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輿論
就在常媽媽為姜舒月參加選秀發(fā)愁的時候,覺羅氏也在為自己女兒的選秀之路發(fā)愁。
“額娘,舒月的病才好,不知道會不會有反復(fù),現(xiàn)在就給她報名,是不是早了點?”
老太太一回家,就把索綽羅氏和覺羅氏叫到一起,商量給姜舒月報名選秀。
索綽羅氏沒把人接回來,身邊得力的管事還被霧隱山的佃戶打傷了好幾個,心中正自懊惱。這會兒見老太太直接越過她,和覺羅氏商量起了給二姑娘選秀報名的事,差點掰斷一根指甲。
“額娘,舒月是個傻子,怎能參加選秀?”索綽羅氏越聽越不對勁兒。
怕不是舒心鬧絕食,熬壞了身體,老太太心疼過度,腦子糊涂了。
舒月固然生得美,可傻子算身有殘疾,不能參加選秀。
話音未落,卻見老太太和覺羅氏齊齊轉(zhuǎn)頭,好像看傻子似的盯著她,還是覺羅氏先開口:“大嫂,你不是去過那個田莊了嗎?舒月的病好了,不傻了,你不知道?”
索綽羅氏:“……”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一路火花帶閃電向索綽羅氏的天靈蓋劈去:太醫(yī)不是說好不了嗎?怎么可能不傻了?
她作為繼室,一個后媽,敢苛待原配留下來的嫡長女,不過仗著對方傻了,永遠(yuǎn)失去了被家族利用的價值,無人理會。
現(xiàn)在對方好了,不傻了,那她之前的種種苛待……
索綽羅氏一個激靈,難怪對方好了之后一直作妖,先拿回田莊,再要回嫁妝。
也就是說,對方不但不傻了,相反還很聰明。
至少懂得如何利用太子,借力打力。
那她之前的種種籌謀,包括將對方接回,從而實際控制那筆嫁妝,不是泡湯了?
要知道她給出去的,不止是先福晉的嫁妝,還有她自己的陪嫁!
想到這里,眼前一陣發(fā)黑,所以她這些年起早貪黑、機關(guān)算盡,到底為了什么?
給別人作嫁衣裳!
一口老血哽在喉間,索綽羅氏艱難開口:“額娘,弟妹,既然舒月的病好了,還是將她接回來養(yǎng)著吧!
幸好對方?jīng)]成年,而自己是她的繼母,名義上的母親,還有機會把東西要回來。
即便先福晉的陪嫁要不回來了,她自己的嫁妝總不能便宜了別人。
誰說不是呢,可舒月不愿意回來,太子也不想讓她回來。老太太并沒藏著掖著,照實說了。
索綽羅氏不死心:“既然這樣,我回頭安排幾個人過去服侍。再怎么說,舒月也是大爺?shù)拈L女,無論如何不能虧待了去。”
“不必了!”老太太聽常媽媽說起,知道索綽羅氏去搶過人,還失敗了,有些鄙夷地看向她,“舒月今后由我親自撫養(yǎng),她身邊的人自然我來安排,不敢勞你費心。”
老太太只是老了,并不瞎。從前常媽媽多少次從長房抹著眼淚離開,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那時候舒月傻了,生活都不能自理,老太太不想沾手。
現(xiàn)在舒月好了,能參加選秀,光耀門楣,她怎么可能繼續(xù)放任索綽羅氏苛待她的寶貝孫女。
可那孩子被掃地出門好幾年,與她并不親厚,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戒備。
孩子被放棄,被苛待,心里有怨,很正常。為了家族的利益,老太太并不介意重出江湖,打壓索綽羅氏給她的寶貝孫女出氣。
老太太話里的揶揄,索綽羅氏如何聽不出,頓時氣得眼冒金星。
好個心狠手辣的老虔婆,什么臟活累活都扔給自己,她躲在后面享清福。
一旦出了問題,先拿自己祭旗。
她永遠(yuǎn)是好人。
“舒月能養(yǎng)在老太太身邊是她的福分,可先福晉留下的嫁妝,還是交給長房打理比較妥當(dāng)。”老太太圖窮匕見,索綽羅氏也懶得兜圈子了。
孩子誰愛要誰要,她只想要錢。
窮門小戶果然見識短淺,聽索綽羅氏這樣說,老太太半點不意外:“先福晉的嫁妝是留給舒月的,自然要跟著舒月走。分家之后,我在二房,舒月養(yǎng)在我身邊,先福晉的嫁妝由二房暫管!
直接宣布,完全沒有商量的意思。
索綽羅氏氣死:“額娘,憑什么!”
老太太“啪”地將佛珠拍在桌面上:“就憑你喊我一聲額娘!”
索綽羅氏連說三聲好,站起身就走。走到院中身體晃了幾晃,撐著丫鬟的手,才挪出老太太的院子。
人就這樣走了,老太太撫上心口,恨聲道:“來人,傳我的話,索綽羅氏目無尊長,忤逆長輩,罰去祠堂跪著!”
發(fā)落完大兒媳,又看二兒媳:“選秀報名的事你熟,盡快去辦吧!
大嫂都被罰去跪祠堂了,覺羅氏哪里還敢說個“不”字,當(dāng)場應(yīng)承下來。
心中卻有自己的盤算。
等兩個兒媳全離開,老太太拿起佛珠,對身邊的老嬤嬤說:“當(dāng)我不清楚她心里那點小九九,選秀報名的事你盯著,別讓覺羅氏給攪黃了。”
事關(guān)烏拉那拉家的興衰榮辱,老太太不能不管。
老嬤嬤恭敬應(yīng)是,低聲問:“選秀很多都是內(nèi)定的,要不要……”
老太太對孫女的美貌充滿信心,也怕烏拉那拉家瞎攪和壞事:“不用,報上名就行!
把決定權(quán)交給皇上和太子。
太子被禁止出宮,心里跟貓抓似的,見四阿哥返回,忙將人拉來問話。
四阿哥沒說松針土的事,只將索綽羅氏帶人打上門來,和烏拉那拉家老太太、二福晉過來接人的事說了。
太子聽完砸了茶盞:“爺都說爺罩著了,還敢?guī)松祥T生事,看來諾穆齊根本沒把爺瞧在眼中!”
諾穆齊不過一個佐領(lǐng),被太子打死,也就打死了,掀不起大多風(fēng)浪。
四阿哥勸太子:“二哥稍安,諾穆齊并不知道二哥對霧隱山那邊另有安排!
太子看他一眼:“也對?墒琴M揚古知道!
不知者不怪,知道了還去接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太子拉著費揚古說了半天保持現(xiàn)狀,敢情是白費口舌:“套麻袋揍他一頓,怎么樣?”
除了打人,太子還會什么,四阿哥以手扶額,心情并不比太子好多少。
他今天被人嫌棄了。
想起那個自以為是的小丫頭,四阿哥還是勾了勾唇角:“明年大選,覺羅氏沒放棄走德妃的門路,煩人得緊!
太子氣笑了:“說來也怪,烏拉那拉家怎么就盯上你了?”
算他們家眼光好,但烏拉那拉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慧眼識珠,也有把珍珠錯當(dāng)魚目的。
平白嫌棄他,連個理由都沒有。
四阿哥垂下眼睫,沒回答,轉(zhuǎn)而道:“二哥,想讓人難受,未必要動粗。拿走他想要的,比打一頓更有效!
太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捧場道:“我知道了,不讓費揚古的女兒參加選秀。”
頓了頓,忽然問:“老四,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四阿哥仍舊垂著眼,搖頭:“我什么都有了!
太子真誠道:“老四,你想要什么,盡管跟我說。我有的,都會給你!
四阿哥詫異抬眸:“是嗎?先謝過二哥了。”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太子難得關(guān)心起自己,四阿哥想了想,還是道:“烏拉那拉家知道小丫頭的病好了,估計會讓她參加明年的選秀,二哥要早做打算。”
“這有什么好打算的,我喜歡她,左不過求了汗阿瑪將她指給我做太子妃!碧佑迫坏。
四阿哥蹙眉:“太子妃的人選汗阿瑪早有計較,我聽說已經(jīng)私下見過好幾次石家的人了,多半屬意石家的姑娘!
從小到大,什么都是汗阿瑪安排好的,明知道汗阿瑪?shù)难酃獠粫e,太子還是覺得煩。
尤其在那個噩夢出現(xiàn)之后。
太子臉上的笑容變冷:“汗阿瑪挑的是太子妃,大不了我不做太子了!
“二哥就這么喜歡她?”從前太子也經(jīng)常發(fā)脾氣放狠話,四阿哥早習(xí)慣了。
太子搖頭:“不只為她,是我累了,身心俱疲!
四阿哥眼皮動了動,感覺太子話里有話,又好像在試探他:“二哥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四弟,想要什么就跟二哥說,我有的,都會給你!
走到門口,聽太子把剛才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四阿哥腳步一頓,頭也不回:“二哥,我想要的會自己爭取。”
走出毓慶宮,蘇培盛迎上來:“爺,明天是隆科多大人的壽辰,您看生辰禮是您自己送去,還是安排人送過去?”
隆科多是佟佳皇后的親弟弟,按輩分四阿哥得喊他一聲舅舅。
四阿哥的心有些亂,邊走邊說:“我不見他!
蘇培盛一怔,小聲提醒:“若是問起選秀的事……”
儲君之位早定,可隆科多偏愛燒冷灶,特別看好四阿哥。
明年大選,他有意牽線,為四阿哥謀一個佟家的姑娘做福晉。
四阿哥疾走幾步,忽然站定。蘇培盛跟在后頭差點撞上,聽四阿哥淡聲道:“替我謝過他,就說我另有打算,讓他不必費心!
一路無話,走回阿哥所,蘇培盛覷著四阿哥的臉色說:“爺,烏拉那拉家的二福晉還沒死心呢,明日又遞了帖子進(jìn)來給太后娘娘請安。”
外命婦想進(jìn)宮沒那么容易,但覺羅氏身份特殊,又得太后青眼,在宮里走動方便許多。
給太后請安只是幌子,三拐兩拐又得拐到永和宮去。
四阿哥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第二天,覺羅氏進(jìn)宮給太后請安。太后瞧她眼底發(fā)青,問出了什么事。覺羅氏臉上笑容變苦:“勞太后娘娘掛懷,是為了明年大選!
太后挑眉:“怎么,德妃沒看上舒心?”
覺羅氏搖頭,太后回過味來:“讓太子給嚇的!
說起太子,太后眉心都能夾死蚊子。不過太子到底是太子,皇上的心頭肉,太后看不慣,也不會說什么。
“太子這陣子倒是消停下來了!碧蟀参坑X羅氏,“你沒事多去永和宮坐坐,德妃耳根子軟,說不定還能行!
四阿哥的性子冷是冷了點,但人品貴重。難為他一直跟在太子身邊,卻沒學(xué)壞。
只可惜他跟德妃不親,佟佳皇后又走得早,不然烏拉那拉家未必能攀上這么好的親事。
德妃對四阿哥的親事不是很上心,只要太子不折騰,覺羅氏有把握談成。
奈何老太太橫插一桿子,打亂了她所有的籌謀。
“哦?你們家長房那個小姑娘,是被太子撞傻的?”聽覺羅氏說完前因后果,太后有些驚訝,“皇上最是心軟,若她參加選秀,少不得要給補償。不管是皇上自己將人留下,還是指給太子,舒心與四阿哥的親事,多半成不了。”
又問:“那姑娘生得如何?”
如果是個丑的,倒不用擔(dān)心了。
可看覺羅氏那一臉愁苦,太后就知道正相反,果然聽她說:“國色天香,見之忘俗!
太后捻動佛珠:“你先去永和宮,把德妃穩(wěn)住。選秀的事,我替你想著。”
不管真情還是假意,覺羅氏時常進(jìn)宮請安,陪著說話,還替太后辦過不少事。太后決定投桃報李,幫她一回。
得了太后的準(zhǔn)話,覺羅氏一顆心才算放平,告退之后便往永和宮去了。
“爺,覺羅氏已經(jīng)到永和宮了!碧K培盛得到消息,進(jìn)來稟報。
過完年,覺羅氏總打著給太后請安的旗號,去永和宮陪德妃說話。
四阿哥剛開始并不關(guān)注,后來得知覺羅氏的企圖,有些厭煩,現(xiàn)在不知為何忽然關(guān)心起來。
主子的心思,恕蘇培盛愚鈍,一次都沒猜對過。
好幾次瞎猜,差點弄巧成拙,蘇培盛也學(xué)乖了,做個提線木偶挺好。
蘇培盛稟報完,就看見四阿哥站起身,面無表情說:“走,過去看看。”
彼時,覺羅氏正與德妃聊得熱絡(luò),而德妃一直淡淡的,似乎沒什么興趣。
見德妃這副表情,覺羅氏心里一咯噔,不敢再繞彎子,陪笑說:“臣婦才從慈仁宮出來,太后娘娘疼愛舒心,讓臣婦過些日子帶舒心進(jìn)宮請安。”
德妃“哦”了一聲,并沒接話。
覺羅氏臉上有些掛不住,還是勉強笑笑:“太后夸娘娘好眼光,還說舒心是個好孩子!
見她終于轉(zhuǎn)到正題,德妃嘆口氣:“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給你交個實底,那個事啊多半不行了。”
覺羅氏詫異:“娘娘,之前都快說定了,為何忽然不行?”
“我是看好舒心的!钡洛烙X羅氏很得太后青眼,不想得罪她,先表明自己的立場,才話鋒一轉(zhuǎn),“可是你也知道,四阿哥與太子的感情很好,太子看上的人,四阿哥不會染指。”
說這番話之前,德妃沒問過四阿哥的意思,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因為這事得罪太子。
至于四阿哥的親事,總歸明年就大選了,她跟皇上提過,皇上也答應(yīng)給四阿哥指婚。
如果不是覺羅氏上趕著,德妃也不會這么上心。
德妃自己操心費力,四阿哥還不領(lǐng)情,過來請安的時候,總是冷著臉。
與他說起親事,要么神情淡漠,要么滿臉抗拒,好像自己會害他似的。
后來讓太子一鬧,德妃心累放棄,再不想管了。
聽德妃提到太子,覺羅氏就是一陣胸悶:“娘娘,此事另有隱情。”
又把剛才說與太后知道的內(nèi)容重復(fù)了一遍,最后道:“舒心和太子連一面都沒見過,完全是被遷怒的。”
即便太子那邊的警報解除,只看四阿哥消極的態(tài)度,德妃也懶得管了:“今日你所說,我會想辦法讓皇上知道,皇子的親事最后還是皇上做主!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皇上日理萬機,哪兒有時間給皇子挑福晉,還不是生母挑好了報上去,皇上擇優(yōu)錄取。
德妃實在不愿意管,還有太后,覺羅氏門路多,并不強求。
之前想走通德妃,不過是聽說四阿哥與德妃母子關(guān)系緊張,怕舒心嫁過去為婆母不喜,受夾板氣。
話不投機,打算告退,卻聽門外通傳:“四阿哥過來給娘娘請安了。”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四阿哥看著冷漠寡言,其實敏感多思。
專挑這個時候過來,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四阿哥陰晴不定,脾氣也不知隨了誰,但心眼和算計九成九隨了皇上。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德妃從端茶宮女一路逆襲到妃位,全靠對皇上的愛慕,和滿腔赤誠。
后宮的風(fēng)雨,只要皇上愿意,都可以為她擋下。
奈何宮里的女人就喜歡把事情想得很復(fù)雜,凡事總要勾心斗角,反而讓一片赤誠的德妃鉆了空子。
皇上曾不止一次對德妃說過:“朕最愛赤子之心!
德妃守著自己的赤子之心,十幾年如一日地愛慕著七竅玲瓏心的皇上,卻對同樣玲瓏心腸的長子怎么也喜歡不起來。
相比長子,德妃明顯更偏愛與她一樣,保有赤子之心的小兒子。
就連不是她親生的十三阿哥,都比四阿哥看著順眼。
“四阿哥有心了,只是我身體不適……”
德妃話說一半,四阿哥已然大步走進(jìn)來:“額娘身體不適,兒子更要過來請安!
說著看了覺羅氏一眼。
是啊,趁她病要她命。德妃拉下臉,剛想問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見他看向覺羅氏,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下去。
在外人面前,母慈子孝還是要的。
覺羅氏也不是傻子,敏銳地察覺到四阿哥這時候過來,可能與親事有關(guān)。
從前不知內(nèi)情,兩眼一抹黑,只覺太子攪局,簡直是飛來橫禍。
如今了解到太子對舒月的愧疚和同情,想起太后對她說的話,再看四阿哥主動放低姿態(tài),覺羅氏瞬間就想歪了。
也許太子攪局,并非攪局,只是想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補償舒月,補償烏拉那拉家。
奈何太子是儲君,太子妃和側(cè)妃都得皇上點頭。舒月病了那么久,肯定不行,保不齊太子想補償?shù)绞嫘纳砩稀?br />
太后也說了,皇上心軟,肯定會補償烏拉那拉家。四阿哥與太子交好,太子本人不能補償,讓四阿哥來也是一樣的。
況且烏拉那拉家想要攀親的對象,本來就是四阿哥。
覺羅氏自以為堪破一切,忙起身給四阿哥行禮。四阿哥難得沒有冷臉,非常和氣地與她攀談,幾乎把烏拉那拉家問候了一個遍。
覺羅氏越發(fā)肯定心中所想,臉上的笑容也越發(fā)真誠起來。
德妃看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出四阿哥忽然變臉的原因。
覺羅氏離開的時候,四阿哥一直將她送到永和宮門外,被剛好路過的幾撥人親眼見證。
消息很快傳開,覺羅氏走通了德妃的門路,四福晉的人選內(nèi)定了。
“你不是很煩覺羅氏嗎?”不僅德妃無法理解四阿哥的轉(zhuǎn)變,太子也有同款疑惑。
四阿哥無奈:“剛好遇上!
覺羅氏往永和宮跑得太頻繁,偶然遇上很正常。
太子不理解,也沒多想。
四阿哥與太子走得近,那些想要扳倒太子的反太子黨對四阿哥同樣關(guān)注。
“聽說你的福晉內(nèi)定了,是烏拉那拉家的姑娘。”烏拉那拉家在上三旗算不得煊赫,大阿哥不清楚烏拉那拉家有幾個姑娘,就籠統(tǒng)地這樣稱呼了。
四阿哥莞爾:“還沒定。”
四阿哥笑著說還沒定,大阿哥兀自理解為“很快了”。
大阿哥故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三阿哥,三阿哥也拉著四阿哥問:“就這樣認(rèn)了?”
太子鬧市縱馬,把烏拉那拉家一個小姑娘撞傻的事,已經(jīng)不是秘密。
不僅大阿哥知道,三阿哥也知道。
只不過大阿哥腦子直,想得不深,三阿哥卻立刻想到了四福晉內(nèi)定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多半是四阿哥在拿自己的終身幸福替太子贖罪。
以皇上的性情,和對太子過分的疼愛,以及四阿哥日常的背鍋屬性,這種交換完全有可能發(fā)生。
四阿哥苦笑:“不認(rèn)又能怎樣?”
四阿哥的潛臺詞是,德妃是他的生母,生母給他選定了福晉,他這個做兒子的,不認(rèn)又能怎樣。
三阿哥七拐八拐地想到,是皇上和太子的安排,四阿哥無力反抗。
于是在各種勢力的運作之下,這件事傳到康熙的耳朵里,就變成了四阿哥替太子贖罪,準(zhǔn)備迎娶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做福晉。
第32章 誤會
“真有這事?”康熙翻了德妃的牌子,見到她就問。
四阿哥與太子要好,經(jīng)常替太子背黑鍋,德妃見怪不怪。
太子縱馬撞人事件傳出來之前,四阿哥非常抵觸與烏拉那拉家結(jié)親,之后又變臉。
除了維護(hù)太子,德妃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不過她沒直說,只是把四阿哥前后的變化說與康熙知道。
康熙聽完有些吃驚:“沒想到四阿哥能為太子做到這一步!
德妃雖然不喜歡四阿哥,可四阿哥到底是她親生的,聽皇上夸獎四阿哥,她也與有榮焉:“老四脾氣不好,卻是個重感情的。”
康熙滿意點頭,沒問德妃內(nèi)定的四福晉是烏拉那拉家的哪位姑娘。
在他看來,太子撞的是長房的姑娘,四阿哥要娶的自然也是那個姑娘。若換成別人,就不算為太子分憂了。
至于贖罪一說,康熙不認(rèn)同。
皇上已然知曉此事,德妃不想管太多,見皇上沒問,便也沒說。
康熙沒問德妃,轉(zhuǎn)頭問了四阿哥。四阿哥心知皇上會錯了德妃的意,也沒提醒,只是非常孝順地表示:“全聽汗阿瑪安排!
“覺羅氏真是個有能耐的,居然把親做成了!”太子聽說之后,霍然起身,直接去了乾清宮。
康熙見太子來了,以為有四阿哥替太子分憂,太子終于想明白了。誰知太子行禮過后,連句問候都沒有,劈面便問:“汗阿瑪,四阿哥娶了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兒臣還能娶么?”
康熙被問懵了:“你的太子妃和幾位側(cè)妃朕早有打算,你還想娶誰?”
那就是不能了!
聽汗阿瑪?shù)囊馑,即便四阿哥不娶烏拉那拉家的姑娘,他也不能?br />
“汗阿瑪,兒臣當(dāng)年在鬧市縱馬將人踢傷,都是兒臣的錯!”太子跪下說,“兒臣很后悔,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兒臣想娶當(dāng)年被踢傷的姑娘為妻!
“放肆!”康熙“啪”地一拍御案,“是朕沒說清楚,還是你沒聽清楚。太子妃和幾個側(cè)妃,朕早有打算!”
太子腦子一熱:“汗阿瑪選的是太子妃和太子側(cè)妃,但太子不一定是兒臣!”
“保成,你說什么!”康熙氣得抄起御案上的硯臺,又放下,改用茶碗砸向太子。
太子閉上眼,沒躲,茶碗砸在他肩膀上,并不疼。茶水是溫的,也不燙,只是落了半身茶葉,顯得有些狼狽。
從小到大,汗阿瑪沒動過他一根手指。每回他犯錯,總是身邊的人受罰。
現(xiàn)在他長大了,汗阿瑪終于對他動手了。
此情此景,與噩夢中的某些橋段,何其相似。
太子腦中一片混亂。
他被禁足在皇宮,初十沒去成霧隱山,已經(jīng)被那個噩夢折磨了好幾天。
跪在御案前,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噩夢了:“汗阿瑪,兒臣受夠了,求汗阿瑪廢了兒臣吧!”
他說出了經(jīng)常在噩夢里出現(xiàn)的一句話。
說出這句話,他感覺如釋重負(fù),輕松又自在。
“你說什么?你敢再說一遍!”康熙不可置信地盯著太子,最后一句威脅的意味很濃。
太子癱坐在地,仿佛重新被壓上了千斤重?fù)?dān),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汗阿瑪,兒臣受夠了,求汗阿瑪廢了兒臣太子之位。”太子失魂落魄地重復(fù)了一遍。
康熙騰地站起身,在原地轉(zhuǎn)了半圈,定定看向太子:“為什么呀,保成?”
這句話更像是在問他自己。他親手帶大的孩子,兢兢業(yè)業(yè)培養(yǎng)了十幾年的繼承人,怎么會突然自請廢黜!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還好好的!
想起剛剛兩人的對話,康熙瞇起眼:“因為那個姑娘?”
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江山,放棄祖宗的萬世基業(yè),這情景……似曾相識。
是了,先帝不就是這樣的大情種嗎?
如果當(dāng)年皇祖母狠下心,早些除了那個女人,也許他就不用八歲登基,受制于鰲拜了。
心中才涌起殺意,又想起四阿哥來。
四阿哥與太子要好,也許早就發(fā)現(xiàn)了太子不對勁兒,這才改主意,答應(yīng)了烏拉那拉家的親事。
康熙掩去眸中不善,對太子道:“滾去奉先殿跪著,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出來!”
四阿哥聽說太子被罰了,喝完一盞茶慢悠悠起身,去了奉先殿。
“老四,我說出來了!”太子跪在奉先殿中,面對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畫像,欣喜地對四阿哥說。
由于太子受罰,奉先殿門口有侍衛(wèi)把手,四阿哥進(jìn)不去只能站在門口問:“二哥,你到底說了什么,讓汗阿瑪如此生氣?”
四阿哥猜應(yīng)該與小丫頭有關(guān)。
不管是前朝還是本朝,很少有兩個皇子娶一家姐妹的。
后宮可以平衡前朝,皇子和公主的親事也一樣。
皇上挑選一家的姑娘做皇子的福晉,是抬舉,也是恩典?啥鞯洳粫瑫r降臨在同一個家族,更不要說同一家了。
他娶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太子就不可能再娶。
不光是太子,其他皇子也基本沒可能。
更何況烏拉那拉家在上三旗中,并不算多么顯赫的家族。
以太子對小丫頭的喜歡,聽說了他與烏拉那拉家即將結(jié)親的傳言,肯定會著急。
再著急,換成太子之外的任何一個皇子,都只會默默消化,或者自行解決。
太子不一樣,他把皇上當(dāng)阿瑪,聽說之后肯定急巴巴跑去求皇上成全。
畢竟很多事,皇上再為難也愿意成全他。
奈何儲君的親事,事關(guān)國本,豈能兒戲。而且皇上對太子妃和太子側(cè)妃的人選,都有自己的考量,太子本人也只能遵從。
在大是大非面前,皇上只是皇上,不是誰的阿瑪。
君臣,父子,杠在一處,皇上也許還能克制,太子未必可以,腦子一熱什么話都敢說。
四阿哥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欣賞太子對皇上的暴擊,結(jié)果還是被太子接下來的話震驚了。
因為太子對皇上說的話,與昨天對自己說過的話,一模一樣。
他怎么敢?!
這次給太子下絆,比以往任何一次效果都好,可四阿哥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高興。
尤其想到昨天臨走時,太子對他說的那句“四弟,想要什么就跟二哥說,我有的,都會給你”,四阿哥閉上了眼睛。
就算太子倒了,不管是立長還是立賢,好像都輪不到自己。
“四阿哥,皇上正找您呢!绷壕殴Φ穆曇粼诙呿懫穑陌⒏缑夹囊惶
他很快平靜下來,對梁九功說了一句有勞了,便跟著他去了乾清宮。
康熙此時已經(jīng)在南書房轉(zhuǎn)了好幾圈,聽說四阿哥到了,這才坐回御案后面。
眼下能斷了太子念想的,只有老四?蛇@件事有風(fēng)險,康熙得提前跟他說清楚。
“太子喜歡烏拉那拉家那個小姑娘,你知道嗎?”康熙劈面便問。
四阿哥點頭:“兒臣知道。”
康熙瞪眼:“知道你還敢娶她?”
四阿哥跪在地上,沒接話,聽皇上又道:“前朝的襄親王因何而死,你知道嗎?”
襄親王博木博果爾是先帝的兄弟,比先帝小四歲,與先帝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后來襄親王死于非命,卒年十五歲,而他當(dāng)時的福晉正是董鄂氏,也就是先帝終其一生最寵愛的女人董鄂皇貴妃。
反觀自己,比太子小四歲,與太子一起長大,兄弟感情深厚。
明年大選,如果不出意外,他將迎娶太子喜歡的姑娘為妻。
仿佛昨日重現(xiàn),難怪皇上有此一問。
“兒臣知道,但兒臣別無選擇。”四阿哥看了一眼奉先殿的方向,又看皇上,“兒臣還有汗阿瑪!
襄親王死的時候,先帝早已登基。而太子還只是太子,皇上春秋正盛,身體康健,還能添丁進(jìn)口,他沒什么可怕的。
至于他的親事……烏拉那拉家在上三旗不顯山不露水,各方面都合適。
趕在太子和三阿哥之前成親,他的岳家不能太顯赫。
他相信自己的實力,沒有岳家的幫襯,反而更好。
他用自己的終身大事,為太子擋掉桃花劫,還要冒很大風(fēng)險;噬弦院罂隙〞涌粗厮⑶医o他補償,穩(wěn)賺不賠。
即便太子知道了,也只會以為皇上逼迫于他,并不影響他與太子之間的兄弟情。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小丫頭拒絕他時堅定搖頭的模樣,四阿哥輕輕磨牙。
事已至此,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得嫁給他了。
姜舒月并不知道自己名花有主了,她此時正在發(fā)愁,明天帶誰去皇家圍場挑松針土。
“姑娘,前天四公子走時氣呼呼的,他還會幫你嗎?”馮巧兒覺得這事懸了。
與財大氣粗的印公子相比,她對四公子的感覺很一般。
姜舒月心大:“沒事兒,他每回幫我,都記著呢。等他想好了要什么,我會報答他的!
反正不是白幫忙。
馮巧兒聞言直撇嘴:“還是印公子好,他幫咱們從來不要回報。”
那種更像施恩。
姜舒月不否認(rèn)印公子是個好人,但還是四公子這種施恩圖報的,讓她相處起來更自在。
“寶樹哥的傷還沒好,不能下地。我娘腰疼,我陪姑娘去圍場吧。”村里倒是有壯勞力,但馮巧兒不放心讓他們帶姑娘去。
姑娘可是她未來的嫂子,她得替哥哥看好了。
馮巧兒陪著姜舒月去過圍場,可這回是去挑土,屬于重體力活,小姑娘做不來。
再說常媽媽不會做飯,姜舒月也不想回來吃破馬張飛似的黑暗料理。
正犯難呢,院中響起常媽媽驚喜的聲音:“明知,你怎么回來了?”
“今天族學(xué)的先生有事,給我們放了假,爹讓我回家看看!笔邱T明知清越的嗓音。
馮巧兒一聽她哥回來了,就朝姜舒月眨眨眼:“這不,陪姑娘去圍場的人來了!
姜舒月:……也行。
正好她有話想單獨跟馮明知聊聊。
馮巧兒說完迎出去,姜舒月沒她跑得快,跟在后面。
馮明知的目光在妹妹身上劃過,下意識朝她身后看去,果然看見了走在后面的姜舒月。
不知為何,耳根微微發(fā)熱。
姑娘小的時候,他把她當(dāng)妹妹,和巧兒是一樣的。后來姑娘受傷,他還是把她當(dāng)妹妹,因為她生活不能自理,對她比對巧兒更加上心。
哪怕是在爹娘發(fā)愁,害怕姑娘拖累他,他親口說出鐘意姑娘,愿意娶她為妻,一輩子照顧她對她好的時候,在馮明知心里,姑娘也只是他的妹妹。
可上次他回家,驚喜地發(fā)現(xiàn)姑娘的病好了,再對上她的眼睛,馮明知沒來由有些慌亂。
他從小就知道姑娘生得美,像月宮里的仙女,可上次見她,馮明知仿佛才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種美。
驚艷,心動,惶恐……百感交集,心跳得比平時快很多,每當(dāng)她看向自己,馮明知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與他說話,給他夾菜,馮明知感覺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根本不敢看她,更不敢跟她說話,連她夾的菜也沒吃,落荒而逃。
進(jìn)到城門里,他的臉還熱得嚇人。
回到糧鋪,把爹嚇了一跳,以為他生病了。
這次娘拿了銀子過來,說是姑娘給的,讓爹出去租房,給他請先生,馮明知的心情再次激蕩起來。
可爹的一番話,如冷水澆滅了他心中的火,爹說:“烏拉那拉家認(rèn)回姑娘,還給了她那么大一筆嫁妝,你與姑娘的緣分,怕是盡了!
馮明知如墜冰窟:“大福晉不是把姑娘許給我了嗎?后年,我加把勁肯定能考中舉人!
爹只是搖頭:“姑娘是旗人,病好了要參加選秀。以烏拉那拉家的門第和姑娘的容貌,肯定能被選上!
“爹,姑娘才多大,還不夠選秀的年齡!”馮明知急了。
爹同情地看著他:“明知啊,大選三年一次,姑娘的病好了,躲過明年,還有下一回!
馮明知看到希望:“等不到下一回,我便是舉人了。”
爹嘆口氣:“旗人女子不經(jīng)大選,不準(zhǔn)婚配!
那次對話之后,馮明知將律法翻了一遍,終于想到一個辦法。
這個辦法有些冒險,他并不清楚姑娘對他的心意,所以得見上一面。
“哥哥,姑娘與印四公子約好去皇家圍場挑土。四公子那邊出人,姑娘不放心要去盯著,我和娘都走不開,你陪姑娘去吧!鼻蓛旱穆曇魧⑺噩F(xiàn)實。
印公子的大名,馮明知經(jīng)常聽妹妹說起。他知道印公子是個侍衛(wèi),在田莊附近的皇家圍場當(dāng)差,似乎與巧兒很投契,每個月過來都給她帶點心。
印四公子又是誰?他為什么要與姑娘約定?還有……姑娘為什么要挑土?土哪里都有,為什么非要到皇家圍場去挑?
馮明知滿腦子問號,都顧不得耳根在發(fā)燙了。
見他眼神中充滿疑惑,馮巧兒將自己的邏輯自洽能力發(fā)揮到了極致,耐心給他解釋。
連姜舒月都沒聽出破綻。
原來是這樣,馮明知放下心,看了姜舒月一眼,點頭:“好,我陪姑娘過去!
本以為還要帶些人手,畢竟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田莊的東家了,出發(fā)的時候馮明知才后知后覺,只有他們兩個結(jié)伴去。
“挑土是重體力活,姑娘不叫上幾個佃戶一起嗎?”聽巧兒說挑土的人印四公子給找,可印四公子也只是一個侍衛(wèi),馮明知怕人手不夠,頻繁進(jìn)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那是皇家圍場,不允許隨意進(jìn)出。
姜舒月也想多帶些人過去,少麻煩印四,奈何田莊現(xiàn)在全是傷員,哪里干得了挑土的活計。
姜舒月才要回答,就被馮巧兒氣呼呼地?fù)屃嗽挘骸案纾靹e提了,前兩天大福晉帶人過來要搶姑娘,跟莊子里的人干了一架!田莊里的壯勞力全都掛了彩,正在養(yǎng)傷,無人可用。”
馮明知一驚,下意識打量姜舒月,姜舒月忙擺手:“我當(dāng)時沒出去!
馮巧兒又氣鼓鼓的:“哥哥就知道看姑娘,怎么不問問我和娘有沒有受傷?”
馮明知被質(zhì)問,這會兒連脖子都紅了,姜舒月岔開話題:“幸好印四公子也在,攔著沒讓我出去,不然我出去了,也是添亂!
那時候熱血上頭,姜舒月并沒想太多,過后冷靜下來才有些害怕。
就她這副身子骨,風(fēng)大點都能吹走,沖出去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又是印四公子。
馮明知在巧兒口中,只聽過印公子的大名,一聽就是好幾年。而這位印四公子,才出現(xiàn)不久,可他似乎總是圍著姑娘轉(zhuǎn)。
他與姑娘約定,他幫姑娘的忙,在大福晉打上門的時候,他攔住姑娘,不讓出門。
馮明知心中隱隱不安,再次打量姑娘,深覺今日回家一趟是個很明智的選擇。
兩人結(jié)伴也好,找機會把話說開。人多了,有些話反而說不出口。
初春的山里,樹木還未返綠,枝丫上光禿禿的,只遠(yuǎn)處有幾株野草探出了頭。陽光透過樹木枝丫的縫隙灑向地面,將林子里的草地照得深一塊淺一塊。
一路都伴著鳥兒歡快的鳴叫,兩人并肩走在山道上,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長。
“姑娘……”
“明知哥……”
同時轉(zhuǎn)頭,同時開口,同時笑開,馮明知示意姜舒月先說,姜舒月也沒跟他客氣:“我想問問你以后的打算!
馮明知駐足看她:“我會努力,后年一定考中舉人!
馮明知與原主有口頭婚約,條件是他得考中舉人才行。所以馮明知這樣說,簡直與告白無異。
不,不是告白,是求婚。
穿越前,姜舒月長得也很漂亮,被很多男生表白過,情書更是收到手軟。
被求婚還是第一次。
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斯文俊秀,若換上寬袍廣袖,很有些魏晉名士的風(fēng)流。
只不過他在求婚,白皙的皮膚燒出了櫻粉,風(fēng)流褪去,顯出另外一種脆弱的俊美。
好像碰一下,都會碎。
姜舒月以為自己會小鹿亂撞,結(jié)果沒有,她人淡如菊:“我想去江南,做一個低調(diào)的農(nóng)場主。”
馮明知第一次聽說農(nóng)場主這個稱謂,私以為等同于地主鄉(xiāng)紳。他低頭沉吟片刻,收起自己的鴻鵠之志,再抬頭時,含笑說:“那我再加把勁兒考進(jìn)士,爭取外放江南做官。”
姜舒月回給他一個明媚的笑容:“我等你!
馮明知被晃了眼,臉更紅了:“一言為定。”
姜舒月伸出小拇指,微微屈起,剛想和馮明知拉鉤,耳邊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片刻后風(fēng)起云涌,豆兒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兩人誰都沒帶傘,馮明知只得拉著姜舒月往樹下跑。
驚雷落在不遠(yuǎn)處,將一棵小樹劈得焦糊。
“打雷不能在樹下避雨!”姜舒月松開馮明知的手,頭頂忽然一暗。
驀然抬頭,看見了印四和他手上的傘。
第33章 奪愛
“春日天氣多變,怎么不知道帶傘?”印四將油紙傘傾到姜舒月那一邊,垂眼問她。
長命牽著主子的馬,聽主子這樣說,唇角就是一抽。
主子出門也不帶傘,這傘還是蘇培盛拿給他的。
他們一行人先去了圍場,得知舒月姑娘還沒到,主子騎馬來迎。走到半路,看見舒月姑娘和一個少年有說有笑,主子便沒上前,帶人隱在林中觀察。
這時候變天了,主子問他要了傘,英雄救美。
長命看得分明,舒月姑娘和那少年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等人走近,又聽舒月姑娘喊那少年明知哥,長命立刻猜出少年是誰了。
因為太子的關(guān)系,主子讓他調(diào)查過舒月姑娘的背景,知道舒月姑娘被烏拉那拉家掃地出門的時候,被她那個繼母許給了奴仆之子。
那個奴仆之子,正是舒月姑娘的奶兄,馮明知。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舒月姑娘名義上的未婚夫。
那么主子這一招英雄救美恐怕不能算是英雄救美,說橫刀奪愛更貼切。
主子性冷,對姑娘總是提不起興趣。宋宮女被德妃娘娘打發(fā)到阿哥所三年了,也沒見主子正眼瞧過她。
今天看見主子橫刀奪愛,長命一個激靈:難道主子好人妻?
難道太子也……
皇上好像沒這個毛病,但先帝爺有。
長命都快想到隔代遺傳了,趕緊甩甩腦袋。男未婚女未嫁,不過是未婚夫,還沒成親呢!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可姜舒月身上的衣裙還是被淋濕了,讓山風(fēng)一吹,瑟瑟發(fā)抖。
四阿哥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將她裹了一個嚴(yán)實:“沒幾步路了,上馬跟我走,去圍場把衣裙烤干。”
姜舒月打了一個噴嚏,吸了吸鼻子,還是道:“多謝四公子,我沒事,可以自己走!
想要脫下披風(fēng)還回去,可是太冷了,她舍不得這點溫暖:“暫借披風(fēng)一用,等我回去清洗過再還你。”
這具身體太弱,很怕著了風(fēng)寒。
育苗的前期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做完了,只等松針土下地,天氣再暖些就可以移栽。
別的都還好,只紅薯需要扦插,移栽是門技術(shù)活,只有她會做。
農(nóng)時不等人,姜舒月不敢在這時候生病。
四阿哥看看姜舒月,又看馮明知,并且從馮明知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他很想大聲告訴馮明知,小丫頭已經(jīng)是他內(nèi)定的福晉了,讓對方不要用這種悲憤的眼神看自己。
他心疼自己未來的妻子,天經(jīng)地義。
奈何現(xiàn)在還不是暴露身份的時候,也不能把這個秘密過早公之于眾。
四福晉內(nèi)定的事,到目前為止,只有他和皇上心照不宣。
太子、德妃和烏拉那拉家全都蒙在鼓里。這些人不管是誰,都有能力暗戳戳搞事情,防不勝防。
就連眼前的馮明知,在四阿哥看來,也是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
四阿哥將油紙傘收起,頭也不回往后一遞,很快被人接走:“久等你不來,圍場的侍衛(wèi)已經(jīng)開始挖土了,也不知挖的是不是你要的松針土!
“上午要操練,留給他們挖土的時間不多!庇盅a充一句。
聽到松針土,姜舒月眼睛發(fā)亮,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時飛過去。
裹緊披風(fēng)跑到馬前,回頭催人:“那勞煩你了,我想快點過去!”
又對馮明知歉意一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清朝的侍衛(wèi)一般都是貴族子弟,五谷不分的大有人在,又怎會分辨松針土。
若是挖錯了,白耽誤功夫不說,還得讓她白欠印四一個人情。
印四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要還。
四阿哥勾唇,大步朝姜舒月走去,抱她上馬,自己也隨后上去,一手將人摟緊,一手握住韁繩:“等會兒要往田莊挑土,我送你回去。”
“也好!辈还馑囊氯贡涣軡窳,馮明知也沒好到哪里去。
姜舒月坐在馬上,對馮明知說:“明知哥,印四公子可以送我,要不你先回吧。剛剛淋了雨,染上風(fēng)寒就不好了!
馮明知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勉強笑了下:“你注意安全!
又朝四阿哥拱了拱手:“有勞了!
四阿哥偏了下頭,沒受他這一禮,輕輕一抖韁繩。
馬跑起來的剎那,回頭警告般地看了馮明知一眼,揚長而去。
馮明知攥緊了袖中的手指,又徒然松開,挺直脊背往回走。
“冷嗎?”馬背上四阿哥問姜舒月。
對方摟得太緊,姜舒月都快被他抱出汗了,半點也不冷,就搖頭。
下一秒駿馬嘶鳴,揚蹄狂奔,姜舒月嚇得直忙往人懷里鉆。
本來只有幾步路,硬是讓他跑出了千里奔襲的感覺,姜舒月被抱下馬的時候,頭都暈了。
她輕傷不下火線,扶著印四的手臂,堅持不肯先烤火,非要去松林里看侍衛(wèi)們挖土。
“放心吧,有人認(rèn)得松針土,不會挖錯。”為了給她挖到能用作肥料的松針土,四阿哥專門去了一趟工部的農(nóng)事司,找人過來盯著。
姜舒月不放心,到底還是先去了松樹林。
來到松樹林,嗅著松香,姜舒月放開扶著印四的手,走過去指導(dǎo)侍衛(wèi)們挖松針土。
她蹲下.身,用手扒開松樹下最表層的松針和泥土,露出里面深棕褐色早已腐熟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壤,對旁邊的侍衛(wèi)說:“上面沒有變色的土,不能用來當(dāng)肥料,要下面這些顏色更深,更蓬松的!
說著捏起一點,用指尖輕易碾碎:“顏色分辨不好,可以用碾碎的方法辨認(rèn)!
見正主到了,農(nóng)事司的官員走過來問:“松針土還能做肥料?”
京城周邊的松樹林不少,可用松針土做肥料,農(nóng)事司的官員還是頭一回聽說。
他知道的素肥,只有草木灰一種。
姜舒月不知道有農(nóng)事司的官員在場,看那人身穿便服,只以為他是圍場里當(dāng)差的,便認(rèn)真給他解釋:“我要種的地,是開荒地,土壤偏堿性。堿性土壤板結(jié)得厲害,靠翻土晾曬效果一般,放些偏酸性的松針土,可以改善土壤偏堿性的特征,同時增加肥力!
土地板結(jié)他聽得懂,翻土晾曬開荒的辦法也知道,可酸性堿性是什么東西,請恕他才疏學(xué)淺。
見農(nóng)事司的官員一臉懵,與姜舒月大眼瞪小眼,四阿哥好脾氣地充當(dāng)翻譯:“常說的鹽堿地應(yīng)該是偏堿性的!
姜舒月朝他比出大拇指,農(nóng)事司的官員秒懂,聽姜舒月又道:“有的植物喜酸,有的植物喜堿,因地制宜耕種,效果事半功倍!
這種說法也很新奇,姜舒月指導(dǎo)侍衛(wèi)們挖松針土的時候,農(nóng)事司的官員一直圍著她打轉(zhuǎn),問這問那,問個不停。
聊起來,姜舒月才發(fā)現(xiàn)對方是行家,也樂意他跟著,邊走邊交流經(jīng)驗。
四阿哥跟在兩人身后,根本插不上話,蹙眉吩咐長命:“舒月姑娘來了,這個農(nóng)事官可以回去了。”
長命這會兒還在心疼四阿哥的披風(fēng)呢,那可是皇上賞的金線滾邊緙絲暗紋披風(fēng),每位皇子只一件。
這件披風(fēng)平時都收在衣柜里,四阿哥很少拿出來穿。今天正是穿了這件披風(fēng),蘇培盛才死活要塞給他一把傘,生怕主子淋雨。
而蘇培盛叮囑他好好保護(hù)的披風(fēng),才為舒月姑娘擋過雨,現(xiàn)在又被她穿在身上滿樹林掃地。
站著掃不夠,還要蹲著掃,長命簡直不敢想等會兒拿回去,蘇培盛見了得心疼成什么樣。
聽見主子吩咐,長命才嘬著牙花回神,走過去暗示農(nóng)事官可以走了。
農(nóng)事官遇到了行家,正交流得起勁兒,聽說要走有些不情不愿。長命見對方磨蹭,示意他回頭看。農(nóng)事官聽勸回頭,就對上了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
姜舒月此時的注意力全在松針土上,并沒看見身邊的眉眼官司,感覺一直跟著她交流的人消失了,才走過去問印四:“四公子,劉先生哪里去了?”
她不知道劉良的真實身份,問起時,對方只說是圍場管樹林的。
林業(yè)和農(nóng)業(yè)沾邊,對方年紀(jì)比自己大很多,姜舒月就喊劉良先生。
三人行,必有我?guī),況且術(shù)業(yè)有專攻,姜舒月也從劉良口中學(xué)到了一些林學(xué)知識。
“他有事,先走了。”四阿哥看了一眼她額上的濕發(fā),和略顯蒼白的臉頰,不想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該教的都教過了,現(xiàn)在能休息一下了嗎?”
姜舒月確實有些累了。她穿來時,原主已經(jīng)死去,而且是病餓而死,身體底子不是一般的差。
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才終于緩過來,身上有了些力氣。
奈何這片松樹林太大,徒步走一遍,身體恐怕都吃不消,更不要說蹲下指導(dǎo)了。
好在有劉先生隨行,邊走邊交流,走走停停,姜舒月總算把松針土的概念給樹林里所有侍衛(wèi)都科普了一遍。
精神松懈下來,才感覺腿有些發(fā)軟,姜舒月想找根枯枝當(dāng)拐杖,卻見四阿哥伸手過來,聽他道:“值房離得不近,我扶你過去!
話音未落,姜舒月感覺身后射來不少探究的目光,可等她看過去,只見侍衛(wèi)們?nèi)耘f在專注挖土,并沒誰抬頭。
原來是錯覺。
抬眸看見牽馬過來的長命,姜舒月沒有去扶印四的手:“騎馬也是一樣的!
不管剛剛是真實也好,錯覺也罷,都讓姜舒月心中升起一絲警惕。
穿越前,她是農(nóng)學(xué)生,經(jīng)常在農(nóng)學(xué)基地里做實驗,搭便車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坐汽車,有時候坐摩托車,當(dāng)然坐得最多的還是電動三輪車。
搭載她的有師兄,有師姐,還有導(dǎo)員和導(dǎo)師。
那時候她是現(xiàn)代人,凡事只圖方便。
在來的路上,她聽說侍衛(wèi)們已經(jīng)在挖松針土了,怕他們挖錯有些著急,印四公子說騎馬帶她,姜舒月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下來。
完全把印四當(dāng)成了某位熱心助人的師兄。
可等挖土的事安排好,姜舒月才后知后覺她穿來了古代,古代人講究男女大防。
不能隨便搭車,更不能搭男人的車。
這會兒見印四伸過來的手,姜舒月雖然很怕馬這種生物,還是艱難地決定騎馬。
長命調(diào)到四阿哥身邊幾年了,卻總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經(jīng)常辦錯事,甚至幫倒忙。
可這一回,他敢發(fā)誓,他猜對了,主子喜歡舒月姑娘。
看見舒月姑娘在林中指導(dǎo)挖土,主子爺跟在后面時不時蹙眉,長命又猜到,主子爺肯定心疼了。
于是送走農(nóng)事官,他自作主張地牽了主子爺?shù)鸟R過來。
讓舒月姑娘騎在馬上指導(dǎo)挖土,豈不是輕松許多,長命越想越覺得自己貼心。
貼主子爺?shù)男摹?br />
舒月姑娘看見馬,眼睛都亮了,可主子爺看自己的眼神為何如此瘆人?
然后長命才看見主子爺朝舒月姑娘伸出的手臂,長命:“……”
姜舒月看見了長命和他牽來的馬,四阿哥當(dāng)然也看見了。不但看見了長命和馬,還看見了小丫頭眼前一亮的模樣,四阿哥勾唇。
原來她喜歡騎馬。
也好。
才想到這里,抬頭看見長命活像見了鬼,扯著馬就往回跑,四阿哥:“……”
“干什么去?把馬牽過來!”
聽見主子爺揚聲吩咐,長命就知道自己又又又猜錯了,頓時心如死灰。
以后再瞎猜,他倒立吃屎。
馬兒牽到近前,姜舒月抬了抬腳:呃,腳沒問題,腿不夠長。
四阿哥失笑,要過來幫忙,被婉拒:“其實走路也可以!
然后姜舒月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抱上了馬,而抱她上來的人,此時就坐在她身后。
很快撥轉(zhuǎn)馬頭,帶著她慢悠悠朝一個方向走。
姜舒月想說什么,見對方只是帶著她走,并沒有多余的動作,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身上淋了雨,打濕衣裙,姜舒月在值房的火盆邊烤手,又喝下一碗印四端來的姜湯,這才感覺好些。
“謝謝!睂脒f還回去的時候,姜舒月出于禮貌說了一句。
誰知對方不客氣道:“都是要還的!
姜舒月:“……”
圍場侍衛(wèi)不認(rèn)得松針土,手腳倒是不慢,五十筐很快挖完。
姜舒月聽到消息的時候,第一批已經(jīng)挑過去了,第二批也即將出發(fā)。
從圍場走,還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田莊,有些繞,卻能騎馬。
“我著急回去,原路返回吧。”印四提出走小路,騎馬過去,被姜舒月婉拒了。
原路的最后一段,只能步行。
才走到田莊邊上,迎面看見馮明知一個人等在那里。
姜舒月心中一暖,提著裙擺跑過去,這才想起給馮明知介紹:“明知哥,這位是……”
“印四公子,久仰大名。”馮明知打斷她的話,越過姜舒月朝她身后走去。
見對方朝自己拱手,四阿哥手都沒抬,只是把韁繩隨意地扔給身后隨從,嘴上客氣道:“馮公子,多禮了!
這句話聽在馮明知耳中,很像是上位者的施舍,或者奴才行禮時,主子不在意地說起來吧。
馮明知眼中閃過陰翳,稍縱即逝:“舒月不懂事,給四公子添麻煩了!
儼然一副男主人的口吻,四阿哥挑眉:“她很好,沒感覺不懂事。會種菜,還會燒菜,賢惠得很。”
原來還在他家吃過飯,馮明知握了握拳,又松開:“家里亂糟糟的,不方便留四公子喝茶。”
這么快就下逐客令,心眼兒不是一般的小,不過四阿哥還有事,也沒有久留的意思。
目送一行人離開,等第二撥來送土的侍衛(wèi)也走了,馮明知才和姜舒月一起往回走。
“能指使皇家圍場這么多侍衛(wèi)挑土,印四公子的身份恐怕很不一般!瘪T明知放慢腳步,轉(zhuǎn)頭看姜舒月。
姜舒月正在心里規(guī)劃如何有效使用這五十筐松針土,聽馮明知這樣問,便道:“他管著皇家圍場的侍衛(wèi)處。”
十幾歲混到侍衛(wèi)長,非皇親國戚不能,馮明知心涼半截。
他問姜舒月:“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去江南,做一個農(nóng)場主!苯嬖略尞愄ы,早與他說過了,怎么還問。
馮明知點頭:“可姑娘是旗人,旗人女子非經(jīng)選秀,不能自行婚配!
這題無解,神通廣大的印四也幫不上忙,姜舒月嘆口氣:“聽說選秀很嚴(yán)格,不是報名就能選上。不能裝病的話,大不了到時候我表現(xiàn)得蠢笨一些。當(dāng)今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都厭蠢,我選不上!
也算急中生智了。
馮明知本來想說,讓她受點傷,身上有疤的話,最初的驗身都通不過。
聽她自己有了主意,到底于心不忍,點頭說好。
姑娘不想進(jìn)宮是好事,但印四的身份他得想辦法查一下。若真是皇親國戚,看上舒月將她早早定下,恐怕還是要遭點罪才能躲過。
馮明知在想四阿哥的時候,四阿哥也在想他,吩咐長命:“挑兩個人送去那邊!
長命一驚,暗中揣摩:“爺是為了防馮明知?”
四阿哥輕笑:“他沒那個膽量!
長命不解:“那是為了防誰?”
小丫頭不是別人,是他未來的福晉,但在塵埃落定之前,這事還不能說。
“都防著點吧!
長命聽得一頭霧水,但并不妨礙他嚴(yán)格執(zhí)行,很快從皇家圍場挑了兩個身手不錯的侍衛(wèi)過去盯梢。
霧隱山的皇家圍場是太子鬧著要建的,可太子根本不管,全都丟給四阿哥。幾年過去,四阿哥在圍場說句話,比太子都好使。
回到皇宮,聽說太子已經(jīng)從奉先殿出來了,四阿哥毫不意外。
皇上疼愛太子,與別的皇子都不同;噬现话烟赢(dāng)兒子,其他皇子是用來幫太子守住江山的工具人。
大阿哥弓馬嫻熟,像裕親王福全那樣領(lǐng)兵打仗,沖鋒陷陣,再合適不過。
三阿哥有點口吃,但文筆錦繡,可以用來著書立說。
只他各方面平平無奇,沒有長項,亦無短板,皇上大約還沒想好怎樣用他。
因他與太子走得近,臨時給太子背鍋的差事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頭上。
“哎呦喂,這件披風(fēng)怎么變成這樣了?”蘇培盛看見長命手上的御賜披風(fēng),想死的心都有了,沒忍住拔高聲音質(zhì)問。
“不是帶傘了嗎,蓑衣也帶著呢,怎么還能糟蹋成這樣!”蘇培盛接過來發(fā)現(xiàn)還濕著,下擺不僅有水,還有泥。
這還是長命在路上整理過的,不然上面應(yīng)該還有枯草和松針,別提多熱鬧了。
與舒月姑娘告別的時候,舒月姑娘要穿走,拿回去洗。長命想著蘇培盛,這才頂著主子爺?shù)难鄣,硬是將披風(fēng)給帶了回來。
長命心里苦,可爺不讓說,他就只能自己認(rèn)下。
就在兩人扯皮的時候,乾清宮來人了,蘇培盛只得放下披風(fēng),跟著四阿哥去乾清宮面圣。
皇上面沉如水,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太子是從奉先殿被放回去了,但皇上怒氣未消。
這時候叫他過來,是準(zhǔn)備拿他撒氣嗎,想著心里某根弦忽然繃緊。
四阿哥上前行禮,就聽皇上道:“你的親事,朕想好了,就按你說的辦!
按他說的辦……四阿哥心底涌起不安,面上不顯:“多謝汗阿瑪!
皇上一擺手:“主意是你出的,壞人也要你來做!
見四阿哥詫異抬眸,皇上給他解釋:“你的親事,你自己去跟太子解釋,務(wù)必讓他聽進(jìn)去,不許再鬧!
四阿哥誠惶誠恐:“兒臣不敢。”
太子情根深種,皇上怕他被女人左右,更怕他步先帝的后塵,是絕不可能按照太子心愿來的。
皇上與太子父子情深,不想因此撕破臉,所以需要他來做這個惡人。
但四阿哥不愿意。
太子近幾年變得越發(fā)不可理喻,有時候四阿哥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尤其對上小丫頭的時候,太子瘋得可怕。
寧可不要太子之位,也要和小丫頭在一起。
如果自己去做惡人,向太子坦白,太子保不齊會跟他拼命。
這么多年韜光養(yǎng)晦,四阿哥一心求穩(wěn),不敢行差踏錯。
皇上讓他去做的事,太過冒險,違背了他一直以來的初衷。
“你不敢?朕問你,你今天到霧隱山干什么去了?”皇上被拒之后冷下臉。
四阿哥沒想到有太子牽制,皇上居然還能分心監(jiān)視自己:“回汗阿瑪?shù)脑挘油袃撼颊諔?yīng)那邊!
太子確實說過類似的話,也不怕皇上調(diào)查。
“那朕賞賜給你的披風(fēng)呢?現(xiàn)在拿過來瞧瞧!笨滴醵⒅陌⒏。
四阿哥垂眼盯著地上的金磚:“汗阿瑪,兒臣……”
康熙走到他面前,打斷他的話:“你不去也行,朕自有辦法解決!
聽到解決兩個字,四阿哥擰眉,又緩緩展開。
再開口,聲音干巴巴的:“兒臣遵命!
得到了想要的結(jié)果,康熙揮揮手,讓四阿哥退下。
“皇上,萬一四阿哥不答應(yīng),你當(dāng)真要把那個小姑娘……”說到這里,梁九功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康熙冷笑:“沒有那個萬一!
梁九功就奇了:“奴才怎么沒看出來?”
“所以你是奴才,朕是皇上!笨滴鮼G下一句也走了,南書房還有一堆人在等他。
第34章 威懾
皇上沒想要姜舒月的命,知道四阿哥會保她,但索綽羅氏咬牙切齒,忍不住動起了歪心思。
“大福晉,錦衣閣的管事天天來催賬,實在頂不住了!”內(nèi)院管事一早就跑來訴苦。
她這邊還沒說完,外院管事也到了:“大福晉,大爺說下個月協(xié)領(lǐng)大人過生辰,讓您提前把生辰禮準(zhǔn)備好,不能寒酸了。”
兩個管事還沒走,二房又派人來要錢:“大福晉,這個月給老太太的孝敬銀子準(zhǔn)備好了嗎?”
當(dāng)初分家的時候,老太太跟著二房過,但長房需要每月支付孝敬銀子,給老太太的養(yǎng)老。
長房出孝敬銀子,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老太太住的院子和體己銀子才能平分。
索綽羅氏好不容易把這些管事都打發(fā)走了,正在東拼西湊地籌錢,女兒舒蘭也跑過來湊熱鬧,吵著要拿錢去琳瑯閣買釵環(huán)。
分家之后,沒有二房支撐,長房那點家資幾乎見底。此前為了應(yīng)付太子,補上先福晉嫁妝的虧空,索綽羅氏把自己的陪嫁都填了進(jìn)去。
可長房花錢大手大腳慣了,誰也不知節(jié)省,苦的只有管家的那一個罷了。
“別哭了,我之前給你買的釵環(huán)還不夠用嗎?”從前有覺羅氏帶著去參加宴會,為了體面,索綽羅氏每年都會給舒蘭買一套時下最流行的頭面首飾。
如今兩房分家,平時很少走動,以后根本沒有什么像樣的宴會可以參加,買那么多釵環(huán)做什么。
再說她現(xiàn)在拆東墻補西墻,又是外頭的欠賬,又是人情往來,還要準(zhǔn)備給老太太的孝敬銀子,哪里有余錢。
舒蘭一聽就急了:“額娘,您也說那些釵環(huán)是之前買的,都是去年的款式,讓我怎么戴得出去?”
索綽羅氏一個頭兩個大:“戴出去?沒有你二嬸提攜,還有誰會邀請咱們?”
“額娘,您忘了外祖母的生辰快到了,就在月底!
舒蘭看著索綽羅氏眨眨眼:“額娘,您不會忙忘了,還沒準(zhǔn)備生辰禮吧?”
索綽羅氏眼前一黑,全趕到一起了,這是要逼死她的節(jié)奏呀!
也沒避諱女兒,索綽羅氏從妝奩里取出一套紅寶石頭面,交給心腹大丫鬟,對她說:“偷偷拿出去當(dāng)了,別讓人看見!
丫鬟領(lǐng)命而去,舒蘭改眨眼為瞪眼:“額娘,咱們長房要靠典當(dāng)度日了嗎?銀子呢?”
索綽羅氏心累地閉了閉眼:“全都補了先福晉的嫁妝,給了那個傻子!”
舒蘭眼睛都瞪圓了:“全給她了?”
震驚之后哽咽:“我去年想再買一對南珠的珠花,您都嫌貴,沒給我買,竟然轉(zhuǎn)頭全給了別人!”
害她戴著前年的珠花去赴宴,被人好一頓嘲笑,小半年在貴女圈都抬不起頭來。
又補刀:“我和那個傻子到底誰才是您的女兒!”
索綽羅氏積攢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在女兒背刺時爆發(fā),抬手便打。
舒蘭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耳光,人都傻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阿瑪和額娘的掌珠,別說挨打,連句重話都沒聽過。
索綽羅氏打完女兒也傻了,等她反應(yīng)過來,又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自己兩巴掌。
早知道撞傻舒月的人是太子,她就不該把舒月趕出家門,讓她自生自滅。
若此時舒月被她攥在手中,她左手握著太子的垂憐,右手握著先福晉的嫁妝,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手握權(quán)勢和資財,就算是老太太和覺羅氏都得反過來巴結(jié)她。
可惜一步錯步步錯,之后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對,而且錯得離譜。
該怎樣挽回?
舒月那邊被她得罪了一個徹底,太子的垂憐是別想了,不被清算都是菩薩保佑。
眼下的燃眉之急是從哪兒能弄到錢?
目光在屋里打轉(zhuǎn),最后定格在女兒身上,索綽羅氏忽然想起一件事。
先給女兒揉臉,又將她按坐在床上,兩眼放光對她說:“舒蘭,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長房,你愿意嗎?”
舒蘭才被打得兩眼冒金星,這會兒見母親興奮地盯著自己,嚇得渾身直顫,都忘了臉上的疼:“我……我怎么救長房?”
索綽羅氏坐在她對面,握著女兒的手說:“管著你阿瑪?shù)闹鞴伲瑓f(xié)領(lǐng)沈大人下個月生辰,他家中只有一個嫡子,與你年歲相當(dāng)。上回在沈家的賞花宴上,沈夫人一個勁兒地夸你,說你知書達(dá)理。你若能嫁給沈大人的嫡子,你阿瑪?shù)那巴揪筒挥贸盍恕I虼笕宋桓,家底也厚,又只有一個嫡子,聘禮肯定不會少!”
這不是權(quán)和錢都有了嗎?
舒蘭聽說額娘居然想把她嫁給沈家那個紈绔,哭都找不到調(diào)了:“額娘,沈文才是個紈绔,長得像頭豬!女兒不要嫁給他!死都不要嫁給他!”
沈大人是協(xié)領(lǐng),從三品,也算大員。他家中的嫡子沈文才,都快二十了還沒說親。不為別的,只因為長得又胖又丑,還好賭好色。
京城里的貴女提到沈文才,沒有一個不掩口笑的,眼中全是鄙夷。
“舒蘭,阿瑪額娘養(yǎng)了你十幾年,金尊玉貴,沒讓你受過半點委屈。”
索綽羅氏哀求道:“如今長房有難,你怎能袖手旁觀?再說,咱家沒錢了,再也過不上以前的體面日子,你受得了嗎?”
“我受得了!”舒蘭抽回手,戒備地看著索綽羅氏,“額娘,我不買時興的釵環(huán)了!家里實在沒錢,我的東西也可以拿去典當(dāng)!”
只要不把她嫁給沈文才,讓她做什么都愿意。
索綽羅氏生下的一對龍鳳胎,兒子隨了她的美貌,女兒卻越長越像丈夫。雖然也是濃眉大眼,但女生男相,怎樣打扮都不討喜。
明年大選,二房的舒心都還在找門路,想要拿到四福晉的內(nèi)定名額,舒蘭估計第一輪都通不過。
選秀是指望不上了。
分家之后,以長房的聲望和家底,給舒蘭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都難。
不如將她嫁給沈協(xié)領(lǐng)唯一的嫡子,給丈夫謀個前程。沈家豐厚的聘禮也能幫長房度過眼下的困境。
至于女兒的嫁妝,她早就準(zhǔn)備好了,若再耽擱,恐怕也要被大爺?shù)胗浬稀?br />
“舒蘭,沈夫人說了沈公子只是年紀(jì)輕,屋里又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成親之后就好了!彼骶b羅氏安慰女兒。
舒蘭一聽就知道額娘打定了主意。她深知額娘的性子,但凡額娘認(rèn)定的事,極難轉(zhuǎn)圜。
情急之下,她想到一個法子:“額娘,沈公子愛美色,女兒這點姿色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倒是霧隱山那個傻子,皮囊生得不錯。額娘不如將傻子病好的事,透露給沈公子。別說那傻子住在霧隱山,便是天邊,沈公子也有辦法找到。”
沈文才有多好色,全京城的貴女都知道。之所以這樣出名,還有一個典故。
去年沈文才看上了醉花閣的頭牌,叫上一眾狐朋狗友,差點給人禍害死。
醉花閣吃了暗虧,礙于沈協(xié)領(lǐng)并不敢聲張,便偷偷將自家頭牌送到江南分號去了。
沈文才得知以后,竟然帶人追到江南,將醉花閣那個倒霉的頭牌押到畫舫上折磨了三天三夜,直到把人弄死才罷休。
自打聽說霧隱山那個傻子的病好了,不傻了,舒蘭心里就不痛快。她怕傻子回來,搶她烏拉那拉家長房嫡長女的身份,更怕旁人看見她,想起她額娘是繼室,而她是繼室之女。
繼室之女也是嫡出,可終究矮原配的女兒一頭。
現(xiàn)在聽額娘說,那傻子把長房的家底都掏空了,害得他們一家靠典當(dāng)度日。
不是她想害人,全是讓那傻子給逼的。
況且,若不想辦法禍水東引,被送去沈家給沈文才折磨的人就是她了。
索綽羅氏并不清楚沈文才是個怎樣的人,只聽了沈夫人的一面之詞,覺得是門好親:“豈不是便宜她了?”
舒蘭把自己知道的,關(guān)于沈文才的一切,全都跟索綽羅氏講了。
索綽羅氏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兒,聽舒蘭冷冷一笑:“據(jù)說沈公子很會伺候姑娘,不妨讓那個傻子嘗嘗滋味。等她失了貞,恐怕馮家的傻兒子都不會要她了!
霧隱山田莊統(tǒng)共十幾戶人家,又剛剛被她帶去的家丁修理過,人人帶傷,此時正是防衛(wèi)最薄弱的時候。
而死丫頭她們并不住在田莊里,實在很方便下手。
若馮公子真是慣犯,身邊還有一票狐朋狗友和家丁打手,說不定能一擊成事。
把死丫頭弄死最好,即便弄不死,生米煮成熟飯,她也能以此逼迫沈夫人答應(yīng)這門親事。
沈家失禮在先,為息事寧人聘禮多半不會少。
說不定,比舒蘭嫁過去,還多呢。
嫁妝一文錢不出,白得聘一大筆聘禮,索綽羅氏做夢都要笑醒。
等沈文才把人折磨死,在無子的情況下,嫁妝要全部返還娘家。
聘禮送到長房,嫁妝自然也由長房接收。
空手套白狼,不但拿回了嫁妝,還狠賺一大筆聘禮,和沈協(xié)理一家人的愧疚。
索綽羅氏臉上的愁云一掃而空,一把將女兒抱住,好像抱住了后半輩子的希望。
她的舒蘭長大了,容貌雖然不夠出挑,但腦子聰明,一張口就給她出了一個穩(wěn)賺不賠的主意。
說干就干,沒等到沈協(xié)領(lǐng)過生辰,索綽羅氏就讓人將霧隱山田莊住著絕世美人的消息告訴了沈文才。
沈文才果然心動。
聽說是個村姑,他并沒帶打手,只帶了幾個家丁和一群狐朋狗友,深夜摸進(jìn)了霧隱山。
這天晚上,姜舒月心神不寧,躺在炕上翻來覆去。
馮巧兒見她睡不著,起身熬了一碗安神湯服侍她喝下。
常媽媽上了年紀(jì),經(jīng)常失眠,從前買不起安神的湯藥,只能瞪著眼睛等天亮。后來手上有了錢,在姜舒月的催促之下,才從醫(yī)館買了幾包回來。
姜舒月喝完躺下,很快睡去。
常媽媽喝了湯藥,早已睡沉。
馮巧兒睡覺特別死,打雷都吵不醒的那種,沒喝安神湯照樣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晨,院門被人拍響,來人是左婆子和左小丫。
見兩人都頂著碩大的黑眼圈,跑出去開門的馮巧兒問怎么了,左婆子滿臉不可置信:“昨夜莊里進(jìn)了兩伙兒歹人,從村邊一直打進(jìn)山里,把全莊都吵醒了,你不知道?”
馮巧兒睜大眼睛:“還有這事?”
左婆子和左小丫進(jìn)屋,把昨夜的事跟常媽媽說了,結(jié)果常媽媽也不知道。
左婆子都驚了:“打斗聲原先就在你們這邊,當(dāng)家的還以為是你們出了事,拿起鋤頭叫上人就過來了。走近一看,原來是兩伙兒人在打架,一伙兒人多,另一伙兒只有兩個?赡莾蓚人明顯會功夫,見有人來了,便將人多的那一伙兒往山里趕去,打得哭爹喊娘!
常媽媽光聽左婆子說都感覺心驚膽戰(zhàn),對姜舒月道:“姑娘,山里不安全了,要不咱們搬到村里住吧?”
姜舒月舍不得前后院翻了兩遍土,且撒上五十筐松針土的試驗田,想了想說:“現(xiàn)蓋房子來不及,不然先雇幾個護(hù)院!
霧隱山田莊坐落在山坳里,進(jìn)村的路七拐八繞,很少有外人繞進(jìn)來,相對安全。
昨夜應(yīng)該是個意外。
“眼看就到谷雨了,都要下地,蓋不起房子!弊笃抛有睦锵胫笄f頭的話,含笑對姜舒月說:“我家后院還有幾間房,東家若是不嫌棄,倒是可以臨時搬過去住,等閑下來再蓋房也不遲!
東家是個還未出嫁的姑娘,住在村外總是不安全。
萬一出點什么事,他們上哪兒再找這么好的東家去。
不是房子的問題,而是姜舒月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等谷雨一到下種栽苗,實在走不開。
誰知她還沒想好措辭,馮巧兒已經(jīng)替她婉拒了:“嬸子的心意,我們心領(lǐng)了。可我們在這里住慣了,不想搬家。再說嬸子家的寶樹哥還未成親,姑娘和我住過去算怎么回事!
聽女兒提起左寶樹,本來已經(jīng)動搖了的常媽媽重新變得堅定:“是啊,咱們不講究這些,親戚來了住對面屋都行?晒媚锏降撞灰粯,就怕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左小丫看了一眼馮巧兒,扯了扯左婆子的衣袖:“娘,東家跟咱們家的親戚不一樣,是咱們沒想周全。”
東家是旗人,還是貴女,長大要參加選秀,與她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只她那個傻哥哥拎不清。
左婆子一拍大腿:“是是是,是我們沒想全乎!”
姜舒月這時才道:“叔和嬸子也是為了我們好,我們都知道。以后有事,少不得要麻煩!
東家給了一個臺階,左婆子下得心里舒坦:“東家人好,咱們一時不知該如何報答。往后東家有什么事,盡管說!
又閑話幾句,起身告辭。
左家是一番好意,姜舒月沒讓左婆子空手回去,吩咐馮巧兒去廂房裝了一袋肉干給她。
左婆子不接,姜舒月就塞給了左小丫:“拿回去給寶樹哥補補身子,眼看就要農(nóng)忙了。”
左小丫含笑接下,給姜舒月道謝,又說:“東家這里還缺人手嗎,我會做飯,會織布、種菜,養(yǎng)雞養(yǎng)鴨也在行。”
左婆子趕緊扯了扯女兒:“瞎說什么呢,東家這里才幾個人,哪里需要雇工!
想起馮巧兒剛剛說過的話,姜舒月立刻明白了左小丫的用意。
她雖然是東家,畢竟還沒出閣,就算出閣,也沒道理見外男。
若她只雇左寶樹一個,恐怕會傳出閑話,若她雇了左家一對兄妹,就不必?fù)?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了。
左小丫很聰明,姜舒月決定接下她這份好意:“好啊,我這邊正想養(yǎng)些雞鴨!
“只養(yǎng)雞鴨的話,我不收工錢!弊笮⊙颈緛硪膊粸閽赍X,“東家賞口飯吃就行!
左婆子見女兒不收錢,臉上這才有了笑容:“東家使喚她就是,飯也不用賞,讓她回家吃。”
左小丫不干了:“娘,我就是饞東家這里的飯菜!”
姜舒月笑起來:“寶樹哥也管飯,就讓小丫跟著他一起吃。”
聽說左小丫要來蹭飯,馮巧兒本來還有些不高興,又見姑娘說起左寶樹,立刻沒意見了。
她跑過去,熱情地拉起左小丫的手:“你今天別走了,跟我做飯去!”
左小丫只想跟著她哥過來,給她哥當(dāng)防火墻,可沒想當(dāng)天上工。
奈何馮巧兒力氣太大,她抽了幾下都沒抽回自己的手,只來得及將肉干塞給她娘,就被馮巧兒扯走了。
左婆子還要說什么,常媽媽此時也回過味兒來:“都是小姑娘,正好有個伴兒,讓她們一起玩去吧!
左婆子沒想到自己出來給東家報個信兒,人家的忙沒幫上,倒是給女兒找了一個管飯的去處,還白得了一小袋肉干。
“東家真是個好人!”想到女兒學(xué)會走路就幫著她娘干活,長大之后更是承包了大半家務(wù),一天到晚不得閑,左莊頭抽著旱煙,眼窩有些發(fā)酸。
奈何他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莊稼漢,心中感激,嘴上也說不出多少恭維的話。
左寶樹比他爹強些,聞言笑道:“姑娘出身高門,識文斷字,是個有本事的。小丫跟著她,準(zhǔn)沒錯!
“姑娘姑娘,姑娘也是你叫的?”左婆子瞪了兒子一眼,“東家年紀(jì)再小,那也是東家。”
左寶樹悶著頭,不說話了。
東家病著的時候,兒子都愿意娶她,更不要說現(xiàn)在東家的病好了。
當(dāng)初她百般阻撓,硬是毀了兒子一段好姻緣。
左婆子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穿回去打死從前那個不識好歹的自己。
與此同時,腸子悔青的可不止左婆子一人,還有沈文才。
沈協(xié)領(lǐng)是從三品,這個官放在地方,也算大員了。但在京城,天掉下一塊磚,能砸死好幾個正三品,從三品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沈文才只是心眼兒不好,腦子沒壞,他從來都是欺軟怕硬,為非作歹那也得見人下菜碟。
平門小戶家的姑娘隨便調(diào)戲,睡了也就睡了,弄死也掀不起多大風(fēng)浪。
漢人小官家的女兒,只敢調(diào)戲,不敢睡。
旗人,尤其是上三旗的,哪怕是平民,他也不敢動。
天知道人家會不會有做高官的親戚。
就算是秦樓楚館,鬧事之前,他都會提前打聽一下背景,生怕惹到不能惹的人。
正因為足夠謹(jǐn)慎,且欺軟怕硬,沈文才這個京城一霸才能完好無損地逍遙到現(xiàn)在。
在酒樓喝酒的時候,無意間聽說霧隱山田莊有個絕色的村姑,沈文才狠狠心動了。
絕色,還是個村姑,他喜歡。
之所以半夜才動手,是因為他打聽到那個田莊歸烏拉那拉家長房所有。
烏拉那拉家長房大爺諾穆齊,是他爹的手下,沈文才并不怕。但二爺費揚古是內(nèi)大臣,比他爹的官職高,還是讓他忌憚了。
悄悄地進(jìn)村,打槍地不要。為保險起見,他本來打算將人擄回去慢慢享用,誰知一腳踢到了硬茬子。
被皇家圍場的侍衛(wèi)打得滿山跑,最后被堵到圍場里,掉進(jìn)捕獸陷阱,摔斷了腿。
沈文才知道霧隱山的圍場是太子建的,他也沒膽跑過去搞破壞啊,他是被圍場的侍衛(wèi)趕進(jìn)去的。
可被四阿哥的侍衛(wèi)找上門問起時,他百口莫辯。
四阿哥派來的侍衛(wèi)問他:“你大半夜跑到皇家圍場去做什么?”
沈文才嚇?biāo)溃骸安菝駴]去皇家圍場,草民去的是附近田莊!
誰知那侍衛(wèi)根本不聽他說:“你沒去皇家圍場,為什么被圍場的侍衛(wèi)逮到了?還打傷了人?”
對呀,皇家圍場的侍衛(wèi)大半夜不在圍場當(dāng)差,怎么跑到田莊給人看家護(hù)院去了?
打傷了人?是的,他們一行十幾個人,被兩個侍衛(wèi)打得滿地找牙,最后被趕進(jìn)皇家圍場,全掉進(jìn)了捕獸陷阱。
他的腿就是被另一個人疊羅漢砸斷的。
可侍衛(wèi)所言,似乎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在平民百姓面前,沈文才就是理,他怎么說怎么是。
但在皇室面前,他就是個屁,只想被輕易放掉。
“整座霧隱山都是皇家圍場,山上的一草一木歸皇家所有,你聽明白了嗎?”侍衛(wèi)質(zhì)問。
沈文才能說什么,敢說什么,只得捏著鼻子認(rèn)錯。
認(rèn)錯也不行,侍衛(wèi)要求他三日之內(nèi)去衙門自首。
沈文才敢不去嗎,當(dāng)然不敢。他爹花了不少銀子也沒把他贖出來,硬是在牢里關(guān)了十幾天,挨了二十個板子把屁股都打爛了才算刑滿釋放。
經(jīng)此一事,京城大大小小的紈绔都聽說了,霧隱山是太子的地盤,神圣不可侵犯。
第35章 坦白
沈協(xié)領(lǐng)為撈兒子心力憔悴,整個人看上去都老了十歲。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沈文才再混,也不是個莽撞的,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去皇家圍場胡鬧。
問過才知道,原來沈文才的目標(biāo)并不在圍場,而是在圍場附近的田莊。
“無緣無故,你跑去那邊做什么?”沈協(xié)領(lǐng)問出這句話,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好像有人在故意整他。
沈文才哭唧唧把當(dāng)時在酒樓怎樣聽說絕色村姑的事說了,想了想道:“兒子認(rèn)得,說話之人正是索綽羅家一個小子!
索綽羅家?沈協(xié)領(lǐng)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下屬諾穆齊,他的福晉正是索綽羅家的。
而霧隱山那個田莊,好像也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產(chǎn)業(yè)。
沈協(xié)領(lǐng)氣得直捶桌子,這是故意害他,想要取而代之了。
于是沈協(xié)領(lǐng)并沒聲張,只在衙門里給諾穆齊穿小鞋,并且囑咐妻子,自己的生辰不許諾穆齊一家進(jìn)門。
另一邊,索綽羅氏安排好一切,就等著沈文才凱旋的消息。
結(jié)果凱旋的消息沒等來,卻等來了沈文才摔斷腿的消息,氣得罵了一句蠢材。
然后在沈協(xié)領(lǐng)生辰當(dāng)天,被人拿掃把趕了出來。
當(dāng)著那么多賓客,全家都被趕出來了,顏面盡失。
諾穆齊越想越不對,自己帶著生辰禮,又去了一趟沈家。
這回倒是見著了沈協(xié)領(lǐng),雖然挨了一頓罵,卻也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諾穆齊忍著氣回家,扔給索綽羅氏兩個解決辦法,要么他休妻,要么把舒蘭嫁給沈文才。
索綽羅氏當(dāng)然都不愿意,哭著問諾穆齊為何這樣狠心,明知道沈文才是個什么樣的人,還敢把女兒嫁給他。
這回諾穆齊的腦子轉(zhuǎn)得并不慢:“你還有臉問我?你讓人把沈文才引到霧隱山田莊打算做什么?讓他去禍害舒月,對不對?”
“舒蘭是我的女兒,舒月就不是了嗎?”
面對丈夫的質(zhì)問,索綽羅氏有些慌了,不得不用緩兵之計,暫時答應(yīng)把舒蘭嫁給沈文才。
就在長房雞飛狗跳的時候,二房也沒好到哪里去。
自打從霧隱山田莊回來,老太太一直催覺羅氏給姜舒月報名選秀。
覺羅氏沒敢拖延,卻在提交名帖的時候買通佐領(lǐng),故意把姜舒月的生辰寫錯。
這個生辰是太后給的,正好與皇上八字相沖,第一輪就會被淘汰。
哪知道名帖才交上去,老太太就讓人拿回來了。拿回一看,果然是錯的,氣得老太太把覺羅氏好一通數(shù)落。
“都打量我老了,不管事了!”
老太太數(shù)落覺羅氏的時候,把索綽羅氏也一并叫了來,各種指桑罵槐:“舒月選秀的事,我盯著呢,誰敢壞我的事,我就敢打她的臉!”
事關(guān)烏拉那拉家今后幾十年的榮辱,老太太不敢不上心。
回到自己院中,覺羅氏長吁短嘆,聽丫鬟說女兒仍舊不肯好好吃飯,氣得跑過去訓(xùn)斥:“為了你的親事,我操碎了心,今日更是被你祖母訓(xùn)斥!可你倒好,處處拖我的后腿,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愛惜!”
舒心固然心疼母親,可她更加心疼自己。
如果重生一回,還是要嫁給胤禛那個薄情的男人,她寧愿現(xiàn)在就去死。
不想再回顧上輩子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想再承受一回喪子之痛,不想看著胤禛和李氏生孩子,不想看他與年氏你儂我儂,把年氏的兒子當(dāng)寶貝,卻將弘暉忘得干干凈凈。
那個男人沒有心,更沒有愛。
弘暉死后,自己傷了身子不能侍寢,他獨寵李氏。可李氏最終得到了什么,連僅有的兒子也保不住,被革了黃帶子,送去給八爺做兒子。
那時候的八爺早已不是胤禩,更不是允禩,而是阿其那,淪為階下囚。
年氏更慘,生了那么多孩子,一個沒留下,傷身又傷心。她似乎得到了胤禛的寵愛,可胤禛并沒有因為寵愛她,就放過她的二哥,和她的家人。
明知年氏病重,胤禛還是囚禁了最疼愛她的二哥,令她痛不欲生。
年氏拖著病體去求情,胤禛不見,讓年氏在外頭淋了一夜的雨。
這就是胤禛唯二獨寵過的兩個女人,舒心半點也不羨慕,只覺可惜、可憐、可笑。
可惜那兩個女人對胤禛付出的真心,可憐她們的悲慘遭遇,可笑一個都沒得善終。
哪怕重活一回,以胤禛的心機和手腕,舒心也絕不認(rèn)為自己有逆天改命的機會。
這輩子她只想遠(yuǎn)遠(yuǎn)逃開,離他遠(yuǎn)一點,再遠(yuǎn)一點。
可她到底心疼她的額娘。上輩子烏拉那拉家非但沒沾上她這個皇后的光,反而因為帝后不和,屢遭排擠,額娘更是為她操碎了心。
“今日祖母為何訓(xùn)斥額娘?”額娘一向孝順,祖母也把額娘當(dāng)成女兒看待,婆媳這么多年都沒紅過臉,舒心不解。
這些日子,為了反抗命運,她鬧絕食,大病一場。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并不知道府中發(fā)生了什么。
覺羅氏本來不想告訴女兒,怕女兒擔(dān)心加重病情,可她今天實在太憋屈了,很想找個人傾訴。
于是三言兩語把烏拉那拉家分家,長房二姑娘病愈,以及老太太催著她給二姑娘報名選秀的事說了。
最后抹著眼淚道:“舒月那孩子我見過了,出落得天仙似的,有她珠玉在前,別人可還會看到你?”
被艷壓,還不是覺羅氏最忌憚的:“當(dāng)年撞傷舒月的人,竟然是太子。太子殘暴跋扈,皇親國戚幾乎都被他打過,可他唯獨對舒月心懷愧疚。前些日子,太子替舒月出頭,逼長房將先福晉留下的陪嫁一文錢不差地還給她,聽說還鬧到了御前,連皇上都知道了!
原來她生病的這段時間,家里發(fā)生了這么多大事。
舒心上輩子到底是皇后,聽覺羅氏說到這里,就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
如果堂妹被選中,按照選秀不成文的規(guī)定,她大約高攀不上四阿哥了。
高攀不上好啊!
剛剛重生那會兒,她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奈何她只有兩個堂妹,大堂妹人傻了,二堂妹年紀(jì)太小,都不堪用。
那時候額娘一門心思搞內(nèi)定,時間緊迫,除了絕食反抗傷害自己,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現(xiàn)在好了,大堂妹的病痊愈了,不傻了,還得到了太子的垂憐和祖母的支持,稍微運作一下,就可以在大選中脫穎而出。
代替自己嫁入皇家。
有大堂妹在前頭沖鋒陷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被撂牌子,自行婚配。
這輩子只要不遇上胤禛,她相信自己嫁給誰,都能過得很好。
舒心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下,對覺羅氏道:“額娘,您別哭了,我不鬧了,我去選秀還不行嗎?”
她相信祖母的眼力,更相信太子的審美,大堂妹一定能在選秀中脫穎而出,幫她逆天改命。
只要能改了姻緣,遠(yuǎn)離胤禛,舒心也不想傷害自己,更不想死。
正相反,她很珍惜這次重生的機會。
上輩子過得太累太苦,這輩子她想活得簡單一些輕松一些。
覺羅氏哭聲一滯,驚喜地看向女兒:“你真的想通了?”
舒心拉著覺羅氏的手,含笑說:“我不想額娘在祖母和大福晉面前丟臉!
人的成長并不是循序漸進(jìn)的,而是一瞬間的事,覺羅氏也曾年輕過,知道女兒這是受了刺激,終于長大了。
與母親和解之后,舒心開始給堂妹的親事做規(guī)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懂,珍愛生命遠(yuǎn)離胤禛更是她的人生信條。她要遠(yuǎn)離胤禛,也不希望堂妹重蹈覆轍,步自己前世的后塵。
從結(jié)局開始捋,皇上兒子不少,在胤禛手底下能得善終的不多。
首先排除胤禛本人,之后是太子、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這一組終身圈禁的難兄難弟。
三阿哥雖然最后才慘遭幽禁,終究也沒躲過。
胤禛把一眾兄弟都禍禍成什么樣了,說句兇殘不為過吧。
尤其十四阿哥,可是他一奶同胞的親弟弟。
想到十四阿哥與胤禛的關(guān)系,舒心壞心眼地想,如果胤禛在她對面,肯定會板著臉糾正:“不,十三才是朕的親弟弟!
十三爺確實好,無論心機還是手腕,都不輸胤禛,卻甘心唯胤禛馬首是瞻。
可是這樣好的弟弟,被活生生累死了。
沒錯,怡親王胤祥是累死的。
十三爺死后,胤禛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最后把自己也累死了。
舒心掐指一算,十三阿哥今年還是個小蘿卜頭,只好排除。
在他之后的都別想了,他之前的,與堂妹年紀(jì)相仿的……五阿哥還不錯。
晉封一個沒落下,劫難一個沒趕上,安然善終。
關(guān)鍵五阿哥疼媳婦,后院的鶯鶯燕燕相對少些。
就他吧。
“就他吧!彼陌⒏缱叱銮彘T,一眼看見從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的五阿哥,挑了挑眉,給自己找個幫手。
他叫住五阿哥,問五阿哥要不要去毓慶宮看太子:“太子受了罰,心情不好,咱們過去找他,替他開解開解!
太子跪奉先殿的事,五阿哥有耳聞?啥剼w耳聞,五阿哥并沒打算這時候過去堵槍眼,就說自己還有事。
“什么事能比儲君的事更重要?”四阿哥攔住他。
等會兒他就要去完成皇上交給他的任務(wù),告訴太子他的親事,做一個惡人。
太子有多渾,沒人比四阿哥更清楚了,所以他得拉個人一起過去。
找誰呢?當(dāng)然是誰最受寵,在皇上面前最說得上話,就找誰的兒子做見證。
不然皇上怎么知道,他為了皇上,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眼下宜妃正得寵,九阿哥還小,五阿哥最合適。
五阿哥被四阿哥問得啞口無言,明知沒好事,還是跟著四阿哥去了毓慶宮。
彼時太子正在喝悶酒,臉都喝紅了,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
太子醉酒之后比清醒的時候瘋多了,五阿哥見狀要跑,被四阿哥一把扯住,動彈不得。
“你怎么把他帶來了?”看見四阿哥,太子讓身邊的侍妾散了。
四阿哥不喜歡這些,他知道。
他也不喜歡,可皇上不許他出宮,害他日夜被噩夢折磨,瀕臨崩潰,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四阿哥拎著小胖子五阿哥,對太子露齒一笑:“我從乾清宮出來,正好看見小五。小五聽說二哥被罰跪,很擔(dān)心,我就自作主張帶著他過來了。”
“哦?”太子不信任地看向五阿哥,“你消息倒是挺靈通。”
五阿哥被太子一眼釘在原地,不用四阿哥拎著也不敢走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臣弟……臣弟也是無意間聽人說起,很……很擔(dān)心太子哥哥,就跟著四哥過來、過來探望!
說到最后太緊張,滿語說不下去,把蒙古語都彪出來了。
見對方緊張成這樣,太子便沒理他,轉(zhuǎn)而問四阿哥:“你去乾清宮做什么了?”
四阿哥撩衣袍,給太子跪下了,嚇得五阿哥也跟著跪下,聽四阿哥說:“二哥,你把小丫頭讓給我吧!我想娶她!”
五阿哥聽得一頭霧水:小丫頭是誰?
太子聞言忽然暴起,揪著四阿哥的衣領(lǐng),將他帶起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五阿哥沒人帶,不敢擅自起來,仍舊跪著。
四阿哥就是四阿哥,被太子揪著衣領(lǐng),臉色都沒變,聲音依然平靜,字字鏗鏘:“二哥,我……我喜歡她,你把她讓給我吧!”
話音未落,五阿哥就看見太子捏緊拳頭,趕忙撲過去攔,替四阿哥開脫:“太子哥哥,四哥剛從乾清宮出來,說不定……說不定……”是皇上的意思。
五阿哥雖然不知道兩人在打什么啞謎,可他會聯(lián)系上下文啊。
而且他確實是在乾清宮門口遇上的四阿哥。
太子特別能闖禍,惹皇上生氣,四阿哥給太子背黑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見四阿哥剛才回答得不情不愿,五阿哥順理成章猜到可能是皇上屬意的。
聽五阿哥這樣說,太子漸漸冷靜下來,松開了揪著四阿哥衣領(lǐng)的手:“是汗阿瑪?shù)囊馑迹俊?br />
四阿哥只是搖頭,不接話。
太子哈一聲笑出來,提步便走,被四阿哥從身后抱住了腰:“二哥,你不是說我想要什么,只要你有的,跟你說了,你就會給嗎?”
太子一怔,停下腳步:“她不行!”
四阿哥仍舊從身后抱著太子的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她不行,就得死!
當(dāng)日太子也從皇上眼中看到過殺機,他知道四阿哥沒騙他,更知道四阿哥這樣做是被逼無奈。
太子握拳抬手,一下一下敲著自己的額頭,仿佛一只困獸。
半天,他才深深吸氣,沙啞著聲音說:“好,我成全你!
五阿哥并沒聽見四阿哥剛才對太子說的話,只聽太子一會兒說不行,一會兒又說成全四阿哥,更懵了。
不過太子渾身酒氣,看樣子應(yīng)該是醉了,醉酒的人語無倫次也正常,五阿哥并沒放心上。
四阿哥放開太子,朝五阿哥使了個眼色:“二哥醉了,咱們扶他回去休息。”
五阿哥走上前,與四阿哥一左一右,架住太子。太子哪里肯休息,拉著四阿哥和五阿哥飲酒。
酒菜都涼了,就干喝,三人很快喝醉。
太子醉得東倒西歪,五阿哥也是滿臉通紅,四阿哥酒量好些,才到微醺。
他看看五阿哥,又看太子,半開玩笑似的說:“二哥,我問過她,她沒看上你,也不想要我!
太子瞇起眼:“你把我們的身份暴露了?”
四阿哥搖頭:“沒有,我只是給她做了個假設(shè)。假設(shè)她參加選秀,被指婚。”
太子往嘴里倒酒:“沒有就好!
又好奇:“那她看上誰了?”
那天他跪在奉先殿一直想不通,就一直跪著。晚些汗阿瑪過來看他,問他想通了沒有,他倔強搖頭。
汗阿瑪嘆口氣,對他說:“這次朕不管了,就隨了你的心意!
他信以為真,給汗阿瑪磕頭,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jié)果。
把老四的終身都搭進(jìn)去了。
每回都是這樣,他犯錯,別人受罰。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覺,很難受。
可又說不出來,全都憋在心里,真的會讓人發(fā)瘋。
借酒澆愁愁更愁,太子等著四阿哥回答,卻見他一直看著五阿哥,太子擰眉:“小五?”
五阿哥早喝醉了,起初還知道敬太子敬四阿哥,喝到現(xiàn)在只顧著一杯一杯牛飲,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聽見太子喊自己,五阿哥一個激靈看過去,就見太子站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小五,來,陪我摔跤!
五阿哥:“……”
第36章 送人
毓慶宮很快響起了五阿哥的慘叫,直到翊坤宮的人聞訊趕來,才把五阿哥救下。
宜妃一頭哭到皇上面前,太后也派了人來問,皇上問五阿哥怎么得罪了太子,五阿哥哭著說不知道。
皇上問他在毓慶宮發(fā)生了什么,五阿哥照實說了。
“太子當(dāng)真是這樣說的?”康熙問五阿哥,思路明顯跑偏。
五阿哥是后來才喝醉的,太子與四阿哥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于是點頭。
康熙這才放下心,知道四阿哥把事辦成了,臉上露出笑容。
宜妃見皇上笑了,整個人都不好了:“皇上,太子這明顯是遷怒!”
康熙看宜妃一眼,斂起笑容:“因何被打都不知道,讓朕說他什么好。”
說完拂袖而去,留下宜妃母子在風(fēng)中凌亂。
圓滿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wù),四阿哥才放任自己喝醉,醒來時已然月上中天。
“老五怎么樣了?”太子邀請五阿哥摔跤,四阿哥并沒跟去,而是坐著自斟自飲。
蘇培盛端來醒酒湯:“五阿哥自小養(yǎng)在慈仁宮,搏克練得不錯,雖然打不過太子,也沒吃多大虧。只是臉上有些擦傷,看著嚇人!
四阿哥接過醒酒湯一飲而盡。太子乍然聽聞皇上的安排,心里肯定有情緒,找個人發(fā)泄出來就好了。
“宜妃呢?怎么說?”四阿哥又問。
太子是發(fā)泄出來了,宜妃恃寵而驕,肯定不會吃這個啞巴虧。
蘇培盛拿回湯碗,遞給身邊服侍的:“宜妃娘娘正得寵,哪兒肯善罷甘休?筛佑才鲇,宜妃和五阿哥加起來也不行啊,反被皇上訓(xùn)斥了一頓。”
四阿哥輕嗤,沒有再問。
蘇培盛跟著四阿哥去了乾清宮,之后又去了毓慶宮,五阿哥聽到的對話,他也聽見了,忍不住問:“爺,皇上要給您指婚了?”
四阿哥大醉之后,心情不錯:“是啊,就是烏拉那拉家的姑娘!
蘇培盛一驚:“您之前不是不樂意嗎?”
四阿哥莞爾:“人總會變!
蘇培盛:就屬您變得最快。
不過四阿哥變了,太子好像也變了,蘇培盛又擔(dān)憂起來:“爺,太子之前說要納烏拉那拉家的姑娘為側(cè)妃,您這樣跟太子杠上,好嗎?”
連正得寵的宜妃和五阿哥加起來都搞不定太子,四阿哥孤身一人,怎么敢。
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四阿哥也不解釋:“在毓慶宮,太子不是說成全我了嗎?”
當(dāng)時場面有些亂,蘇培盛站得又遠(yuǎn),根本沒聽清。
不過蘇培盛還是很佩服自家爺?shù),跟太子搶東西,無異于虎口奪食。到目前為止,好像只有四阿哥一個人成功了。
快要睡下的時候,長命過來把沈文才已經(jīng)出獄的事說了,問四阿哥:“田莊那邊要加派人手嗎?”
來之前,長命跟蘇培盛通過氣,猜測霧隱山田莊的那位舒月姑娘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四福晉。
有了這樣的猜測,長命對霧隱山田莊格外上心。
四阿哥躺下想了一會兒,不答反問:“烏拉那拉家的老太太知道了嗎?”
長命點頭:“應(yīng)該知道了!
四阿哥翻身朝里:“選兩個丫鬟送過去給二姑娘使喚!
姜舒月并不知道她的選秀之路已經(jīng)被人為鋪好,并且連結(jié)果都有了。
她此時正在為倒春寒發(fā)愁。
眼看谷雨都過了,也不見天氣回暖,再晚怕是要誤了農(nóng)時。
好在沒過幾日,氣溫轉(zhuǎn)暖,地氣跟著上來了。
姜舒月脫去厚棉衣,換上夾棉的衣裙,帶領(lǐng)馮巧兒和常媽媽撒種栽苗。
按照她之前的規(guī)劃,前院種菜,后院種糧食。
前院人來人往,隱蔽性差,種菜最保險。
后院她打算種一些耐旱高產(chǎn)的糧食,但在找到保護(hù)傘之前,不會貿(mào)然推廣,更不想引起太多關(guān)注。
種糧食不急,蔬菜幼苗已經(jīng)培育好,急等下地栽種。
既然是實驗菜地,姜舒月不會只種一兩種蔬菜。她準(zhǔn)備在前院東邊的那一片菜地間作辣椒和生菜。
辣椒植株較高喜陽,生菜相對矮小怕曬。個子高的辣椒可以給生菜遮陰,避免生菜被曬壞。生菜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根系固土保濕,防止野草生長,改良辣椒的生長環(huán)境。
辣椒用途廣泛,既是烤肉的靈魂,又可以拿來燉魚燒菜,還能曬干炒熟做火鍋底料。
生菜就更不用說了,易成活,生長周期短,基本是種多少出多少收獲多少。春天缺蔬菜,生菜剛好彌補這一空白。
生菜可以水培,奈何水培所需工具太多,不如種在地里劃算。
同時在前院靠西邊的菜地,間作韭菜和番茄。韭菜根部含有抗菌物質(zhì),既能豐富土壤中的微生物,又可以防治病蟲害,尤其能有效預(yù)防番茄的青枯病,幫助番茄開花坐果。
韭菜收割之后,帶上遮光帽,還可以長出韭黃。一種蔬菜,兩種吃法。
番茄是姜舒月的最愛,番茄炒蛋、番茄燉牛腩、意大利面、羅宋湯……
在沒有水果的情況下,還可以暫時充當(dāng)水果。
與東邊的間作組相同,西邊也是一高一矮的組合,生長周期也是一長一短,保證夏秋的每個月都有蔬菜吃。
在生菜和韭菜之間,姜舒月留了一條供人進(jìn)出的甬道,甬道兩邊各種一垅紅甜菜。
不僅美觀,成熟之后還能熬制紅糖稀,甚至脫色凝成霜糖。
糖在古代的任何時期,都是奢侈品。
城里的店鋪有糖出售,奈何價格貴到離譜,哪里有自己種出來的劃算。
穿越前,在農(nóng)學(xué)試驗基地,姜舒月還見過師姐用紅甜菜自制口紅和腮紅,方法并不難,使用效果也很好。
“姑娘這些小苗真能種出糖來嗎?”馮巧兒不太相信,要是有這么簡單,糖還會那么稀缺那么貴嗎。
一般的小苗肯定不行,架不住空間里的種子好啊,耐旱抗寒,高產(chǎn)高甜。
當(dāng)然這些都不能告訴馮巧兒,甚至種子的出處,姜舒月也做了偽裝。
在育苗之前,她讓常媽媽進(jìn)城一趟,買了不少菜種。
常媽媽不會種地,更不認(rèn)識菜種,稀里糊涂買了一堆回來,根本記不住自己買的都是些什么種子。
拿到一百兩銀子之后,姜舒月又托人進(jìn)城買了幾本農(nóng)書回來。她出身高門,又是東家,能識字會看書并不稀奇。
而她又是田莊的東家,買些農(nóng)書來看也正常。
書在古代很金貴。在不識字的莊稼漢看來,書中什么都有,自然也有種地的妙法。
東家病好之后,似乎對種地很干興趣,也很在行。
種過地的人都知道,莊稼漢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叫莊稼把式,天生就會侍弄土地。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地,莊稼把式種出來的糧食就是比一般人多。
東家雖然是個姑娘,可她能用水在冬天種出綠葉菜,保不齊就是天生的本事。
現(xiàn)在見東家買農(nóng)書,莊里人恍然大悟,并且對東家越發(fā)信服起來。
“糖是種不出來的,但可以用甜菜熬制。”甜菜能熬糖是歐洲人最先發(fā)現(xiàn)的,方法還沒傳入中國,姜舒月種甜菜有些冒險。
但中國傳統(tǒng)的飴糖不夠甜,蔗糖又貴還難買,她饞糖已經(jīng)很久了,冒險也要試一試。
索性種得不多,熬糖的方法與飴糖有些相似,應(yīng)該能蒙混過去。
馮巧兒聽說果然兩眼放光,拉著姜舒月問:“這種糖能做點心嗎?”
話說印公子上個月沒來,這個月也沒來,馮巧兒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甜甜的點心了。
姑娘托人進(jìn)城倒是買了一些飴糖做的點心給她吃,奈何她的嘴早被印公子帶來的點心養(yǎng)刁了,總覺得飴糖做的點心味道寡淡,甜味不夠。
不僅馮巧兒這么覺得,姜舒月也是一樣:“甜菜熬制的糖漿比飴糖甜上許多,但也做不出印公子帶來的那些點心!
印公子帶來的點心,比她在后世吃過的還美味。如果她沒猜錯,那些點心應(yīng)該是用名貴的蔗糖所做。
甜菜里含有蔗糖,但熬出的糖漿差點意思。
她讓人買來的《天工開物》里,詳細(xì)記載了糖漿脫色提純的工藝,可以提煉霜糖。
古人所謂的霜糖,應(yīng)該就是后世的白糖。
穿越前,農(nóng)學(xué)基地里有人試過這些方法,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也包括姜舒月自己。
但她始終相信,古人能如此詳細(xì)地記載下來,方法不會有錯。
神農(nóng)氏血脈覺醒之后,姜舒月自覺對天氣、土壤和植物的理解,比穿越前更透徹。五感也比之前敏銳,她想用甜菜再試一次。
如果成功,至少她的田莊可以很快實現(xiàn)霜糖自由。
至于對外推廣,還是那句話,在她找到保護(hù)傘之前,不會輕舉妄動。
萬惡的封建社會,對女子的約束太多,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出趟門都費勁。
明清兩代尤甚。
像她這樣能到處跑的大家閨秀,少之又少。
在人治社會,皇權(quán)至高無上。她想找的那把保護(hù)傘,似乎只有皇帝才夠格。
可哪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
正相反,這世間對女子禁錮最嚴(yán)格的地方,就是皇宮。
路被堵死了,姜舒月只能苦笑。
她還是太弱小了,又受困于女子的軀殼,只能在極其有限的范圍內(nèi)發(fā)光發(fā)熱。
如果馮明知足夠爭氣,考中進(jìn)士,她大約會跟著他去江南,做一個低調(diào)的農(nóng)場主。
他養(yǎng)她,她養(yǎng)她的農(nóng)場。
他做父母官,她就做衣食父母。
不甘心又何如,這世上令人不甘之事何其多。
郁郁不得志者,也非她一人。
“姑娘,這是……苞谷的種子?”左寶樹傷好得差不多了,過來幫工,他從布袋里抓出一小把種子,托在手心問。
姜舒月第一批拿出來做實驗的,是后世種植最多的普通黃玉米,也叫硬粒玉米。
特征是籽粒飽滿,高產(chǎn),耐寒抗旱,種植得當(dāng)還抗倒伏。
不等姜舒月回答,左寶樹用手掂了掂:“這么沉手的苞谷粒,我從來沒見過!
這批種子是空間里最初代的培育種子,抗病抗倒伏能力表現(xiàn)很一般。
饒是如此,還是一拿出來就引起了關(guān)注。
沒辦法,相差三百多年,育種技術(shù)突飛猛進(jìn)。
姜舒月回神,朝他笑笑:“我管這個叫玉米,你見過的苞谷種子長什么樣?”
“姑娘這個種子看著還挺像玉的,我見過的種子比這個小,又干又癟,把籽粒脫下來特別困難,用手搓能把手搓壞!弊髮殬涫乔f稼人,看見好種子愛不釋手,托在掌中仔仔細(xì)細(xì)地看。
姜舒月判斷,他口中的苞谷種子,可能還是最原始狀態(tài)的種子:“我看田莊里沒人種這個!
左寶樹點頭:“苞谷耐旱,但產(chǎn)量低,脫粒難,還不好吃,沒人愿意種!
玉米確實不如白面和稻米好吃,原始玉米脫粒難也正常,可產(chǎn)量低從何說起啊。
很快姜舒月就明白了原始玉米產(chǎn)量低的原因。
姜舒月把盛種子的布袋交給左寶樹,讓他按照自己的方式給玉米撒種。
只見他熟練地開溝,然后像撒麥種一樣密集地將玉米種子撒到地里,用腳覆土。
姜舒月:“……”
姜舒月叫停,蹲下用手抓起一把土,輕輕碾碎,又抬頭看看天,問左寶樹:“春天到現(xiàn)在只下了一場雨,打濕地皮就停了,你覺得三天內(nèi)還能下雨嗎?”
左寶樹也抬頭看天,半晌搖頭:“今年怕是要鬧旱嘞!
姜舒月又碾碎了一把土,提醒他:“地干成這樣,撒種之前是不是要澆點水?”
“苞谷不怕旱!弊髮殬涠自谒麆傞_好的淺溝旁,看向?qū)γ娴慕嬖拢砬檎J(rèn)真,“這個種子好,很容易出苗!
姜舒月也看他:“種子再好,也要吸飽水才能出苗,對不對?地太干,出苗是可以出苗,但出苗不齊會影響抽穗,影響最后的產(chǎn)量!
左寶樹不認(rèn)同地梗著脖子低下頭。
他雖然不是村里最上等的莊稼把式,也知道如何種苞谷。姑娘出身高門,十指不沾陽春水,懂什么種地。
見他這個態(tài)度,姜舒月放棄解釋,學(xué)著馮巧兒玩起了邏輯自洽:“我雖然沒種過地,但我阿瑪與工部管農(nóng)事的官員交好,我聽他講過如何種苞谷才能高產(chǎn)!
又畫大餅:“你按我說的做,肯定能種出像種子一樣飽滿的苞谷。”
事實證明,邏輯自洽加畫大餅戰(zhàn)術(shù)很奏效,左寶樹看看布袋里的種子,又看姜舒月:“那行,我試試!
他愛惜地將剛剛播種下去的半溝種子回收,重新開溝,澆水,等一會兒又準(zhǔn)備播種。
姜舒月叫住他:“苞谷種子不能像小麥種子那樣密集地撒。”
說完過走去,親自示范怎樣挖坑,怎樣保持株距,怎樣覆土。
邊示范邊教學(xué):“溝距這樣就可以,種坑一寸多一點,株距六寸。種坑不能淺,淺了不好扎根,也不能深,深了不好出苗。株距最重要,像小麥那樣撒種,到了秋天只能看見秧苗,收不了多少糧食!
姑娘才說自己沒種過地,就親自下地示范,還說得頭頭是道。
左寶樹一邊聽,一邊看。只見姑娘用手一挖就是一個不深不淺的坑,他走過去看,用手指量,一寸多一點。
姑娘做示范一共挖了十個種坑。左寶樹全都用手指量過,十個種坑都是一寸多一點,從形狀到深度,好像用模具壓出來的。
半點不差。
很快他又發(fā)現(xiàn),不光是種坑,就連十個種坑之間的距離,也是一模一樣。
比用木匠的墨線量還準(zhǔn)。
他倒吸一口涼氣,忽然想起他爹瞪著姑娘用水種出來的葉菜時,說過的話:“有人天生會種菜,不服不行!
看來姑娘不止天生會種菜,還會種糧食。
比起工部的農(nóng)事官,左寶樹更相信他爹說的話。
若農(nóng)事官有這本事,苞谷也不會到現(xiàn)在都沒人種。
姜舒月示范完一抬眼,正好對上左寶樹炙熱的目光,頓時被嚇了一跳。
對方目光太過明亮灼人,讓姜舒月有一種想喊人的沖動。
“東家,我都聽你的!”左寶樹第一次喊姜舒月東家,聲音洪亮,“你讓我怎么種,我就怎么種。我信你,一定能種出像種子那樣飽滿的苞谷!”
馮巧兒和常媽媽被他這一聲喊全給喊到后院來了,見只是在撒種,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左寶樹一眼,問姜舒月:“姑娘,沒事吧?”
姜舒月回神,擺擺手:“沒事兒,你們忙去吧!
她教左寶樹種玉米的時候,常媽媽和馮巧兒也沒閑著,正在提水澆灌前院的菜苗。
恰在此時,院門再次被拍響,馮巧兒以為是左小丫來了,跑出去開門。
結(jié)果門打開,外頭站著好幾個人,她一個也不認(rèn)識:“你們找誰?”
聽見女兒這樣說,常媽媽走過去,看見為首那人,怔了一下,旋即笑開:“寧嬤嬤,什么事還勞煩您跑一趟?”
寧嬤嬤是烏拉那拉家老太太身邊的心腹嬤嬤,比老太太還大兩歲呢,平時只陪著老太太喝茶聊天,并不當(dāng)差。
寧嬤嬤看見常媽媽,笑容和藹:“老婆子不請自來,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給二姑娘送兩個丫鬟過來差遣!
順著寧嬤嬤的目光,常媽媽看向那兩個丫鬟。說是丫鬟,卻有男子一般高矮,生得五大三粗,黑鐵塔似的。
烏拉那拉家的男人大多是武官,老太太同樣出身將門。這些年不管事,看起來與世無爭,聽說年輕的時候剛毅得很。
就連老太爺也要退讓一射之地。
常媽媽還聽說,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都略懂拳腳,之前住在府里時并沒看出來,如今卻是信了。
寧嬤嬤見常媽媽看出來了,還是給她解釋了一下:“這兩個丫鬟是從外頭買來的,身上有些功夫,應(yīng)付個把悍匪不成問題。她們的身契全都捏在老太太手里,也是老太太親自調(diào).教過的,姑娘大可放寬心用!
老太太本來打算從身邊選兩個懂拳腳的丫鬟送過來,人都選好了,結(jié)果鬧出沈文才那樁事來。
霧隱山田莊雖然偏僻,七拐八繞很難找,老太太還是改了主意,讓寧嬤嬤親自去牙行挑功夫好的丫頭,回來親自調(diào).教。
也是寧嬤嬤運氣好,去了就碰上這對姐妹花。且不說功夫,就是這把子蠻力都能手撕歹人了。
更難得的是,這對姐妹花人長得粗笨了些,腦子卻并不笨,規(guī)矩禮儀一學(xué)就會,一點就通,幾天就從老太太手底下出師了。
常媽媽趕緊將寧嬤嬤一行人讓進(jìn)去,姜舒月這時也走出來,見過寧嬤嬤和她帶來的兩個丫鬟。
寧嬤嬤又把剛才給常媽媽解釋的話,對著姜舒月講了一遍。姜舒月看看那兩個丫鬟,請寧嬤嬤回去代她向老太太道謝。
幾人在東屋炕上坐定,寧嬤嬤才說出真正來意:“老太太已經(jīng)讓二福晉給姑娘報了名,明年秋天參加選秀。姑娘不愿回府去住,住在這里也是一樣的。老太太讓老奴隔三差五過來,教教姑娘宮里的規(guī)矩!
印四猜得真準(zhǔn),烏拉那拉家果然給她報名參加選秀了。
姜舒月心中有數(shù),臉上卻故作驚訝:“嬤嬤,我不夠年齡,明年參加選秀是不是太早了點?”
“不早了,不早了!睂帇邒哌B聲說,“宮里貪新鮮,這幾年秀女的年齡都偏小,最大的也才十六歲!
說法也跟印四的一模一樣,姜舒月無語凝噎。
寧嬤嬤年歲不小,耳朵卻靈,聽見后院有動靜,忙走出去看。
卻見一個俊朗健壯的后生正在后院忙活,不禁皺紋,問常媽媽:“姑娘住的院子里怎么會有外男?”
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常媽媽也是府里的老人兒了,在田莊才住了三年,怎么連男女大防都忘了?
“不瞞您老說,我冬天進(jìn)城的時候摔壞了腰,干活就疼得厲害!背寢尨笸驴嗨,“姑娘心疼我,在村里雇了一個幫工在家里干粗活。”
又看馮巧兒:“做飯也是我閨女巧兒在做!
正月里大雪封山,常媽媽進(jìn)過一次城,在路上摔壞了腰,寧嬤嬤也聽說了。
“姑娘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你們這邊有困難怎么不說?”寧嬤嬤覺得幸虧自己來了,這要是傳出什么閑話,二姑娘的選秀都得告吹。
“祖母心疼我,將我養(yǎng)在膝下,也不好什么事都去麻煩她老人家!
這回是姜舒月接話:“再說大福晉把我額娘留給我的嫁妝還給我了,這點小事我自己有能力解決!
寧嬤嬤敢訓(xùn)常媽媽,卻不敢訓(xùn)老太太如今的心頭肉:“是是是,姑娘有孝心,老奴回去自會轉(zhuǎn)達(dá)。今日老奴來了,帶了能干活的,姑娘也不必在村里雇幫工了!
第37章 團隊
上回老太太過來,寧嬤嬤沒跟著,只聽老太太說二姑娘出落得越發(fā)標(biāo)致了。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用標(biāo)致都不足以形容,而是驚艷。
沒有華服,沒有上妝,只穿著最普通的春裝,甚至連首飾都沒戴,可寧嬤嬤就是感覺美。
太美了!
已故的先福晉也很美,哪怕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被看見。
大約二姑娘比先福晉更年輕,白嫩的小臉能掐出水來,一雙大大的杏眼忽閃忽閃的,宜喜宜嗔,仿佛會說話。
連她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婆子瞧見都挪不開眼,更何況是男人。
難怪老太太只來看過二姑娘一回,就立著眼睛逼二福晉給二姑娘報名選秀。
多少年沒管過事了,忽然變得強勢起來,在兩個兒媳面前放了狠話。
可惜二姑娘身量不高,有些瘦弱,不像好生養(yǎng)的。
不過老太太也說了,二姑娘進(jìn)宮不是去伺候皇上,就是伺候太子。
做不了正妻,最多混個寵妃。
寵妃也夠了,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求不來呢。
姜舒月心里不愿意,可寧嬤嬤代表老太太,也不好駁她的面子,便道:“嬤嬤說得是,等后院的活干完了,我就讓人回去。”
寧嬤嬤應(yīng)是,并沒走,第一天來就開始教規(guī)矩。硬是等到左寶樹把后院規(guī)劃的玉米地種完,人離開,寧嬤嬤才告辭。
“巧兒,等會兒午飯好了,給寶樹哥端些過去。”姜舒月去后院檢查過,左寶樹已經(jīng)嚴(yán)格按照她的要求把玉米種子全都種好了。
同時還將旁邊兩塊試驗田又平整了一下。
農(nóng)活干得漂亮又利索,是個很好的幫手。
不等馮巧兒回話,新來的一個門神似的丫鬟已然道:“主子,讓奴婢去吧!
姜舒月挑眉:“你認(rèn)路?”
“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還得巧兒姐姐帶路!蹦茄诀唔忾W了閃說。
姜舒月堅持住在莊子里,就圖一個無拘無束,F(xiàn)在可好,她還沒去選秀呢,已經(jīng)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看來她對這個時代還是不夠了解,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在前后院巡視一圈,姜舒月回到東屋,將兩個丫鬟叫進(jìn)來,問她們的名字。
這兩個丫鬟是對姐妹花,還是雙生子。唯一的區(qū)別是其中一個額上有條淺疤,另一個沒有。
額上有疤的那個,也就是剛才搶著去送飯的那一個,先站出來說:“回主子的話,奴婢叫吉祥!
另一個也站出來說:“回主子的話,奴婢叫如意!
取名的方式有些眼熟,一時又無法對號入座。姜舒月不是很喜歡這些吉利話,決定改名:“以后你們跟著我,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你們今后一個叫立夏,一個叫小滿。”
兩個丫鬟聞言唇角抽了抽,主子爺給她們?nèi)∶蛪螂S意的了。她們給主子爺請安,說主子爺吉祥,主子爺就給她們?nèi)∶粋叫吉祥,一個叫如意。
沒想到這位舒月姑娘給人取名,比主子爺還隨意。
眼下谷雨才過,谷雨之后是立夏,立夏之后是小滿,所以她們就叫立夏和小滿。
還好她們來得夠晚,不然其中一個極有可能叫驚蟄或者清明。
意思都不是很好。
“你們被賣到牙行之前是做什么的?”既然決定接受她們,總要問問情況,姜舒月想什么便問了。
立夏站出來說:“回主子的話,奴婢家是獵戶,父母早亡,沒房沒地,自賣牙行為奴!
姜舒月看了一眼她額頭上的淺疤,信了:“我這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你們也不用回答一句,就說一句回主子的話。你們跟巧兒和常媽媽一樣,喊我姑娘便好。”
立夏和小滿應(yīng)是。
“你們家是獵戶,之前種過地嗎?”了解過情況,姜舒月還想再挖掘一下技能。
主子爺英明,果然問到了種地,立夏點頭:“種過一些地,有糧食有菜,但奴婢家主要以打獵為主,種的地并不多!
她們家確實是獵戶,也確實父母早亡,沒房沒地,自賣為奴。
可她們之前真沒種過地。
自賣到牙行之后,憑借一身蠻力,和射箭的準(zhǔn)頭,被佟家挑中到內(nèi)院做了丫鬟。
說是丫鬟,其實與護(hù)院無異。
前年,她們被隆科多大人送給了四阿哥。四阿哥沒用她們,將她們送到城外的莊子里散養(yǎng)。
學(xué)種地還是從今年春天開始的,管事專門找了莊稼把式教她們,沒日沒夜地學(xué),F(xiàn)在基本掌握了翻地、開溝、澆水和栽苗。因為節(jié)氣不允許,之后種地的操作,只是聽了一遍,沒機會實踐。
她們有把子力氣,又有進(jìn)山打獵的經(jīng)驗,學(xué)武藝非?。學(xué)到如今,七八個侍衛(wèi)近不了身,遇到成群的悍匪也能應(yīng)付。
可是學(xué)種地,翻土、開溝和澆水都還行,就是蹲在地上繡花似的栽苗,實在太熬人。
也是她們手笨,學(xué)到現(xiàn)在才勉強出師,不然上個月就該來了。
小滿跟立夏的經(jīng)歷一樣,都是種地速成班肄業(yè)學(xué)員,回答問題很是心虛:“沒種過多少地,姑娘把我們當(dāng)成新手也行!
肄業(yè)之后,她們又被田莊管事賣到牙行,專等烏拉那拉家來買人。
她們以為被賣到烏拉那拉家就要去種地,然而并沒有。烏拉那拉家的老太太親自調(diào).教她們,安排出宮榮養(yǎng)的老嬤嬤教她們規(guī)矩,仿佛隨時準(zhǔn)備把她們送進(jìn)宮似的。
佟家規(guī)矩大,什么都按照宮里的來。宮里的規(guī)矩,她們早在佟家學(xué)會了,自然很快通過烏拉那拉家老太太的考校,然后被送到了……莊子里。
從一個莊子里出來,又被送到另一個莊子,她們終于見到了四阿哥要她們守護(hù)的姑娘。
看見房前屋后大片的菜地,她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要學(xué)種地。
因為姑娘喜歡種地。
繞了好大一個圈,她們終于結(jié)束漂泊,安定下來。
望著眼前天仙似的小姑娘,立夏和小滿頓時理解了四阿哥的苦心。
美,太美了,美得出塵,美得自在,沒有距離感。
清水出芙蓉。
哪怕剛才被她遷怒,見她蹙眉,立夏和小滿都甘之如飴。
原來人美成這樣,連生氣都是好看的。
在烏拉那拉家接受崗前培訓(xùn)的時候,老太太對她們說,她們要伺候的姑娘明年即將參加選秀。
在佟家待過一段時間,兩姐妹對選秀并不陌生,知道選秀不僅是給皇上選庶妃,還能給皇子挑福晉。
盡管四阿哥沒有明說,立夏和小滿還是福至心靈地猜到了。
烏拉那拉家這個小姑娘,到明年,很有可能就是四福晉了。
聽說她們會種地,姜舒月臉上的笑容又親切了一些:“會基本的就行,我教你們!
又問:“識字嗎?”
兩人齊齊點頭:“識得一點!
會功夫,會種地,還識字,簡直像專門為她量身打造的。
午飯前,馮巧兒帶著立夏去左家給左寶樹送飯,并且傳達(dá)了姜舒月的意思:“寶樹哥,府里派人來了,家里的雜活有人干。姑娘說對你另有安排,讓你先在家等幾日,工錢……按月支付。”
別人家?guī)凸さ墓ゅX都是按天支付,做一天工給一天錢,不做就沒錢。
只有管事才能按月領(lǐng)錢。
這時左小丫回來做飯,看看馮巧兒和她帶來的飯菜,又看她哥,當(dāng)場急起來:“哥,你的傷還沒好,怎么跑出去做工了?”
馮巧兒嚇了一跳,對左寶樹說:“正好,姑娘對你另有安排。寶樹哥,你安心在家養(yǎng)傷吧,我們先走了!
左小丫送馮巧兒她們出去,問了她哥上午干過的活計,氣得直跺腳:“我哥也真是,聽我爹說常媽媽挑水費勁兒,讓我娘歇晌的時候過去幫忙澆地,他就聽進(jìn)去了!
馮巧兒安慰她:“這幾天不急,讓寶樹哥養(yǎng)好傷,姑娘說了按管事的例,工錢月付。寶樹哥是為救姑娘受的傷,姑娘說算工傷,工錢照給,月底找我拿錢就行。”
左小丫午飯都沒做,跟著馮巧兒回去給姑娘磕了三個頭才離開。
回到家中,卻見哥哥蔫巴巴的,飯菜都沒動。左小丫問他怎么了,按月領(lǐng)錢還不高興。左寶樹只是沉默不說話。
左小丫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哥,我剛從那邊回來,巧兒說烏拉那拉家給姑娘報了名,明年秋天參加選秀!
見哥哥詫異抬眸,左小丫嘴里發(fā)苦:“姑娘是金鳳凰,早晚要飛出窮山溝。你若是放不下她,就要爭取做這個田莊的管事!
做了田莊的管事,也不一定能見到姑娘?蛇@個田莊終究是姑娘的,守著姑娘的田莊過活,也算一種牽絆和安慰吧。
對上哥哥受傷的目光,左小丫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轉(zhuǎn)身去灶屋做飯。
姜舒月聽說左寶樹的傷還沒好,心中反而安定下來。
雖然早知道老太太出面養(yǎng)她打的是什么算盤,選秀還是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她對田莊的規(guī)劃。
明年秋天選秀,她最遲夏天就要住回烏拉那拉家去了。
留在田莊的時間,滿打滿算還有一年。
實驗倒是不耽誤,可實驗之后的第二年規(guī)劃,她得找人接手。
如今烏拉那拉家圖窮匕見,送了兩個丫鬟過來看著她,而左寶樹還傷著,不能上工,她正好有時間重新調(diào)整一下規(guī)劃,并且做出安排。
試過兩個丫鬟種地的本事,姜舒月覺得還是讓她們干粗活吧。有兩個門神似的丫鬟盯著,她也不可能再見外男。
讓左寶樹做田莊的管事,有左莊頭和左婆子協(xié)助,應(yīng)該可以完成她對田莊的第二年規(guī)劃。
這個田莊對她來說太重要了,不管她在哪里,都想時刻掌握實驗田的情況和數(shù)據(jù)。
思來想去,姜舒月想到一個辦法。
是夜,躺在西屋的大炕上,姜舒月小聲問馮巧兒:“你覺得左寶樹這個人怎么樣?”
馮巧兒沒想那么多:“寶樹哥很好啊,又會種地,又會做木匠活,是個能干的!
姜舒月抿了抿唇:“嫁給他,你愿意嗎?”
黑暗中有一瞬的凝滯,半天才聽馮巧兒哽咽著說:“姑娘是厭煩巧兒了嗎?巧兒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姑娘盡管說,打一頓也行,別趕巧兒走!”
姜舒月一聽就知道馮巧兒不樂意,也沒勉強:“不是,不是,你這么好,我怎么會厭煩!
又跟她說起自己的打算:“明年我要去參加選秀,我會想辦法落選?煞彩露加腥f一,萬一沒成,我想把這個田莊交給左寶樹來管。”
姜舒月才穿過來一年,就要面對選秀,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她對清宮的了解,僅限于小說和電視劇,不知道自己這點小伎倆能否蒙混過關(guān)。
最最關(guān)鍵的是,原主長得太美,屬于披個麻袋片都能把人迷倒那種。
每天早晨洗漱的時候,姜舒月都不敢看水盆里的倒影,生怕被自己迷倒。
她現(xiàn)在活得就像一朵近鄉(xiāng)情怯的水仙,很想看自己的臉,又怕不能自拔。
穿越前,她長得也很漂亮,卻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自戀過。
“這個田莊對我來說很重要,得留下一個自己人看著,我才能放心!弊髮殬涫遣诲e,可人心最易變,姜舒月總覺得不踏實。
穿越前,帶她的導(dǎo)師也很好,對她很照顧,誰能想到教授變叫獸,還是個有前科的叫獸。
有時候不是人心易變,而是有的人善于偽裝,并不能一眼看穿。
話音落下,掉地上半天才被人撿起來:“姑娘,我……我……”
姜舒月早已知道答案,抬手拍了一下馮巧兒,感覺她都渾身僵硬了:“我就是問問,你若喜歡左寶樹,我成全你,將你留下替我看著田莊。你若不喜歡他,也沒事,還有別的辦法!
馮巧兒對左寶樹一直挺好的,也挺關(guān)心。只是在他靠近自己的時候,馮巧兒才會對他產(chǎn)生敵意。
有時候姜舒月覺得,馮巧兒有這樣的反差,是為了馮明知。有時候又覺得,馮巧兒可能喜歡左寶樹,吃醋了?
姜舒月兩輩子都是母單,從來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戀愛中的男女該是什么樣的。
穿越前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室友對她的評價都是情竇沒開,還有人猜她根本沒有情竇。
畢竟長得漂亮,從小被人追求到大,情書收到手軟,她從來沒對誰心動過。
大學(xué)之前,還能用學(xué)業(yè)做借口。上了大學(xué),連借口都沒了。
那時候有人笑話她沒情竇,她也會反擊,告訴對方她雖然可能沒有情竇,但她身上流淌著神農(nóng)氏的血脈。
她是事業(yè)掛。
誰能想到一語成讖,她穿越后身上的血脈覺醒了。
她真是事業(yè)掛!
姜舒月為自己沒有情竇還亂點鴛鴦譜的行為,給馮巧兒道歉。馮巧兒接受了她的道歉,熱心給她出主意:“姑娘想要拿捏左寶樹還不簡單。左小丫不是也想來姑娘身邊伺候嗎,姑娘把她帶走不就行了?”
“左大叔只有這一對兒女,能愿意嗎?”姜舒月猶豫。
既然不能把馮巧兒留下,將左小丫帶走,也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倒不是想用左小丫要挾左寶樹,讓他替自己賣命,而是身邊得有一個靠譜的人,能往來田莊,替她傳遞消息。
心中訴求變得越發(fā)清晰,但姜舒月不想強人所難,害左莊頭一家骨肉分離。
然而姜舒月認(rèn)為的骨肉分離,在馮巧兒看來卻是一個難得的出路:“只要姑娘親自去說,左小丫絕對愿意,左家全家都得跪下給姑娘磕頭。”
姜舒月不解:“左家雖是佃戶,卻是良籍,左小丫跟著我可是要變成賤籍的,他們家能愿意?”
馮巧兒笑了:“姑娘,左小丫是女子,又不用考狀元,良籍賤籍有什么打緊,活得體面才是正理。以左家的情況,左小丫頂破了天嫁給一個莊稼把式,過著跟她爹娘一樣,靠天吃飯,土里刨食的生活。”
緩一口氣又道:“可她跟著姑娘,能進(jìn)城,能嫁護(hù)衛(wèi)能嫁管事,隨便嫁誰都比待在山溝里強。姑娘愿意帶她,那是左家祖墳冒了青煙!”
事實證明,馮巧兒的判斷是對的。
第二天姜舒月親自去左家說了這事,左小丫跪下磕頭,左莊頭和左婆子高興得跟什么似的,也想磕頭,被早有準(zhǔn)備的馮巧兒眼疾手快扶起。
只左寶樹站著沒動,被他娘盯了一眼也沒反應(yīng)。
左小丫自己不能立戶,所以姜舒月托了馮管事,哦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馮掌柜了,將左小丫帶到牙行過了一遍水。又讓常媽媽跑了一趟烏拉那拉家,才算將左小丫劃撥到自己名下,成了丫鬟。
馮巧兒有著超強的邏輯自洽能力,姜舒月讓她管外頭的迎來送往。左小丫內(nèi)秀,人也聰明,適合管屋里的事。常媽媽統(tǒng)管人財物。新來的兩個丫鬟主要負(fù)責(zé)護(hù)院,干粗活。
姜舒月自己則什么都不用管,每天拿著小本本記錄前后院蔬菜和糧食的生長情況,收集數(shù)據(jù)。
穿越前姜舒月跟著導(dǎo)師的團隊做實驗,搞研究,做夢都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團隊。
她考試成績優(yōu)異,做實驗不怕吃苦,所負(fù)責(zé)的專題研究非常成功。
可等到小師妹都組建了自己的團隊,而她還跟著導(dǎo)師,她就不樂意了。
她跑去找導(dǎo)師申請,導(dǎo)師卻滿腦子都是潛規(guī)則。
沒想到一朝穿越,她竟然夢想成真。雖然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嚴(yán)格來說只能算后勤,但能這樣心無旁騖地做實驗搞研究,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姑娘,印公子已經(jīng)四個月沒來了!边@一日姜舒月正帶著立夏和小滿給院中種植的小米辣打頂,馮巧兒在院中擇菜,邊擇邊惆悵道。
“辣椒打去頭,下一句是什么?”姜舒月提問立夏。
立夏撓撓腦袋:“產(chǎn)量大如牛!
姜舒月給立夏示范完,教她數(shù)葉片,給她講解:“至少保留八片葉子,太少影響產(chǎn)量!
說完看向抱著本子的小滿,小滿笑呵呵的:“姑娘,這個順口溜好記,我都記下來了!
記在本子上,也記在了腦子里。
姑娘教種地,比從前管事給她們找的師傅有趣多了。用到很多順口溜,非常好記,記下不容易忘。
姜舒月隨口提問小滿:“小米辣在什么情況下打頂?”
小滿看著本子回答。
姜舒月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回應(yīng)馮巧兒的幽怨:“你想吃點心了,去問問左大叔誰進(jìn)城,托人買回來就是。”
又不是沒銀子。
馮巧兒嘟嘴:“城里買的不甜。”
姜舒月熟練地給辣椒秧苗打頂,把與她一起出發(fā)的立夏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面。她打完一畦拐彎,立夏還在一半的位置數(shù)葉片。
小滿抱著本子跟在姜舒月身后數(shù),她只是數(shù)葉片,照樣被姜舒月落下多遠(yuǎn)。
立夏直起腰,抹了把額上的汗,看一眼姜舒月站的位置,忍不住問小滿:“姑娘都不用數(shù)一下嗎?打多了怎么辦?”
小滿直咋舌:“姑娘好像不用數(shù),眼睛一掃就打了。我跟在后面數(shù)著,每棵秧苗上留八片葉子,不多不少!
立夏也傻眼了,感覺姑娘現(xiàn)在這個進(jìn)度,完全是因為身體弱,走得慢,時不時還要停下休息。
若姑娘有自己這個體格,甩她三畦不在話下。
姜舒月停下等了一會兒立夏,話卻是對著馮巧兒說的:“點心也有甜的,就是貴,你不會多拿點銀子!
馮巧兒幽幽看了一眼正在掃地的常媽媽,姜舒月會意,對常媽媽道:“媽媽,我也想吃甜點心了。”
常媽媽聞言拎著掃帚,走到馮巧兒跟前,拿眼睛瞪她。馮巧兒趕緊舉白旗,學(xué)著常媽媽的口吻,反過來勸姜舒月:“姑娘,先福晉的陪嫁也不是花用不完的,平時能節(jié)省就節(jié)省些吧!”
立夏邊數(shù)葉片邊笑,小滿也抱著本子抖肩膀。姜舒月看也不看馮巧兒,只對著常媽媽撒嬌:“媽媽,我真想吃了,多拿點銀子,買最甜的!
常媽媽知道姑娘心疼巧兒,無奈應(yīng)聲,回屋拿銀子去了。
一包點心要花二兩銀子,可貴。
常媽媽才進(jìn)屋,院門被敲響了。
今天正好是初十,馮巧兒聽見拍門聲,騰一下站起來往外跑,手里的菜都忘了放下。
她拎著一把野菜去開門,歡喜道:“姑娘,印公子來了!”
第38章 慷慨
太子答應(yīng)成全四阿哥以后,終于被解除了禁足。解除禁足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來霧隱山田莊吃飯。
四阿哥不能理解太子這種急切:“二哥當(dāng)真只是去吃飯?”
既然已經(jīng)成全他了,為什么還要去霧隱山打擾他未來的小福晉。
太子被四阿哥攔住,臉上的驚訝半點不比對方少:“老四,你要是這樣小氣,我收回之前的成全!
四阿哥第一次去還是他帶的路,小丫頭也是他介紹的。
倘若兩人成親,他能算半個媒人。
請媒人吃頓飯,很難嗎?
還沒成親呢,就防他跟防賊似的。要是真成了,他是不是想見小丫頭一面都難了?
如果是這樣,他不介意食言。
四阿哥很想收回阻攔太子的那只手,奈何沒成功:“二哥,你還喜歡她,是嗎?”
太子擋開四阿哥阻攔的手臂,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他:“你呢?”
四阿哥沒說話,太子笑笑:“不喜歡的話,千萬別勉強!
說完太子大步走出去,四阿哥磨了磨牙,緊隨其后。
“印公子,我的點心呢?”馮巧兒的話將四阿哥的心神拉回小院。
太子聞言一拍腦袋,下意識去看四阿哥:“帶了沒有?”
四阿哥:又沒跟我要。
馮巧兒堵在門口,不讓太子進(jìn)門,卻側(cè)身將四阿哥放了進(jìn)去。
太子:“……”
四阿哥一路策馬跟在太子身后,結(jié)果比太子先進(jìn)門,堵在胸口的那團悶氣頓時散開。
立春和小滿看見四阿哥忍著才沒上前行禮,只朝他點點頭,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姜舒月看看兩個丫鬟,又看印四,心中疑惑。
立春和小滿門神似的守著小院,拒絕一切外男進(jìn)入,期間左寶樹過來兩回,兩回都被她們擋在門外。
半點不肯通融。
剛剛聽馮巧兒說印公子來了,姜舒月還在想怎么放他們進(jìn)來,抬頭就見印四大步走進(jìn)院中。
而立夏和小滿好像被辣椒秧迷住了,一個忙著打頂一個忙著記錄,都沒看見。
也是奇了。
恰在此時,常媽媽拿著銀子走出來,見印四公子成功進(jìn)門也很驚訝。
她趕緊上前問好。
四阿哥這才將目光從姜舒月身上收回,笑著問常媽媽要去做什么。常媽媽如實說了,四阿哥挑眉問姜舒月:“你也喜歡吃那些點心?”
姜舒月見印公子被馮巧兒堵住了,就知道他又忘了帶點心,含笑說:“有點想吃!
四阿哥折身回去,聽見太子讓人立刻去買,叫住那人,轉(zhuǎn)而吩咐長命:“你去買,要二公子平時拿的那種。”
長命嘴里發(fā)苦,太子平時拿的點心都是御膳房的手筆,有些還是毓慶宮特供。
太子見四阿哥進(jìn)去又出來,出來就吩咐回宮拿點心,很快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揚眉對長命說:“那種點心不好買,回家拿吧,我屋里還有一些。”
說著扔給長命一個腰牌,轉(zhuǎn)身好脾氣地給馮巧兒賠禮:“這回是我疏忽了,等會兒給你補上。”
聽太子這樣說,四阿哥又吩咐長命:“把點心都拿來!
太子又看四阿哥,被氣笑了:“慷他人之慨?”
四阿哥也沒客氣:“二哥不是還要留下用飯,正好相抵!
還沒成親呢吧,好像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太子意味深長地盯了四阿哥一眼,半晌才提步進(jìn)門。
進(jìn)到院中,太子驚訝了一下,上次來院子里還光禿禿的,這回全都種上菜苗了。
去年他過來,馮巧兒還跟他抱怨呢,說常媽媽不會種菜,烏拉那拉家又不肯給菜蔬,她們吃菜還得拿東西去莊頭家換。
那回他讓侍衛(wèi)買了很多菜送給她們,把馮巧兒高興得直蹦。
自打小丫頭病好之后,她們冬天都有綠葉菜吃,F(xiàn)在更是種了滿院子的菜苗,可以想見入夏之后瓜果飄香的豐收場景。
到時候他得帶上一些回去,吃個新鮮。
看過菜苗,才發(fā)現(xiàn)在菜地里辛勤勞作的兩個丫鬟。說是丫鬟,身量比他高,臉盤子黢黑,膀大腰圓,看著比門神還像門神。
“這兩尊是……”
馮巧兒熱情給他介紹:“她們是烏拉那拉家送來的丫鬟,身上有功夫,專門來保護(hù)姑娘的!
烏拉那拉家的老太太出身將門,身邊有幾個會功夫的丫鬟,很正常。
“你們姑娘明年也要參加選秀了?”太子問出口,心中早已有了猜測。
烏拉那拉家這樣重視,多半與選秀有關(guān)。
馮巧兒點頭:“老太太派人來說已經(jīng)報上名了!
太子不經(jīng)意看了四阿哥一眼,卻見四阿哥早已走進(jìn)菜地,正認(rèn)真地盯著菜苗看。
生菜成熟期短,此時已經(jīng)有了雛形,四阿哥吃過,所以認(rèn)得。
他越過生菜,指著東邊正在被兩個丫鬟摧殘的菜苗問:“這是什么菜?為什么要掐掉它們的頭?”
四阿哥翻過幾本農(nóng)書,認(rèn)識很多蔬菜。
饒是如此,院子里的菜苗,除了生菜,他一樣也不認(rèn)得。
四阿哥從小五谷不分,太子聽見他的問話并不意外。
信步走過去跟小丫頭打過招呼,便走到地里,準(zhǔn)備給四阿哥答疑解惑。
四阿哥他們只知道暢春園西垣有菜地,卻不知道菜地里的菜有很多都是他和汗阿瑪一起種的。
太子不但親自種過菜,還種過糧食呢。他居住的“討源書聲”和讀書的無逸齋周圍都有成片的莊稼地,農(nóng)忙時節(jié)汗阿瑪會帶著他下地干活。
太子對農(nóng)耕不感興趣,也不是很重視,奈何汗阿瑪極其看重,他也不得不跟著學(xué)。
既有理論知識,又有實踐經(jīng)驗,太子對自己的農(nóng)業(yè)知識非常自信。
至少不會比五谷不分的四阿哥,和剛學(xué)種菜的小丫頭差。
結(jié)果他走過去,也傻眼了,與四阿哥一起大眼瞪小眼,好不尷尬。
“二哥認(rèn)得?”四阿哥知道太子沒少被皇上拉去種糧食種菜,見他胸有成竹地走過來就問。
太子干咳一聲,搖頭。
不認(rèn)得剛才走那么快那么自信,四阿哥無語。
此時姜舒月正在給立夏和小滿換班,同時檢查小滿記錄的內(nèi)容,聽見印四問話才要回答,卻被馮巧兒搶過話頭。
“是小米……小米……”馮巧兒急著給印公子解圍,結(jié)果話到嘴邊就是想不起來是什么了。
“小米?”太子沒見過這種菜苗,卻是見過小米長在地里的模樣,“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馮巧兒你別騙我。”
姜舒月聞言輕笑:“是辣椒的一種,叫小米辣!
辣椒太子吃過,四阿哥也吃過,都不是很愛吃。
太子強勢挽尊:“這個我吃過,只比蔥姜辣上一點。”
可不只一點,而是很多點,姜舒月猜這個時代的辣椒還是原始版本,并沒有后世的辣。
哪怕在后世,小米辣也是辣椒中的翹楚,又香又辣,特別過癮。
“你種辣椒做什么?不是很好吃!闭f不是很好吃都是委婉的了,太子覺得很難吃,辣嘴還沒有蔥姜的香味。
姜舒月也沒藏著掖著:“做調(diào)料,做菜,做鍋子底料都合用!
太子只知道辣椒能做調(diào)料,對做菜和涮鍋子持懷疑態(tài)度:“我不喜歡辣椒,以后我來吃飯,不要用辣椒!
姜舒月并沒跟他爭論,只是說好,哪怕在后世也有不愛吃辣,或者對辣椒過敏的人。
她都尊重。
小丫頭種辣椒說明她愛吃,四阿哥也不愛吃卻沒像太子那樣明確說出來,他只是越過辣椒苗,去看別的。
“這些又是什么?”四阿哥沒有太子的好運氣,能跟著皇上一起耕種,可他最近確實對種地有些興趣了。
他刻意培養(yǎng)這樣的興趣,也算投皇上所好,是加分項。
太子一直減分,而他一直加分,相信早晚有一天,皇上能看見他。
辣椒不常見,辣椒苗更是稀罕,太子覺得自己不認(rèn)識也正常?稍褐杏羞@么多菜苗,他就不信自己一樣也不認(rèn)得。
于是跟著四阿哥走過去,又傻眼了,再次與對方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甬道兩邊種的是紅菜頭!苯嬖聸]想到印家兩兄弟在菜地里較上勁兒了,不禁有些慌。
辣椒、生菜和韭菜清朝就有,她很確定。
但甜菜和西紅柿這兩樣舶來的蔬菜,此時是否傳過來了,她心里沒底。
所以才選擇與這個時代的蔬菜間作,企圖蒙混過關(guān),哪知道印四的好奇心這么強。
而印公子的好勝心似乎比印四的好奇心還強。
就這么杠上了。
當(dāng)印四問起甜菜時,姜舒月都不敢說是甜菜,只敢說紅菜頭,就怕他把甜菜和糖聯(lián)系在一起。
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她才改了說法,馮巧兒就“咦”了一聲,嘴快道:“不是叫甜菜嗎?姑娘還說能熬出糖漿?”
聽到糖漿兩個字,印公子和印四齊齊看向姜舒月,姜舒月勉強扯出一個笑:“也叫甜菜!
馮巧兒嘴太快,以后不能什么都跟她說了。
印公子感興趣地蹲下細(xì)看,抬頭問姜舒月:“我只知道糧食能熬糖,甘蔗能熬糖,菜里也能熬出糖嗎?”
姜舒月故意繞開蔗糖,含糊道:“跟飴糖差不多,不是很甜!
馮巧兒又糾正她:“姑娘不是說……”
“巧兒,你是不是應(yīng)該做飯去了!苯嬖麓驍嗨。
馮巧兒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腦門:“哎呦,差點忘了!”
馮巧兒的注意力很快被轉(zhuǎn)移,問姜舒月中午吃什么,姜舒月報了幾個菜名,跟著馮巧兒進(jìn)灶屋準(zhǔn)備去了。
她可不想站在院中繼續(xù)回答問題,揭自己老底。
進(jìn)到灶屋之后,姜舒月才挽起袖子,就被馮巧兒和左小丫合力推了出去。
馮巧兒笑道:“姑娘說的幾樣菜我都會做!
“用不著姑娘動手,我給巧兒打下手就行!弊笮⊙緞偸帐巴晡葑,自告奮勇把姜舒月幫廚的差事給搶了。
灶屋待不下去,姜舒月只得回到院中:“印公子,四公子,外頭曬,進(jìn)屋喝茶吧!
“這個像茄子苗。”印公子指著西紅柿苗猜測道。
印四搖頭:“葉片有些像,但莖的顏色不對。”
印公子看他一眼:“你見過茄子苗?我見過。我還種過呢。”
聽見姜舒月喊他們進(jìn)屋喝茶,太子指著西紅柿苗問她:“這個是不是茄子苗?”
西紅柿和茄子同屬茄科,葉片略有相似,但就像印四所說,莖的顏色不一樣。
“那個是番茄苗!苯嬖虏幌虢忉屘,索性往茄子那邊靠攏。
太子哈哈笑:“番茄也是茄!
四阿哥無語地看他一眼:“番茄也是茄,二哥,你贏了。”
番茄和茄子他們都吃過,能一樣嗎?
太子訕訕然地直起腰:“是有點曬,走吧,喝茶去!
經(jīng)過灶屋的時候,太子忽然轉(zhuǎn)向去了后院,卻見后院仍舊光禿禿的,只中間那片地開了溝。
“后院沒種菜?”太子問。
后院是套種,撒種有先后,收獲也是一個個來。
先撒種的玉米,清朝已經(jīng)有了,姜舒月不用避諱:“后院種了苞谷!
聽她說是苞谷,印公子微微蹙眉:“苞谷產(chǎn)量低,又不好吃,你種這個做什么?”
姜舒月東拉西扯:“我喜歡煮著吃!
“煮著吃味道還行!彼陌⒏绺胶。
太子不信任地瞥他一眼:“沒滋沒味的,真好吃?”
四阿哥點頭:“用糖水煮,可以吃!
太子哈一聲笑出來:“用糖水煮?老四,算你狠!
說話間,姜舒月默默記下這個時代玉米的另一大特征:甜味不足。
如果真像印四所說,這個時代的玉米要用糖水煮過才能吃,那么后院剛剛種下的黃玉米就顯得過分鶴立雞群了。
姜舒月謹(jǐn)慎地想。
可她再謹(jǐn)慎,也找不出比黃玉米更普通的品種了。
今年春天只下了一場雨,旱災(zāi)近在眼前。姜舒月必須先拿出玉米和紅薯這樣高產(chǎn)扛旱的作物進(jìn)行實驗,幫田莊度過災(zāi)年。
在找到足夠強大的保護(hù)傘之前,她不敢輕舉妄動,可自己的田莊總要保住。
為掩人耳目,同時滿足套種的要求,她還打算在后院種些大豆。
饑荒年,豆飯雖然不好吃,也比草根樹皮和觀音土好太多。
當(dāng)然,后院這片實驗田所種的糧食不足以養(yǎng)活全莊,但姜舒月記得常媽媽說過,她們剛搬來時分了二十畝地。
到現(xiàn)在還荒著。
霧隱山田莊一共十五戶人家,按每戶平均六口人計算,一共九十人。
古代人肉蛋油吃得少,對糧食的需求量大,再加上莊稼人要干重體力活,一個成年男性一年大約要吃掉六百斤糧食。
而霧隱山成年男性占比不到一半,按照一半計算,四十五個成年男性,一年要吃掉糧食兩萬七千斤。
另外一半老人、小孩和婦女,按照一年消耗三百斤計算,四十五個人,也要吃掉一萬三千五百斤糧食。
全莊一年消耗的糧食就是四萬零五百斤。
除了口糧,還有人頭稅,也要用糧食折算。
不管有地沒地,只要有人,就要交人頭稅,也叫丁稅。
遇上災(zāi)年,交租之后佃戶們連丁稅都交不起。
賣兒鬻女幾乎是常態(tài)。
否則就要被罰去做繁重的徭役,能活著回來都算命大。
姜舒月這段時間已經(jīng)把村里的田地全都看了一遍,大多數(shù)都是山地。
冬小麥已經(jīng)在去年種下,今春只下了一場雨,收成堪憂。麥秋收上來的糧食交了丁稅,只夠留下明年的糧種。
口糧是沒有的。
所以她免了半年租子,佃農(nóng)們恨不得跪下給她磕頭。
這點糧食救不了窮,但可以救急。姜舒月手上有二十畝地,已經(jīng)讓左莊頭帶人深耕過,土也翻了兩遍,撒了農(nóng)家有機肥。
肥料是姜舒月托馮掌柜,在城里問糞道主買的,價錢還算公道。
若不是旱災(zāi)近在眼前,姜舒月本來不想動那二十畝地,想養(yǎng)上一年,等到明年拿來試種黃玉米的二代種。
現(xiàn)在看來,計劃要提前了,二代種趕不上,只能用一代種了。
所幸空間里的黃玉米種子數(shù)量足夠多,種二十畝地堪堪夠用。
一代種比二代種更耐旱,產(chǎn)量也更高,即便在山地,畝產(chǎn)也能在一千斤左右。
二十畝能收兩萬斤糧食。
養(yǎng)活全莊一年可能夠嗆,只吃半飽的話,再加上一些野菜山貨,應(yīng)該能撐過今年冬天。
開春就可以進(jìn)山找些吃的了,總不至于餓死,或者吃土餅漲死。
捱到麥秋,等糧食下來,只要運氣不是太差,一直遇上旱災(zāi),糧食應(yīng)該能接上。
小冰河期最冷的時候,天災(zāi)不斷,姜舒月不敢想太多,只能冒些風(fēng)險,盡量保證自己的田莊不餓死人。
院門再次被拍響,把姜舒月飄到明年的思緒扯回。馮巧兒、左小丫和常媽媽都在做飯,騰不出手,正在按照姜舒月的交代給辣椒打頭的立夏跑去開門。
“你找誰?”立夏看著眼前俊秀的少年,揚聲問。
馮明知看見她也是一怔,忙退后兩步看周遭,發(fā)現(xiàn)沒走錯,便道:“這是我家,你是誰?”
立夏冷笑:“這里是烏拉那拉家二姑娘住的院子,怎么可能是你家?”
馮明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得不自報家門:“我是常媽媽的兒子,馮巧兒的兄長,我叫馮明知!
原來是常媽媽的兒子,主子爺點名要她們重點關(guān)照的對象。
“院中都是女眷,不方便進(jìn)外男,馮公子有什么話大可跟奴婢說,由奴婢轉(zhuǎn)達(dá),或者叫常媽媽和巧兒出來說話!绷⑾乃齻円院筮要讓常媽媽管著,暫時不想得罪馮明知。
立夏說完,小滿又道:“奴婢們不敢自作主張,全是烏拉那拉家老太太的意思,還請馮公子見諒!
馮明知漲紅了臉:“勞煩進(jìn)去向姑娘通報,就說馮明知求見!
“那可不行!绷⑾臄嗳痪芙^,她們固然不想得罪常媽媽,可更加不敢違背主子爺?shù)囊馑肌?br />
還是立夏拒絕,小滿解釋:“姑娘明年就要參加選秀,這段時間不能見外男,也是老太太交代下來的!
馮明知攥緊袖中的拳頭,又退后兩步,指著西邊樹上拴著的幾匹馬問:“既是這樣,兩位姑娘就該一視同仁,這些馬又是怎么回事?”
他認(rèn)得其中那匹黑馬是印四公子的。
那天去圍場挑土,印四搶走姑娘,所騎正是這匹神駿的黑馬。
他回到城里便去打聽印家,結(jié)果什么也沒打聽到。
印這個姓不是普通姓氏,應(yīng)該很好找。
更何況看印四公子的穿著打扮,特別是他坐下的馬,能推斷出此人非富即貴。
京城權(quán)貴雖多,姓印的不會太多,可他問了很多人,都沒聽說過。
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于是便趕著初十的日子過來,提醒姑娘注意。
立夏被問到語塞,還是小滿反應(yīng)夠快:“老太太說印家兩位公子是貴客,烏拉那拉家得罪不起!
印公子是誰她們不知道,可四公子是皇子,哪怕烏拉那拉家的老太太親自在此坐鎮(zhèn),恐怕也不敢攔。
馮明知并不懷疑兩個丫鬟說的話,若不是老太太指派過來的人,他娘絕不敢用。
看來烏拉那拉家老太太知道印家兩位公子的身份,卻沒有戳穿,可見尊貴。
有一瞬,馮明知想到了微服私訪,又想到了皇親國戚。或許,這兩位印公子是來相看的,也未可知。
尤其是印四。
從前他只聽巧兒說過印公子,這位四公子是姑娘病好之后才出現(xiàn)的。
馮家沒脫籍之前,是烏拉那拉家的奴仆,自然知道烏拉那拉家極擅鉆營的特點。
老太太深居簡出,他不清楚,但二房的鉆營是出了名的。
眼下烏拉那拉家分了家,老太太歸二房贍養(yǎng),說不定被二福晉說動要拿姑娘做什么交易。
又想到明年大選,老太太給姑娘報了名……所有一切都對上了!
馮明知心涼半截。
上次他與姑娘見面,非常直白地表明了心意,姑娘也回應(yīng)了他的心意,并約定以后一起去江南生活。
如今看來,都白費了。
若對方真是皇親國戚,還是烏拉那拉家也惹不起的那種,只等相看之后指婚,他還有什么希望。
他娘帶著他妹妹守了姑娘那么多年,他和他爹為了接濟姑娘,省吃儉用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守得云開見月明,到頭來終究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他用功讀書,十幾歲中了秀才。后年鄉(xiāng)試,也有把握考中,成為舉人老爺。
然而鄉(xiāng)試之后還有會試,會試之后還有殿試。
他出身太低,家境又貧寒,想要再進(jìn)一步成為進(jìn)士,入朝為官,就必須在中舉之后找到合適的靠山。
他所能接觸到的達(dá)官顯貴,就只有烏拉那拉家了。
烏拉那拉家再不濟,也是大姓,還是上三旗的貴族。二爺娶了覺羅氏,更是皇親國戚。
只有攀上烏拉那拉家的高枝,他才有可能一飛沖天,得償所愿。
他一個下人之子,如何與烏拉那拉家攀上關(guān)系,嫁娶無疑是捷徑。
恰好長房的大姑娘被馬撞傻了,恰好大姑娘的乳母是他娘,恰好大爺娶了繼福晉看大姑娘不順眼,把大姑娘口頭許給了他。
讓他有機會攀上烏拉那拉家的高枝,成為長房大爺?shù)某她埧煨觥?br />
姑娘再傻,那也是長房嫡出的大姑娘,烏拉那拉家總不會不認(rèn)。
即便岳父指望不上,他還可以借此去攀二房的叔父費揚古。
費揚古可是內(nèi)大臣,正兒八經(jīng)的高官,還娶了愛新覺羅氏的女兒為福晉,風(fēng)頭無兩。
馮明知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堅信只要找到合適的領(lǐng)路人,他一定能飛黃騰達(dá)。
那時候他想要娶姑娘,照顧姑娘一輩子是真,想利用她做跨越階層的跳板也是真。
直到姑娘病愈,他被姑娘的美晃了眼,動了心,深覺老天待他不薄。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他好像同時擁有了。
誰能想到半路殺出一個印四,而對方好像也看上了姑娘,并且與烏拉那拉家達(dá)成了某種默契。
一朝夢碎,馮明知眼圈都紅了。
他不甘心,卻又知道,不甘心也沒用。
姜舒月和常媽媽走到門口,正好看見馮明知眼圈紅紅,攥緊拳頭,僵硬地站在原地出神。
第39章 齊聚
看見馮明知被拒門外,常媽媽的眼圈也跟著紅了。姑娘病著的時候,烏拉那拉家甩包袱似的將姑娘口頭許給明知,現(xiàn)在姑娘好了,那邊又變卦了,要送姑娘去選秀。
朝廷是有規(guī)定,旗人女子未經(jīng)選秀,不許嫁人?晒媚锊×诉@么多年,只要烏拉那拉家堅持說她還病著,誰又會專門跑到田莊來檢查。
如果老太太不接手,以大福晉的手段,和二福晉的算計,姑娘恐怕會一直“病”下去,直到明知中舉,便可安然出嫁。
明知喜歡姑娘,她和巧兒也會好好地照顧姑娘,整個馮家都會將姑娘捧在掌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太太知道姑娘好了,竟然重新出山,壓著二福晉替大福晉給姑娘報了名。
參加選秀固然能攀上好親,以姑娘的姿容才情,留在宮里也不是沒可能。
都說宮門深似海,姑娘心地太單純,再加上驚人的美貌,走進(jìn)宮門恐怕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哪怕被指給宗室子弟,高門的后院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與其嫁進(jìn)高門受磋磨,還不如嫁給平門小戶自在些。
姑娘病著被趕出家門的時候,也不見老太太為她出頭,這會兒見姑娘的病好了,老太太才跳出來主持公道。
能有幾分真心。
若將來姑娘過得好,還罷了,萬一不好,老太太多半也不會管。
高門大戶家的姑娘看著光鮮,其實不過是家族間利益交換的犧牲品。
先福晉就是最好的例子。
烏拉那拉家要錢,而先福晉的娘家要勢,兩家一商量便決定嫁娶。把仙女似的姑娘,嫁給了一個靠著恩蔭才混上佐領(lǐng)的紈绔,草草一生。
先福晉死后,娘家也不敢拿走嫁妝,因為那些嫁妝是早與烏拉那拉家商量好的。
后來姑娘傻了,被繼福晉掃地出門,她幾次給姑娘的外家送信,全都石沉大海。
紅顏多薄命,先福晉的命運如此,料想姑娘也很難逃脫。
常媽媽此時紅了眼圈,既是為兒子到手的好姻緣沒了,也是為親手帶大的姑娘一嘆。
姜舒月見到馮明知還是很高興的,上次不歡而散,他很久都沒回來。
雖然烏拉那拉家給她報名參加選秀,姜舒月沒辦法不去,但她有自己的打算,會竭盡全力拿到出宮的名額。
康熙縱然是個好皇帝,但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庶妃每天下地種田。
而姜舒月身上的血脈覺醒之后,不能離開土地太久,更不能縮在深宮,只顧自己享樂,不問民生疾苦。
清宮有“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xùn),姜舒月身負(fù)上古帝王血脈,自然不能遵守。
一個是祖訓(xùn),一個是血脈傳承,矛盾不可調(diào)和。
姜舒月想出的辦法是裝瘋賣傻,太醫(yī)可以診斷身體上的疾病,卻拿精神疾病無法。
原主本來就傻過,這回能報名參加選秀,應(yīng)該是烏拉那拉家走了門路。
能傻第一次就能傻第二次,臨時舊病復(fù)發(fā),太醫(yī)又看不出什么,只能撂牌子送她出宮。
至于指婚……用裝瘋賣傻這個法子也夠了。
原主再美,堂堂宗室子弟也沒人愿意娶一個瘋女人或者傻女人回家做嫡福晉吧。
常媽媽能想到的,姜舒月早都想過了。烏拉那拉家老太太肯將她養(yǎng)在膝下,越過長房逼迫二房給她報名,不過是覺得她漂亮,可以用來為烏拉那拉家交換利益。
等她選秀失敗,失去利用價值,大約也不會再管她了。
只等馮明知考中舉人,便可成親。再等幾年,等他考中進(jìn)士,被調(diào)去江南做官,她就可以跟著一起過去。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至少在馮明知治下,她可以有一番作為。
然后馮明知步步高升,她能發(fā)揮的范圍也會越來越大。
姜舒月覺得這樣很不錯。
娘家靠不住,外家也靠不住,不能自己立戶,她只能把馮明知當(dāng)成保護(hù)傘。
所以她現(xiàn)在看馮明知,哪兒哪兒都好,滿眼星星。
見常媽媽只是紅了眼圈,并沒動,立夏和小滿則像門神一樣堵在門口,說什么都不肯放馮明知進(jìn)來,姜舒月有點生氣了。
“這里是馮公子的家,你們憑什么不讓他進(jìn)來?”姜舒月去推立夏沒推動,又去推小滿,還是不行,更氣了,“到底你們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立夏聞言縮了縮脖子,小滿接過話頭,甕聲甕氣道:“自然姑娘是主子,可老太太也是主子。奴婢們是老太太派來保護(hù)姑娘的,還請姑娘不要為難!
姜舒月推不動人,也不理小滿,轉(zhuǎn)頭對馮明知道:“明知哥,你等著,我去叫人!午飯快好了,留下吃飯!”
說完折身回灶屋去叫馮巧兒和左小丫。
馮巧兒聽說氣呼呼從灶屋沖到院門與立夏兩個理論,左小丫卻說要進(jìn)屋倒茶。
屋里還有客人,姜舒月沒管她,轉(zhuǎn)身幫馮巧兒去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四阿哥喝下一口茶問。
左小丫照實說了,轉(zhuǎn)身出去。
太子懶洋洋地靠墻坐著,一臉看熱鬧不怕事大:“老四,你情敵來了。我聽說這個馮明知是小丫頭的奶兄,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丫頭病著的時候,被長房那個繼福晉口頭許給了馮明知,只等馮明知中舉,便能完婚!
“二哥知道的還真多。”四阿哥放下茶碗,站起身往外走。
太子嗤一聲,跟上去。
“印公子和四公子都不算外男,我哥哥怎么就算外男了?”馮巧兒沒有邏輯都能扯出邏輯,更不要說被她逮到理了。
立夏和小滿毫不猶豫把烏拉那拉家老太太推出來擋槍,也吵不過馮巧兒。
常媽媽左右為難,既不敢違背老太太的意思,又不想兒女受氣。
姜舒月想幫馮巧兒說話,奈何馮巧兒嘴太快,她根本插不上話。
左小丫護(hù)著姜舒月,生怕她被激烈爭吵的兩邊擠到,忙得不可開交。
四阿哥遠(yuǎn)遠(yuǎn)看著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的小姑娘,暗自頭疼。
身邊這點人都擺弄不明白,要是以后嫁給他,管著他的后院,還不得被人欺負(fù)了去。
他快步走上前,先將他的小福晉從人群里擇出來,吩咐左小丫把人扶到一邊。
“四公子,馮明知不是外男,他是我的奶兄!痹谌巳豪锊宀簧献,見到他倒是嘴皮子利索得很,“立夏和小滿她們欺負(fù)人!”
四阿哥朝姜舒月笑了笑,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話卻是對著立夏和小滿說的:“這里是舒月姑娘的田莊,輪不到你們兩個丫鬟當(dāng)家做主;仡^若是老太太問起,只管推到我身上來!
立夏和小滿聞言齊齊住口,恭敬應(yīng)是,心說主子爺都不追究,她們認(rèn)識烏拉那拉家老太太是誰。
馮巧兒被氣哭了,又怕立夏和小滿動手打她,此時看見印公子,跑過去就往他身后躲。
太子自然而然將她護(hù)在身后。
立夏和小滿:……好吧,只有她們是壞人。
“壞人”立夏和小滿閃身,放馮明知進(jìn)院。
馮明知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顧不得有人在了,他看向姜舒月:“姑娘,我……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他記得姑娘說過,參加選秀她有辦法落選。馮明知不甘心就此錯過與烏拉那拉家搭上關(guān)系的機會,還是想當(dāng)面確認(rèn)。
院中人多,確實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可烏拉那拉家老太太派了人守著,看今天這架勢,以后未必有機會見到姑娘。
姜舒月才點頭,就聽印四忽然道:“馮公子被烏拉那拉家視為外男,我讓公子進(jìn)院,也是看在常媽媽和巧兒面上,還請公子不要讓我為難。”
外男與姑娘單獨見面,成何體統(tǒng)。但凡馮明知懂點規(guī)矩,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馮明知瞇眼,立刻改了主意:“那我便不與姑娘說,與四公子說也是一樣的!
四阿哥挑眉:“哦?既是這樣,進(jìn)屋說吧!
馮明知攥緊拳頭,不緊不慢地跟著走到東屋。此時太子已經(jīng)回來了,正看著馮巧兒給他倒茶。太子看見馮明知,問四阿哥:“你怎么把他帶進(jìn)來了?”
四阿哥哼笑:“馮公子說要與我單獨談?wù)劇!?br />
“巧兒,你先出去,我有事請教兩位公子。”馮明知抽冷子道。
馮巧兒不知他哥要說什么,局促地看了印公子一眼。只見印公子興致缺缺地靠墻坐著,朝她看過來時,眼神溫和:“點心快到了,出去等著吧。”
馮巧兒會意,這才舒展眉頭,輕快離開。
“敢問兩位公子的真實身份是什么?為什么要接近姑娘和舍妹?”馮明知沒繞彎子,選擇單刀直入。
太子蹙眉看四阿哥:“好像暴露了。”
四阿哥無所謂笑笑:“印這個姓太稀缺,稍微打聽一下不難猜到。”
又看馮明知:“這世上有很多秘密,能不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好!
看在常媽媽和馮巧兒面上,太子留了馮明知一起用飯,之后帶著他一同離開,并不曾給馮明知單獨與人說話的機會。
回宮之后,太子對四阿哥說:“若馮明知死咬著之前的口頭婚約不放,再與烏拉那拉家長房搞在一起,恐怕有些麻煩。”
四阿哥是皇子,選嫡福晉本來就該謹(jǐn)慎,哪怕情有可原,也不可能娶一個與人有過婚約的女子。
“托二哥的福,我不會有這個煩惱。”為了太子,沒有誰是不能犧牲的,四阿哥很清楚皇上的行事風(fēng)格。
莫說只是口頭婚約,便是個寡婦,皇上也會想辦法找人接盤,免去太子為情所困、為情所誤的劫難。
太子沉下臉:“你也喜歡她?”
這個也字很微妙,四阿哥笑容變淡:“以前無感,如今發(fā)現(xiàn)她并非除了臉蛋,一無是處。”
太子很快抓住重點:“你看上了甜菜?”
是了,朝廷對鹽鐵有控制,對糖卻沒有。
眼下成規(guī)模的糖行,有一多半控制在佟家手上。
甘蔗可以熬糖,但甘蔗的生長條件極其苛刻,所以糖的產(chǎn)量一直不高,價格卻高得離譜。
如果甜菜真能熬出像甘蔗一樣的霜糖和冰糖,還可以大面積種植,那將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就算甜菜的產(chǎn)糖量不如甘蔗,佟家也要把甜菜的種植捏在自己手里,免得甜菜糖流入市場,影響蔗糖的價格。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出毓慶宮卻沉了臉。
他利用這樁親事成功離間了皇上與太子之間的父子情,卻也被皇上利用,離間了他與太子之間的兄弟情。
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回到阿哥所,四阿哥吩咐蘇培盛:“約一下隆科多,就說我有事找他幫忙。”
蘇培盛應(yīng)是之后,小聲提醒:“爺,隆科多大人還惦記著把佟家的姑娘許給您呢!
結(jié)果您自己先定下了四福晉的人選。
“先約吧,地方隨他挑!彼陌⒏缬瞄L指敲了敲桌面,半晌才道。
蘇培盛一聽就是不想多說的意思,不敢再問,立刻去辦了。
主子爺看著冷淡,實則是個急脾氣。他自己雷厲風(fēng)行,也不希望底下人辦事拖泥帶水。
“這么急找我什么事?”隆科多頂著一腦門子官司問,“可是德妃又逼你了?實在不行,就從佟家找,總比烏拉那拉家強不是。”
烏拉那拉家剛?cè)腙P(guān)那會兒還行,后來受到多爾袞的連累,被先帝遷怒,越發(fā)不像了。
也不知德妃是怎么想的,上了烏拉那拉家的賊船就下不來了,非逼著四阿哥娶那家的姑娘。
隆科多非?春盟陌⒏,可不想讓他被德妃給連累了。
奈何德妃是四阿哥的生母,而隆科多只是四阿哥的舅舅,還是隔了一層的舅舅,很多時候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他只能給四阿哥提供思路,或者渠道,具體怎樣操作,還得看四阿哥自己。
皇上偏心太子,總讓四阿哥給太子背黑鍋。德妃偏心小兒子,對四阿哥的事根本不上心。他姐姐孝懿仁皇后死得又早,他想關(guān)照一下四阿哥,家里人還拖后腿,說四阿哥是皇子,佟家得避嫌。
爹不疼娘不愛,偏偏自己很優(yōu)秀,他這個舅舅是真看不過眼了。
佟家誰愛避嫌誰避嫌,選嫡福晉這么大的事,他必須得幫幫可憐的外甥。
四阿哥知道隆科多是真心幫他,謝過才道:“德妃催得緊,我懶得跟她爭,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就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吧!
隆科多嘆口氣:“德妃跟皇上提了,皇上同意了?”
四阿哥點頭,又搖頭:“德妃還沒跟皇上提呢,太子先提了!
太子鬧著納側(cè)妃的事,隆科多早聽說了,氣得直拍桌子:“皇上好狠的心,又讓你給太子背鍋!
太子妃都還沒有,皇上怎么可能讓太子先納側(cè)妃。哪怕毓慶宮如今鶯鶯燕燕不少,卻沒有一個懷孕的,就很說明問題。
在太子妃進(jìn)門之前,皇上是不會讓太子生下庶長子的,更不會讓太子納側(cè)妃。
但太子鬧起來,讓皇上很是頭疼,所以皇上圖省事,干脆讓四阿哥背下這口黑鍋,斷了太子的念想。
也怪德妃糊涂,上了烏拉那拉家的賊船,就算她還沒來得及與皇上正式提起,肯定也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
好巧不巧,正趕上太子胡鬧,皇上就來了一個順?biāo)浦邸?br />
這一推,皇上省心了,太子不鬧了,德妃甩掉包袱,烏拉那拉家得償所愿,受傷的只有四阿哥一人。
皇上都點頭了,基本塵埃落定,四阿哥這時候找自己還有什么用,隆科多想什么就問了出來。
兩人見面的地方是隆科多定的,在京城最有名的茶樓,私密性非常好,不用擔(dān)心隔墻有耳。
隆科多連“皇上好狠的心”都敢往外禿嚕,四阿哥說話也不用拐彎抹角:“烏拉那拉家的姑娘有過口頭婚約,男方咬著不放,有些麻煩!
隆科多聞言差點把嘴里的茶噴出來:“德妃瘋了吧,怎么給你挑了這么一個福晉,烏拉那拉家到底給了她多少好處!”
這里面有誤會,但四阿哥不會明說,也不想透露太多細(xì)節(jié):“可能德妃并不知道。事已至此,我出面料理不方便,還得勞煩舅舅!
“需要我做什么,你盡管說!”見外甥被人組團欺負(fù)成這樣,隆科多氣不打一出來。
四阿哥把自己的主意說了,隆科多聽完詫異:“用得著這么復(fù)雜,弄死不就完了?”
但凡換一個人說起這事,他都得被繞進(jìn)去。
四阿哥垂眸苦笑:“我的福晉已然定下,再無轉(zhuǎn)圜,不想把事情鬧大!
也對,是他魯莽了,隆科多大包大攬:“這事雖然復(fù)雜,卻并不難辦。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四阿哥再次謝過隆科多,這才問:“舅舅為何也滿面愁容,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隆科多有能力,心眼卻很小。他可以幫自己的忙,但事后必然索取更多的回報。
與其讓他日后獅子大開口,倒不如現(xiàn)在就把人情還上。
果然四阿哥一提到愁容,隆科多更愁了,也沒藏著掖著:“你的親事不如意,我的親事又何嘗如意,娶了一個木頭似的福晉,無趣得緊。”
隆科多比皇上小幾歲,家中早已妻妾成群。四阿哥很是不解,還是順著他說:“舅舅若覺無趣,多納幾房美妾便是,何必自苦?”
隆科多哪里是個愿意自苦的人,他是看上了不該看上的女子,于是腆臉說:“不怕你笑話,我岳父老泰山最近新納了一房美妾,風(fēng)騷得緊,勾得我魂不守舍!
四阿哥下意識蹙眉,見隆科多看過來,嘴上就道:“這事……不好辦。”
隆科多也愁,眉頭擰得比四阿哥還緊:“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腦子最靈,快給我想想辦法。”
四阿哥煩死了,都是什么破事。但他麻煩對方的事也很破,不但破,還復(fù)雜。
“這事舅舅不方便出面。”四阿哥收起心里的不屑和不耐煩,敷衍道,“舅舅得找個穩(wěn)妥之人去說,確保此事不傳六耳,還能讓您的岳父知道,并且忌憚,將此事做成!
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真理大多是屁話。四阿哥懶得管隆科多這破事,卻又不得不投桃報李,就只能說些看似高深的屁話,盡一盡心了。
哪知道隆科多瞬間得到啟發(fā),醍醐灌頂:“對呀,讓福晉去說!”
四阿哥:“……”
隆科多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高興得恨不得當(dāng)場給四阿哥磕一個:“你真是幫了我大忙!放心,你的事我也會盡快去辦!”
說完茶也不喝了,扔下些碎銀子,告辭離開。
京城很快出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在吃瓜群眾眼中頂多算是勁爆的談資,但其中一件對姜舒月來說,絕對是重磅炸彈。
第40章 負(fù)心
“媽媽您說什么,大福晉變卦了,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明知哥?”姜舒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dāng)初索綽羅氏打發(fā)她的時候,口頭承諾把原主許給馮明知,是因為原主病了好幾年,一直沒有好轉(zhuǎn),生活都不能自理。
饒是如此,也是附了條件的,必須等馮明知考中舉人之后。
現(xiàn)在什么情況,馮明知只是一個秀才,索綽羅氏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
常媽媽臉色鐵青地點頭,眼淚直往下掉。
馮巧兒見她娘不說話,急得直跺腳:“娘,爹爹怎么說?咱家早就不是烏拉那拉家的奴才了,爹爹又在姑娘的糧鋪里做掌柜,沒得烏拉那拉家說什么咱們就應(yīng)什么!”
當(dāng)初應(yīng)下與姑娘的親事,一則她娘是姑娘的乳母,曾經(jīng)答應(yīng)先福晉會好好照顧姑娘,二則為了轉(zhuǎn)成良籍,讓哥哥考取功名。
現(xiàn)在的情況比那時候不知好了多少,馮家沒有把柄握在烏拉那拉家手上,完全沒必要受制于人。
見問,常媽媽的臉色越發(fā)難看起來:“先福晉和姑娘對咱們家恩重如山,你爹當(dāng)然不同意,可是……可是……”
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了,只是哭。
馮巧兒急得搖晃常媽媽的手臂:“可是什么?還有什么好可是的!”
沒有先福晉,就沒有現(xiàn)在的馮家。
沒有姑娘,也就沒有馮家現(xiàn)在的好日子。
在馮巧兒心里,早把姑娘當(dāng)成嫂子了。只等哥哥中舉,娶姑娘進(jìn)門。
就算明年還要參加選秀,姑娘也說了,她自有辦法落選。
根本沒想到還會有變數(shù)。
常媽媽捂著臉,邊哭邊說:“可是你哥哥自己愿意。”
“怎么可能!”馮巧兒差點跳起來,不斷搖著常媽媽的手臂,“娘,這里面肯定有誤會!”
見常媽媽不說話,又轉(zhuǎn)頭對姜舒月道:“姑娘,肯定有誤會!”
他們一家受了多少大福晉的氣,后來大福晉為了甩包袱,硬是將姑娘和他們?nèi)覓叩爻鲩T。
不給月例,不給吃食,還免了她爹掌柜的差事,差點把姑娘餓死,將馮家逼上絕路。
這樣的深仇大恨,莫說哥哥與姑娘有婚約在先,便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可能娶大福晉的女兒。
“常媽媽,把明知哥叫回來,我有話要問他。”姜舒月比馮巧兒還懵呢,那天他向自己表白,自己回應(yīng)了,才過幾天啊,怎么就變卦了,想要另娶他人。
常媽媽哭著搖頭:“沒用的,當(dāng)家的把棍子都打斷了一根,也不見他松口!
姜舒月用手扶住馮巧兒才算站穩(wěn),站穩(wěn)之后,心中反而釋然了。
她并沒有多喜歡馮明知,之所以回應(yīng)他的表白,不過是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女戶,她需要一個正常的身份。
而馮明知讀書刻苦,也很有才華,可以通過科舉當(dāng)官,給她提供一定的庇護(hù)。
還有常媽媽和馮巧兒,也是加分項。
僅此而已。
不管馮明知因為什么忽然變卦,她失去的不過是一個正常身份的提供者,以及一把不知何時才能擁有的保護(hù)傘。
真正讓姜舒月割舍不下的,其實是她對常媽媽和馮巧兒的感情。
“姑娘,我和當(dāng)家的合計過了,若那逆子鐵了心給大福晉做女婿,我們就只當(dāng)白生了這個兒子!”常媽媽抹著眼淚把姜舒月抱在懷里安慰。
姜舒月都認(rèn)命了,馮巧兒還懵著呢:“娘,我要進(jìn)城,找哥哥問問清楚!”
第二天,常媽媽真帶馮巧兒進(jìn)城去了,只不過沒用。
馮巧兒滿懷期望地去,咬牙切齒地回,回來哭著告訴姜舒月:“姑娘,巧兒沒有這個哥哥,我爹要和他分家!”
只見過兄弟分家,沒見過父子分家,更何況馮明知還是獨子。
“常媽媽,巧兒,你們可想好了?”姜舒月雖然珍惜馮家人給她的親情,也不希望馮家因為自己搞得四分五裂,家不像家。
穿越前姜舒月父母早亡,從小跟著爺爺過活。沒熬到她上大學(xué),爺爺也去了。
姜舒月習(xí)慣了一個人生活,沒有親情沒有愛情,她照樣能過得很好。
“好姑娘,我們想好了!那逆子被豬油蒙了心,梗著脖子不回頭,我們沒有這個兒子!”常媽媽抱著姜舒月放聲大哭。
馮巧兒也從身后抱住姜舒月,哭得比常媽媽還傷心。
她支開爹娘,哭著問哥哥,姑娘病著的時候,他都愿意娶姑娘,愿意照顧姑娘一輩子。哪怕娘說怕姑娘耽誤他,想把姑娘當(dāng)女兒養(yǎng)著,哥哥都不愿意。為什么現(xiàn)在姑娘的病好了,哥哥反而要另娶他人?
哥哥告訴她,他當(dāng)初堅持娶姑娘,不過是想借著姑娘攀上烏拉那拉家的門楣。
現(xiàn)在姑娘的病好了,明年就要參加選秀,以姑娘的姿容肯定能選上。不管是留在皇宮,還是被指婚給宗室子弟,都沒可能再嫁給他了。
他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后年一定能中舉。也許再過幾年,他就是新科進(jìn)士了。
進(jìn)士之后,若想進(jìn)入翰林院,還要參加庶吉士的選拔。
本朝庶吉士的選拔方式是先選后考,倘若過不了選的那一關(guān),再有才華的人也會被埋沒。
成不了庶吉士,就進(jìn)不了翰林院。進(jìn)不了翰林院,除非上三旗的貴族子弟,幾乎沒可能進(jìn)入內(nèi)閣。
既有鴻鵠志,就不得不舍棄一些東西,將目光放得長遠(yuǎn)些。
他需要烏拉那拉家的助力,卻不敢把所有賭注都押在姑娘身上。
從田莊回來,有人找到他,明確告訴他,烏拉那拉家二姑娘的親事早被內(nèi)定了。
“別問了,對方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人如是說。
沒過幾天,大福晉派人來找他,也對他說了同樣的話,并且問他愿不愿意娶三姑娘為妻。
天上掉餡餅,他接住了,有錯嗎?
馮巧兒從小跟著姑娘一起長大,與馮明知反而有些生疏。可就是這份生疏,讓她看馮明知總是帶著濾鏡。
尤其在馮明知考中秀才之后。
正是因為這一層厚厚的濾鏡,讓馮巧兒很難了解到馮明知心中所想。
這一次質(zhì)問和反質(zhì)問,濾鏡碎一地,讓馮巧兒徹底看清了馮明知涼薄自私的嘴臉。
也讓她徹底理解了爹娘的決定,并且堅定地站在了爹娘這一邊。
另一邊,馮掌柜已經(jīng)將馮明知趕出家門,而馮明知很快被烏拉那拉家長房派來的馬車接走。
“當(dāng)初你攛掇著將舒月許給馮明知我都不樂意,馮明知再有出息,那也是下人之子,如何配得上烏拉那拉家的姑娘!”
諾穆齊聽說了妻子的打算,簡直匪夷所思:“現(xiàn)在舒月的病好了,被額娘接管,你又想把舒蘭許給馮明知。難道我長房嫡出的姑娘,除了嫁給馮明知,就沒有第二條出路了?”
“不嫁給馮明知,難道要嫁給沈文才嗎?”索綽羅氏也是病急亂投醫(yī)。
因為霧隱山圍場的沖突,讓長房狠狠得罪了沈家,不得不答應(yīng)等舒蘭參加完選秀,就將她嫁給沈協(xié)領(lǐng)的兒子沈文才。
前提是舒蘭在選秀中被撂牌子。
越了解沈文才這個人,索綽羅氏越覺得不能讓女兒嫁給他。于是多方走動,想給舒蘭謀一個指婚的內(nèi)定名額。
不拘家世人品。
宗室子弟隨便拎出一個,也比沈文才強得多。
可皇帝指婚的名額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便是二房鉆營了好長時間,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都沒成功。
關(guān)鍵索綽羅氏還沒錢。
某一日,回娘家訴苦,她嫂子聽了跟著長吁短嘆:“舒蘭模樣倒是不錯,也知書達(dá)理,只是沈文才二十好幾了,恐怕等不得,會逼著舒蘭早些參加選秀。你也知道,年齡越小,參加選秀被選上的可能性越低。萬一舒蘭落選,可不就便宜了沈家那個紈绔!
索綽羅氏最怕的就是這個,淌眼抹淚問她嫂子怎么辦,她嫂子給她出主意:“宮里頭的事,咱們做不得準(zhǔn),外頭還不能籌謀一下嗎?單看你更在乎名聲,還是更在乎女兒了。”
“這話怎么說?”其實她嫂子一提,索綽羅氏大概就明白了,只是怕會錯了意。
當(dāng)年她嫁給諾穆齊,已經(jīng)用過這一招,雖然惹惱了烏拉那拉家的長輩,最后還是成了。
她嫂子見她揣著明白裝糊涂,就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最近你聽說了沒,佟家鬧出一樁事來,好像是他們家的小兒子將岳父的侍妾接回了佟家,鬧得雞飛狗跳!
這段時間索綽羅氏自顧不暇,哪有時間關(guān)注別家的八卦,搖頭說沒有。
她嫂子笑了:“聽著像一樁丑聞,可那個侍妾如今在佟家混得風(fēng)生水起,將原配的風(fēng)頭都給壓了下去!”
說著看向索綽羅氏:“嫂子跟你說這個,就是想提醒你,怎么做不重要,別人的眼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過得好!”
索綽羅氏自己就是受益者,如何聽不明白:“有什么好主意,嫂子盡管說。”
她嫂子拍拍索綽羅氏的手:“有沈家壓著,舒蘭的親事得早點定下,不能明著來,就暗通款曲。若沈家不依,只說舒蘭年紀(jì)小,沈家還能怎樣!”
想到沈文才身上的斑斑劣跡,索綽羅氏咬咬牙:“嫂子可有合適的人選?”
暗通款曲不是不可以,奈何男方的人選不好找。
主意出到一半,她嫂子卻搖頭:“舒蘭是你閨女,人選自然得你定。不過宜早不宜遲,眼睛也別總盯著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誰家好兒郎愿意蹚這渾水。別回頭親事沒結(jié)成,反而結(jié)了仇!
嫂子不愿擔(dān)干系,索綽羅氏心知肚明。況且就算嫂子給出人選,她還不一定樂意呢。
就在索綽羅氏一籌莫展的時候,又從別處聽到了另一個消息,霧隱田莊那個小傻子好像被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看上了,婚事已然內(nèi)定。
具體是哪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對方不清楚,可索綽羅氏大約猜到了。
不是太子還能有誰?
想到霧隱山那個小傻子的親事,索綽羅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馮家的獨子馮明知。
當(dāng)初是她將小傻子掃地出門,許給馮明知的。
馮明知脫了奴籍,十幾歲中秀才,還是當(dāng)年的案首。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是讀書的好料子。
聽說常媽媽對兒子非常有信心,認(rèn)為后年的鄉(xiāng)試,馮明知一定能考中舉人。
說不定再加把勁兒,還能考中進(jìn)士,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
那孩子長得好像也很不錯,文質(zhì)彬彬的。
漢人流行榜下捉婿,她是不是可以提前預(yù)定一下。
馮明知是常媽媽唯一的兒子,而常媽媽是小傻子的乳母,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若舒蘭與馮明知議親,馮家拿不出聘禮,自然要伸手朝小傻子要。
舒蘭嫁給馮明知,除了能得到一個舉人甚至是進(jìn)士的丈夫,也許還能得到一筆可觀的聘禮,將她之前的損失稍微挽回一些。
這樣一想,馮明知就更合適了。
索綽羅氏是個實干派,說干就干,當(dāng)即繞開馮掌柜和常媽媽,派人與馮明知單獨接觸。
一番利弊分析完,馮明知很快答應(yīng)下來,并表示不必長房出面,他自己說與父母知道。
馮明知的識時務(wù),讓索綽羅氏更滿意了,認(rèn)為他是個做大事的人。
兩家之前齷齪不斷,可為了自己的前程,曾經(jīng)那些齷齪又算得了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奈何索綽羅氏算對了馮明知,卻沒想到馮掌柜和常媽媽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
兩人只有馮明知一個兒子,居然聽說之后要跟馮明知鬧分家。
下人就是目光短淺。
索綽羅氏看上的是馮明知這個人,而不是他的家。所以當(dāng)他被馮掌柜趕出家門的時候,干脆派馬車去接他,將人安置在別院,繼續(xù)讀書。
與馮家鬧掰,馮明知只能依靠她。即便再不愿意蹚渾水,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至于舒蘭那邊,不著急,一切等馮明知考中舉人再說。
在生菜和韭菜收獲的時候,馮家還是分了家。馮明知坐著長房的馬車來過一趟田莊,常媽媽和馮巧兒都不見他。他想進(jìn)來,立夏和小滿也不讓。
最后還是姜舒月帶著左小丫見了他一面。
“姑娘,是馮某食言在先,對不住了。”馮明知所有的動機其實都來源于猜測,來源于那些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
未戰(zhàn)先怯。
姑娘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說過一句對不起他的話,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
姜舒月心里有些酸,空落落的,但她知道時間足以抹平一切。
她朝著他笑,笑著祝福他早日金榜題名,得償所愿。
馮明知坐上馬車才捂住心口,就這么捂著,一直捂到進(jìn)城門,回到住處。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居然可以這樣疼,好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塊似的。
話說隆科多如愿抱得美人歸,又幫了四阿哥一個大忙,雖然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有些不愉快,但他感覺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又約了四阿哥在茶館見面,四阿哥向他道謝,隆科多大手一揮:“你不是也給我出了好主意,讓我得償所愿,算是扯平了。”
隆科多最喜歡四阿哥的就是這一點,知恩圖報。
四阿哥一陣無語,他很想說他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如此傷天害理的主意,不是他想出來的。
但事已至此,隆科多愿意扯平就扯平吧,四阿哥并不想欠他的。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fù)心多是讀書人!甭】贫嗄盍艘痪涿,呵呵笑道,“還以為那個姓馮的秀才多有骨氣,幾句話就被說動了心。”
四阿哥哼笑:“跟讀書人沒關(guān)系,是馮明知這個人不行,鼠目寸光,急功近利!
隆科多不以為意:“我打聽過了,他還是當(dāng)時那一屆的案首。”
“案首怎么了,狀元里就沒有負(fù)心漢了?”四阿哥端起茶碗喝下一口,轉(zhuǎn)而勸起隆科多,“舅舅納妾,別人管不著,若是做得太過,恐怕會被御史盯上!
寵妾滅妻,也是御史彈劾的一項。
想起自己家的后院,隆科多嘆口氣:“這事讓福晉去辦,雖然辦成了,福晉心里總是窩火,動不動就擺正妻的譜兒,找四兒的茬兒。四兒也是可憐,我多疼她些,誰敢說什么!”
那是多疼些的事嗎,李四兒才搬進(jìn)佟府多久,已經(jīng)把嫡福晉氣暈好幾回了。隆科多非但不肯約束,居然還以福晉身體不好為由,將他這一房半數(shù)的管家權(quán)交給了李四兒。
但佟家的事,四阿哥不想管太多,點到為止。
況且隆科多不是小孩子,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
佟半朝果然并非虛名,隆科多把自家后院鬧得雞飛狗跳,就連京城百姓都知道了,御史們卻一個個安靜如雞。
四阿哥暗中觀察,只是冷笑。
最該錚錚鐵骨的御史們,好像被人打斷了脊梁骨。有這樣一批御史尸位素餐,皇上還能聽到多少真話。
轉(zhuǎn)眼又到了初十這一日,四阿哥照例去毓慶宮找太子,太子說自己忙,沒空出宮。
兩人相顧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四阿哥告辭離開,快走到門邊時被太子叫。骸鞍腰c心帶上,巧兒愛吃!
四阿哥點頭,接過毓慶宮總管太監(jiān)劉福遞來的點心包,謝過太子離開。
打馬出城,四阿哥一路都在想,馮明知轉(zhuǎn)投烏拉那拉家長房,狠心與馮家分了家,也不知小丫頭是個什么反應(yīng)。
去圍場挑土那日,他隱在暗處看得清楚,小丫頭對馮明知眼中有情意,兩人甚至約好了以后去江南生活。
婚事驟然生變,總要難過上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四阿哥沒去打擾,想讓她自己消化。
此時的姜舒月沒時間消化男女之情,因前院的生菜和韭菜都到了收獲的時間,同時還要準(zhǔn)備扦插紅薯秧。
“這么小一片菜地,怎么能長出這么多菜!”常媽媽和馮巧兒不會種菜,但左小丫會啊。
如果說她爹是村里最會種田的莊稼把式,那么她娘就是菜園打理最好的那一個。
左小丫在家時圍著鍋臺轉(zhuǎn),經(jīng)常去自家菜園拔草摘菜,見過郁郁蔥蔥的菜園,卻沒見過如此生機勃勃的。
生菜地翠綠欲滴,大顆大顆的生菜長勢喜人,只一塊生菜地就種了三個品種的生菜。
有葉生菜,有圓生菜,還有像花一樣盛開的生菜,放眼望去,不像菜地,倒像花園。
而甬道兩邊紅甜菜的葉子,比生菜綠很多,莖稈是玫紅色的,好像給生菜花園鑲了一條紅綠色的邊。
紅甜菜秧的個頭比生菜高,衛(wèi)兵似的守在甬道兩邊,仿佛舉起雙臂在歡迎誰。
與生菜花園有一條甬道之隔的,是韭菜地。
韭菜姑娘也種了三種,一種是種根的韭菜,根是從左家拿的,此時已然長成,可以收獲了。
一種是撒種的韭菜,紫根,長得細(xì)小而稀疏。姑娘說這種韭菜今年吃不上,得經(jīng)過一冬天的休根,明年才能吃。
時間是有點長,但好飯不怕晚,明年她們就能吃上頭茬的紫根韭菜了。
她娘說紫根的韭菜沒見過,但頭茬韭菜包餃子特別好吃。
然而最讓左小丫期待的,還是貢韭,姑娘管貢韭叫韭黃。
韭黃,菜如其名,長得像韭菜,但通體嫩黃。
不過現(xiàn)在沒有,姑娘說得等割完一茬韭菜之后,給韭菜根做遮光處理,才能長出韭黃來。
左小丫從前只聽她娘說起過貢韭,好像是宮里的貴人們才能吃上的好東西,沒想到姑娘也會種。
“姑娘,到時候能教教我嗎?”左小丫小心翼翼地問。
蔬菜與糧食一樣,良種和種植技法全都掌握在貴族或鄉(xiāng)紳員外手中,并不會輕易外露。
因為那是人家的搖錢樹。
姑娘出身烏拉那拉家,是上三旗的貴女,她手上有良種和種植技法,左小丫半點不意外。
她不貪心,只想學(xué)學(xué)種植貢韭的方法。如果姑娘愿意教,她可以保證只自家吃,不會拿出去賣。
韭黃的種植方法簡單易學(xué),根本沒有難度,姜舒月痛快答應(yīng),什么條件都沒提。
“姑娘,我保證只自家吃,不會拿出去賣!惫媚镌绞沁@樣,左小丫心中越難安。
姜舒月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聽左小丫管韭黃叫貢韭,就知道是貢品了。貢品一般由皇商壟斷,不會允許在坊間市場上流通。
若貢菜遍地都是,老百姓也吃得起,那還叫貢菜嗎。
讓皇室的臉往哪兒擱。
《紅樓夢》里的薛家就是皇商,背靠內(nèi)務(wù)府,財大氣粗,行事霸道。萬一遇到一個像薛蟠那樣草菅人命的,可就危險了。
但她的實驗將來只會越做越大,不可避免地要被人盯上,得盡快找到保護(hù)傘才行。
母家靠不住,外家靠不住,如今馮明知打了退堂鼓,馮家只能反過來依靠她。
可她一個弱女子,又能依靠誰呢?
這事若放在現(xiàn)代,女子可以單獨立戶做戶主,也可以從政經(jīng)商,姜舒月肯定選擇自己干。
奈何時代不一樣,這個時代對女子限制太多,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姜舒月雖然是穿越者,卻從來沒想過跟康熙大帝過招,在清朝自詡的盛世倒反天罡,成就一翻霸業(yè)。
身負(fù)神農(nóng)氏的血脈,她只想好好種地,帶領(lǐng)子民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愿望,卻因為性別女,和復(fù)雜的時局,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當(dāng)時有馮明知在,姜舒月還能設(shè)想一下跟著他去江南,在山高皇帝遠(yuǎn)的魚米之鄉(xiāng),造福一方百姓。
如今連馮明知這個保護(hù)傘也沒了,難道她當(dāng)真要懷璧其罪一輩子,無所作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