事,把天捅破。
讓皇上雷霆震怒,在心里給太子默默減分。
在皇上心灰意冷,廢掉太子的之前,他可不能分心想別的。
就連眼前孤苦無依的小姑娘,都是他目前對付太子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這個下棋人,掌控全盤,且這盤棋已經下了三年,局勢一直都在朝著他心中所想的方向發(fā)展。
不敢有半點分神。
絕不允許,他在任何時候,去同情任何一枚棋子。
手握棋局,萬事萬物都可為我所用。
所以太子笑,小姑娘笑,四阿哥也跟著笑,不細看并看不出笑意未到達眼底。
騎馬出了霧隱山,太子勒住韁繩,轉頭問四阿哥:“為什么要收借據?”
他想英雄救美,快意恩仇,可一收借據,整件事的性質都變了。
他不是英雄,成了掮客。
四阿哥就知道太子會找他秋后算賬,早已想好說辭:“二哥想讓她知道你是誰嗎?”
太子搖頭。
他想跟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交朋友,就必須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否則對方會首先考慮他儲君的地位,說一些冠冕堂皇話,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
就像宮里那些提線木偶一樣。
有什么趣兒!
再者,當年鬧市縱馬傷人,烏拉那拉家不夠重視,這才沒找到他頭上。
自己把她害得這樣慘,要是讓她知道了真相,就算現在恢復了,恐怕也很難原諒自己。
事情敗露之后,他確實可以把她強行帶回宮,關起來,或者通過大選,讓她名正言順留在自己身邊,可那時候的她還會像現在這樣,為他洗手作羹湯,與他輕松自在地閑話家常嗎?
太子在心里劃掉了一個又一個選項,最終還是覺得,保持現狀最好。
見太子搖頭,四阿哥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二哥想想,烏拉那拉家是什么樣的人家,上三旗貴族,皇親國戚。二哥得是怎樣的身份,才能平白跑到人家里,一文錢不花把田莊地契拿到手?”
費揚古已經是內大臣了,覺羅氏是多羅格格,除非皇上或者太子,沒人敢這樣敲烏拉那拉家的竹杠。
太子一怔:“我可以說是買的。”
四阿哥點頭:“那二哥為什么不肯收對方的借據?”
因為他心里有愧,急于補償,再往下說恐怕就是當年的真相了,太子嘆息一聲,打馬離開。
姜舒月并不知道那對兄弟九曲十八彎的心腸,她現在一心都撲在了田莊上。
拿到地契之后,先跟著馮巧兒去了一趟左家,把田莊易主的事說了。
左莊頭和左婆子兩臉愕然,左寶樹放下了手里的木工活,就連一直專心績麻的左小丫都抬眼看過來。
短暫錯愕之后,左莊頭接過地契,確認無誤,又拿給左婆子看。左婆子反應倒是夠快:“田莊都是上交租,今年的租,去年年底交過了。”
左莊頭古怪地看她一眼,嘴唇才動了動,已然聽左寶樹糾正道:“娘,去年只交了一半。”
左婆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主家催得那樣急,交沒交你知道!”
左寶樹還要再說,左莊頭接過話頭:“上回你讓我交租,我沒去成,銀子還在手里。”
“你!”左婆子一直在朝著左莊頭狂眨眼,誰知對方半點默契也無。
以姑娘跟那繼室的關系,能把先福晉的田莊要回來已屬不易,多半沒有交接。
不然主家怎么沒派人過來。
姑娘與主家的恩怨情仇,左婆子不想摻和,但若是能鉆空子給自家撈點好處,她還是愿意試試的。
哪知道姑娘還沒說什么,自家男人和兒子先跳出來反對,差點把左婆子氣得一個倒仰。
當初跑馬圈地,主家圈到的地還算不錯,哪怕是山地也有下等田的收成。
地好,相應地租也高,一畝地要抽走一半的收成。
左家所在的田莊,雖然是先福晉的陪嫁,隨的也是主家的舊例。
一半收成交租,還是上交。
如此高的地租,如此苛刻的交租條件,她想鉆空子撈點好處怎么了。
初初接手田莊,姜舒月兩眼一抹黑,并沒想干涉太多。
她穿過來才兩個多月,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僅停留在康熙朝和小冰河期,以及烏拉那拉家那點子糟心事。
至于具體的氣候、土壤和人文情況,沒有多少了解。
所以穿來的第一年,凡事以觀察和實驗為主,并不急于發(fā)光發(fā)熱。
所謂觀察,就是以田莊全年的情況為樣本,記錄一切與農事有關的數據。
配合觀察,還有實驗,實驗田就在姜舒月居住的小院。
經過左寶樹和印公子的前仆后繼,小院前后兩個院子板結的土壤已經翻出晾曬,被姜舒月劃分成了四塊實驗田。
前院兩塊地種菜,后院種糧食。
這個時代的房子,與后世差不多,主屋坐北朝南,兩邊配有廂房。
對于坐北朝南的房子而言,前院比后院采光要好。但考慮到準備用來實驗的糧種比較特殊,有些在康熙朝還未大規(guī)模引進,且產量驚人過于惹眼,姜舒月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把糧食種在后院。
“姑娘,有人想逃租呢。”
馮巧兒的聲音把姜舒月飄遠的思緒拉回左家堂屋,把左婆子氣得直翻白眼:“誤會,都是誤會。”
左小丫聲援她娘:“馮巧兒,你沒良心,你血口噴人!”
她娘想逃租是不對,可她爹和她哥已經指出來了,馮巧兒何必把話說得這樣難聽。
忘了她自己和姑娘落魄的時候,她娘是怎么接濟她們了?
這個姜舒月當然沒忘,而且她也沒想當黃世仁,吃“人血饅頭”:“之前我們難過的時候,沒少得左家關照,另一半租子不收了,算是還了這份恩情。”
人情債最是難還,如果能用錢解決,再好不過。
左莊頭人老實,也不覺得從前給口吃的算什么恩情:“一碼歸一碼,東家能有這份心,左家上下心領了。”
現場改口喊東家。
姜舒月只知道左莊頭實在,卻沒想到還很固執(zhí),之后任憑她說出花兒來,左莊頭都要將剩下的一半租子交上。
“左大叔,這樣吧,開春我打算把房子翻蓋一下。我和常媽媽不懂這些,到時候少不得請您幫忙操持。屋里要打一些家具,也得麻煩寶樹哥。另一半租子抵工錢,我們包一頓午飯,你看行嗎?”
姜舒月住的那一處房子,是整個霧隱山田莊,唯一一座青磚瓦房。大約是從前主家派人過來時歇腳的地方,卻因為年久失修,四處漏風,屋頂上的灰瓦也壞了不少,冬天還能湊合住,夏天肯定漏雨。
別說現在房子歸她了,姜舒月想要翻蓋,便是只給住,也要翻修的。
夏天漏雨還是小事,萬一哪天棚頂掉下來砸到人,小命都可能沒了。
“只翻蓋主屋能干完,帶上廂房,就要耽誤春耕嘞!”左莊頭寧可把那一半租子交上,也不想因此耽誤農時。
又是挖野山參,又是種水培蔬菜,姜舒月手上確實有些余錢,但這些錢她留著還有用處,不可能全拿來翻蓋房屋。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重視農時,又怎會因為翻蓋房子而耽誤春耕,姜舒月點頭:“我手上的錢有限,翻不起廂房,敢在春耕之前把主屋翻蓋了吧。”
見姜舒月如此好說話,且懂得尊重農時,左莊頭嚴肅的臉上難得有了點笑模樣:“春耕之前,咱閑著也是閑著,就去給東家張羅翻蓋主屋。不要工錢,中午飯能吃飽就行。”
姜舒月擺手:“不光是張羅翻蓋房子,還要打家具,木匠的工錢可貴。”
左莊頭把旱煙點上:“半年的租子,不少嘞,夠打多少家具。”
真是半點便宜都不想占,姜舒月越發(fā)覺得這家人可交:“所有門、窗和柜,不少東西呢。”
左莊頭吧嗒兩下旱煙,終于應下。
大約還是覺得占了便宜,心中難安,出聲叮囑左寶樹:“到時候趕一趕,干完木匠活把炕和鍋臺壘上。”
左寶樹憨憨的:“放心吧,爹,錯不了。”
說定之后,左莊頭和左寶樹一起跟著姜舒月去了她住的小院,初步了解東家翻蓋房子的需求。
“把主屋蓋得矮一些?跟廂房平齊?”左莊頭種地之前干過木匠和泥瓦匠,也給人翻蓋過房子,只見過翻蓋時加高的,往矮里蓋的,還是頭一回聽說。
姜舒月并沒瞞他:“我打算在后院種些糧食,主屋太高遮光。”
左莊頭越發(fā)稀奇了,從前姑娘和常媽媽她們難過的時候,房前屋后的園子全荒著長野草,怎么姑娘成了東家,反而勤快起來?
看著已經規(guī)劃好,且明顯深翻過的四塊地,左莊頭給出建議:“糧食有佃戶們呢,年底就能交租,東家不用自己種。東家若想種,不如在院子種點菜,吃起來便宜。”
這個院子不管誰住,都沒種過東西。地還是生地,種什么都差點意思。
非要種的話,種點菜就行了,種糧食也收不了多少。
再說,糧食都種在田地里,家里的大多是菜園,沒見誰在家里種過糧食。
“不瞞左大叔,我要種的糧食跟現在常見的糧食不太一樣。”姜舒月解釋。
都在一個田莊住著,有些事瞞不住,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說好。
聽她這樣講,左莊頭并沒表示驚訝,反而有些興致缺缺:“是新得了什么種子嗎?”
姜舒月:看起來好像被誰給的新種子騙過似的。
姜舒月點頭,老實回答:“是玉米和紅薯種子。”
都是明朝傳到中國的,也不算是很新的種子了吧。
左莊頭就猜到是這兩種,好心提醒:“別種了,瞎耽誤功夫,產量不高,還難吃。”
姜舒月:那是你們的品種不行。
未經培育的玉米,長成之后只有她現在的手掌大小,顆粒也并不飽滿,費勁兒磨成渣沒有香味不說,還扎嘴。
紅薯也是一樣。
且不論品種,光栽苗就有“頭朝南結一籃,頭朝北結一堆”的說法。
育苗方法是否正確,能否因地制宜地移栽,如何追肥,如何翻秧,都對紅薯的產量、品相和口感有很大影響。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為枳。玉米和紅薯初到中國,也曾水土不服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乾隆朝才得到廣泛種植。
不是沒有種子,而是種子未經培育,或者單純就是種植方法不對,導致產量低,口感差,沒人愿意種。
就像左莊頭說的,瞎耽誤功夫。
在小冰河時期溫度低氣候多變的情況下,沒有現代的化肥和各種藥劑,能否僅靠培育過的種子,種出產量高口感好的糧食,姜舒月沒試過,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行。
“我手里的種子好,應該強些。”姜舒月言盡于此。
烏拉那拉家到底是上三旗的貴族,還是貴族中比較有實力的,姑娘回家要過田莊,再要些好種子,應該不是難事。
不過玉米和紅薯他不是沒種過,種子也都出自烏拉那拉家,聽說也是最上乘的良種,結果……不提也罷。
那一年的租子都差點沒交上。
左莊頭現在聽見玉米和紅薯就頭疼。
玉米磨成的大渣子,他家現在還有呢,吃著扎嘴,扔了可惜,快把他家婆娘愁死了。
紅薯倒是一窩能扒出不少,奈何最粗的也只比他拇指大些,蒸熟之后吃起來像樹根,細品才能嘗出甜味。
最后都被她婆娘切碎喂豬了,豬吃得倒是歡,吃完膘上得也快。
左莊頭還要再勸,轉念一想,姑娘并不靠種地過活,種著玩兒,圖個新鮮,沒什么。
除了主屋低矮一些,與廂房平齊,姜舒月還想在廂房建一間浴房和一間恭房。
左莊頭之前給大戶人家蓋過房子,知道浴房和恭房怎樣建,誰知姑娘卻提出在恭房旁邊建化糞池。
大戶人家的恭房里擺馬桶,每天有專門的人傾倒清洗,污穢物統一用糞車拉走。
“化糞池是什么?”這個說法夠新鮮,左莊頭聽都沒聽說過。
姜舒月解釋給左莊頭聽,最后因為沒有隔水材料而放棄,還是改用恭房加馬桶的傳統組合。
等有了恭房和馬桶,再也不用去旱廁了。農家肥雖然是個好東西,但制造農家肥的過程,姜舒月還是希望能舒服一點。
常媽媽和馮巧兒聽說廂房要建浴房和恭房,沒人反對,她們都曾是大宅門里的奴婢,來這里之前也沒上過旱廁。
送走左家父子,姜舒月帶著常媽媽和馮巧兒收拾東西,隨時準備搬出正屋,暫時搬到廂房去住。
小院雖然只有一進,但東西廂房俱全,被姜舒月規(guī)劃了浴房和恭房的是西廂房,東廂房是她們臨時居住的地方。
天氣轉暖,不燒炕多蓋幾層被子也能住,東廂房原來就是有床鋪的,還是通鋪,收拾收拾就行。
安排好住的地方,姜舒月開始著手按照心中規(guī)劃的實驗田做育苗準備。
與霧隱山田莊的歲月靜好不同,烏拉那拉家只平靜了半個月又開始雞飛狗跳。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隨便搶別人家的田莊嗎?”若不是女兒在宴會上偷聽到別人議論此事,索綽羅還被蒙在鼓里呢。
“你渾說什么!”諾穆齊聞言嚇得趕緊屏退屋里服侍的,壓低聲音吼道,“太子是儲君,未來的皇上,平時巴結都巴結不著的主兒,能看上咱家的那個小田莊都是咱家的福氣!”
說得長房好像有多少處田莊似的,索綽羅氏柳眉倒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就不信了,天子腳下都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
諾穆齊瞪眼警告:“你不許胡來!”
索綽羅氏也瞪起眼:“二房倒是巴結太子來著,最后得到什么了?你也說了,只是一個小田莊,瞧在太子眼中屁都不是,過后誰還記得你是誰!”
諾穆齊認真一想,話糙理不糙。
見丈夫神情有所松動,索綽羅氏趁熱打鐵:“這事你不用管,交給我便是。”
諾穆齊擰眉,到底沒說什么。
說來也怪,從前太子鞭打皇親國戚都沒鬧出事來,這回只是白拿了烏拉那拉家的一個小田莊,居然在京城傳開。
索綽羅氏外出參加宴會,不可避免地被人問起,她故意吞吞吐吐說不知道,之后飛快躲開,有幾次甚至提前離席。
她越是這樣,別人越覺得是真。
消息很快傳到御史耳中,有個新晉的愣頭青直接寫了一份彈劾太子的奏折呈上。
平時太子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朝臣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從不敢公開上折彈劾。
這次的彈劾奏折,一石激起千層浪。見有人愿意出頭,所有人都力所能及地開了綠燈,默契地將這份奏折成功送進了南書房。
康熙把奏折反復看了又看,深覺此事并不簡單。
普通御史怎么敢寫彈劾太子的奏折,況且普通御史所寫的奏折也不可能這么快就送進南書房。
聯想到太子最近幾年的所作所為,康熙也是一陣頭疼。看來這份奏折背后的怨氣不小,很多敢怒不敢言的官員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康熙是少年天子,到如今已經完成了擒鰲拜、平三藩和收.臺.灣三件大事,此時盯著眼前的奏折,卻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妥善處置。
若御史所參是假,很好辦,處置御史便是。
可康熙仔細看過奏折,覺得多半是真。
如果是真,便坐實了太子強搶官員田宅。
胤礽是本朝的第一個太子,也是第一個由皇上親手帶大的太子,該如何處置才能不損儲君威儀,同時讓太子得到教訓呢?
普通御史的奏折,能這么快出現在南書房,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這回不能再輕輕揭過。
對付膿包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刀將其劃破,把里頭的膿血擠出。
這樣做雖然疼,卻能一次性治好膿包,防止膿包越長越大,危及性命。
當年不管是擒鰲拜、平三藩還是□□,康熙用的其實都是擠膿包的辦法,用最疼卻最短的時間解決問題。
很快這份彈劾太子的奏折被拿到朝會上公開廷議,那位御史也破例被允許在朝會站班。
說完軍國大事,康熙點名四阿哥:“胤禛,你把這份奏折念一遍。”
皇上叫皇子很少叫大名,倒不是皇子們的大名不好聽,主要是兒子太多,名字容易記混。
皇上喊大阿哥保清,喊太子保成,后面那一堆兒子,記大名都費勁兒,干脆不給取小名了,簡單粗暴地按齒序稱呼。
三阿哥就喊三阿哥或者老三,之后以此類推。
聽見皇上喊自己大名,四阿哥就知道愣頭青御史的彈劾奏折多半起效了。
皇上處理政事,從來都是洞若觀火,雷厲風行,只遇上太子會變得遲滯,甚至可以說是昏聵。
四阿哥沒想到,這一回皇上居然能夠狠下心,當眾給太子沒臉。
短暫地錯愕之后,四阿哥很快收斂情緒,故作茫然地接過太監(jiān)遞給他的奏折,輕輕一掃,微微蹙眉。
“皇上,這是……”
“讀!”四阿哥話說一半,被皇上用一個字給堵了回來。
四阿哥看了太子一眼,又被皇上催了一回,這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御史彈劾太子的奏折朗聲讀了一遍。
讀完才對上太子投來的目光,四阿哥垂下眼睫,聽皇上問太子:“胤礽啊,可有此事?”
又喊了太子大名,可見皇上是真生氣了。
太子聽完彈劾奏折,第一反應是費揚古黑他,之后是明珠害他。
目光從可憐的四弟身上移開,太子鷹隼一般盯著費揚古,盯得費揚古全身發(fā)涼。
不等太子回答皇上的問題,費揚古趕緊跪下說:“皇上,沒有的事,霧隱山那個小田莊本就在皇家圍場之內!”
參奏太子的御史此時就站在朝班之中,聞言趕緊出列:“皇恩浩蕩,跑馬圈地那一套早被朝廷廢止。”
不是太子找匹馬跑一跑,霧隱山那一帶就全數歸了皇家圍場。
霧隱山比較偏僻,山高林密,不好開墾,有主的地少。太子讓人跑馬,圈出一塊建圍場,本來不是什么大事。
也沒占誰的地。
可山坳里偏就有一個田莊是烏拉那拉家的,太子也想據為己有,甚至親自去烏拉那拉家索要,就有些仗勢欺人了。
這個御史雖然是愣頭青,卻也是個很會告狀的。他這樣說,等于又告了太子一狀,跑馬圈地。
見自己為太子描補不成,反而越描越黑,費揚古立刻改口:“皇上明鑒,那田莊是家兄自愿獻給太子的。”
“信口雌黃!”御史熱血上頭,又一次拆臺,“太子和四阿哥親自找上門去,逼迫烏拉那拉家長房交出地契,長房福晉不愿,與家主諾穆齊起了沖突。”
他緩了一口氣,沉痛道:“原本管著霧隱山田莊的管事因為丟了差事,一時想不開,在家中自盡了。”
他并沒說那個管事,其實是他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曾經在他沒錢讀書的時候,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
如果沒有當年的善意資助,他可能就此輟學,淪為販夫走卒。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再造之恩呢!
所以當管事的家眷求到他門上,他明知不可為,卻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跑馬圈地雖然被廢止,暗地里也時有發(fā)生。太子仗勢欺人不是一天兩天了,眾人早已習慣,可鬧出人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見自己越描補事越大,費揚古跪伏在地,再不敢言語。
索額圖見勢不好,站出來拉偏架:“皇上,這件事一個人一個說法,御史言之鑿鑿,可費揚古才是烏拉那拉家的人。依臣看,不如先派人去查,查清楚了再說。”
能查清楚,算他輸。
見索額圖將拖字訣玩得爐火純青,明珠冷笑著出班:“皇上,中堂大人所言極是,事涉御史,不如交給刑部去查。”
刑部歸他管,想查出什么就能查出什么來。
索額圖看了明珠一眼:“皇上,明相所言不妥,事涉太子,理應交給宗人府去查。”
宗人府他熟,誰也插不進手去。
竟然還死了人么,這是四阿哥沒有想到的。
可眼看自己的精心謀劃要被索額圖的拖字訣攪黃,四阿哥站出來說:“皇上,霧隱山那座小院另有隱情,太子替天行道,并非仗勢欺人!”
康熙一聽還有隱情,也不愿讓太子蒙冤,更不想被索額圖和明珠插手,索性叫人把諾穆齊帶到御門之下親自審問。
可諾穆齊所說之言,與太子了解到的和常媽媽說的大相徑庭,讓剛才還能保持冷靜的太子,當場發(fā)飆。
“諾穆齊,我再問你一遍,霧隱山那個田莊是誰的?”太子盯著諾穆齊,眼也不眨。
諾穆齊第一次在早朝上回話,腿都嚇軟了,哆哆嗦嗦道:“是……是烏拉那拉家的。”
“胡說!”與諾穆齊相比,太子明顯更相信四阿哥的調查,“去找你之前,我已經調查過了,霧隱山田莊是你原配福晉的陪嫁!你那原配福晉生下女兒難產死了,你以長女為要挾,逼得原配娘家沒有收回女兒的陪嫁。”
想起小姑娘與自己一樣,都是一出生便沒了娘親,太子心疼極了。
再看諾穆齊,眼中噴火:“三年后你續(xù)娶,與那繼室一起瓜分了原配福晉留下的嫁妝,沒有給你那可憐的長女留下一文錢,是也不是?”
舅兄外放,原配的娘家跟著舅兄遷到江南去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
當年的嫁妝單子也被他銷毀了,知情人少之又少,可以說是死無對證。
如果太子私下問他,諾穆齊也許會說實話,可現在當著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諾穆齊實在拉不下臉,承認自己逼迫原配母家和侵吞原配嫁妝的事實。
“皇上明鑒,烏拉那拉家并非平門小戶,絕難做出私自扣下亡妻陪嫁的事!”諾穆齊說真話哆哆嗦嗦,說假話反倒理直氣壯。
費揚古隔著一個房頭,并不知情,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
其實他不反對,就相當于默認了。
睜著眼睛說瞎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污蔑他,太子熱血上頭,幾步過去一腳踹在諾穆齊肩膀上,將人踹倒在地。
四阿哥只是起了一個頭兒,之后冷眼旁觀,看著太子和烏拉那拉家兄弟倆博弈。
太子滿周歲就是太子,金尊玉貴,從小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兒,哪里受過被人圍攻的委屈。
太子受了委屈,一定不會憋在心里,打人是他最喜歡的發(fā)泄途徑。
可在御前傷人,還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也是頭一遭。
四阿哥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皇上,果然見龍臉黑透,他知道皇上又在心里給太子默默減分了。
只可惜太子在皇上心里分值太高,一時半會兒很難減完。
不過他還年輕,不會像大阿哥那般著急,他有的是耐心等。
等太子在皇上心里分值歸零。
此時太子被圍攻,已經氣到動手打人,他作為合格的小跟班再不出面解圍,顯得不正常。
他沒著急說話,而是過去拉住太子,只讓太子堪堪踢出第二腳,卻沒有踢到人。
“太子息怒,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大姑娘還在那處院中住著呢,她身邊的常媽媽是原配福晉的陪嫁,咱們有人證。”四阿哥將太子拉到一邊勸慰,聲音足夠在場所有人聽見。
康熙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什么有價值的隱情,反而聽了滿耳朵烏拉那拉家陳年的八卦。
他很忙,沒時間管別人家的糟心事:“四阿哥,你所說的隱情就這些?”
四阿哥再次被點到,他看向太子,見太子朝他點頭,才道:“皇上,諾穆齊沒說實話,兒臣調查過,霧隱山那個田莊并不是烏拉那拉家的,而是諾穆齊原配福晉的陪嫁。原配福晉過世之后,陪嫁理應由娘家收回,或者由娘家做主留給原配的女兒。”
停頓一下,繼續(xù)說:“兒臣調查的證據,朝會之后呈上。”
又盯著諾穆齊的眼睛,盯得他渾身發(fā)毛:“諾穆齊續(xù)弦之后,原配福晉的女兒被繼室趕去了霧隱山田莊,住在那里已經有好幾年了。原配福晉的女兒和她的乳母常媽媽,都是人證。”
“四阿哥的意思是,太子要那田莊,不是自己想要,而是給那原配留下的女兒打抱不平?”索額圖很會抓重點,也很會給太子臉上貼金。
明珠就不愛聽了:“且不說田莊的歸屬問題,太子為什么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打抱不平?”
康熙覺得明珠這話問到點子上了,于是看向四阿哥:“這里邊也有隱情?”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太子就不是一個愛打抱不平的。
恰恰相反,太子是那一個熱衷制造不平的。
見四阿哥面露為難,太子索性自己說開:“皇上還記得兒臣當年在鬧市縱馬,曾經撞傷過一個人嗎?”
康熙呵呵:“記得,不止一個。”
“……”
太子自動跳過這個答案,絲滑接上剛才的話頭:“三年前,兒臣在鬧市縱馬,把一個小姑娘撞傻了。那個小姑娘正是烏拉那拉家長房原配留下的女兒。”
若不是話趕話被問到這里,太子恨不得這件事永遠埋在往事的塵埃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親手撕開自己的傷疤,在人前展示:“她跟兒臣一樣,生下來便沒了親額娘,人又傻了,被烏拉那拉家趕到山里,過得并不好。兒臣可憐她,便在霧隱山建了一個圍場,每月初十都會去看她,給她帶點吃的。”
原來他只以為她過得不好,卻沒想到能差成這樣。
說著看向康熙:“皇上在南巡時聽到的那些流言,半真半假。我確實沒怎么管朝政上的事,撇下內閣,去城外看她。也只是去看她,沒有花天酒地。”
四阿哥看看太子,又看皇上,見皇上并沒被太子的話感動,反而龍臉更黑,緩緩垂下眼睫。
太子總把皇上當阿瑪,也只把皇上當阿瑪,什么掏心窩子的話都愿意跟皇上講。
可他們兄弟從小就知道,皇上先是皇上,而后才是他們的阿瑪。
太子小時候,皇上把太子當兒子,除了課業(yè)嚴格,幾乎寵上了天。
如今太子長大了,皇上更多地把太子當成繼承人看待。聽他自己說自己不理朝政,偷跑出去探望一個可憐的姑娘,皇上并不會覺得太子善良,只會認為太子作為儲君過于任性,不分輕重緩急,且婦人之仁。
四阿哥垂著眼睫,靜等皇上發(fā)落太子。
本來那些流言已經被壓下,康熙沒再提這事,就算是原諒了太子。
可聽見太子大言不慚地說流言并非全是假,他確實沒管朝政,心里的火氣再次被撩撥起來。
“太子,為了一個女人,撇下內閣,不管朝政,你可知錯?”
皇上的反應與四阿哥預料的差不多,不管太子是否知錯,該減的分數還是要減的。
如果太子不認,還能跟皇上杠起來,減分只會更多。
果然太子沒有認錯,卻也沒像從前似的跟皇上杠,轉而道:“皇上,那個姑娘的不幸說到底是兒臣造成的,兒臣愿意……”
“二哥,你愿意補償她沒錯,但你是儲君,不能不管朝政,更不能讓皇上失望!”明知道太子要說的話,極有可能惹怒皇上,比預想中的杠起來效果還好,可四阿哥還是強勢地截斷了太子話。
甚至因為心急,直接喊了太子二哥。
四阿哥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第24章 蓋房
四阿哥怔住,太子也愣了一下。剛剛他舊事重提,她恐怕很快就會知道,當年撞傻她的人是自己。
如果她知道了,還會邀請他去她家做客,給他做好吃的嗎?
到時候,恐怕想見她一面都難了。
所以他才想把她接進宮,留也好,關也好,讓她永遠待在自己身邊。
可是那樣的她,還會是他喜歡的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嗎?
太子當真左右為難。
想不到他與她的出路,太子煩惱極了,干巴巴地道:“皇上,兒臣頭暈,先告退了!”
說完轉身就走。
康熙氣得拿手指點著太子離開的背影,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四,他甩臉給誰看呢?”等太子從視野中消失,康熙冷臉質問四阿哥。
四阿哥始終垂著眼睫,并沒有回答這句根本沒法回答的問話,很快聽皇上又道:“你去,去瞧瞧他,真不舒服就傳太醫(yī)。”
四阿哥領命,才走出幾步,聽皇上又道:“這事讓宗人府去查,一定要查清楚。”
又點索額圖的名字:“你也盯著點。”
四阿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這事讓宗人府去查,就等于授權給索額圖,能查出不利于太子的事才怪。
又幫了那個小丫頭一回,不管對方是否領情,四阿哥單方面在心里記上一筆。
宗人府很快查出,霧隱山那個田莊并非是烏拉那拉家的產業(yè),而是諾穆齊原配福晉的陪嫁。
原配福晉生女難產而死,諾穆齊以女兒作為要挾,讓原配娘家放棄收回嫁妝,雙方約定原配的嫁妝全都留給原配的女兒。
兩年后,原配的娘家舉家南遷。又一年諾穆齊續(xù)弦,娶索綽羅氏為妻。在索綽羅氏的挑唆下,諾穆齊盯上了原配留給女兒的陪嫁,苦于沒有下手的機會。
幾年后,原配的女兒在鬧市被馬撞傷了腦袋,烏拉那拉家長房以此為由,將嫡長女送到了霧隱山田莊養(yǎng)病,從此再未接回。
當年原配的嫁妝單子一共兩份,一份在烏拉那拉家,一份在原配娘家。烏拉那拉家聲稱單子找不到了,宗人府不遠千里,派人去江南將原配娘家手上的單子取回。
經核對,確實有霧隱山的田莊。
也就是說,霧隱山田莊本來就是原配留給女兒的,只不過后來被烏拉那拉家長房夫妻侵占。
宗人府的人也在太子的帶領下,喬裝去了霧隱山田莊,看到了姜舒月手上的地契。
至此,真相大白。
太子去烏拉那拉家索要田莊地契,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出于同情,替烏拉那拉家長房大姑娘要回原本就屬于她的田產。
非但沒錯,反而伸張了正義。
至于那個上吊自殺的管事,并不是因為丟了差事,而是家中獨子在外欠了賭債,傾家蕩產也還不上,這才尋了短見。
諾穆齊欺君,本是重罪,念在他是苦主的阿瑪,且苦主尚未成年,只罰了二十個板子。
諾穆齊早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二十個板子下去,打沒了半條小命。
索綽羅氏雖然沒有受到懲罰,但她苛待繼女的惡名已然傳開,再沒人愿意邀請她參加宴會了。
諾穆齊在外面浪慣了,驟然在家養(yǎng)傷,看誰都不順眼,連平時最疼愛的一對龍鳳胎都被罵好幾回。
索綽羅氏更不用說,幾乎天天挨罵,有時候離得近了,還要被打上兩下。
“敗家的娘兒們!我說太子要,給就好了,你偏不聽,非要討個公道。”
諾穆齊上藥的時候,疼得直罵:“現在可好,把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全都得罪了!我當初怎么瞎了眼,娶了你這樣一個攪家精!”
諾穆齊打她,罵她,索綽羅氏并沒放心上,自己男人是個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
真正讓索綽羅氏心慌的,還是二房的反應。
今天早起去給婆母請安的時候,覺羅氏見到她,連句話都沒有。
平時她管著家里的庶務,拍覺羅氏的馬屁拍得很到位,有什么宴請覺羅氏都愿意帶著她和舒蘭去。
現在因為霧隱山的田莊,大爺被打了板子,二爺被罰了俸祿,索綽羅氏感覺問題不大,怎么覺羅氏的反應會這樣大?
二爺雖然被罰俸,卻也只有半年,還不如她平時孝敬覺羅氏的多。
索綽羅氏作為長嫂,放下身段巴結弟妹覺羅氏,可不是為了丈夫,而是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將來都能攀到好親。
若因此與二房生分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不說,她的一雙兒女怎么辦?
于是索綽羅氏忍著氣,拿了不少好東西去二房給覺羅氏道惱,說自己目光短淺。
皇上問起時,那些欺君的話都是大爺說的,并非出自她口。她自己不說,也沒人知道上吊的那個管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綽羅氏唯一的錯,只是將原配福晉的陪嫁昧下,對繼女不夠好。
僅此而已。
再說威脅原配福晉娘家的事,都是丈夫出面,她只管出主意,并沒摻和。
非要雞蛋里挑骨頭的話,只能說她太聽丈夫的話。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父,聽丈夫的話,怎么能算錯呢?
至于苛待繼女……當初送繼女去田莊,主意是她出的不假,可全家人也都是同意了的。
不然她一個繼室怎么敢將丈夫的嫡長女許給馮家,掃地出門?
總不能有福大家一起享,出了事就把錯全算在她頭上吧。
索綽羅氏越想越氣,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一味地在覺羅氏面前做小伏低。
費揚古因何受罰,覺羅氏心知肚明,全是大伯兄豬油蒙了心,被人利用了,與索綽羅氏關系不大。
她也不覺得索綽羅氏一個后宅婦人有膽量去挑戰(zhàn)太子。
覺羅氏生索綽羅氏的氣,不過是因為自己女兒難受的時候,長房母女迎來送往、吃香喝辣,絲毫沒有顧忌。
這會兒見索綽羅氏拿著東西過來給她道惱,氣也消了大半,好心提醒:“二爺回來說,當年撞傷二姑娘的人是太子,太子一直心里有愧,想要補償二姑娘。看來當年咱們都想偏了,選秀失利,可能只是巧合。”
說到此處,看著索綽羅氏的眼睛:“大伯兄已經因為霧隱山的田莊把太子給得罪了,得罪太子,往后可有烏拉那拉家的好果子吃?”
大選定在明年秋天,家中只有覺羅氏的女兒舒心年歲合適。什么烏拉那拉家沒有好果子吃,還不是怕她自己女兒的親事受影響。
索綽羅氏本來不想接話,可轉念想到自己那一雙兒女,又不得不接:“弟妹見多識廣,可有什么挽回的好法子?”
覺羅氏都沒見過太子幾回,能有什么好法子,只能從約束自己人做起:“太子傷了二姑娘,對二姑娘心中有愧,這回找烏拉那拉家的麻煩,也是為了替二姑娘出頭。既然之前是咱們想偏了,又有太子這一層關系,大嫂還是盡早把二姑娘接回來吧。”
興許太子見二姑娘得到妥善安置,對烏拉那拉家的怨念能減輕一些。
索綽羅氏以為覺羅氏會想辦法找門路,往上遞話,誰知她竟然想出這樣的一個餿主意來。
沒有小傻子在,她就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大福晉,她的一雙兒女就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嫡子嫡女,金尊玉貴。
一旦把小傻子接回來,所有人都會想起她不是原配,只是一個繼室。她的兒女雖然還是嫡出,在身份上卻要矮小傻子一頭。
刀落在誰身上誰才知道疼,覺羅氏一進門就是原配嫡妻,自然不能理解她這個繼室心里的痛。
“這個……怕是不好辦。”索綽羅氏含含糊糊地說。
不過是從田莊接個人回來,有什么為難,覺羅氏蹙眉。
長房那邊的院子并不小,哪怕從前舒月的院子被舒心占了,也不是沒地方給舒月住。
大約是不愿意養(yǎng)一個傻姑娘吧。覺羅氏心里記掛著女兒的親事,生怕受到影響,咬咬牙妥協道:“大嫂那邊若是沒地方安置舒月,倒是可以將她放到我院中來養(yǎng)。”
不過是添一副碗筷和幾個伺候的人,與女兒的終身幸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養(yǎng)在誰院中是重點嗎,索綽羅氏與覺羅氏對著咬牙,本來不想說,如今不說是不行了。
“當初舒月走的時候,身邊只帶了常媽媽和她的閨女。我怕常媽媽苛待了舒月,就與大爺商量著,把舒月許給了常媽媽的兒子馮明知。”說完捏緊了手里的帕子。
見覺羅氏睜大了眼睛,索綽羅氏氣都不敢緩一下,趕緊自己接上自己的話頭:“大爺把身契給了馮家,許常媽媽的兒子在族學讀書,并言明等馮明知考中舉人才許他娶舒月過門。”
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即便是個傻子,也不能隨便許給奴仆之子吧。
更何況舒月生得好,眉眼如畫,又不是天生的傻子。等到了年紀,找個依附烏拉那拉家的小官之子嫁了,應該不難。
大伯兄是個糊涂的,她面前的大嫂卻是個人精,難道想不到這一層嗎?
便是大伯兄認識的人不多,求到二房,二爺這個親叔叔又怎會不管!
覺羅氏抬眼,懷疑地看向索綽羅氏,怕不是想不到,而是想遠遠把二姑娘給打發(fā)了,眼不見心不煩吧。
對上覺羅氏的目光,索綽羅氏也不藏著掖著了:“霧隱山的事,皇上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算過去了。長房兒女的親事,自有我和大爺做主。我手頭還有些事,失陪了。”
小傻子是她的底線,誰碰誰死,覺羅氏要管,她連覺羅氏這個門路也可以放棄。
心里想著放棄,臉上就不那么好看了,索綽羅氏說完站起身就走。
覺羅氏被晾在原地,又是氣又是無奈。
“福晉,罷了,二姑娘到底是長房的,人家有父有母,輪不到咱們二房操心。”范嬤嬤站在覺羅氏身后,聽了全場,這時候見索綽羅氏走了,才忍不住出聲提醒。
從前索綽羅氏拍著二福晉的時候,范嬤嬤就覺得索綽羅氏精明過了頭,總勸二福晉離她遠些。
奈何二福晉好像被索綽羅氏灌了迷魂湯,把府里的中饋交給她管不說,還經常帶著索綽羅氏和她的女兒出去應酬。
直到大姑娘鬧絕食,二福晉才算看清了索綽羅氏的嘴臉。
“老奴瞧著,大福晉是個悶聲干大事的。福晉若不想二房跟著吃掛落,還得早些想辦法把中饋拿回來,攥在自己手中。”范嬤嬤進一步提醒。
范嬤嬤是覺羅氏的乳母,很得覺羅氏信重,聽范嬤嬤這樣說,覺羅氏后背一寒:“怎么說?”
范嬤嬤嘆口氣:“霧隱山田莊這事,看似與大福晉沒關系,可大爺是個膽子小的,怎么敢找太子的麻煩?還有上吊的那個管事,之前沒聽說他兒子愛賭,怎么忽然欠下一大筆賭債?”
疑點太多,可她沒證據。
覺羅氏越聽后背越涼:“嬤嬤說得很是。”
又想起二爺領罰回來那日,說舒月那孩子在霧隱山過得不好。覺羅氏出身高,對誰都是淡淡,唯獨見不得孩子受苦。
尤其舒月只比舒心小幾個月。
“嬤嬤,長房的事咱們管不了,可我心疼舒月那孩子。時不時派人過去瞧瞧,送點吃食。”好歹二姑娘喊了她幾年嬸娘,從前以為索綽羅氏不至于虐待一個傻子,她就沒關注,現在知道了,總還是要管一管的。
親事管不了,吃穿用度方面總不能虧了。
范嬤嬤應是,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層。
聽二爺回來說,二姑娘為太子騎馬所傷,太子心中愧疚,時常過去探望。
這回鬧出事來,皇上只讓宗人府去查,該打的該罰的罰,卻并沒阻止太子去霧隱山。
可見在皇上心里,也對二姑娘有些憐惜。
二姑娘傻了,太子再有虧欠,皇上再是憐惜,也不可能把二姑娘接進宮養(yǎng)著。
不然這么多年過去,二姑娘怎么可能還住在霧隱山。
明年就是大選之年,大姑娘又在秀女之列,若二房能利用好太子這一點點虧欠,和皇上那一絲絲憐惜,說不定能給大姑娘謀個好親事。
之前太子不就吵著要納大姑娘為側妃嗎,說不定就是為了補償烏拉那拉家。
即便皇上對太子的枕邊人另有安排,霧隱山田莊的事鬧得這樣大,德妃娘娘也該聽到消息。
四阿哥是太子的小跟班,替太子還人情,娶了大姑娘,也不是沒可能。
范嬤嬤越想越覺得關照二姑娘可行,非常可行,立刻就把這事安排下去了。
另一邊,索綽羅氏氣沉著臉回到長房,越想越氣。
小傻子都被送去霧隱山了,還這么讓她不省心。
先是平白損失了一個田莊,現在又損失了覺羅氏這樣一個門路,無論哪一樣都讓她肉疼。
然而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宮里來人了,帶來了一份嫁妝清單的謄抄本,并給長房傳話:“太子讓烏拉那拉家長房立刻按照這份清單整理實物,限期在下個月初十之前,將清單和實物一并送去霧隱山田莊。”
太子這是搶東西搶上癮了,上回搶了一個田莊,這回又想替那傻丫頭要回先福晉留下的所有嫁妝。
所有嫁妝啊!!!
與索綽羅氏這個繼室不同,先福晉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嫁妝豐厚到烏拉那拉家見了都咋舌的地步。
其中包括京城附近的幾處田莊,除了霧隱山那一個差些,其他田莊的地都是最上等的良田。
還有位于京城繁華地帶的幾處鋪面,有糧鋪,有香料鋪,還有綢緞鋪,都很賺錢。
除去田莊和鋪面,還有宅院,光京城就有兩處,另一處在江南。
至于珠寶首飾、古玩字畫、綾羅綢緞,足足堆滿了兩間庫房。
連死后穿的裝老衣裳都有。
若先福晉沒死,只靠著娘家的陪嫁,也足夠體體面面地活到七老八十了。
接過厚厚兩本嫁妝清單,索綽羅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且不說只給幾天時間清點,算不算為難,也不說索綽羅氏一下交出這么多東西,有多肉疼,只說這份清單上的東西,根本湊不齊。
先福晉沒了已經有十幾年,長房這些年的開銷,不說全靠這份嫁妝支撐,也確確實實變賣了大半。
就連田莊,都因為丈夫執(zhí)意給青樓女子贖身賣了兩處。
現在說要,讓她去哪里尋!
長房因此又吵了一宿,最后決定去找舒月,讓她告訴太子,她不想要那份嫁妝。
“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去找她可以,但不許把人接回來!”索綽羅氏堅守自己的底線,寸步不讓。
諾穆齊為養(yǎng)外室賣了兩處田莊,自知理虧:“放心,那丫頭傻了,只會學舌,我讓她說什么,她就說什么。”
出了這么大的事,索綽羅氏以為諾穆齊第二天就會過去,誰知一拖就拖到了初十那日。
姜舒月并不知道初十這一日會有三撥人來看她,她此時正跟馮巧兒一起準備食材,預備著印公子他們過來吃飯。
農歷三月的山里,已經有野菜冒頭了,姜舒月決定靠山吃山,進山去挖些野菜做食材。
“姑娘,我聽說山里有狼,咱們還是別去了吧。”自打姜舒月成了田莊的東家,馮巧兒出門恨不得橫著走,可一聽說要進山,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舒月背著小背簍興致很高:“昨天打家具的時候,寶樹哥說他今天帶人進山伐木,咱們跟著他們過去,只在邊上挖些野菜,不往深處走,應該沒事。”
姜舒月成了新東家,在常媽媽母女不遺余力地宣傳之下,消息很快傳開。
聽說東家要翻蓋房子,不用左莊頭挨家挨戶找人,田莊所有壯勞力全都自告奮勇。
說是翻蓋房子,并不是把房子全扒了,從打地基開始建,而是先找泥瓦匠看,看看哪些要換,哪些可以保留。
姜舒月雖然是田莊的東家,卻還沒收到租子,也是囊中空虛。找左莊頭看過,只需把房頂拆掉,按照姜舒月的要求拆下一些磚石將主屋變矮,然后換房頂、換窗戶和門就行了。
工程量并不大。
因為主屋本身是磚石所建,屋頂的瓦也都是好瓦,有些瓦拆下來還能用,而拆下來的墻磚也可以賣錢,也可以換新瓦。
花費有限。
集合整個田莊之力,不到一月時間,主屋已然建好。只等左寶樹把家具打完,便可拎包入住。
可惜田莊里懂木匠活的只左寶樹一個,不然姜舒月她們個把月就能搬回去了。
古代蓋房子、打家具沒有工業(yè)漆和膠,蓋房子用磚石黏土,打家具全是榫卯結構,不存在空氣污染,晾曬幾天就能住人。
從伐木到挑土,從換屋頂到換窗戶,左莊頭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姜舒月三人只負責做飯。
每天左婆子和左小丫都會來幫忙,姜舒月也留了她們一起吃飯。
期間姜舒月和左婆子彼此切磋手藝,姜舒月獲益良多,左婆子也學了好幾個新菜。
這邊蓋房子,起大灶,引來不少婦人和孩子圍觀,中午飄在空氣中的肉香,更是饞哭了好幾個小娃娃。
自家男人在幫工,有膽子大的婦人帶著孩子過來幫忙做飯,中午便留下蹭肉吃。常媽媽和馮巧兒有些不樂意,姜舒月則照單全收。
這個小田莊是她穿過來之后的第一個根據地,往后還不知道要在這里生活多久,她自然會善待這里的每一個村民。
真不是姜舒月圣母心泛濫,而是神農氏本來就是帝王血脈。姜舒月覺醒了這種血脈之后,除了愛種田,還有一種天生的責任感。
仿佛在她的地盤里,都是她的臣民。
而她有責任有義務,帶領自己的臣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就像神農嘗百草,辨百藥,授五谷,造福人類一樣。
房子蓋到最后,都不像是蓋房子了,更像是霧隱山人民公社大食堂。
小院本來就不大,人又多,姜舒月的無土栽培綠葉菜很快被人關注。
她并沒有藏私,頂著常媽媽和馮巧兒不解的目光,主動教授村民們無土栽培技術。
從育種到分苗,從培植器皿的選擇到營養(yǎng)液發(fā)酵,從控溫到保濕,傾囊相授。
有學成的,姜舒月還會給綠葉菜讓人拿回去打種子。
有種子,有技術,所需材料既不復雜也不名貴,相信今年冬天,霧隱山田莊很多家庭都能吃上自己水培的綠葉菜。
莊里人人得了實惠,真心覺得新東家好,給新東家翻蓋房子、改造廂房、新建院墻,全都竭盡所能,沒有一個人偷懶。
第25章 做飯
“姑娘,那些綠葉菜可是咱們賺錢的營生。”房子蓋完之后,常媽媽還對這事耿耿于懷,時不時就要拎出來嘮叨幾句。
姜舒月笑著給她解釋:“媽媽您信我,往后咱們賺錢的營生多著呢。”
反季節(jié)蔬菜的生意固然賺錢,可賺的都是小錢,以后想賺大錢,還得靠土地和會種地的佃戶。
不過賺錢,只是姜舒月人生理想中很小的一部分。她真正的目標,是帶領她的臣民們在饑荒的小冰河期,吃飽穿暖。
別罵她圣母,誰讓她家老祖宗神農氏自己就是個圣父呢!
她那迷人的老祖宗以身試毒,好幾次差點被沒命,都堅持下來了。
而她根本不用冒生命危險,只是用自己的技術和金手指,帶領臣民們吃飽穿暖。
姜舒月十分知足。
“姑娘,寶樹哥他們在村邊等著咱們呢。”馮巧兒剛才還嚇得說不去,看見左寶樹他們立刻改了主意,拉著姜舒月就跑了過去。
姜舒月:人家現在好歹是個東家,就這么跑過去也太沒形象了。
心里這樣想,奈何力氣沒有馮巧兒大,只得被她拉著毫無形象地跑。
呼哧爛喘跑到村邊那棵大樹下,姜舒月偶像包袱碎一地,轉頭幽怨地看著馮巧兒。
還好她的臣民們沒讓她失望,一個個笑容憨厚地喊她東家,姜舒月:好吧,她靠的是實力。
姜舒月揚起笑臉,張大叔、李大叔、劉大哥……喊了一個遍,最后看向左寶樹:“寶樹哥,人到齊了嗎?”
進山伐木是為了打家具用,左寶樹年紀最小,卻是他領頭。
左寶樹憨憨一笑:“齊了。走吧。”
田莊在山坳里,走出田莊也就意味著進山了。冬春沒有菜吃,田莊周圍的野菜才冒頭便被村民割干凈了,只留下短短的茬。
姜舒月想要割到新鮮大顆的野菜,只能往深里走。
除了割野菜做食材,姜舒月進山還有另一個目的,觀察山上的土質。
如果土質還不錯,姜舒月打算直接從山里弄點腐葉土出來,做肥料。
腐葉土中含有大量植物生長所需的營養(yǎng),但因其本身常年腐爛發(fā)酵,會攜帶真菌、細菌和蟲卵,直接使用容易造成病蟲害。
但經過晾曬殺菌、翻攪除蟲、混合泥沙,再重新腐熟,就是一種不用花錢卻效果很好的肥料了。
關鍵腐葉土的氣味,比農家有機肥好太多。
姜舒月科班出身,被各種肥料荼毒了六七年,早已免疫,主要是怕常媽媽和馮巧兒受不住。
農家有機肥用在田里,可以增加收成,在家里的話,姜舒月還是決定用處理之后的腐葉土。
其實草木灰也不錯。但小院里的地是生地,土質偏硬,偏堿性,在改良土壤之前,不適合用草木灰做肥料。
霧隱山沒有被開發(fā)過,就是純純的一座野山,越往里走林越密,路越少。
打家具需要很多木料,左寶樹招呼眾人分三組,在三個區(qū)域伐木。
之前翻蓋房子的時候,柁木檁架都是木質,窗戶和門也要用到木材,眾人不是第一次進山伐木了,很快便完成分工,各自離開。
“你們跟著我,我在哪里伐木,你們就在附近挖野菜,不許走遠!”爬山的時候,左寶樹對姜舒月和馮巧兒說。
從進山開始,平日溫和憨厚的左寶樹忽然變得強勢起來,好像換了一個人。
就像他做木工時一樣,非常專注,也非常嚴肅。
馮巧兒嚇得抖了抖,平時咋咋呼呼的氣勢早沒了。姜舒月知道山里危險,也知道在山里領頭人必須說一不二,她很快適應下來,應了一聲好。
之后各人按照各自的分工行事,姜舒月和馮巧兒避開了左寶樹他們伐木的危險區(qū)域,在附近找起了野菜。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陽光透過樹木光禿禿的枝丫,灑向大地,照亮了樹林里剛剛冒出頭來的野菜。
姜舒月欣喜地找到一大叢野根蒜,忙從背簍里拿出小尖鋤去挖,見馮巧兒拿的是鐮刀,忙攔住她:“下面還有小蒜頭,不能割,要用挖的。”
馮巧兒也不問她是怎么知道的,只聽話地將小鐮刀換成了小尖鋤,學著姜舒月的樣子挖,挖出來的菜根果然是小蒜頭。
她看看挖出來的小蒜頭,又將整株拿起來放在鼻尖聞了聞,轉頭問姜舒月:“姑娘,這是蔥還是蒜?”
姜舒月一邊挖,一邊回答:“聞著像蔥,吃起來像蒜。拿回去炒臘肉,那滋味……”
穿越前,她和師姐們在山腳下培育木耳的時候,吃過當地農家的野根蒜炒臘肉。
只需要一點刀工,把臘肉片切得盡可能薄,之后隨便炒,最好稍微炒得焦些。
色澤濃郁,香氣撲鼻,非常下飯。
聽她描述,馮巧兒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家里正好有臘肉,回去我來炒!”
野菜都是成片長的,割完野根蒜,姜舒月又發(fā)現了朝天委陵菜,也就是雞毛菜。
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一道農家菜——雞毛菜排骨湯。
不敢走太遠,姜舒月帶著馮巧兒繞著左寶樹他們伐木的區(qū)域畫圓,陸續(xù)找到一點薺菜和附地菜,打算回去做一道薺菜炒雞蛋和一道附地菜燉豆腐。
野菜大多數都性屬寒涼,即便用重油大肉,也不會顯得很膩,吃多了不容易上火。
兩人的背簍很快裝滿了野菜,姜舒月見左寶樹他們的伐木還在繼續(xù),便走過去問:“寶樹哥,附近可有松樹?”
左寶樹點頭:“有倒是有,只不過長得不高。”
不高也沒事,有松針土就行。
腐葉土經過處理可以做肥料,可腐葉土也很多種,其中弱酸性的松針土非常適合改善板結偏堿性的土壤。
見她眼巴巴看過來,左寶樹叮囑兩句伐木的注意事項,便帶著姜舒月和馮巧兒去找松樹。
走到地方,姜舒月用腳踩了踩,蹲下用手撥開表面浮土,一眼便看見了埋在下面厚厚的松針土。
此時的松針土已經是深褐色了,輕輕一捏就碎,早已腐熟,取回晾曬驅蟲就可使用。
姜舒月蹲下的時候,肩上的背簍便被左寶樹接了過去,可等她站起來,背簍已經換到了馮巧兒手上。
只見馮巧兒背著自己的背簍,抱著她的背簍,正一臉虎視眈眈地望著左寶樹,好像怕被他搶走似的。
姜舒月很快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接過馮巧兒懷里的背簍,自己背好,對左寶樹說:“寶樹哥你去忙吧,我們在這兒歇會兒。”
左寶樹看了一眼她背上滿滿當當的背簍:“林子里冷,野菜若是采夠了,我送你們回去。”
馮巧兒著急回去準備飯菜,就讓左寶樹先帶她們下山。
行到村邊,姜舒月說她們可以自己回去,左寶樹便沒有送,轉身走了。
才走到村口,正好遇上印公子一行人。馮巧兒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又看印公子,抱怨:“越來越早了,以后是不是還得給你們準備早飯呀!”
印公子這回沒忘帶點心,還一口氣帶了兩包,讓隨從扔給馮寶兒:“也不是不行。”
上回印公子忘了帶點心,印四讓人去城里最好的點心鋪買最貴的,可馮巧兒一吃就說,不如印公子之前帶過來的好吃。
印公子笑著說她有品味,還說下回過來多帶一包。
今天果然多帶了一包,可把馮巧兒高興壞了:“我這就回去做飯!”
姜舒月:好吧,豬癮戰(zhàn)勝一切。
想著肩上一輕,背簍換到了印四手中,很快有隨從接過背上。
太子看了四阿哥一眼,心說老四過于體貼了,體貼到把他想做的事全給做完了。
姜舒月下意識看馮巧兒,只見馮巧兒抱著兩包點心,歡天喜地頭前帶路去了。
山路七拐八拐,沒辦法騎馬,印公子一行人都是牽著馬步行。所幸已經走到村口,穿過村子,繼續(xù)往北走上一段就到了。
常媽媽迎出來,請印家兩位公子進屋喝茶。太子這才注意到,一個月過去小院舊貌換新顏了。
院墻比從前高出不少,兩邊廂房明顯被粉刷過,主屋則是大變樣了。
頂子好像矮了一些,走進灶屋,兩邊都有灶臺和鍋,東屋是炕,西屋也是炕,里里外外都簇新簇新的。
只不過沒有家具,看起來有些空。
東屋的炕桌還是那一個舊的,從前屋子破炕桌也破,并不得覺得有什么。如今在新房里看見舊炕桌,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太子又看了一眼破舊的炕桌,才要開口,就聽四阿哥吩咐人:“去城里,買一張炕桌來。”
說著四阿哥抬頭看了看房頂,又看土炕,補充:“不要上漆的那種,也不要工藝復雜的,簡簡單單本色就好。”
太子:又搶我活兒干!
“四弟你也太小氣了。”太子轉了轉手中的茶碗,“人家蓋新房,咱們過來也算溫居,只買一張炕桌怎么行?”
見太子實在不接地氣,四阿哥耐心給他解釋:“二哥有所不知,家具都是定做的,成品很少,基本不賣,這時候過去能買到一張成品炕桌已經算是難得。”
太子恍然,“哦”了一聲,想讓人從圍場搬家具過來,一想也是舊的,便有些興致缺缺。
這時灶屋響起常媽媽埋怨的聲音:“哎呦,你這孩子,買骨頭的時候怎么不讓人給斷開呀!咱家就算有菜刀,你有那個力氣砍斷嗎?”
緊接著馮巧兒委屈巴巴:“我這就拿去左家,讓左大叔幫忙斷開。”
常媽媽急頭白臉:“左莊頭一早進城去了,寶樹人在山里,骨頭要熬湯的,等不及呀!”
之后是小姑娘的聲音:“媽媽別急,我去找人幫忙。”
太子才把茶碗放在炕桌上,就見四阿哥先他一步下地,熟練地挽起衣袖,走進灶屋。
太子:怎么總搶我活兒干!
隔壁灶屋很快響起了菜刀斷骨的聲音,和馮巧兒響亮的馬屁:“四公子真厲害,這么大的骨頭,一刀就斬斷了!”
“這么大塊,可以嗎?”四阿哥問。
小姑娘說了一聲可以,然后就是接連不斷的斷骨之聲。
“哎呦喂,四公子的刀法真不錯,所有骨頭都是一般大小,比左莊頭砍的規(guī)整多了。”最后是常媽媽的贊嘆。
太子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四阿哥回屋。
獨個兒坐著沒趣兒,也下炕去了灶屋,就見老四挽著袖子幫人煎起了豬骨頭。
馮巧兒坐在灶臺前燒火,常媽媽在旁邊擇菜,他的小姑娘和四阿哥并排站在灶臺前,一個盯著鍋里的骨頭指揮,一個聽指揮拿著產子翻面。
“要煎多久?什么時候放調料?”四阿哥偏頭問,聲音平靜。
可狹長淡漠的眼睛此時卻染上一點笑意,眼尾微微上翹,整個人看起來英俊又溫暖。
他的小姑娘則笑彎了眉眼,彎腰從灶臺上拿起一只小酒壺,遞給四阿哥:“倒些黃酒進去,等酒香散了,再倒熱水略煮一下出出沫,就可以盛出來了。”
說完她踱步到對面灶臺,見鍋中的水已然燒開,就拿起勺子想要舀水。
太子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幫忙,四阿哥人都在小姑娘身邊了。親密地接過她手里的勺子,從鍋里往盆中舀熱水,而后端走,倒入鍋中,瞬間騰起一片水氣。
撇了一會兒浮沫,四阿哥將鍋中的排骨盛進陶盆里,轉頭又看小姑娘:“然后呢?”
小姑娘似乎有些晃神,緩了一下才道:“倒進這邊鍋里。”
等排骨入鍋,小姑娘問:“你會煲湯啊?”
太子:他會個屁!
果然聽四阿哥道:“不會,這不是在跟你學嗎?”
小姑娘朝他比出大拇指:“上回我就看出來了,你在廚藝方面很有天賦!”
太子:聽著像是罵人。
馮巧兒拉著小板凳挪到對面灶臺燒火,認真地揚起頭問:“姑娘,是我的天賦高,還是四公子的天賦高?”
姜舒月認真想了想:“差不太多。”
太子:四皇子和一個燒火丫頭比廚藝,還沒贏?
哈哈哈,夠他笑上一年了。
“下一道菜做什么?”結果四阿哥并不惱,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太子:做菜上癮了是吧?下一道菜我來!
“一個人坐著怪沒意思,給我也派點活兒干吧。”太子不打算再給四阿哥搶戲的機會。
見他出來幫忙,小姑娘顯然很高興,甚至比看見老四還高興,太子得意地想。
然后心碎一地。
因為他的小姑娘說:“印公子鋤地是一把好手,如果印公子愿意幫忙,就給前后院的菜地再松松土吧。”
憑什么老四能讓她手把手教做菜,輪到自己就要房前屋后地賣苦力呢?
“我也想學做菜。”太子不管,他就要學做菜,老四有天賦,他也不差。
四阿哥很識趣地接話:“那我去松土吧。”
太子對四阿哥的表現非常滿意,然后就體驗了一把什么叫沒天賦硬做菜的痛苦。
第二道菜叫附地菜燉豆腐。
太子決定延續(xù)四阿哥的風格,全程大包大攬,不讓他的小姑娘動一根手指頭。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先是翻面太慢,把一半豆腐煎糊了,而后炒菜的時候,因為起鍋不及時,又把附地菜的嫩葉炒老了。
最夸張的,要屬第三步油煎五花肉。
五花肉倒進熱油里,瞬間迸濺出的油花,燙到了他的手,疼得他扔下鏟子。
油煎五花肉,最后變成了油煎五花肉和木鏟子。
馮巧兒一邊燒火,一邊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折騰,無情吐槽:“印公子還是去松地吧,把四公子換回來,我怕等會兒你把灶屋燒了。”
太子拎著馬勺去撈木鏟,一個沒留神又被鍋邊燙了手,越幫越忙。
常媽媽瞧著他的手,哎呦哎呦地說:“印公子這手一看就是拿筆的,可別燙壞了。”
太子疼得直甩手,實在沒臉在灶屋繼續(xù)添亂,丟下一句“君子遠庖廚”就氣呼呼地跑去后院鋤地了。
四阿哥很快被換回來,灶屋瞬間變得和諧,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條,有條不紊。
就在太子棄廚從農,氣呼呼在后院鋤地的時候,烏拉那拉家來人了。
“干什么呢,這是,門外都聞見糊鍋味兒了!”隨車管事推開門,諾穆齊腆著肚子當先走進來,不悅地皺了皺鼻子道。
小院還在修繕,門口和前院都擺著木料,太子他們一行人便將馬拴在了院子后面的大樹上。
一部分侍衛(wèi)留下看馬,并沒進院。
跟進院的侍衛(wèi),此時都被太子領著在后院吭哧吭哧鋤地呢。所以諾穆齊一路走來,沒看見任何異常,只是院中飄出的焦糊味讓他略感不適。
烏拉那拉家是深宅大院,灶屋離主屋很遠,屋中也常熏香,諾穆齊就沒聞到過如此嗆人的油煙味。
而且這一路上坑洼難行,好容易到了地方,馬車還進不來,只能七拐八拐地走下山坳。
諾穆齊雖然是佐領,卻管著京城的旗人,多少年沒爬過山了。
腆著肚子步行下山,走到村口早已滿頭大汗。到了地方又被油煙熏到,諾穆齊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見路邊的野狗都恨不得給一巴掌。
聽見聲音,常媽媽第一個迎出來,等看見來人,張大了嘴巴。
“放肆!瞧見大爺,還不行禮?”隨車管事瞪了常媽媽一眼,拔高聲音道。
常媽媽結結巴巴喊了一聲大爺,腿一軟便要跪下。可跪到一半,想起什么,又直起身來,朝后退兩步,將身后的灶屋門堵住。
“不知大爺今日登門所為何事?民婦有失遠迎,還請大爺見諒。”只肯嘴上請安,連個蹲禮都沒有。
諾穆齊火撞頂門,不等管事開口,已然怒道:“馮常氏,你瘋了,竟敢跟爺這樣說話!”
常媽媽冷笑:“大爺忘了,老婆子早不是貴府的奴婢了。老婆子一家被放了奴籍,如今已是良民。”不光是良民,還在旗,實在沒必要給前主人行禮。
說著環(huán)顧小院,繼續(xù)嗆聲:“這個田莊的地契,如今都在姑娘手上,姑娘才是這里的東家。大爺就這樣闖進門,不合適吧。”
諾穆齊一噎,之后咆哮:“那又怎樣!舒月還是爺的閨女!她一日是爺的閨女,爺就一日管得了她!”
常媽媽哼哼兩聲:“可福晉已經將姑娘許給老婆子的兒子做媳婦了。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個道理大爺不會不懂吧?”
不管大爺這時候過來是為了什么,都不能讓他知道姑娘的病好了。
常媽媽有自己的私心,可更多的還是對烏拉那拉家的防備心。
姑娘沒傻的時候,雖然也被金尊玉貴地養(yǎng)著,她卻聽正院的人說過一嘴,好像大爺和繼福晉有意用姑娘的親事為長房換取利益。
至于怎么換,說法不一。
被提到最多的,是將姑娘嫁給江南大商賈家的紈绔,換取天價聘禮。
遠嫁,嫁商賈,嫁的還是紈绔子弟,這輩子就算毀了!
為了銀子,長房那對夫妻臉都不要了。常媽媽聽說之后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生怕一睜開眼,姑娘就被帶走做童養(yǎng)媳去了。
之后她花銀子托人將這個消息傳到老太太耳中。老太太最要臉,當著大爺和福晉的面,說烏拉那拉家再落魄,也不許家里的姑娘嫁到商賈人家。
頭頂有個孝字壓著,還有二爺和二福晉共同施壓,那次議親才終于告吹。
那年姑娘才七歲,雖然生得漂亮,到底還沒長開。
如今姑娘出落得越發(fā)標致了,好似畫中仙女,要是讓大爺知道姑娘的病好了,天知道會不會再被賣第二回。
據她所知,長房比三年前,更加落魄了。
老太太也老到幾乎不管事。
僅憑二爺和二福晉,還能否壓制住貪婪成性的長房夫妻,常媽媽不敢賭。
“無知賤婦!”諾穆齊最近諸事不順,正憋著一肚子的火無處發(fā)泄呢,“你那兒子考中舉人,才有資格娶爺的閨女。爺的閨女現在還歸爺管,輪不到你一個賤婦比手畫腳!”
常媽媽被罵了也不生氣,大爺就是這個德行,她早習慣了:“不歸我管?三年了,要是沒有我這個無知賤婦,姑娘都不知道餓死多少回了!”
說到這里,退無可退,只得一步一步朝前逼近:“大爺,你摸著良心說話,這些年姑娘的月例給夠了嗎?前年冬天,姑娘耐不住冷,高燒不退,那時候你在哪里?去年大雪封山,府里好幾個月不給送吃食,姑娘差點餓死,你又在哪里!”
眼瞧著常媽媽一步一步逼近,諾穆齊起初還退了一步,可也只是一步。
等常媽媽再靠近些,他忽然抬起腳,冷不丁朝常媽媽的肚子踹去。
結果他才抬起腳,膝蓋便被什么擊中了,疼得他哎呦一聲,伸手去扶身邊的管事。
變故發(fā)生太快,管事根本沒反應過來。
諾穆齊扶了一個空,直接朝側邊倒去,“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啃泥。
姜舒月看著院中摔倒的諾穆齊,又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少年,就見他丟了一顆小石子在地上,然后嫌棄地拍掉了手指上的浮土。
第26章 嫁妝
“來人!來人!”見諾穆齊摔倒,隨車管事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趕緊扯著脖子喊起來,“保護家主!來人保護家主!”
然而烏拉那拉家的侍衛(wèi)才沖進院子,便迎面與另一隊更加雄壯的侍衛(wèi)對上了。
姜舒月見勢不好,要沖出去拉常媽媽,反被人捉住手腕,扯到身后。
這時太子帶人從后門走進來,視線在四阿哥拉著小姑娘的手指上掠過,并沒多想,帶著侍衛(wèi)處置諾穆齊去了。
“太……”諾穆齊還沒喊出太子兩個字,便被太子身邊的侍衛(wèi)用從灶屋順來的臟抹布堵住了嘴。
管事雖然不認識太子,見到太子和滿院子侍衛(wèi),也知道碰上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諾穆齊,看來二十個板子打得還是輕。”太子抱臂站在院中,問也不問,當場吩咐,“來人啊,再賞他五十板子。”
五十個板子打下去,誰還有命在,諾穆齊堵著嘴,被押著跪在地上哐哐磕頭。
隨車管事和烏拉那拉家的一干侍衛(wèi)早被拿下,押到院外去了。
小院正在修繕,別的沒有,板子各式各樣隨便挑。
等侍衛(wèi)挑好趁手的木板,太子又改了主意:“算了,減半吧,省得打死了,弄臟新院子。”
兩個侍衛(wèi)應是,不敢耽誤太子用膳的時間,你一下我一下,把諾穆齊打得鬼哭狼嚎。
打完,太子走過去,用靴尖碰了碰諾穆齊的臉:“這個田莊以后爺罩著,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打一雙,記住了嗎?”
諾穆齊被打得半死,嘴還被堵上了,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哼哼聲。
太子嫌棄地將靴尖在對方的衣服上蹭了蹭,往回走幾步,想起什么,又道:“還有……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爺拿不到想要的東西,可就不是一頓板子這么簡單了。”
等諾穆齊又發(fā)出兩聲豬叫,太子才擺擺手,讓人把他扔出小院。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姜舒月實在好奇。
原主的記憶不多,可聽常媽媽和剛才那個肥胖男人的對話,也不難推斷出他是原主的父親。
烏拉那拉家是上三旗貴族,原主的父親是個佐領,二叔是內大臣,二嬸是覺羅氏的姑娘,也算皇親國戚了。
印家到底什么來頭,問也不問,就敢將一個佐領壓倒在地,動私刑打了二十五個板子。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四阿哥沒回答,而是輕輕捏了一下她纖細的腕骨。姜舒月感覺有些疼,這才發(fā)現他還拉著自己的手腕,忙將手腕抽回。
在抽回的瞬間,聽他道:“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該問的別問。”
好奇害死貓,這個道理姜舒月懂。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真的沒再追問,轉頭張羅起中午的吃食。
“她沒事吧?”太子進屋還想顯擺顯擺,聽小姑娘夸他幾句威武,結果對方卻像沒事兒人一樣,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淡定得一批。
四阿哥見人出去了,才回答:“沒事兒,就是有點傻。”
說什么都信。
被馮巧兒吐槽,被常媽媽暗諷,連諾穆齊都敢抱怨院子里有糊鍋味,太子片刻都不想逗留,直接穿過灶屋,去后院鋤地了。
做完雞毛菜排骨湯和附地菜燉豆腐,姜舒月讓印四進屋休息,最后兩個炒菜馮巧兒也能做。
開飯的時候,炒菜先上,兩道炒菜分別是小根蒜炒臘肉、薺菜炒雞蛋,之后是附地菜燉豆腐和雞毛菜排骨湯。
“好香啊!”炒菜的時候,太子剛好把后院的地鋤完,打水洗了手,重新坐在炕桌邊等開飯。
四阿哥親自做了兩道大菜,對自己的手藝十分滿意:“二哥快嘗嘗,我做的燉豆腐和排骨湯。”
太子古怪地看他一眼,明明是自己帶老四過來做客,這才來了幾回,老四倒跟他擺起了男主人的架勢。
將筷子從燉豆腐上挪開,轉而去夾臘肉,吃下一塊滿口生香。
臘肉切得極薄,與分不清是蔥還是蒜的配菜混炒在一起,聞著像是蔥爆肉,吃起來卻是蒜炒肉。
風味獨特。
吃過炒臘肉,又夾了一筷子青菜炒雞蛋。青菜鮮嫩甘甜,雞蛋咸香酥脆,看上去平平無奇,口感很不一般。
吃過這兩樣,才讓老四給他盛了一碗排骨湯,喝完直瞇眼,卻不想夸老四半句:“聽說她們剛剛進山挖了野菜,現挖現吃就是新鮮。”
四阿哥應是,這回只給太子盛了一碗菜湯,太子:“……”
太子吃飽喝足,說困了,姜舒月只得抱來一床新做的被褥,給他鋪好。
太子舒舒服服躺進去,問四阿哥要不要歇一歇,四阿哥說他不累,去前院鋤地了。
他的小姑娘聽說四阿哥要去鋤地,直接撇下他,屁顛屁顛跟著去了。
太子:我鋤地的時候怎么沒人幫忙?
事實證明,四阿哥只有做菜的天賦,卻沒有種地的天賦。
太子躺在炕上哪里睡得著,豎起耳朵聽著前院動靜。
“四公子,你鋤得太淺了,深翻效果才好。”小姑娘的聲音清脆婉轉,好像黃鸝在唱歌,“你看后院印公子翻過的地,非常深,又平整。”
那是,為了學好翻地,他把工部的農事官都借到暢春園去了,一對一學了好幾天。
太子心中得意,又聽小姑娘糾正四阿哥:“你拿鋤頭的手法不對,再翻下去要打水泡了。”
“怎么用,你教我。”之后是四阿哥的聲音。
太子稍微腦補了一下外頭教學的畫面,頓時后悔起來,早知道不學了,也讓小姑娘教他。
“我睡醒了!”太子出聲打斷院中教學,走到前院親自給四阿哥做示范,手把手教他鋤地。
對上兩臉茫然,太子不自在地哼哼:“我愛鋤地,聽見鋤地就興奮得睡不著,不行嗎?”
姜舒月:……你高興就好。
誰讓人家三番兩次幫了她大忙呢。
恰在此時,炕桌買回來了,姜舒月不用看,只用聞也知道是沉香木做的。
太子看看沉香木的炕桌,又看四阿哥:“老四,你最近發(fā)財了?”
別人用沉香木做手串,他做炕桌。
四阿哥搖頭,抬手撫摸其上的紋路:“不是新買的,老物件兒了。”
又問出去采購的侍衛(wèi):“沒買到現成的?”
侍衛(wèi)撓頭:“沒有爺要的那種。”
沉香木自帶香氣,夏天香氣還能驅蚊蟲,二手沉香木炕桌也很值錢好吧。姜舒月推說太名貴了,不能收。
印四給她解釋:“沉香木分很多種,這種不值錢。我和二哥在附近圍場當差,以后少不得過來打牙祭。冬春蚊蟲少,到了夏秋,還得用沉香木的炕桌驅蚊驅蟲。”
原來是為了他們自己用著方便,姜舒月這才同意收下。
太子聽說是二手的,頓時沒了興趣。
安置沉香木炕桌,又費了一番周折,他的小姑娘花蝴蝶似的圍著老四上下翻飛,問這問那。
太子根本插不進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在前院鋤地。
走之前,終于把前院的地全都鋤完了,也沒聽見小姑娘夸他一句。
送走印公子一行人,姜舒月才去巡視前后院的地,并且發(fā)出衷心贊嘆:“印公子地翻得真好!”
經過兩遍深翻晾曬,土壤板結的情況大有好轉,再撒兩遍腐熟多年的松針土,可以有效改變土壤偏堿性的PH值。
冬春養(yǎng)好土壤,等到谷雨前后,就可以種瓜點豆了。
姜舒月滿心歡喜回屋,卻見常媽媽坐在東屋炕上發(fā)愣。她低聲問馮巧兒怎么了,馮巧兒搖頭:“印公子他們走后就這樣了,跟中了邪似的。”
“胡說八道!”姜舒月問的那一句常媽媽沒聽見,卻聽見了馮巧兒的回話。
她看向姜舒月,親熱地拉起姜舒月的手:“姑娘,當初你病的時候,福晉確實說過把你許給明知的話。可是現在你好了,我想問問你今后的打算。你若是想回家,我就權當沒聽見福晉說的那句話。”
從前姑娘說她不想回家,常媽媽相信,可那是在烏拉那拉家不知情的時候。
今天大爺找上門來,常媽媽雖然不知道因為什么,卻猜到多半瞞不住了。
印公子他們只是每月初十過來一趟,并非天天都在,能擋一次還能擋一輩子嗎?
烏拉那拉家早晚會知道姑娘的病好了,一旦知道了,以大爺和那繼福晉的算計,必然不會遵守從前的口頭約定。
自己回去,和家人來接,完全是兩回事。
若姑娘想回去,常媽媽絕不會提從前的口頭約定,只會當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若是姑娘鐵了心不回去,誰接也不回去,常媽媽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姑娘再回狼窩。
所以在拼命之前,常媽媽覺得很有必要再跟姑娘嚴肅地談一談將來。
姜舒月知道常媽媽之所以又問一次,是被烏拉那拉家的人給刺激到了。
她今天也看見了常媽媽保護自己的決心,認為有必要跟常媽媽把話說開,給真正想要保護她的人吃下一顆定心丸。
“媽媽,在我心里,馮家才是我的家,您、巧兒、明知哥和馮大叔才是我的親人。”
姜舒月反握住常媽媽枯瘦冰涼的手,堅定地看著常媽媽的眼睛:“不管明知哥能不能考中舉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僅有的親人。烏拉那拉家再好,他們容不下我,我也接受不了他們。”
常媽媽老淚縱橫,連著說了幾聲好:“姑娘不愿意回去,老婆子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他們把姑娘接走!”
馮巧兒跑過來一個熊抱,把姜舒月和常媽媽一并抱住,高聲道:“咱們才是一家人!永遠是一家人!”
霧隱山小院這邊統一了思想,城里的烏拉那拉家卻是各懷心思。
諾穆齊豎著走出家門,被橫著抬了回來。
回家也顧不上治傷,先讓人把老太太和二房全都請到了長房的廳堂,忍著疼把自己今天的經歷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而后道:“太子說今日是最后一天,他若拿不到想要的東西,就不是打我二十五個板子這么簡單了!”
他趴在門板上,淚眼汪汪看向老太太:“額娘,兒子不想死,您可要救救兒子啊!”
老太太見長子又被打成了血葫蘆,進門就差點暈過去。這會兒聽他這樣說,頓時六神無主。
費揚古除了嘆氣還是嘆氣。長房有事,哪一回二房沒管,可大哥這回惹上了誰也惹不起的人,讓二房怎么管?
從前長房只是一個大包袱,他負重前行也能過,現在長房變成了一座山,費揚古卻不想做愚公。
覺羅氏也是這個想法,見老太太來求,忍不住開口:“額娘,這回的事太大了,二爺已經被罰了半年俸祿,再不能行差踏錯,不然您的另一個兒子也要完了。”
老太太嚇得面色慘白,終于接受現實。大兒子廢了,長房也廢了,她能指望的只有小兒子,小兒子可不能再倒了。
“老大啊,太子說怎樣辦,你就怎樣辦吧。”老太太沒再求二房,就事論事,“舒月娘沒的時候,親家沒有拿走嫁妝,說好了都留給舒月。那些嫁妝本來就是舒月的,太子想替她出頭拿回去,咱們就得給!”
不耐煩聽索綽羅氏哭窮,老太太打斷她:“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活法,你管著府上的中饋,還能虧了長房的嘴?”
當初若不是這個索綽羅氏上躥下跳,非要把選秀失利的意外歸咎到舒月頭上,舒月又怎會被送到城外田莊,鬧出這些事來!
歸根結底,都是這個索綽羅氏面甜心苦,嫌棄舒月是個傻子,不想給人當后媽,更不想讓原配留下的孩子擋在她那一雙兒女前頭。
真以為她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過是為了長房的和睦,才不得不裝聾作啞,讓他們將舒月送走。
索綽羅氏管著府上中饋多年,從中撈了多少油水。不看別的,只看她那一雙兒女平時吃的用的,半點不比二房的舒心差,就可見一斑。
現在跟她哭窮,說什么吃糠咽菜,她是老了,不是傻了。
“額娘,吃糠咽菜是我說重了,可富興和舒蘭也都大了,再過幾年便要議親,怎么也得留一點給他們吧!”索綽羅氏哭道,不得已祭出一雙兒女。
老太太不心疼大爺,總不能不心疼這一對孫子孫女吧。
老太太聽她提到龍鳳胎,剛剛硬起的心腸果然軟了,轉頭朝覺羅氏看去。
見老太太看過來,覺羅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沒說話。
就是不想管的意思。
“老二家的……”
老太太才要開口求,被覺羅氏不客氣地打斷了:“額娘,先福晉有嫁妝,大嫂就沒有嗎?她有一雙兒女,別人就沒有嗎?她的一雙兒女,合該她和大哥去養(yǎng),憑什么要用先福晉的嫁妝來養(yǎng)?”
老太太被覺羅氏提醒,眼前一亮。
當時索綽羅家生怕被烏拉那拉家看不起,踮著腳給索綽羅氏準備了一份還算豐厚的嫁妝。
與先福晉的嫁妝沒法比,但在上三旗也不算寒磣了。
因索綽羅氏出身平常,當時交換禮單的時候,老太太多了一個心眼兒,將索綽羅氏的陪嫁清單讓人謄抄了一份留底。
有這樣一份嫁妝保底,就算把先福晉的嫁妝都退回去,長房也不會太難過。
“老二家說的有理,老大家的,你也有嫁妝……”
誰知老太太的話又沒說完,就被索綽羅氏打斷了:“額娘,用媳婦的嫁妝,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覺羅氏聞言冷哼:“用先福晉的嫁妝,養(yǎng)繼福晉的兒女,傳出去就好聽。用你自己的嫁妝,養(yǎng)你自己的兒女,傳出去就不好聽。敢情這好不好聽,全是大嫂一個人說了算的!”
索綽羅氏一口老血,從前她怎么不知道覺羅氏如此牙尖嘴利。
指甲掐進掌心的皮肉里,索綽羅氏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得趕緊從老太太和覺羅氏手里把錢摳出來。
大爺心大,拖到最后一日才肯去霧隱山見他那個傻子閨女,索綽羅氏卻沒有這么樂觀。
她帶人加班加點,對照著毓慶宮給的清單,將先福晉留下的嫁妝仔細清點了一遍。
點完,心就涼了。
當年分賬的時候,她與大爺各拿一半,她手里的多是田宅和鋪子,大爺則要了金銀珠寶。
在她的精心打理之下,除了大爺偷拿地契賣了兩處田莊之外,所有產業(yè)都在,且每年收益不錯。
可被大爺拿走的那些金銀珠寶,全被揮霍一空。
也就是說,她把田宅鋪子都吐出來,也只能填上一半,另一半從哪兒出?
自然是老太太和二房來出。
當年將舒月趕出家門,是全家商量過的,誰都沒意見。現在鬧出事來,總不能只讓長房獨自撐著。
她的嫁妝是用來養(yǎng)老的,丈夫指望不上,又不想拖累兒女,就只能指望銀錢了。
“弟妹,不怕你笑話,我出身普通,娘家也沒什么錢。我的那些嫁妝全是樣子貨,充充門面還可,根本不值什么。”
裝窮不成,親情牌打不了,只剩賣慘這一條路可走。
這些年她拍覺羅氏的馬屁,全靠賣慘。
果然她一賣慘,老太太和覺羅氏都招架不住了。
“老二家的,長房沒什么錢,總不能看著老大去死吧!”老太太先開口。
覺羅氏沒反駁,只是說:“到底是長房的事,大嫂趕緊把先福晉的嫁妝清點出來,然后再拿自己的嫁妝來補,最后看看還差多少。”
沒說管,也沒說不管。
見老太太看自己,索綽羅氏痛快說好:“為了救大爺的命,我的嫁妝我一定都拿出來!”
別說為了不成器的丈夫,便是為了烏拉那拉家,她也不會動用自己的嫁妝。
可為拋磚引玉,讓老太太和覺羅氏掏錢,她必須做足姿態(tài)。
至于嫁妝……反正她的嫁妝清單在自己手上,只要跟娘家通個氣,到時候別說漏了,還不是她拿多少就是多少。
這點拋磚的小錢,她出得起。
覺羅氏比索綽羅氏進門早,老太太暗中謄抄索綽羅氏嫁妝清單的事,覺羅氏聽到了一點風聲。
見索綽羅氏痛快答應,并撂下狠話,覺羅氏很想看看對方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什么,還差一萬五千兩銀子?”等索綽羅氏清點完畢,報出差額,老太太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賣了她這把老骨頭,也不值這么多錢啊!
索綽羅氏抽噎:“本來不賣那兩處田莊,還能作價多少折些銀子,可大爺非要給那青樓的娼婦贖身,窟窿越捅越大。”
此時大爺已經上了藥,昏睡過去,并不在場,還不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況且她說的都是真的。
覺羅氏并不聽她的一面之詞,直接吩咐自己的人現場復核。
復核到索綽羅氏的嫁妝時,覺羅氏聽到結果,微微蹙眉:“我記得當年大嫂的陪嫁不少,怎么變賣之后只有區(qū)區(qū)一千兩?”
索綽羅氏按著眼角,哽咽:“我的那些陪嫁不過充充樣子,給娘家做臉面的,不值什么錢。”
覺羅氏親自將索綽羅氏的陪嫁清單拿給老太太過目。老太太接過一看,手抖了抖,抬眸再看索綽羅氏,眼神都變得凌厲起來。
她問索綽羅氏:“還有嗎?”
索綽羅氏心里一突,轉念想到自己都安排好了,搖頭:“就這些。額娘和弟妹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我娘家查問。”
老太太連說兩聲不對。不用覺羅氏再說什么,拉起她便走,邊走邊說:“這事太大,咱們管不了。”
索綽羅氏人都懵了。她嫁進烏拉那拉家七年,嫁妝一直都是自己收著,單子也在自己手里,就算老太太看過,也不可能記得這樣清楚。
“額娘,大嫂拿了多少出來?”走出長房的院子,覺羅氏忍不住問。
動用媳婦的嫁妝確實不夠磊落,可這都什么時候了,生死攸關,她不信大嫂這樣狠心。
老太太在路上什么都沒說,由著覺羅氏將自己攙扶回住處,顫巍巍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折清單,交給覺羅氏。
覺羅氏從頭看到尾,驀然抬頭:“加上這些……差得不多了。”
老太太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一疊銀票:“大佬不成器,就算她的嫁妝夠用,我也不會讓她全出。我這里還有五千兩棺材本,大不了先拿去應急。”
說著落下淚來:“可索綽羅氏一根汗毛都不拔,只想坑錢。”
覺羅氏跟老太太想到一起去了,她也準備了五千兩。
五千兩銀子對于烏拉那拉家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覺羅氏從袖中掏出銀票給老太太看,老太太讓她收起來:“這些年烏拉那拉家對得起老大兩口子。這事咱們不管了!不管了!”
嘴上說著不管,當晚就氣病了,又是請?zhí)t(yī),又是熬藥,委實折騰了一陣。
諾穆齊一覺醒來,發(fā)現問題還沒解決,劈頭蓋臉質問索綽羅氏怎么回事。索綽羅氏干巴巴回答,老太太和二房不管了。
諾穆齊不信,讓人抬他去老太太的院子,得知老太太病了,又轉道去二房。
“大哥,我和覺羅氏商量了一下,決定分家。”費揚古得知后,氣得不行,催著覺羅氏收回管家權。
覺羅氏卻堅持分家。
“二弟你說什么?”諾穆齊不明白之前發(fā)生了那么多事,二房都沒丟下過長房,怎么這一回忽然要分家。
費揚古把來龍去脈說了,諾穆齊震驚:“不可能!索綽羅氏她不敢!”
“把老太太手里的嫁妝單子拿給大爺看。”
費揚古聲音冷漠:“本來額娘和覺羅氏都拿了銀子出來,想幫長房度過難關,可大嫂這樣做,太讓人寒心了。額娘氣病了,覺羅氏要分家,我沒意見。”
諾穆齊看完這份嫁妝清單,回去又看了索綽羅氏偽造的那一份,氣得肝兒疼,當場要休妻。
“諾穆齊,烏拉那拉家不要你了,你只剩下我和我的一雙兒女,你敢休了我,我看你跟誰過去!”
索綽羅氏沒想到老太太當年居然留了一手,今天被人看穿,索性破罐子破摔。
諾穆齊當場慫了:“那你說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天知道怎么辦,索綽羅氏一著急福至心靈。
她盯著諾穆齊的眼睛:“錢我可以拿嫁妝補上,幫大爺度過難關,但舒月得接回來養(yǎng)。”
一個傻子而已,給錢都不會花。
只要她把傻子捏在手里,還愁沒有銀子嗎?
諾穆齊立刻明白了對方話里的意思:“行,就按你說的辦!”
說完又憂愁起來:“額娘病了,不肯見我,二房鬧著要分家呢。”
索綽羅氏不在意地笑笑:“分就分,我早受夠了覺羅氏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不過讓我管著府里的中饋,好像給了長房金山銀山似的。”
管中饋能撈到不少油水,可既然被人看穿,索綽羅氏也不愿意再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咱們把舒月接到身邊來養(yǎng),大爺還愁高攀不上太子和索相嗎?”
這樣一對比,管中饋撈的那點油水根本不夠看的:“現在分家也好,我還怕大爺今后攀龍附鳳,二房要貼上來走門路呢。”
諾穆齊深覺有理,咬牙切齒:“到時候老二跪下來求我,我也不管!”
達成共識之后,索綽羅氏拿出自己所有的嫁妝填了窟窿,終于將毓慶宮的人送走。
“過幾日,等風頭過去了,我親自去一趟霧隱山,把舒月接回來。”索綽羅氏不敢現在就去,生怕再遇上太子,像丈夫一樣挨打。
此時此刻,想把舒月接到身邊撫養(yǎng)的,可不止長房一家。
覺羅氏與費揚古商量,打算將舒月接回家,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
二房不求財,卻想通過舒月搭上太子,走通宮里的門路。
幾乎同時,替姜舒月拿到大筆陪嫁的太子也有些發(fā)愁,他問四阿哥:“這些嫁妝該怎樣處置?”
四阿哥明白太子的顧慮,若將嫁妝直接運到田莊,估計今天運過去,明天就可能被搶。
“依我看,不如暫時存在二哥手上,下個月過去把清單給她,跟她說清楚。”
想起那個漂亮嬌憨的小姑娘,四阿哥唇邊不自覺漾出笑意:“她是旗人,早晚要參加選秀,不管將來花落誰家,二哥將陪嫁一并歸還便是。”
第27章 主意
朝廷有規(guī)定,十三歲到十七歲的旗人女子不經選秀,不得自行婚配。
而對年齡的上限和下限沒有嚴格要求,也就是說十三歲以下和十七歲以上,同樣可以參加選秀。
如果烏拉那拉家報了名,明年那個小姑娘就能參加選秀。只不過年齡小,被選上的可能性也小。
除非提前內定,很少有人家愿意冒這個險。
“花落誰家?她還能落到誰家?”太子聽四阿哥這樣說,微微蹙眉,“老四,難道你竟不知我的心?”
他在等她長大,而不是等著看她花落誰家。
四阿哥聞言也微微蹙眉:“二哥,她閑適自在慣了,未必愿意進宮。”
太子瞪眼,他知道她閑適自在,他喜歡的正是這份閑適自在,害怕的也是這份閑適自在。
他矛盾他糾結,可當這話從四阿哥嘴里說出來,太子都忘了矛盾和糾結,只剩震驚。
四阿哥從小跟在他身邊,對他言聽計從,很少提出反對意見。
即便有,也會很委婉地表達出來,或者拋磚引玉讓他自己想明白。
像剛剛那樣直白地不贊成,直白地宣之于口,這么多年還是第二回。
第一回也跟小丫頭有關。
太子說一不二慣了,被人這樣搶白,心里很不自在:“老四,你什么意思?”
四阿哥垂下眼睫,藏好眸中的復雜情緒。
太子的心,他當然明白,如今讓他看不懂的,反而是自己的心。
僵持間,外頭有人稟報:“太子爺,含珠過來送茶點了。”
含珠是太子的枕邊人,也是近期太子最寵愛的宮女,在毓慶宮很有些體面。
她這時候送茶點過來,多半要留宿。
太子瞧著天色不早,想起明日還要早起站班,便揮揮手,讓四阿哥回去。
直到毓慶宮吹熄燈燭,四阿哥才合上手里的書。可蘇培盛看得清楚,平日夜讀四阿哥能看上小半本,今天卻連一頁都沒翻過去。
四阿哥有心事,不愛說,全都悶在心里。蘇培盛一個奴才哪里敢問,看了一眼放在墻角的自鳴鐘,趁著剪燈花的機會,低聲提醒:“爺,不早了,該就寢了。”
四阿哥收起手里的書,由蘇培盛伺候洗漱就寢,聽他絮叨:“爺,蓮枝過來有些時日了,到底是德妃娘娘親自給爺挑的,不好總這么晾著,要不要……”
才說到要不要,蘇培盛就感覺周身一寒,舌頭打結,再也說不下去了。
蓮枝原名宋蓮枝,是德妃身邊得力的大宮女,在永和宮替德妃管著內務,可以說是心腹中的心腹。
宮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皇子在成親之前,要先通人事。而給皇子通人事的宮女,往往由其生母挑選,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就可以經由內務府直接調到皇子身邊伺候。
宋蓮枝今年十八,再過幾年便要放出宮去,德妃舍不得。蓮枝家中生母早亡,料在繼母手下討不到好處,也不想出宮。
德妃干脆把她送到四阿哥身邊。
可自打蓮枝住進阿哥所,就沒見到四阿哥的面,還不如平時在永和宮見得多。
這時,門外有人小聲稟報:“爺,蓮枝過來送宵夜了。”
得,山不就我,我就山。四阿哥把人當空氣,人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
蘇培盛看向四阿哥,卻見四阿哥早躺下了。
同樣是送吃食,含珠留下侍寢,蓮枝則吃了閉門羹。
蘇培盛也沒辦法,只能熄燈,誰讓四阿哥和太子不一樣呢。
翌日早朝,太子頂著碩大的黑眼圈站在御門臺階之下,一臉倦容,好似昨夜被妖精吸了陽氣。
四阿哥臉上的黑眼圈也不小,眼睛有些紅,一看就是熬夜看書來著。
大阿哥和三阿哥都跟四阿哥的情況差不多,熬夜看書的跡象很明顯,把太子襯托得越發(fā)不像。
康熙看看太子,再看其他三個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先把詹事府兩個詹士提溜出來為難了一番,各自罰俸半年。
又看索額圖。
幸好索額圖有要事稟報,這才躲過一劫。
幾日后,上早朝的時候,有御史彈劾太子毆打朝廷命官。
太子在霧隱山田莊對諾穆齊動私刑的事,發(fā)酵出來。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皇上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太子擼起袖子要跟御史對噴,被四阿哥攔住。最后還是四阿哥和費揚古聯手為太子作證,才勉強將彈劾壓下。
“現在怎么辦?小丫頭要被烏拉那拉家接走了,以后想見一面都難。”在御史的步步緊逼之下,費揚古提出將人從田莊接回家,不給太子添麻煩。
烏拉那拉家的后院,可不如霧隱山田莊那樣好接近。
四阿哥想不明白,正好當面問問太子:“二哥為何每月都去見她?”
太子不想讓四阿哥知道那個噩夢的存在:“我……喜歡她。”
在那個噩夢里,所有人都面目可憎,可太子找了一圈,并沒找到四阿哥。
這也是太子近幾年為什么與四阿哥走得最近,并且愿意相信他的主要原因。
四阿哥挑了挑眉,表示知道了,轉而接上剛才的話頭:“烏拉那拉家長房貪財,二房求勢,未必真心想撫養(yǎng)小丫頭。二哥不妨先把費揚古叫來說說話,也不用給實際好處,他多半比諾穆齊更聽話。”
大餅固然好吃,可吃到嘴里的大餅,哪有掛在眼前的美味。
“這個主意好!”太子給出評價,很快安排下去,然后吩咐備馬。
四阿哥詫異:“二哥要去哪里?”
太子笑笑:“出了這么大的變故,我得先去霧隱山一趟,給小丫頭通個氣。”
四阿哥很想跟去,又想起太子剛才說的那一句“我喜歡她”,涌到嘴邊的話,艱難咽下。
“什么,汗阿瑪要禁我的足?”跑去備馬的小內侍很快跑回來稟報,太子一臉不可置信,從小到大他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四阿哥勾唇又壓下:“不是禁足,只是在風口浪尖上,不許二哥出宮罷了。汗阿瑪是在保護二哥。”
太子不想被人這樣保護,讓他感覺窒息:“怎么辦?小丫頭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四阿哥朝前邁出一步,擋在太子面前:“有汗阿瑪的口諭在,二哥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不然二哥想要保護的人會有危險。”
剛剛在御門之下,他清楚地看到了皇上眼中稍縱即逝的殺機。
“那好,我派個人去,得讓她提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早做準備。”太子這回很聽勸,四阿哥猜自己看到的,太子應該也察覺到了。
太子看了一圈,最后還是將目光鎖定在了四阿哥身上:“老四你去,把什么都告訴她,讓她別害怕,就說我會保護她。”
四阿哥嘴上應是,心中冷笑,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保護別人?
“二哥出不了宮門,卻不妨礙費揚古進來。”四阿哥領了出宮的差事,又給太子出主意,“二哥把他找來說話,盡快將事情定下,免得夜長夢多。”
朝堂上發(fā)生的事,烏拉那拉家長房并不知情。昨天兩房分了家,今天一早索綽羅氏便坐上馬車往霧隱山田莊去了。
先福晉的嫁妝已經在太子手上,她得趕緊把小傻子接回家,才能名正言順地將嫁妝要回來。
聽諾穆齊說起常媽媽的抵觸,索綽羅氏雖然沒怎么放在心上,可出發(fā)的時候,還是特意多帶了一些人手。
親眼見證諾穆齊被打之后的慘狀,索綽羅氏長了個心眼兒,提前派人去霧隱山田莊打聽過,只有每月初十,才會有外人進村。
這個外人是誰,索綽羅氏心知肚明。
另一邊,費揚古下朝之后派人給家里送了口信,覺羅氏聽說立刻吩咐備車。她要親自帶著老太太,去霧隱山田莊,大張旗鼓將舒月接回來。
山路難行,當索綽羅氏撇下馬車,帶著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村口時,二房的馬車才駛出城門。
而此時,四阿哥已然趕到,并且把近期發(fā)生的所有事,全都給姜舒月講了一遍。
其實完全可以派個心腹過來,不用親力親為,可他想了想還是跑了一趟。
權當是對太子托付的一種尊重吧。
姜舒月接過印四遞來的厚厚一摞嫁妝清單,本就圓溜溜的杏仁眼,此時瞪得更圓了:“這些……都是我的?”
印四朝她點點頭:“是你額娘留給你的嫁妝。”
姜舒月: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明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時間倒回兩天前,房子建好了,所有家具也齊全了,姜舒月帶著常媽媽和馮巧兒喬遷新居。
左莊頭一家,莊里其他農戶,全都送了東西過來,給東家暖居。
上回印公子他們來,拿了不少野味,姜舒月讓常媽媽和馮巧兒全都收拾出來,叫上左婆子和左小丫過來幫忙,全都燉了,請莊里的佃戶們吃大餐。
說是全莊,其實也就十幾戶人家。還不是全來,只當家的男人和主婦過來了,全加在一起不過四桌人。
吃飯用的桌椅是全莊拼湊的,碗筷自備,張羅起來照樣很熱鬧的。
男一桌,女一桌,言笑晏晏。
從肉菜上桌開始,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就沒停過。不管是老實的莊稼漢子還是他們潑辣的婆娘,全都紅了臉,根本不敢看肉菜,生怕在人前出丑。
莊戶人家一年到頭種地,累死累活,交過五成租子和人頭錢之后,家里剩不下多少口糧。
一年當中,只有五個月能吃上糧食。這五個月里,農忙的時候才能吃上一口干的,其他時間只能喝粥。
五個月之外,黑面和糠就是主糧。
饒是如此,也只有半飽。
除非過年,誰家也難見到半點葷腥。像今天這樣大碗燉肉,很多人見都沒見過,更不要說吃了。
怎能不饞?
肉菜之后,還有肉炒菜,還有他們一冬天都見不到的新鮮綠葉菜,還有整碗整碗的白米飯。
“東家,這樣一桌席面是不是太破費了?”左莊頭家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可也沒見過如此豐盛的席面。
左莊頭一開口,坐在他身邊的莊稼漢們都紛紛附和,又想吃又覺得不好意思。
男人們還算克制,婦女這一桌,有人直接抬起袖子抹起眼淚:“東家免了半年的租子,咱們全家都感激著呢,給東家蓋房子也是應當應份。”
眾人聽她說話,都跟著點頭。
那婦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繼續(xù)說:“蓋房的時候,東家又是燉肉,又是白米飯地招待,讓咱們全家都來吃。房子蓋完了,還有,我這心里啊,不落忍!”
所以這回蓋完房子,東家又請客,還說叫上全家老小,他們怎么有這個臉。
于是跑到莊頭家商量,左莊頭讓各家?guī)c東西過去,權當給東家溫居。
莊戶人家除了糧食,沒啥好帶的。各家就商量著,一家拿上一斗麥子,再帶點菜干菌子干什么的過去。
不敢全家都來,一家來一個主事的,來一個婆娘幫忙做飯收拾。
姜舒月今天請客,不光是因為此地有風俗,房子蓋好之后,要請所有幫忙蓋房子的人吃一頓飯,還有自己的目的。
“巧兒,上酒。”姜舒月說出自己的目的之前,先招呼馮巧兒上酒。
酒是她提前托左寶樹去城里買的,一共買了五壇,足夠在場的每個人喝上一大碗。
馮巧兒將酒壇搬上來卻不會開,還是左寶樹幫忙敲掉泥封,先倒了半碗酒遞給姜舒月,而后給各桌倒酒。
等酒滿上,姜舒月端著酒碗,含笑說:“霧隱山的田莊是我額娘留給我的產業(yè),今天我正式以東家的身份跟大家見個面。”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東家,之后陸續(xù)有人跟著喊。
聲音落下,姜舒月又道:“各位叔伯嬸子,我是個姑娘,還沒嫁人,新得了這個田莊,往后有什么事,少不得麻煩各位。到時候,還得請你們多多照拂!”
這個田莊是印公子虎口奪食,幫她從烏拉那拉家要回來的。烏拉那拉家畏懼印公子,不敢找他的麻煩,倒是十分有可能過來找自己麻煩。
上回便宜爹諾穆齊不是已經來過一次了嗎?
雖然沒來得及露出目的,便被打得七葷八素,但看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就知道來者不善。
也是便宜爹運氣不好,來的時候正好碰上印公子一行人。
那下回呢?下下回呢?
印公子和印四都有差事,只在每個月初十過來,不可能一直保護她。
所以姜舒月便想到了莊子里的佃戶。
她必須團結身邊所有可以團結的力量,以圖自保。
“東家心善,對咱們好,以后東家有事,咱們也不會干看著!”有人立刻應和。
婦女們這邊也說:“東家是個姑娘,辦事有不方便的,或者要賣力氣的,東家只管言聲,咱們一定辦!爺們兒辦不了的,娘兒們幾個給辦!”
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姜舒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趁著氣氛正好,舉起酒碗:“那我這里先謝過各位叔伯嬸子了!”
說完仰頭,將半碗酒一飲而盡。
“敬東家!”
“敬東家!”
“敬東家!”
吃完之后,姜舒月問起農事,眾人齊齊看向左莊頭,左莊頭嘆氣:“山里的地就那樣,一年累死累活能有外頭下等地的收成,就算老天爺賞飯吃了。”
“山在一天,地一天就是這個樣子,誰也改變不了。”左莊頭認命地低下頭,又抬起,“咱們最怕的不是地,是天。”
天旱,莊稼減產,甚至顆粒無收。
天澇,莊稼照樣減產,照樣可能顆粒無收。
佃戶本來就是靠天吃飯,不該抱怨。可近幾年,老天爺屬實不給人活路。
今年開春一場大雪,之后又是倒春寒,地氣上不來,耽誤農時。
而春天到現在都沒下過一滴雨,旱災近在眼前,再不讓人抱怨,要活活憋死了。
姜舒月聽著抱怨,從中提取有價值的信息,記在心里,默默將耐旱作物和微型農田水利建設提上日程。
耐旱作物的種子,空間里有很多,可姜舒月不敢用。
試想一下,這個時代的上等地種小麥,畝產一百多斤,而姜舒月名下的田莊,山地種小麥,畝產八九斤,結果會怎樣?
沒等她被朝廷發(fā)現,獲封當代神農,就得被人綁架,甚至丟掉性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沒有一個強大依靠的前提下,姜舒月是不會貿然動用那些高產的作物種子。
幸好早期培育失敗的那些種子并沒扔掉,用在現階段再合適不過。
至于微型農田水利工程,是調節(jié)田區(qū)旱澇最有效的方法。澇時儲水,旱時放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靠天吃飯的現狀。
但再微型也是個工程,涉及儲水、灌溉和排水三個方面,前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
姜舒月打算先做規(guī)劃,等農閑時考慮做一個簡易版來用,以后她有錢了,再做專業(yè)版的。
哪知道,正瞌睡有人來送枕頭。
姜舒月欣喜地將嫁妝清單收好,問印四:“四公子,清單上的實物在哪里?”
沒見有人抬進來,不會是一張空頭支票吧。
四阿哥看著她,半晌笑問:“在我二哥手上,過兩天給你運過來?”
姜舒月搖頭:“別,運過來我也保不住!”
上回只拿了一個田莊,便宜爹就打上門來。這次拿回來的可不止一個田莊,還有宅院、鋪面和各種金銀珠寶,姜舒月怕整個烏拉那拉家都打上門來。
她只想好好種田,帶領她的子民在小冰河期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沒時間應付極品親戚。
“如果可以,實物暫時存放在印公子手上,我很放心。”姜舒月非常識時務地道,“每年交點保護費也愿意。”
“你愿意,烏拉那拉家未必愿意。”四阿哥哼笑,“二哥與你非親非故,沒辦法替你保存嫁妝。”
早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姜舒月強笑:“即便如此,還是很感謝印公子替我要回這些嫁妝。”
見她只顧著感謝太子,四阿哥垂下眼睫:“這件事并不容易,只靠二哥一人很難做到。”
姜舒月抬眼看他,表情認真:“也謝謝你。”
四阿哥擺手:“你想怎樣謝我?”
朝堂上發(fā)生的事,不方便對她說,可他到底救了她的命。
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
印公子雖然偶爾有點癲,動不動霸道總裁上身,心胸還是很寬廣的,至少不會挾恩圖報。
印四就不一樣了,他像一團迷霧,靠很近也看不清楚。
不過對方到底幫了她大忙,就算挾恩圖報也是應該的,姜舒月認真起來:“我想不出,或者你說說看,你想讓我怎樣謝你?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她也是才知道,原主額娘給原主留下這么大一筆嫁妝,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四阿哥盯著她看了片刻,緩慢移開目光:“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你再報答。”
姜舒月并沒多想,爽快答應下來。
答應完又發(fā)愁:“這么多嫁妝,小院廂房恐怕放不下。”
四阿哥把費揚古在朝堂上說的話告訴了姜舒月,耐心給她分析:“二房不比長房,二房要臉,不至于私吞你的嫁妝。即便有父母在,你養(yǎng)在祖母身邊,也說得過去。此處雖好,卻不夠安全,還是回家吧。”
姜舒月不愿意:“我喜歡這個田莊,不想離開這里。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二房幫我管著嫁妝,而我不必搬回烏拉那拉家去住?”
果然是野慣了,不想受約束。
她連自家的約束都不愿承受,太子居然想等她長大,接她進宮。
這樣閑適自在的小姑娘,只怕越長大,越愛自由,越不想被束縛。
四阿哥早有猜測,繼續(xù)給她分析:“二房有求于我們印家,這才答應二哥出面撫養(yǎng)你,未必有多少真心。你可以把嫁妝暫存在你祖母手上,交給二房打理,然后提出不回烏拉那拉家住,仍舊留在田莊生活。”
論種田和做菜,印四不如她,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姜舒月甘拜下風:“我覺得可行,謝謝你。”
四阿哥緩緩伸出三根手指:“三次了,我都記著呢。”
姜舒月很有一種“債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的閑適:“行,你先記著,我會報答你的。”
四阿哥繃了半天,終于繃不住笑出聲來:“等我想到了,可別反悔。”
姜舒月也笑:“傷天害理的事不行。”
四阿哥注視著她漂亮的杏仁眼:“我像是那樣的人嗎?”
姜舒月想了半天,實話實說:“看不透。”
四阿哥這回真被她逗笑了,笑意從唇角蔓延至眼底,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陽光許多。
如果蘇培盛在場,肯定會說四阿哥已經很久沒這樣笑過了。
說笑間,院門被人拍得“砰砰”響,姜舒月要出去開門,被四阿哥抬手攔住。
第28章 保護
院門被拍響時,常媽媽正在院中,走過去開門,被人一把推開,險些跌坐在地上。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姜舒月想推開印四擋在面前的手,結果沒成功。
不但沒成功,反被人捉住手腕,動彈不得。
馮巧兒跑過去扶住常媽媽,質問來人:“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
不等對方回答,常媽媽已然認出了索綽羅氏,喊了一聲大福晉。
索綽羅氏看也不看常媽媽,揚聲問:“二姑娘呢?我來接她回家。”
常媽媽一聽就急了:“大福晉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忘了當年是您把二姑娘許給我們家明知的?”
索綽羅氏當然沒忘,但此時一時彼一時:“我當時還有個條件,馮明知必須考中舉人。現在舒月大了,不適合留居在外,我先把她接過去,等馮明知考中舉人再說吧。”
有她在,馮明知即便考上舉人,也保不住功名。
至于舒月的親事,她另有打算。
“人呢?我現在就要帶她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到處都是土,索綽羅氏片刻也不想多留。
常媽媽對索綽羅氏還有幾分敬畏,馮巧兒卻是不管這些。她只知道姑娘是她嫂子,是馮家的人,不能讓人把姑娘帶走了。
這會兒見索綽羅氏咄咄逼人,馮巧兒抬起手,翻轉小指放入口中,吹出一道悠揚哨音。
這是前幾日左寶樹教她的,讓她有事就吹哨,離得最近的人家聽見哨音會趕來幫忙。
小院是原來主家過來收租時歇腳的地方,在田莊邊上,并不與村民雜居。
前年田莊有嫁娶,擴大了一些,從最近的一戶人家跑到小院無需多久。
索綽羅氏問話,沒人搭理,反被對面響亮的哨音震得耳膜疼,當場翻臉:“來人,給我搜!”
與此同時,灶屋的門被人從里面關上了,發(fā)出“砰”的一聲,之后上了門栓。
索綽羅氏發(fā)飆:“砸門,把人抓出來!”
就是這片刻的耽擱,有村民跑進院中,喘著氣問馮巧兒:“咋了?”
說完才看見滿院子都是家丁護衛(wèi),來人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可想起這里是東家的田莊,又挺直了腰板。
就聽馮巧兒帶著哭腔道:“他們都是壞人,要綁了姑娘走!”
那可不行!霧隱山田莊換過好幾個東家,就屬姑娘對他們最好。免了半年租子不說,還請他們吃飯,教他們在冬天用水種菜。
這樣好的東家,打著燈籠都尋不到,怎能讓她被歹人綁走!
最先跑來的,是田文和田武兄弟兩個,兩人都是標準的莊稼漢。
盡管瘦,但身量很高,往灶屋門口一站跟門神似的。
看見媳婦和孩子們也跑進來,被院中情景嚇呆,田文喊道:“我和武子守在這里,你們去村里喊人!”
被田文一喊,他媳婦和孩子們才從驚懼中緩過神來,轉身就跑,兵分幾路。
跑到門外,又看見田武媳婦和孩子們,忙拉著他們一起去村里報信。
索綽羅氏沒想到小傻子才拿到這莊子,就把人心收服了。
烏拉那拉家各處都有各處的管事,索綽羅氏管著中饋的時候,只是查賬,頂破天核對一下貴重的實物,從沒下過田莊。
即便如此,也經常聽田莊管事說起,窮山惡水出刁民,田莊有多難管,佃戶有多么刁鉆乖滑等等。
尤其這幾年,年景不好,糧食欠收,而租子半點沒減。田莊時常有佃戶逃走,或者交不上租子的情況發(fā)生,偶爾還有械斗,佃戶與主家之間關系日趨惡化。
震驚之余,索綽羅氏環(huán)顧小院,這才發(fā)現主屋和廂房都是嶄新的,吸吸鼻子還能聞到木料尚未干透的氣味。
房子也翻蓋了?
索綽羅氏看了常媽媽和馮巧兒一眼,在心里搖頭。常媽媽要是有這個能耐,也不至于每月進城討吃食了。
想起太子,這才恍然。
來不及細問,索綽羅氏由膀大腰圓的婆子護著,退到墻邊,朝家丁們道:“還愣著做什么,給我打!”
她一聲令下,院中頓時雞飛狗跳。
“打起來了!快放開我!”
見小姑娘用力甩手,極不聽話,四阿哥索性將人扯進懷中,抱緊了:“已經打起來了,你現在出去,被人綁走,想要保護你的那些人挨打也是白挨。”
姜舒月一怔,仰頭求他:“你會功夫,你再救我一次,都記上,都記上好不好?”
四阿哥無奈地看她一眼,無奈道:“我現在不方便出面,不過……”
耳尖動了動:“援兵也快到了。”
四阿哥今天微服出宮只帶了幾個侍衛(wèi),還都留在圍場了。雙拳難敵四手,他得留下保護正主。
況且太子心里有鬼,不想太早暴露身份。上回諾穆齊送上門來討打,也是先堵了嘴,才賞的板子。
烏拉那拉家算是皇親國戚,之前覺羅氏沒少帶長房母女赴宴,四阿哥不確定索綽羅氏是否認得自己。
萬一被她認出,跪下請安,以小丫頭的聰明勁兒不難聯想到太子的身份。
保持現狀是太子的意思,也是四阿哥最想看到的。
聽見了械斗的聲音,姜舒月急得想咬人,對方好似早有準備,根本不給她留下嘴的地方。
“你放開我!”姜舒月一直沒放棄掙扎,此時已經滿頭大汗,“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那不是更好,霧隱山田莊這邊的事鬧得越大越好,四阿哥心里這樣想,嘴上卻道:“誰的命,也沒有你的命重要。”
誰叫太子喜歡你呢!
姜舒月幾乎虛脫,軟軟靠在他懷中,再開口聲音里帶著哽咽:“印四,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他們!”
對方不為所動,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緊到姜舒月差點窒息。
“別打了,我在這里!”姜舒月情急之下福至心靈,卯足力氣大喊一聲。
奈何院中太亂,而她的聲音又小,喊聲沒傳出窗戶就散了。
四阿哥聽她這樣喊,長臂一收,將人緊緊貼在自己胸膛上。利用身高差,和手臂的壓力,讓她連微弱的聲音也發(fā)不出。
胸前的衣襟很快被淚水和汗水打濕,想起小丫頭剛剛給他發(fā)的好人卡,四阿哥磨牙。
單手摸出一塊令牌,朝窗戶扔去,令牌穿過薄薄的窗紙,“哐當”一聲落在院中。
很快有人撿起,喊了一聲:“是出宮的牌子!”
院中正打得難解難分,聽見這一聲喊,全都停了手。
那人將令牌遞給被家丁護在其中的索綽羅氏,索綽羅氏檢查之后驚疑不定。
金腰牌,一般是皇子隨身攜帶之物,索綽羅氏一下就想到了太子。
從太子又想到了被打得屁股開花的諾穆齊,索綽羅氏知道自己闖禍了。
可對方并未露面,只扔了腰牌出來,大約不想暴露身份,或者不想把事情鬧大。
索綽羅氏趕緊讓人把金腰牌放回原處,吩咐停手,然后灰頭土臉帶上自己的人溜了。
“姑娘,人走了。”剛才械斗的時候,常媽媽和馮巧兒被村民護在一邊,并沒受傷。只不過常媽媽嚇傻了,還是馮巧兒第一個反應過來,給姜舒月報信兒。
姜舒月脫力般伏在印四懷中,由他抱著坐在椅子上,虛弱地問:“我沒事,外頭有人受傷嗎?”
馮巧兒沒說話了,問題是左寶樹回答的:“東家,不礙事,只田家兄弟受了點輕傷。”
對方家丁配刀,而他們有鋤頭,雖然沒有重傷,卻也是人人都掛了彩。
可一想到東家免了半年的租子,這些租子足夠各家交人頭錢了。去年年景還好,奈何山地糧食產量低,刨去要交的租子,根本剩不下多少。
交了人頭錢,全家都得挨餓。
不交,又要被拉去服徭役。
徭役繁重,不脫掉一層皮哪里回得來。身體弱些的,去了就是個死。
所以掛點彩,又算什么呢?
田武費力地直起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憨憨道:“東家放心,咱們兄弟是鐵打的,結實著呢!”
姜舒月沒有出屋,卻好似才與人拼過命,腿軟得厲害,頭也暈乎乎的。
這會兒恢復自由,也沒力氣出去見人了:“我很好,大伙兒先回吧。”
又對左寶樹道:“寶樹哥,麻煩你請個郎中來給大伙兒治傷,診金和藥錢,我出。”
聽說要請郎中,院中眾人都說不用,姜舒月堅持:“救命的恩情,我記下了。眼看就是谷雨,有傷的早點治好,莫要耽誤了農時。”
老天可不等人。
就算租子全免,佃戶們也還要交丁稅,沒有糧食怎么行。
如此煽情的時刻,聽她說起農時,四阿哥唇角抽了抽。
上三旗貴族家的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有女紅特別出色的,廚藝了得的,可熱愛種地,時時刻刻不忘把農時掛嘴邊的,不能說鳳毛麟角,反正他沒聽說過。
東家這樣體恤,佃戶們心中越發(fā)感激,田武媳婦更是抹起了眼淚。
左寶樹看了一眼緊閉的灶屋門,有些擔心地問:“姑娘,你要不要也請郎中看看?”
上回他喊東家,現在卻喊姑娘,四阿哥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眼神愈冷。
左寶樹話中的擔憂,不止四阿哥察覺到了,還觸發(fā)了馮巧兒心中的警鈴。
她笑嘻嘻說:“東家這邊的事,不勞寶樹哥費心,我和我娘會照顧好的。”
左寶樹應了一聲,很快帶人離開,小院再次恢復平靜。
然而灶屋的門仍舊關著。
“四公子,姑娘沒事吧?”常媽媽走過去,隔著門縫兒問道。
四阿哥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小丫頭,輕笑回話:“剛才嚇哭了,哭得有點兇,沒有大礙。”
常媽媽不放心:“勞煩公子把門打開。”
“能下地嗎?還是要我抱你?”四阿哥壓低聲音問姜舒月。
姜舒月此時已經緩過來一些,掙扎下地,要去開門,走到一半被人抱起放回椅子上。
“多謝。”經此一事,越發(fā)看不懂這人了,姜舒月心情復雜,還是向對方道了一聲謝。
四阿哥走過去開門,邊走邊說:“記得報答就好。”
姜舒月:“……”
灶屋門一打開,常媽媽和馮巧兒風一樣卷進來,見姜舒月沒事,只是眼圈有些紅,這才放心。
“常媽媽,可是那繼室來了?”姜舒月冷靜下來問。
常媽媽看了旁邊的印四一眼,姜舒月強笑:“四公子不是外人。”
有些事他比自己都清楚,沒什么不能聽的。
常媽媽點頭:“索綽羅氏管著烏拉那拉家的中饋,想必知道田莊易主的事了,過來找麻煩。”
故意沒提索綽羅氏侵占嫁妝之事,怕姑娘難過。
“烏拉那拉家分家了。”四阿哥自己給自己倒了茶水。
常媽媽吃驚地看向他,終于明白姑娘為什么說四公子不是外人了。
四阿哥喝下一口茶水,繼續(xù)道:“家都分完了,長房先福晉的嫁妝留給你們姑娘了,東西在我二哥手上。”
常媽媽淚目,趕緊抬起袖子擦,跪下向印四公子道謝。
常媽媽是先福晉的陪嫁,自然清楚那是多大一筆嫁妝。
先福晉沒了有十余年,嫁妝也被繼福晉想辦法侵占。以大爺花錢如流水的性子,常媽媽以為幾年過去,早被揮霍一空,沒想到還能找回來。
她就說印家兩位公子大有來頭。若不是他們鼎力相助,從繼福晉手中摳出那些嫁妝,無異于在鐵公雞身上拔毛,難如登天。
四阿哥坦然受了常媽媽三個頭,揮手讓她起來:“不過這筆嫁妝,不能直接給你們姑娘。”
常媽媽也不是傻的,立刻明白過來:“是是是,嫁妝還沒到姑娘手上,索綽羅氏就派人打上門來了。”
若當真給了姑娘,只憑這個小田莊,送過來也保不住。
見常媽媽犯愁,姜舒月順著印四的話補充:“應印公子之請,老太太答應撫養(yǎng)我,嫁妝暫時交給二房打理。”
“二爺是高官,二福晉出身皇家,想來不會貪圖姑娘的嫁妝。”常媽媽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常媽媽覺得妥當,馮巧兒卻不干了:“姑娘,你要回烏拉那拉家住了嗎?那我哥哥怎么辦?你不想給我當嫂子了?”
四阿哥眉心一跳,忽然覺得把小丫頭送回烏拉那拉家也挺好,至少不會被這么多人惦記。
他都替太子著急。
從大爺找上門來,常媽媽就知道姑娘多半是要回去的。哪怕姑娘不想回去,恐怕也由不得她。
現在好了,先福晉的嫁妝被印公子從繼福晉手中摳了出來。想要保住那些嫁妝,姑娘也必須回去。
能拿回嫁妝,保姑娘一輩子吃喝不愁,常媽媽真心為姑娘高興。
至于姑娘與明知的親事,繼福晉都不認了,恐怕再無指望。
除了心疼兒子這些年的付出,常媽媽不敢再做他想。
“巧兒,不許胡說,姑娘金枝玉葉本來就不應該住在這里,能回去養(yǎng)在老太太身邊也是好的。”常媽媽訓斥女兒。
馮巧兒眼圈一紅,嗚嗚嗚哭起來:“哥哥嘴上不說,我就是知道他特別喜歡姑娘!娘,哥哥有多努力,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后年……后年哥哥一定能考中舉人!”
常媽媽再次淚目,嘴唇動了動,挽留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姜舒月掏出帕子給常媽媽擦眼淚,又去推馮巧兒:“誰說我要走了!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
四阿哥的目光一直追著姜舒月,又在她看向自己之前挪開,聽她道:“四公子給我出了主意,我覺得很好。嫁妝交給二房打理,在老太太身邊掛個名,我仍舊住在這里。”
姜舒月移開目光,看向前院松了兩遍土的菜園,無限憧憬:“前院后院的地都松過土了,我想著這幾日去山里挑些松針土回來做肥料。等到夏秋,院子里瓜果飄香,咱們再也不用花錢買菜吃了。”
四阿哥:什么都能聯想到種地上去,這是有多愛種地。
想起她在冬天用水種出的綠葉菜,四阿哥覺得她可能在種地方面有些天賦。
又恍然,也許她身上的那種自在閑適,與田園生活密不可分。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四阿哥覺得很有意境。可聽見她說什么松針土和肥料,又覺得她只是單純喜歡種地,而非享受田園生活。
聽見姜舒月說不走,常媽媽淚流滿面,馮巧兒反而不哭了,拉著姜舒月的手保證:“明天咱們就上山挑土,姑娘說挑什么土,就挑什么土,姑娘說挑多少,就挑多少。不用姑娘動手,巧兒有的是力氣!”
松針土雖然不沉,但上山下山路程有些遠,前院后院的菜園都要用,只她們兩個去挑土,猴年馬月才能干完。
“不急,等會兒帶上些吃食,你隨我去各家轉轉。”姜舒月也是去感謝,也是去看看誰沒受傷,“過幾日叫上些人再去山里挑土。”
馮巧兒乖巧點頭,給姜舒月出主意:“叫人的事姑娘不必自己張羅,去莊頭家跟寶樹哥說一聲就行。”
聽她提到左寶樹,姜舒月才想起來:“媽媽給我拿些銀子,去莊頭家的時候一并把診金和藥費給了。”
又要去找左寶樹,四阿哥長指敲了敲桌邊:“你需要多少松針土?”
姜舒月看向他:“前后院加起來要五十筐。”
如果是熟地,并不需要這么多,撒些草木灰也是一樣的。可生地不行,想要養(yǎng)熟,需要很多肥料。
其實糞肥效果更好,考慮到撒在院中,還是松針土的氣味容易接受。
只不過松針土的肥力不如糞肥,所以需要更多。
四阿哥敲著桌邊的手指一頓:“什么時候用?”
姜舒月想了想說:“越快越好。”
四阿哥抬眼:“圍場那邊的松樹多,松針土也多,三日后我讓人給你送五十筐來。”
有松樹的地方就有松針土,但不是所有松針土都能用作肥料。最好是自然腐熟過的,不然還得自己挖坑腐熟,很浪費時間。
那天進山挖野菜的時候,姜舒月聽左寶樹說起過,霧隱山大片的松樹林都被圈進了皇家圍場,只在邊緣剩下一小片。
上次在那一小片松林,姜舒月親自挖開土看過,表層之下的松針土是自然腐熟過的,拿來就能用。
皇家圍場那一片雖然是延伸,姜舒月還是有些不放心:“挑土那天,我能跟去看看嗎?我怕挑過來的土不能用,白耽誤工夫。”
四阿哥點頭:“三日后,去圍場找我。”
說完伸出四根手指,姜舒月秒懂:“四次,我記性不好,你記著就行。”
這時院門再次被敲響,常媽媽抖了抖,馮巧兒驚恐地看向姜舒月。
村民們剛剛打完架,人人臉上都掛了彩,再打一回,怕會鬧出人命。
姜舒月要出去開門,卻見印四先她一步走出門外,彎腰撿起院中的金腰牌,過去開門。
看見前來開門的人,覺羅氏呆了一呆,半天才想起行禮,卻被人叫住:“二福晉不必多禮。里頭的人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希望她們知道。”
四阿哥與太子交好,四阿哥這樣說,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覺羅氏心念急轉,想通之后直起身:“只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誰?”
四阿哥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二福晉喚我印四便好。”
印還是胤,覺羅氏沒著急分辨,含笑說:“四公子,有禮了。”
剛才說話的時候,四阿哥把身后的院門關上了。這會兒見覺羅氏十分配合,才轉身推開,帶領一行人走進院中。
常媽媽看見是老太太和二福晉,忙帶著姜舒月和馮巧兒迎出來。
老太太和覺羅氏的目光在常媽媽、馮巧兒身上掠過,最后定格在姜舒月身上。
眼神清亮,唇角帶笑,并不見癡傻。
“舒月,你的病好了?”三年未見,乍然見到孫女,老太太眸中半點淚光也無,全是驚喜。
長子不成器,當年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媳婦也難。眼看年紀大了,烏拉那拉家不得不降低要求,老太太做主迎娶下五旗小官之女為長媳。
之所以看上原主的額娘,一來是人漂亮,長得跟天仙似的。二來親家官職不大,卻極擅經營,家資頗豐,愿意出一大筆錢給女兒做嫁妝。
親家想借烏拉那拉家的勢,烏拉那拉家想要親家的錢,兩邊一拍即合。
怎奈天妒紅顏,長媳生下一個女兒,難產死了。
舒月的容貌性情都隨了她額娘,模樣跟天仙似的,性情也溫婉乖巧。
老太太本來指望舒月能憑借驚人的美貌,在大選上勝出,為烏拉那拉家光耀門楣。哪知道一朝算計,因為一場人禍,全盤落空。
模樣再好,人傻了也不行。
二房的舒心倒也沉靜大方,可惜容貌隨了覺羅氏,寡淡平常,并無任何出彩之處。
而且那孩子越大越不聽話。
覺羅氏走通了德妃的門路,想把舒心內定給四阿哥做福晉,本是一樁好姻緣,結果舒心竟然鬧起了絕食。
老太太遠遠見過四阿哥,模糊記得那是一個英俊到有些鋒利的少年。
都說四阿哥性子冷,可性子冷有性子冷的好處,聽說一眾皇子當中,就屬四阿哥屋子里人少。
好像只有一個通人事的大宮女。
相比毓慶宮的夜夜笙歌,四阿哥可以說是潔身自好了。
如果舒心不愿意,舒月倒是可以,至少在容貌上與四阿哥般配得緊。
老太太看著姜舒月的臉,又覺得將她嫁給四阿哥太虧,不如直接進宮服侍皇上,混個寵妃當當。
皇上也才三十幾歲,春秋正盛。
大選定在明年秋天,現在報名也來得及。老太太越看姜舒月越順眼,越看越覺得小姑娘是個有福氣的。
第29章 規(guī)劃
姜舒月被老太太露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卻又不得不上前給對方行禮:“祖母,我的病好了,只是身體還有些弱。”
老太太欣喜地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就差掰開嘴看牙口了:“病好了就行!病好了就行!”
身體弱些也沒關系,聽說皇上就喜歡弱柳扶風那一掛的。
覺羅氏看看老太太,又看姜舒月,固然欣喜于二姑娘病好了,人不傻了,撫養(yǎng)起來更輕松,卻總感覺老太太對二姑娘好像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沒來由想到明年的大選,覺羅氏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以二姑娘的容貌身形,非常有可能被皇上選中。倘若二姑娘留在宮里,她的舒心幾乎沒可能被指給皇子。
為了女兒,覺羅氏也不能隨了老太太的意,更要想辦法阻礙二姑娘報名選秀。
所以當姜舒月說出只將嫁妝暫時交給二房打理,自己不住回烏拉那拉家的時候,覺羅氏頂著老太太的眼風,當場答應下來:“既然你在這里住慣了,不想挪動,就繼續(xù)住著吧。”
老太太果然覺得不妥:“從前舒月病著,你們兩房商量把她挪出來,我就不樂意。現在舒月的病好了,怎么還能將她留在這窮鄉(xiāng)僻壤?”
既然準備報名選秀,就得趕緊把人接回去,請了教習嬤嬤在家里學規(guī)矩。
聽老太太這樣說,覺羅氏在心里撇撇嘴。
當初把二姑娘送出來,可沒聽說老太太不樂意,現在又有把話往回說,有什么意思。
“祖母,我在這里挺好的,回去也是給二叔和二嬸添麻煩。”姜舒月不喜歡這個祖母,更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
誰知老太太固執(zhí)得很:“哪有什么麻煩的,他們是你的二叔二嬸。再說你回去跟我住一個院子,祖母親自照顧你,礙不著誰的事。”
說著看向覺羅氏。
頭上有孝字壓著,覺羅氏縱然心里不爽,倒也沒說什么。
姜舒月種地是一把好手,可宅斗她不擅長啊,于是求助地看向坐在旁邊看熱鬧的印四。
烏拉那拉家有求于印家,想必印家是個了不得的家族。印四從小在大家族里長大,于宅斗一道,應該有些心得。
至少比她強些。
見對方視而不見,一臉看戲的表情,姜舒月悄咪咪伸出五根手指。
四阿哥盯著她的手指看了一會兒,氣笑了。
這是賴上他了,還是覺得他真是好人,不會讓她報答啊。
五次,好吧,五次就五次。四阿哥斂笑,對知情人覺羅氏道:“二姑娘會種菜,她得留在這里給我二哥種菜,不能回烏拉那拉家住。”
四阿哥的二哥……覺羅氏立刻將腰背挺得筆直,勸自家婆母:“額娘,我瞧著舒月在這里過得很好,人也比養(yǎng)在府中那會兒活泛。再說兩房雖然分了家,舒月畢竟是大哥的女兒,將她接回去,少不得又有一番紛爭。”
常媽媽忙附和:“不敢欺瞞老太太和二福晉,大福晉剛剛帶人來過,想要把姑娘接回去,姑娘不愿意,兩邊起了爭執(zhí)。”
走進院中覺羅氏就留意了,到處都亂糟糟的,地上有橫七豎八的腳印,細看還有幾處陰濕,好像是血跡。
老太太聽了常媽媽的話,半點不意外:“那就更要將舒月接到我身邊養(yǎng)了,由我護著,看誰敢找她的麻煩。”
老太太平日看著隨和,其實是個很有主意,且固執(zhí)的人。當年給大爺議親的時候,全家人包括老太爺都不愿意與下五旗的人家聯姻,還是老太太力排眾議,將親事談成的。
小事上,老太太習慣性裝聾作啞,打趣說不聾不啞不做家翁。但凡遇到大事,總有老太太推波助瀾的身影。
比如明年的選秀,對誰家來說,都是大事。
老太太當然不能繼續(xù)裝聾作啞,終于摘下慈和的面具,將強勢固執(zhí)的一面表現出來。
覺羅氏看了四阿哥一眼,傾身過去在老太太耳邊說了一句什么。老太太臉上勝券在握的神情頓時一變,詫異地抬眸看向對面的陌生少年。
她就說這里怎么會有一個外男,而且這個外男看上去很眼熟。
精致到有些鋒利的五官,修長挺拔的身形,還有看人時似笑非笑,卻自帶壓迫感的眼神……
是四阿哥沒錯了。
那么他說的二哥,應該是太子吧。
舒月是被誰撞傻的,老太太早聽諾穆齊和費揚古說過了。
這個小院,和先福晉留下的所有嫁妝,也是太子幫舒月出頭,從長房摳出來的。
太子對舒月心存愧疚,皇上如此疼愛太子,想必也會在選秀的時候給烏拉那拉家開后門。
那么舒月進宮,又添了一層保障。至于是進宮為妃,還是做太子側妃,在老太太看來,都是一樣的。
太子滿周歲就是太子,這朝廷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
如果非要二選一的話,老太太還是更傾向于讓舒月進宮為妃。畢竟皇上也才三十幾歲,她怕自己活不到孫女寵冠六宮,為烏拉那拉家光耀門楣的那一日。
可太子是個混不吝的,看長子兩次被打成血葫蘆就知道了。既然舒月會種菜,而太子又愛吃她種的菜,老太太心中轉過幾個念頭,呵呵笑道:“也行,舒月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舒月會種菜?烏拉那拉家的姑娘怎么會有如此奇怪的愛好?
常媽媽不會種菜,每回過來討吃食,都會拿菜,舒月傻了這么多年,跟誰學的種菜?
再說太子生在宮里養(yǎng)在宮里,什么名貴的菜沒吃過,又怎會專門愛吃舒月種的菜?
老太太腦中閃過一串問號,再次將目光落在舒月身上,看一次驚艷一次,每看一次都覺得比上一次更美。
太子愛吃的多半不是菜。
反正大選在明年秋天,與其帶舒月回去,惹太子不痛快,還不如讓她留下伺候太子,與太子培養(yǎng)感情。
畢竟規(guī)矩學得再好,也不如上位者的偏愛重要。
老太太想通了這一切,便沒再堅持。
姜舒月就知道印四有辦法應付宅斗,讓她留下。看便宜二嬸和便宜祖母的反應,也側面印證了印家的強大,和不好惹。
印家?姜舒月雖然是個農學生,也學過歷史,怎么不記得康熙朝有個這么厲害的家族?
能讓滿洲八大姓之一的烏拉那拉家低頭,應該不會藉藉無名才對。
想了半天都想不起來,姜舒月索性不想了,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祖母,二嬸,我想從嫁妝里支一百兩銀子。”她缺錢,同時也想試試嫁妝在二房手里,自己能不能隨意支取。
老太太聽她提錢,沒有接話,轉而看向覺羅氏。
覺羅氏還沒拿到那筆嫁妝,也知道婆母只會嘴上甜乎人,才舍不得出銀子。
又想起自己為了女兒,會阻撓舒月選秀,親手斷了她上進的路,頓時覺得,區(qū)區(qū)一百兩不算什么。
“好,那筆嫁妝是你的,二嬸不過代為保管。今后你想用多少,只管讓常媽媽來找我便是。”覺羅氏痛快應下。
老太太和覺羅氏坐了一會兒,叮囑了姜舒月幾句,便離開了。
“祖母,我住在這里,也是家中同意的。”姜舒月將人送到門口,想了想還是道,“阿瑪和繼福晉那邊還請祖母約束一下,不要讓他們過來接我了。”
老太太回望院中還未收拾好的狼藉,又想起常媽媽剛才附和的話,點點頭:“好孩子,你養(yǎng)在我膝下,我回去自會與你阿瑪和索綽羅氏說清楚,不許他們再來打擾。你只管安心住在這里,萬事有祖母在。”
姜舒月謝過,又與覺羅氏說定,明日讓常媽媽過去拿錢,這才送一行人離開。
“今天謝謝你。”明知道對方要回報,姜舒月還是對印四說了一聲謝。
四阿哥莞爾:“嘴上說的不算。”
姜舒月知道:“你都記下,我也記著。等哪天你想好了,盡管來找我。”
常媽媽和馮巧兒到院中收拾東西去了。又是翻蓋房子,又是打家具,打完家具打架,院中亂得沒法下腳,得好好打掃一番。
“新得了一大筆嫁妝,想要守住,恐怕不容易。”四阿哥看著姜舒月給他倒茶,打算好人做到底,幫她分析分析,順便規(guī)劃一下未來,“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
姜舒月宅斗不靈光,看人還是很準的。
老太太將她視為所有物,看她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兒,一個美麗的物件兒。
將這個物件兒拿到手,有大事要做,眼神格外露骨。
而覺羅氏把精明都寫在了臉上,對老太太要做的事,既無奈又防備。
兩人本來目的相同,可在得知她病好之后,忽然變得各懷心思。
姜舒月對烏拉那拉家的了解,僅限于常媽媽和馮巧兒的講述,所知非常有限。
并猜不透兩人的算計。
但印四不一樣,他對烏拉那拉家的了解比自己多多了,姜舒月很想聽聽他的建議。
“就像你說的,烏拉那拉家有求于印公子,這才將我額娘留下的嫁妝還給我。”
姜舒月斟酌措辭:“因為這筆嫁妝,我祖母和二嬸才愿意撫養(yǎng)我。”
“一切都有前提,她們并非真心待我。”說著姜舒月捏緊了手里的帕子,“現在烏拉那拉家有求于印公子,她們尚且各懷心思,等到得償所愿,還不知會怎樣算計我。”
“那些嫁妝,從前保不住,以后也注定保不住。”姜舒月不擅宅斗,且志不在此,對于保住嫁妝,確實沒有多少信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拿回多少算多少了。”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能自己立戶。”
四阿哥清楚她的意思,又把話說得更加直白了一些:“你的娘家,各有算計,靠不住。外家遠在江南,還要仰烏拉那拉家的鼻息,同樣靠不住。”
“想要守住這筆嫁妝,唯有出嫁從夫這一條路可走。”
說到這里,四阿哥都沒察覺到自己唇角翹起多高:“攀一門好親,嫁一個好丈夫,壓烏拉那拉家一頭,你才能有好日子過。”
可拉倒吧,姜舒月在心里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印四確實幫過她不少,人也聰明,可當他拋出“出嫁從夫”這個概念,姜舒月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
娘家靠不住,外家靠不住,兩個有血親的人家都靠不住,夫家就能靠得住了?
嫁人能保住嫁妝,勉強說得過去,可是嫁人能過上好日子,恕姜舒月不敢茍同。
穿越前的那個世界,女人婚后尚且要承擔許多,事業(yè)和家庭無法兼顧,都不敢說能過上好日子,更不要說講究“三從四德”和“七出三不去”的封建社會了。
她現在是單身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么就做點什么,想種地就種地,想養(yǎng)花就養(yǎng)好,隨心所欲。
一旦嫁人,只姜舒月看過的那些不太嚴謹的古裝劇,也能了解到媳婦每天在公婆跟前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不被婆婆要求立規(guī)矩,都算是嫁了一個好人家。
睡到自然醒,想都不要想。
然而晨昏定省只是基操,婚后還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不能吃醋,不能鬧,否則就會被扣上善妒的大帽子,遭人恥笑,一輩子翻不了身。
后院一票小妾,而男人只有一個,無窮無盡的宅斗將不可避免。
可與傳宗接代比起來,宅斗那點死亡率根本不夠看的。
一邊宅斗一邊傳宗接代,相當于地獄模式疊加。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想到古代女子出嫁之后的“好”日子,姜舒月忽然覺得烏拉那拉家很值得依靠。
“多謝四公子提點,我還小,暫時不考慮嫁人的事。”以后也不會考慮。
如果可以,姜舒月愿意一輩子單身。
嫁妝沒了就沒了,她有手有腳有種子空間,還怕搞不到錢嗎。
人生短短幾十年,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果然年紀小,想得少,四阿哥哼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說不考慮就可以不考慮的。大選定在明年秋天,旗人女子非經選秀,不準婚配。你猜你祖母來的時候為什么那樣直勾勾盯著你?”
原來如此!
這萬惡的舊社會!
姜舒月據理力爭:“明年選秀?我還不夠年齡。”
這個四阿哥調查過:“選秀對年齡的要求不算嚴格,年齡不夠也沒關系,報名即可。”
姜舒月:想罵人。
屋里沒有鏡子,可原主的美貌在洗臉的時候總能在水盆里照見。雖然年紀小,卻并不妨礙傾國傾城。
“皇上今年幾歲?”姜舒月認命地問。
四阿哥才喝下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庶妃不是那么好當的?”
姜舒月連宅斗都應付不來,能不知道宮斗有多難嗎,可她有什么辦法:“大選不就是給皇上選庶妃嗎?”
以原主的美貌,十有八九能選上。
康熙皇帝雄才偉略,年齡估計跟便宜爹差不多,三十幾歲的樣子。
既然躲不過,姜舒月決定抱大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和氏璧在康熙大帝手上,看誰還敢搶。
聽說康熙皇帝對農事特別重視,在豐澤園種了御稻田,還有人說康熙皇帝種出了中國第一株雜交水稻。
到時候有她在,就不勞皇上費心了。雜交水稻、雜交小麥和雜交玉米全都是培育過的良種,畝產絕對能驚掉全國人民的下巴。
康熙之后是雍正,雍正皇帝是清朝數一數二的明君,也是整個中國歷史上對百姓最好的皇帝。
說到雍正皇帝,就不得不提原主的堂姐了。
她可是未來的四福晉,雍正皇帝唯一的皇后。
正當姜舒月的思緒飄到“姐妹同心,其利斷金”的時候,聽印四給出全新的思路:“大選不是只給皇上選庶妃,還會給皇子挑福晉,為宗室子弟指婚。”
姜舒月抬眸,恕她才疏學淺:“還可能被指婚?亂點鴛鴦譜?”
萬一被指給某個提籠架鳥的紈绔子弟,她這輩子就完了!
“有沒有什么辦法避過選秀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的感覺,太差了,讓她只想逃。
四阿哥點頭:“有大病,或者天生殘疾。”
那還是算了,姜舒月不會傷害自己。
見小姑娘蔫巴巴的,好似被霜打了的小白菜,四阿哥就給她出主意:“除了庶妃,選秀很多指婚都是提前看好了,內定的。”
內定好啊,至少不會盲婚啞嫁,可她一個人都不認識怎么辦:“能裝病嗎?”
四阿哥:“……”
“朝廷會派人上門診脈,很少能作假。”四阿哥嚇唬她,“裝病裝不好,容易裝出大罪來。”
姜舒月:“……”
姜舒月托腮想了一會兒,緩緩伸出兩根手指,比出“六”的手勢。
四阿哥氣笑了:“又求我?”
姜舒月畫餅:“你記下,都記下,到時候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四阿哥故意逗她:“你覺得太子怎樣?”
姜舒月一口茶水噴出來:“你這門路夠野的!”
四阿哥笑出聲:“就問問。”
姜舒月憋了半天:“……還是皇上吧。”
她可不想跟著太子窩窩囊囊半輩子,最后圈禁到死。
四阿哥板起臉:“皇子當中,就沒一個你看得上眼的?”
“我又沒見過他們。”不過她聽說過。
姜舒月掰著手指頭算,大阿哥圈禁至死,叉掉,三阿哥郁郁不得志,最后幽禁而死,叉掉,四阿哥……叉掉,七阿哥身有殘疾,叉掉,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是八爺黨,全部叉掉。
“五阿哥可以。”姜舒月眼前一亮。
第30章 打臉
五阿哥雖然是宜妃所生,還是九阿哥的同胞哥哥,但五阿哥宅心仁厚,從不參與黨爭。
康熙皇帝在位時,五阿哥一次大封都沒落下,及至雍正帝上位,五阿哥一次清算都沒趕上,妥妥的人生贏家。
四阿哥臉更黑了:“五阿哥漢話說得極差,你會說蒙古語嗎?”
姜舒月見他臉都黑了,聲音小小:“不會。”
“那五阿哥不合適。”
四阿哥看向姜舒月,認真注視著她的眼睛:“你覺得四阿哥怎樣?”
姜舒月被茶水嗆到,咳了半天,堅定搖頭。
四阿哥笑到最后,固然是好,可看孝敬憲皇后賢惠且憋屈的一生就知道,雍正帝的皇后并不好當。
如果說皇太極把自己的一腔真情給了海蘭珠,順治帝把自己的真情給了董鄂妃,康熙帝給了赫舍里皇后,那么雍正帝就把自己所有的真情給了年羹堯和十三爺。
相比老爹康熙和好大兒乾隆,雍正帝的后宮最清凈,人數少得都有點寒磣。
即便如此,還是把孝敬憲皇后給累死了。可以想見雍正帝對自己要求高,對皇后的要求同樣不低。
姜舒月種地還行,自認沒有統御后宮的能力,更達不到雍正帝變態(tài)的高要求,還是不跟著瞎摻和了。
本來五阿哥挺好,奈何語言不通,姜舒月不死心:“宗室子弟里有合適的嗎?”
“沒有!”對方剛才還老神在在,現在忽然變得不耐煩起來,“這個忙我?guī)筒涣耍愫米詾橹伞!?br />
說完摔門而去。
姜舒月:“……”
“姑娘,眼看到飯點兒了,四公子怎么怒氣沖沖走了?”馮巧兒都已經開始準備午飯了。
姜舒月并沒放心上:“中午咱們簡單吃點,吃過去各家轉轉。”
過去看了才知道,村民的傷勢比想象中嚴重,幾乎人人臉上都掛了彩。
其中受傷最重的是田武,肚子上挨了一刀,幸虧傷口不深,沒有累及內臟。
姜舒月免了田武家一年的租子,還額外給了十兩銀子讓他請郎中醫(yī)治。
田武的婆娘和孩子們當場給姜舒月跪下了,二話不說就磕頭。
田武癱上炕上的老娘,抹著眼淚道:“東家是好人嘞!東家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田武本人也紅了眼圈:“前年交不上租子,咱差點被收租的人打死!從來只見東家打人,還沒見過東家救人嘞!”
說著拍胸脯保證:“咱的命都是東家的!往后東家有事,咱一定豁出命去!”
田武還要養(yǎng)傷,姜舒月并沒多留,問了幾句便往左莊頭家去了。
今日械斗,除了田武,就屬左寶樹受傷最重。
才走到左莊頭家門口,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
姜舒月看見左小丫在灶屋里熬藥,問她左寶樹傷情如何。左小丫眼圈紅紅,聲音淡淡:“肋骨斷了一根,手也傷了,往后做木工活費勁兒。”
“小丫,不許跟東家這樣說話!”左莊頭一瘸一拐迎出來,訓斥女兒一句,把姜舒月請進屋。
姜舒月不肯坐,著急道:“叔,寶樹哥呢,我想去看看他。”
“他肋上有傷,脫了衣裳躺著,不方便。”左莊頭費力地坐在炕上,給自己點了一袋煙。
既然不方便,姜舒月也沒堅持,只問左莊頭:“叔,我是來送診金和藥錢的,一共多少?”
左莊頭吧嗒一口旱煙:“田武受傷不輕,東家去看過了吧?”
姜舒月點頭:“剛從田家出來。”
左莊頭又吧嗒一口旱煙:“那沒事了,都是皮外傷,養(yǎng)兩天就好,不用請郎中。”
姜舒月不信:“叔,寶樹哥斷了肋骨,傷了手,得請郎中來瞧。”
草藥都熬上了,怎么可能沒請郎中。
“東家免了半年租子,抵了。”左莊頭低頭抽煙,并不看姜舒月。
姜舒月沒說話,放下十兩銀子就走。
左莊頭看見炕桌上的銀子,拿著追出去:“東家,太多了,用不了!”
姜舒月帶著馮巧兒跑到院中,被左婆子攔住了,只見她腫著半邊臉,對姜舒月道:“寶樹醒了,東家去看看吧。”
姜舒月盯著左婆子的臉:“左嬸子,您……”
“他們打我兒子,我能不上嗎?不為東家!”左婆子捂住腫著的半邊臉,強扯出一個笑容。
笑比哭還難看,姜舒月動容:“嬸子,您放心,今天的打不會白挨。”
她肯定要討回公道。
左婆子嘆口氣:“胳膊擰不過大腿,東家好好然然留在這里,比什么都強。”
遇上個好東家不容易,所以大家伙兒才愿意拼命。
姜舒月心里打定主意,沒再多說,由左婆子引著去探望左寶樹。
“寶樹哥,別起來。”姜舒月走過去,按住想要起身的左寶樹,“我聽小丫說你斷了一根肋骨,不能挪動。”
見對方的臉有些紅,姜舒月抬手摸了一下左寶樹的額頭:“沒發(fā)熱呀。”
左寶樹別開臉:“姑娘莫聽小丫胡說,沒那么嚴重。”
這一句不為何為,又觸動了馮巧兒心里的警鈴,她糾正左寶樹:“寶樹哥,得喊東家。”
左寶樹梗著脖子不理,姜舒月笑著打圓場:“不妨事,喊姑娘也是一樣的。”
馮巧兒小聲嘀咕:“那怎么能一樣。”
姜舒月不知道馮巧兒對左寶樹哪兒來這么大敵意,讓她出去幫左小丫熬藥。
左莊頭跟進來還銀子,姜舒月不收:“叔要是覺得多,其他村民受傷的診金和藥錢,我不另給了,叔幫忙操持吧。”
左莊頭這才應下,聽姜舒月又道:“寶樹哥的手傷了,做不得木工活,往后給我家做幫工,工錢隨行就市。”
左莊頭連聲說使不得:“佃戶給東家干活,應當應分,怎么能收工錢?”
他們從前沒少給東家使喚,都是白干活。
說完看向自家婆娘,尋求支持,結果自家婆娘沒說話。
又看兒子,兒子隨他,仁義。哪知道兒子也不說話,只紅著臉傻笑。
“叔,我家活兒多,得長期雇人。”姜舒月說得真心實意。
除了小院前后兩個菜園,當初她們搬來的時候還分了地。地到現在都荒著,姜舒月打算雇人種點糧食,用來觀察和記錄數據。
還是那句話,她初來乍到,并不敢一上來就用培育過的良種。
一則,她沒有靠山,怕被人盯上,或者礙了誰的眼遭報復。
大宗的糧食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最必不可少,且炙手可熱的商品。
二則,她對這個世界的氣候、土壤和水源知之甚少,而種子空間里的良種并非取之不盡,在沒有足夠的了解之前,姜舒月不會冒險動用。
第一年,整個四季,姜舒月都會以觀察和記錄為主。
第二年因地制宜選取良種,在小范圍內種植,記錄數據的同時收獲第一批二代種。
第三年擴大范圍試種二代種,分別在上等田、中等田和下等田進行實驗,并記錄數據。
一切順利的話,第四年將在田莊普及二代種和三代種的種植。
第五年等待收獲,并完成所有記錄數據的整理,將耕種技巧、注意事項和病蟲害的應對寫成小冊子,普及下去。
以上就是姜舒月對霧隱山田莊做出的五年規(guī)劃。
她也想快一點,可農業(yè)研究就是周期長,見效慢。
別的實驗失敗了,可以很快從頭再來。如果農業(yè)實驗失敗,就要等下一個合適的農時。北方冬天長,一等就是一年,南方好點,也要等上半年時間。
若是培育新品種,可能三年五載,也可能十年八年,十幾二十年也不是沒有。
把霧隱山田莊看作是一個實驗基地,那么這里所有的佃戶都是實驗員,而姜舒月則是基地負責人。
負責人很忙,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什么事都親力親為,所以姜舒月打算培養(yǎng)一個助手。
從翻蓋房子開始,她請村民們吃過幾頓流水席,與他們面對面接觸過,近距離交談考察過,最后選定左寶樹做她的助手。
今天雇傭左寶樹,既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單純?yōu)榱搜a償。
姜舒月說得真心實意,左莊頭卻以為她在照顧他們家。畢竟東家不用種地,只小院里那點活計,根本不用長期雇人。
不過小院里只有常媽媽一個成年婦人,東家和馮巧兒都是女孩子,還未成年,像砍柴、挑水這些重活確實做不來。
而寶樹這回傷了手,很長時間都沒辦法做木工活。少了這一項收入,家里的日子也會艱難許多。
左莊頭吧嗒兩口旱煙,到底沒再推辭,只說工錢不能隨行就市,得減半。
見他爹應承下來,左寶樹才問什么時候上工。姜舒月說不急,等他養(yǎng)好傷再說。
翌日,常媽媽按照約定好的,去城里拿銀子。
與往常一樣,清早出發(fā)。不同的是,從前是腿兒著進城,要走上一整天,現在是坐著村里的牛車進城,大半天就到了。
牛車是左莊頭家的,除了進城買東西,平時可舍不得用。
左小丫熬藥的時候聽馮巧兒說她娘明天要進城,便告訴了自己爹娘,左莊頭一大早就趕著牛車在小院門口等了。
常媽媽坐牛車進城,直奔烏拉那拉家求見覺羅氏。覺羅氏知她來意,很痛快地拿了一百兩銀子給她。
怕她不敢去錢莊兌換,沒給銀票,而是貼心地給了現銀。
十兩一錠,一共十錠,方便零花。
從前常媽媽到烏拉那拉家討吃食,受盡白眼就不說了,通常苦等半天東西都拿不夠數。
今天她一說,二福晉就給拿了足數的銀子,常媽媽鼻尖酸酸。
老太太說的不錯,姑娘是個有福氣的。自打姑娘病好之后,她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
先是拿回了田莊,之后又要回了先福晉的陪嫁,今后再也不用為生計發(fā)愁了。
一百兩銀子,她多少年都沒見過了。
緊緊抱著裝銀錠的木匣,常媽媽讓左莊頭把牛車趕到一家糧鋪旁邊,走進去找人。
常媽媽已經兩個月沒來城里討吃食,馮管事以為出了什么事,急得不行。算計著常媽媽再不來,他就得跟掌柜告假,親自去田莊看看了。
“這都兩個月了,你怎么才來?”馮管事見到常媽媽就擔心地問,“是不是姑娘出了什么事?”
說著在身上翻了翻,翻出十幾個銅板,往常媽媽手里塞:“明知才交了束脩,我身上錢不多,這十幾個銅板你先拿著,給姑娘買雞蛋補補身體。”
見常媽媽沒接,又從袖袋里翻出幾個銅板,一并遞過去:“這里還有幾個,等你下回來,我支了工錢再多給你一些。”
對方還是不接,馮管事這才抬頭,發(fā)現常媽媽懷里抱著一個木匣:“這是什么?”
又看常媽媽身后:“討來的東西呢?可不興放外頭,仔細讓人摸了去。”
說完就要出去拿,被常媽媽攔住,扯著他往住處走。
馮管事急起來:“有事說事,扯我做什么,我這邊還有活兒干呢!讓掌柜瞧見了不好!”
這間糧鋪以前是先福晉陪嫁的鋪面,后來被繼福晉巧立名目占去。馮管事本來是這里的掌柜,繼福晉接手之后換了新掌柜,看馮管事還算老實,才把他留下做了一個管事。
新掌柜一直忌憚著馮管事,把臟活累活都扔給他。
東家換了,兒子要在城里讀書,姑娘那邊也需要他的工錢接濟,馮管事只能默默忍受。
新掌柜見馮管事好拿捏,越發(fā)肆無忌憚,以擴建倉房為由,催著馮管事把他兒子馮明知挪出去。
馮家脫了賤籍之后,常媽媽帶著馮巧兒跟著姑娘去了霧隱山的田莊,馮管事和馮明知也被掃地出門。
京城寸土寸金,馮明知要在城里讀書,馮管事沒錢租房,只能在糧鋪后院打掃出一間倉房住下。
倉房朝西,冬天冷夏天熱,父子倆擠住在里面,條件很是艱苦。
現在倉房也不讓住了,馮管事正在為租房發(fā)愁。
烏拉那拉家的族學在城里,可城里的房子太貴,馮管事根本租不起。
城外的房子便宜,可那樣的話,兒子就要起早貪黑地往族學里趕。
兒子讀書已經很辛苦了,每天熬到半夜才睡。如果搬到城外,恐怕連個囫圇覺都睡不成。
馮管事心疼兒子,想著等會兒拉下臉去求求掌柜的,實在不行,就咬牙把那間倉房租下。
他今天就是跪下求,也不能讓兒子搬到城外去住。
新掌柜是個笑面虎,對上逢迎,對下壓榨,要是看見他上工的時候偷懶,只怕租倉房的事也要泡湯。
先福晉的陪嫁都是姑娘的,以后這間糧鋪也是姑娘的,常媽媽什么都不怕,只管拉著馮管事往后院的住處走。
好巧不巧,正撞上掌柜的帶著工匠去后院丈量倉房。
“掌柜的,我們還沒搬走呢,怎么把我們的鋪蓋全都扔出來了!”馮管事看見倉房門前亂七八糟的東西,眼前就是一黑。
又見亂七八糟的東西下面,墊著一堆帶字的紙片,忙跑過去扒開,身體跟著晃了晃。
全是兒子的書!
書太貴了,馮明知買不起,就借了同窗的書來抄。
不知熬了多少個夜,才將下半年要學的書抄好。
現在全沒了!
倉房是糧鋪的,可書是明知的。扔東西可以,為什么要撕掉那些才抄好的書!
馮管事憤怒了,抓住掌柜的要打,很快被幾個年輕力壯的伙計壓在地上。
常媽媽看見那些被撕碎的書,也氣得不行,可她懷里抱著銀子,不能沖過去撿。
這會兒見馮管事被人壓在地上,她冷笑一聲:“掌柜的,糧鋪易主了,你知道嗎?”
月初掌柜的才得了大福晉的吩咐,讓他想辦法為難馮家父子,斷了他們的活路。
忙到月中,他才想到法子,正準備干完這一票去大福晉跟前買好呢;“常婆子,你失心瘋了!”
丈夫還被人壓在地上,常媽媽懶得跟他廢話:“烏拉那拉家分家了,先福晉留下的陪嫁全都歸了二姑娘,現在是二福晉在幫忙打理。掌柜的不信,可以派人去打聽打聽,現在糧鋪的東家是誰。”
二姑娘?掌柜的反應了一下,才想起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并不是大福晉生的,而是三年前被送去霧隱山田莊的那一個。
烏拉那拉家分家的事,掌柜的聽說了,可沒聽人說起連先福晉的陪嫁也被分了出來。
“不可能!你胡說八道!”大福晉的手段,掌柜是見識過的,再怎么分家,也不可能從大福晉手里將先福晉的嫁妝摳出來。
常媽媽沒理他,當場打開木匣,將里頭白花花的銀子展示給壓著馮管事的兩個伙計看:“我說糧鋪易主,就是易主了,今天掌柜的姓史,保不齊明天又姓馮了。”
三年來,常媽媽幾乎每個月都進城打秋風。去過烏拉那拉家,總要跑來糧鋪找馮管事要錢,馮管事不給就哭哭啼啼說活不下去了。
那時候的常媽媽面黃肌瘦,滿臉愁容,眼睛總是腫的。
伙計們猶豫著松開馮管事,揉了揉眼睛,看向常媽媽。
才兩個月不見,常媽媽胖了許多,臉上也有了光彩,再也找不到從前那個愁苦婦人的影子。看模樣和做派,倒像是主家跟前得力的女管事。
再看常媽媽手里那一匣白花花的銀錠,伙計們心中頓時信了七八分,忙將被壓得喘不過氣的馮管事扶起來,還給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史掌柜見伙計們反水,并不敢逗留,虛張聲勢離開打聽消息去了。
常媽媽將木匣蓋好,并不為難糧鋪里的伙計:“前頭還有客人,你們忙去吧。”
兩個伙計如蒙大赦,帶著懵逼的工匠一起離開。
幸福來得太快,馮管事比落荒而逃的史掌柜還懵:“怎、怎么回事?”
常媽媽本來想低調一點,這下說開也不用裝了,對馮管事笑道:“姑娘的病好了,還拿回了先福晉的所有陪嫁!”
馮管事空咽了一下口水,姑娘的病好了,他早聽馮明知說過,可拿回先福晉的陪嫁,談何容易?
但看妻子臉上的笑容,和她抱在懷中一整匣的銀錠,又由不得他不信。
日影偏西,沒多久就要關城門了,常媽媽得趕緊出城,來不及跟馮管事細說。
她麻利地從匣中取出三個銀錠,塞給馮管事:“這是姑娘給的,收好了。”
說著環(huán)顧糧鋪亂糟糟的后院,和那一堆被人撕碎的書,紅了眼圈:“姑娘心疼明知讀書辛苦,讓你拿了錢在城里租房子另住。”
常媽媽抹眼淚:“姑娘說以后還會送錢過來,讓你租個獨門獨院,再給明知請個先生。需要什么書,盡管去買,不用心疼銀子。生活上也不必省吃儉用,凡事以身體為重。”
馮管事抱著三個銀錠,蹲在院中,哭得像個孩子。
三年了,他們一家守著姑娘,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哭過之后,馮管事與常媽媽執(zhí)手相看淚眼:“你怎么樣,要跟著姑娘搬回去住了嗎?”
姑娘的病好了,還要回了先福晉的陪嫁,與明知的親事怕是告吹了。
馮管事心中又歡喜,又失落。
兒子讀書上進,先生都說他是好苗子,今后前途無量。
十幾歲考中秀才,誰見了不得夸一句神童。
舉人雖然難考,他們一家都對兒子有信心,明知自己也很有把握。
可考中舉人之后,他就要履行承諾,娶姑娘為妻。
姑娘模樣好,奈何是個傻子,生活都不能自理。他和妻子寧愿一輩子養(yǎng)著姑娘,把她當女兒,也不想讓她拖累兒子。
明知看出了他們的心思,非常直白地告訴他們,他鐘意姑娘,愿意娶她為妻,一輩子照顧她。
姑娘病著的時候,明知尚且如此鐘意,現在姑娘好了,他嘴上不說,讀書卻比從前更加刻苦。
奈何兩家門第相差太過懸殊,即便明知考中舉人,也高攀不起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嫡長女。
以烏拉那拉家的門楣,和姑娘出挑的容貌,再加上先福晉那一大筆陪嫁,只要烏拉那拉家放出風聲,想娶姑娘的人家恐怕能排到城門口。
輪也輪不到馮家。
馮管事問得隱晦,常媽媽還是一下就聽出了弦外之音,笑道:“烏拉那拉家先后來了兩撥人,又是搶又是勸,姑娘都沒走。姑娘說咱們才是她的親人,她就住在田莊,等著明知金榜題名!”
最后一句姜舒月沒說,是常媽媽自己猜的。
烏拉那拉家來人接,姑娘不走,說馮家人才是她的親人。之后又拿銀子給明知租房子請先生,又讓他注意身體,不是鐘意明知,又是什么。
從前姑娘沒傻的時候,總讓巧兒帶了明知進府來玩,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會忘了他。
明知也說過,他鐘意姑娘,哪怕姑娘一直傻著,他也愿意娶姑娘,一輩子對她好。
這在常媽媽看來,就是郎有情妾有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后必然能走到一起。
就算現在兩家門第懸殊,等兒子考中進士當上官,也不算辱沒了姑娘。
而且姑娘病好之后,比從前更有主見,就連老太太和二福晉都說不動。
到時候只要姑娘自己愿意,親事多半能成。
馮管事聽妻子這樣說,心中頗感安慰,卻并不樂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姑娘一個人說了算的。再說姑娘是旗人,烏拉那拉家又是上三旗的貴族,姑娘病著還好,現在病好了,若想婚配,先得過選秀這一關。”
聽到選秀,常媽媽臉上的笑容一僵。以姑娘的出身和姿容,一旦參選,想要落選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