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驚人
毓慶宮的詹事府也不是吃素的,查來查去就查到了江南的大糧商身上。
然后經由大糧商,查到了江寧織造曹寅。
曹寅是皇上的奶弟,也是皇上的心腹,更是給皇上私庫摟錢的耙子。
詹事府查到曹寅立刻停手,太子卻強硬要求繼續查。幾經周折終于拿到了曹寅與江南大糧商勾結,故意打壓糧價的證據。
為了給京城百姓一個交代,太子事先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在朝會上將此事捅破,引起軒然大波。
康熙氣得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其實曹寅所為,正是康熙授意。
目的并不是太子所說的買低賣高賺差價,而是為了平抑江南糧價。
今年春旱,糧食減產,江南就有糧商搞起了囤積居奇那一套,企圖推高糧價,牟取暴利。
康熙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便傳密旨給曹寅,讓他那邊放出豐年囤積的糧食,平抑糧價。
江南那邊的高糧價還沒起來,便有大宗糧食入市,有效維持住了江南的糧價。
奈何曹寅沒有把握好時機,放出糧食的時間有些早,雖說有效平抑了江南糧價,卻也造成了谷賤傷農的事實。
若再晚些,等到朝廷收完稅賦,就不會給百姓造成困擾了。
康熙也氣曹寅和李煦辦事不力,可密旨是自己下的,出了岔子也只能一床被子掩了。
算是功過相抵。
誰想太子渾渾噩噩好幾個月,忽然清醒一回,就把這事給抖了出來。
逼得康熙不得不揮淚斬馬謖,貶了曹寅的官,將李煦削成白板。
密旨的保密程度很好,沒幾個人知道,可曹寅是誰滿朝文武心里都有數。
查到曹寅,就該停手,奈何太子偏要頂風上,親手打皇上的龍臉,實在不明智。
見皇上沉著臉處罰曹寅和李煦,明珠唇角抽出一個微笑。
索額圖暗罵太子一聲“愚蠢”,只覺心力憔悴。
這時四阿哥站出來給曹寅和李煦求情,條理清楚地分析了整件事,認為此二人可功過相抵。
又站在太子的立場,盛贊太子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一通稀泥和完,正中康熙下懷,兩邊都不得罪,完美解決了這次的危機。
最后康熙采納了四阿哥的意見,只罰了曹寅和李煦的俸祿,又違心地夸了太子兩句,這才作罷。
回到乾清宮,康熙叫暗衛過來問話:“查到四阿哥與隆科多私下密謀的證據了嗎?”
暗衛搖頭:“目前沒有。”
想起剛剛在朝堂上四阿哥出面為太子解圍,康熙擺擺手:“將人撤了吧,不必再查。”
退朝之后,四阿哥跟著太子回了毓慶宮,身后緊緊跟著詹事府的兩位詹士孔郭岱和陳廷敬。
“太子,曹寅是皇上的心腹,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皇上授意。”這一點滿朝文武皆心知肚明,孔郭岱不信太子不知。
陳廷敬也說:“即便太子看不慣曹寅,想在朝上參他,也該事先給臣等通個氣,讓臣等早做準備,以為策應。”
今日若非四阿哥出面解圍,太子不但把曹寅和李煦都得罪狠了,還會惹皇上不悅。
太子不以為然:“兩個奴才而已,爺不放在心上。”
孔郭岱還要再勸,被陳廷敬扯了下袖子,心中嘆息一聲,告辭離開。
“二哥,今日朝堂之上確實兇險。”曹寅和李煦是奴才,不足為慮,但皇上的臉都青了。
所有人都覺得太子蠢,四阿哥卻認為太子仁義又孝順。
只不過參奏曹寅和李煦的方法太直接,讓皇上都有些下不來臺。
“我自然知道兇險,可錯了就是錯了,不能因為主意是主子出的,就不追究奴才辦事的過錯。”
太子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若助長此風,將來底下的奴才們全都陽奉陰違,朝廷豈不亂了套。”
“曹寅和李煦是什么人,不用提醒我也知道他們的情況。”太子看向四阿哥,“所以我更要計較,免得汗阿瑪被他二人連累背上罵名。”
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后很有一種托孤的意思:“老四,我不想再做提線的木偶了,我想做個孤臣,助汗阿瑪整頓吏治。你好好做你的皇子,以后全靠你了。”
做了十幾年的好兒子、好學生,太子厭倦了。他想做點不一樣的,卻始終找不到方向。
就在剛剛,他參奏曹寅和李煦的時候,心中涌起了暢快的感覺。
四阿哥垂下眼睫,站直身體,朝太子輕輕一揖,轉身離開。
就在朝堂上風起云涌的時候,霧隱山田莊這邊的玉米已經全部收獲,并且放在場院里晾曬了。
左莊頭正招呼人準備手搓玉米粒,被姜舒月叫停:“這兩天大家辛苦了,都回家休息吧。”
眾人面面相覷:“東家,不用搓粒嗎?”
佃戶們并不知道田莊的人頭錢是怎么免的,但猜到東家肯定是找了關系使了銀子,心里感激得不行。
有機會給東家干活誰也不惜力,恨不得今天掰完玉米,明天就把玉米粒搓完。
左莊頭怕東家年紀小,不懂規矩,忙解釋:“玉米不搓粒,城里的糧店不收。”
玉米難吃,城里的糧店很少有收。
即便有收,價格也比小麥低很多。
但東家種的玉米不一樣,不管是青煮的時候還是磨成渣貼餅子都很香。
可不能因為沒有搓粒影響了價錢。
姜舒月讓他們放寬心:“玉米要晾曬,大家先休息兩日,等脫粒的工具做好了,還得麻煩大家幫忙。”
左寶樹第一個聽出玄機:“脫粒不用手搓嗎?”
姜舒月搖頭說不用:“這么多玉米用手搓,手都要廢了,用手搖脫粒機省力許多。”
田武撓著腦袋:“東家,俺手腳笨,怕學不會。”
眾人一陣哄笑,姜舒月也笑:“打水搖轆轤會不?”
田武憨憨一笑:“那誰不會。”
“會搖轆轤,就會搖脫粒機。”姜舒月給他解釋。
又有個婦人問:“東家,費勁兒不?男人能用,女人能用不?”
姜舒月含笑說能用:“不光女人能用,七八歲大的孩子都能用。”
左婆子瞪眼:“天爺嘞,這是什么神仙工具!”
見大家問得仔細,姜舒月干脆無實物表演,簡單講了一下用法。
左莊頭認真聽完敲了敲煙袋鍋:“東家,那脫粒的事就能交給女人和孩子嘞。”
村里下地種田的主要是男人,女人和孩子打下手,或者干些輕省活計。
男人從年頭忙到年尾,只麥收之后和冬天有時間休息。今年麥收之后,緊接著播種了麥茬豆,夏閑基本沒有。
播完麥茬豆,又給東家掰玉米,男人們嘴上不說,身體也要吃不消的。
搓玉米粒雖然輕省,卻十分磨人,熬時間。
若能分給各家的女人和孩子干,男人們也能歇上一段時間。
下個月就要收大豆,收過大豆馬上翻地播種冬小麥,都是費力活。
歇不過來的話,身體遲早熬壞。
姜舒月也是這個意思:“手搖脫粒機十分省力,脫粒還快,每天來十個人,幾天就能干完。”
眾人聞言目瞪口呆,左婆子說的沒錯,真是神仙工具。
第一批十臺手搖脫粒機很快到位,做工雖不如樣機精致,但用起來沒區別。
當天全村的佃戶都來了,在村民們的圍觀下,姜舒月親自示范。
她拿了一根玉米,尖朝下放在手搖脫粒機的入口處,然后用力搖起來。整根玉米很快被吞下,玉米粒順著脫粒機的空隙落在地上,而玉米芯則被出口吐出。
真正實現了粒和芯完全分離。
“東家,我想試試。”左婆子就站在旁邊,第一個沖上來。
姜舒月將位置交給她,左婆子照葫蘆畫瓢操作起來,效果無差。
左婆子比姜舒月力氣大很多,搖動明顯更輕松。搖了一根,又搖一根,旁邊有人問她累手嗎,左婆子搖頭:“比搖轆轤省勁兒多了。”
村里男主外,女主內,女人每天都要挑水做飯,每天都要搖轆轤。左婆子這一說,村里女人們的心全都放在了肚子里。
有個膽大調皮的孩子跑到左婆子面前,嚷著要玩,左婆子攔他:“可不敢瞎弄,壞了賠不起。”
姜舒月又讓人擺了一臺給那孩子,孩子學得非常快,三下兩下就給一根玉米成功脫粒。
于是有更多孩子加入進來,十臺脫粒機占去七臺,一邊玩一邊就把活兒干了。
倒是女人們沒有孩子腿腳快,算上左婆子占的那臺,只搶到兩臺。
十臺脫粒機一起搖,整個場院響起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聲,脫粒機下很快堆起金黃的玉米粒。
近處的玉米脫完粒,有人將遠處的玉米運過來堆好,方便脫粒的人伸手就能拿到。
還有人瞧見地上的玉米粒越堆越多,主動用簸箕搓起,端走。
姜舒月覺得這樣太費力,對那人道:“不必用簸箕裝,只需挪動脫粒機就好。”
負責脫粒的人照辦,果然可行。
這回連玉米都不用挪窩了,孩子們抱著脫粒機到處跑,大人在身后喊:“慢著點,別摔壞了!”
歡聲笑語所過之處,留下滿地金黃。
姜舒月嗅著豐收的味道,雙手合十,許下心愿。
“許了什么愿?”耳邊響起少年低沉的聲音。
聽印四問起,姜舒月抬頭看他:“荒年無饑饉。”
印四哼笑:“恐怕很難。”
歷朝歷代,多少圣主明君,沒有一個能做到。
本朝同樣被稱為盛世,民間仍然有“康熙康熙,吃糠喝稀”之言。
豐年尚且吃糠喝稀,災年無饑饉,談何容易。
“明年這時候正是大選,不求一求好姻緣?”被皇上問起玉米的事,他實話實說,讓兩人的姻緣變得不那么確定了。
四阿哥有些忐忑,但并不后悔。
玉米是小丫頭種的,手搖脫粒機也是小丫頭想出來的,這些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榮光。
契約都簽了,補充條款也加了,還求什么姻緣。姜舒月想也不想,朝印四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好姻緣已經求到了啊。”
四阿哥一怔,旋即耳根發熱,將目光從小丫頭臉上移開。
見對方這個反應,姜舒月有些急了:“怎么,你想反悔?”
好容易找到一把合意的保護傘,不會沒了吧!
然后臉頰被人捏住,輕輕扯了扯,聽他低聲喃喃:“不知羞。”
姜舒月拍開他手,一邊揉臉,一邊心虛地朝四周看看:“光天化日,動手動腳,到底誰不知羞。”
話音未落,另一邊臉也被捏了,姜舒月:“……”
*
與此同時,太子將播種神器的圖紙拿到內務府,造辦處管事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直接給跪了。
為了趕制第一批手搖脫粒機,造辦處日夜加班,幸不辱命。
但誰也沒說過手搖脫粒機之后,還有一個更麻煩的自動播種機。
“太子饒命,造辦處真不能再熬了,再熬累死人了!”造辦處主事托著圖紙如喪考妣。
太子看向主事碩大的黑眼圈:“毓慶宮偏殿的房子先不修了,你們集中人手做播種機。”
主事一個頭兩個大,斗膽囁嚅:“那也不是一撥人啊。”
然后被太子一腳踹翻,趕緊跪伏以頭搶地:“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安排!十天,最多十天,一定造出樣品!”
太子本來想給半個月,見主事自己說十天,那就十天好了。
在造辦處排除萬難給農事司賣命的時候,四阿哥正帶著農事司主事在霧隱山圍場驗收糧食。
劉良捧起金黃飽滿的玉米種子,笑得嘴角差點裂到耳后根:“撿到寶了!下官在農事司當差十多年,從沒見過如此飽滿的玉米種子。”
不,他見過,就在前不久,在那個后院。
劉良又捧起一些,感覺種子庫破舊的房屋都被色澤金黃的玉米,映出了蓬蓽生輝的感覺。
“這些種子都是霧隱山田莊種出來的?”劉良忍不住問。
四阿哥已然稟報過皇上,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一共兩萬斤糧種,都是那邊的。”
本來還想讓劉良看一下是否能做種子用,結果對方一開口就說是種子,倒也省了口舌。
果然猜對了,劉良又問:“不知種了多少畝地?”
“二十畝大田。”四阿哥替他計算,“畝產一千斤。”
其實不止,小丫頭還自留了兩千斤呢。
盡管有心理準備,劉良還是怔了一下,玉米,大田,災年,畝產千斤,籽粒飽滿都能做種子?
怕不是在做夢吧!
農事司收到兩萬斤玉米良種的消息很快傳到宮中,飛進南書房。
康熙拍著四阿哥的肩膀說:“老四,干得不錯!”
誰能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四阿哥,才被派到農事司行走就搞出這么大一個政績來。
兩萬斤糧食都不算小數目,更不要說兩萬斤良種了。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這兩萬斤良種不是小麥的種子,也不是水稻的種子,而是玉米種子。
玉米是舶來品,聽說在番邦產量很高,但傳到大清明顯水土不服。
產量低也就算了,口感還差。
當時農事司還在戶部,戶部尚書沒少被玉米荼毒,于是他第一個發問,苦大仇深地問畝產。
難吃都能忍,畢竟玉米再難吃也是糧食,總比樹皮和野菜好些。
窮苦百姓只為活著,填飽肚子,并不追求口感。
奈何農事司試種玉米那些年,戶部尚書年年被皇上指著鼻子罵無能。
理由很簡單,玉米在番邦是災年救命的糧食,怎么到大清就不行了。
大清差在哪里!
好容易把農事司甩到工部,沒想到工部又作死試種玉米,不是上趕著步后塵嗎?
話雖這樣說,戶部尚書也理解。玉米抗寒抗旱能力都很突出,就眼下這個年景,工部不死心想要再試一回,很正常。
但農事司多年的試種結果擺在那里,最高畝產不會超過二百斤。
而皇上的要求極高,非要讓玉米和御稻比產量。御稻最高畝產八百斤,神仙來了也追不上啊。
為了證明種玉米這事誰來了也不好使,洗刷多年屈辱,戶部尚書越過工部尚書第一個跳出來問畝產。
畝產達不到皇上的要求,糧種再多也沒用。
康熙早問過畝產,這會兒見戶部尚書問起,也看向四阿哥。
只見四阿哥不卑不亢回答:“精耕細作畝產一千三百五十斤,大田畝產一千斤。”
看來上回有所保留,收獲之后才有底氣說出實際產量。
此時的南書房,幾位大學士都在,除了大學士,還有六部尚書,陣容堪比小朝會。
“多少?”這回不是戶部尚書的聲音,而是工部尚書震驚地問。
四阿哥不卑不亢地重復了一遍,聽戶部尚書又問:“何時種何地種?”
其實畝產說出來,再問什么都是枉然。
御稻畝產最高紀錄是在豐年。
誰知四阿哥開口又是驚雷:“今年種。田地在霧隱山。”
剛才還勉強保持鎮定的一眾人頓時嘩然。
誰不知道今年是災年,先是倒春寒,而后是旱災。
災年,山地,種玉米,大田畝產一千斤……這玉米怕是神仙下凡種的吧。
“皇上,不是臣不信四阿哥,而是畝產實在驚人,臣認為應該派人實地考察。”還是戶部尚書瞪著金魚眼提議。
他就是不信,打死也不信。
“不必派人去查,我每月都去霧隱山,親眼目睹。”太子站出來作證。
那二十畝地玉米是他看著長大的。
索額圖聽說這里邊還有太子的事,連忙跟著站出來:“原來太子去霧隱山是為了試種玉米。”
早說啊,鬧出多少事來。
不過有戶部珠玉在前,試種玉米確實有些風險,低調點好。
好在試種成功,太子此身也算分明了。
哪知道索額圖給了臺階,太子卻不肯下:“索相此言差矣。”
說著看向康熙:“汗阿瑪,兒臣過去純屬散心,玉米是霧隱山田莊種的,兒臣不敢居功。”
又看四阿哥:“倒是老四出力不少。”
索額圖抹汗,偷偷給四阿哥使眼色,然后聽四阿哥開口道:“正如太子所說,玉米是霧隱山田莊種出來的,兒臣不過幫點小忙,同樣不敢居功。”
索額圖:“……”
明珠一直旁聽,暗暗心驚,從前他以為大阿哥登基之路上的絆腳石只有一個,那就是太子。
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四阿哥第一次在六部行走,就搞出這么大動靜,委實不容小覷。
但明珠不想讓他冒頭:“玉米在番邦的產量很高,本身也抗寒耐旱,只可惜口感太差,吃起來剌嗓子。”
從前明開始,就有玉米,并不是霧隱山田莊第一個種出來的。
玉米本身抗寒耐旱,產量高,與霧隱山田莊無關。
至于口感……當年戶部試種的時候,上到皇上下到文武百官,誰沒受過荼毒。
他這樣說,等于將霧隱山田莊和四阿哥的功勞降到最低。
除非對方能種出口感不同的玉米來。
見明珠挑不出毛病拿口感說事,四阿哥就放心了。
這回不必太子出面,皇上開口便夸:“明珠,這你就不知道了,霧隱山田莊種出的玉米香甜軟糯,燉排骨湯乃上佳之選。”
如此粗糙的玉米竟然能燉湯么?明珠不死心:“許是御膳房的手藝好。”
除了熬粥,燉湯、燉肉、清蒸,甚至是炭烤,康熙都吃過,非常有發言權:“清蒸都好吃。”
見戶部尚書和明珠瞪眼不信,康熙笑了:“明日早朝,朕請眾愛卿喝玉米碴粥。”
聽到“玉米碴”三個字,莫說戶部尚書和明珠,就連工部尚書都開始嗓子疼了。
難吃!太難吃!
他們不是第一次上早朝被請喝玉米碴粥,剌嗓子只是一方面,關鍵玉米這東西沒有糧食的香味。
有一次還喝出了怪味,咽不下去,又不敢吐,別提多難受了。
盡管皇上說好吃,但玉米排骨湯里除了有玉米還有排骨,而玉米碴粥里就只有玉米碴。
那是一種連御膳房都拯救不了的難吃。
令人記憶猶新。
第52章 封賞
翌日早朝,聽說皇上又又又要請喝玉米碴粥,幾位老大人干脆稱病沒來。
他們年紀大了,胃口淺,生怕喝下去控制不住吐出來在御前失儀。
來上朝的官員,也是上班如上墳,只恨自己年輕不能隨便稱病。
玉米碴粥很快端到面前,大約是為了緩解眾人的心理陰影,每碗粥旁邊還放了一小碟八寶咸菜。
四阿哥若無其事,第一個端起碗喝粥,沒碰咸菜。
太子緊隨其后,很快喝完,一邊放下碗一邊問御膳房的人:“是不是放糖了?有點甜。”
御膳房的人搖頭:“與之前一樣,沒放。”
康熙第三個喝粥,先放在嘴邊吹了吹,喝下一口,滿意點頭。
索額圖舍命排第四,喝完驚喜:“有甜味有香味,不剌嗓子。”
戶部尚書和明珠都不信,也愁眉喝下一口,而后擰緊的眉頭松開,面無表情將粥喝完。
等碗筷收走,御門前的氣氛明顯輕快不少。康熙笑著讓眾人說說吃后感,得到了非常不錯的反饋。
這時候工部尚書站出來,馬后炮:“皇上,臣接手農事司之后專門問過欽天監,得知今明兩年氣溫低雨水少,糧食減產在所難免。而玉米耐寒抗旱,產量又高,可先在北邊推廣。”
氣溫低雨水少都是委婉的說法,欽天監給出的結論就是凍害和旱災。
連續兩年都是災年。
工部尚書問過之后,既憂心又慶幸。
憂心災年糧價上漲,慶幸天公不作美,農事司在工部做不出成績也有說辭。
哪知道打瞌睡有人送枕頭,先是四阿哥被皇上派到農事司頂雷,之后四阿哥又帶來了玉米種子,種出神仙玉米。
比起戶部尚書,工部尚書真心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官運在的。
戶部尚書氣炸了,他怎么就這么背,在四阿哥來之前把農事司甩給了工部,讓工部平白撿了一個大漏。
如今再想把農事司要回來,恐怕不容易了,因為皇上心情愉悅地又道:“四阿哥,霧隱山田莊弄出來的那個什么……手搖脫粒機也很實用,正好配合這次玉米推廣種植。”
居然還發明出了手搖脫粒機,戶部尚書更想把農事司要回來了。
這時太子良心發現,替快要累死的內務府造辦處說了句話:“皇上,霧隱山田莊不僅設計出了手搖脫粒機,還有一個自動播種機。只需一人推動,便可完成挖坑、播種和填土壓實,可在播種時節省一個勞力。內務府造辦處已經按照圖紙將樣機做好,只是毓慶宮要修繕,造辦處人手緊張,一時間無法做太多。”
內務府是皇家大總管,嚴格來說只管與皇室有關的事務,讓內務府造新農具有些不合適。
于是皇上大手一揮,給工部的農事司新增了一個造辦的管事,又從內務府造辦處臨時抽調了幾個人過去,專門制造新農具。
辦完要緊事,康熙決定論功行賞,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功臣的名字,轉頭問太子:“你只說這玉米是霧隱山田莊種出來的,可霧隱山田莊一直在,為何現在才種出高產的玉米啊?”
太子一怔,看了四阿哥一眼,這才道:“回皇上的話,高產玉米是霧隱山田莊的東家舒月姑娘種出來的,手搖脫粒機和自動播種機也是她親手設計的。”
又補充:“舒月姑娘只畫了草稿,最后交給造辦處的圖紙是四阿哥所畫。”
康熙故意越過四阿哥這一節,含笑對費揚古說:“你們烏拉那拉家養了一個好姑娘,是個能人,朕封她為六品格格。”
入八分國公嫡女才可以封有品階的格格,而烏拉那拉家既非皇室,又沒有爵位,可見皇上對舒月的看重。
皇上都夸舒月是個好姑娘,是能人,可就是這樣一個好姑娘在三年前被烏拉那拉家掃地出門,去年冬天差點餓死。
錯把珍珠作魚目,錯將鳳凰當雞養,費揚古被皇上夸獎,心里五味雜陳。
而此時心里五味雜陳的不止費揚古一個,還有親手把姜舒月捧上神壇的四阿哥。
倒不是因為皇上忘了他,而是皇上越過他問太子,還破格封了舒月為六品格格。
正如皇上所說,小丫頭是個好姑娘,是能人,值得破例。
可獲封之后,她就不只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嫡女了。六品格格在大選的時候,通常不會被留在宮里成為庶妃,卻很有可能被皇上指婚。
便是太子也嫁得。
據隆科多從前透露給他的消息,太子妃基本定下,出自瓜爾佳氏,漢姓為石。
石氏的父親石文炳,時任杭州正白旗都統。出身軍功世家,祖上三代都是八旗將領,手握重兵,且對皇室忠心耿耿。
尤其石文炳,雖是旗人,卻在漢人中間頗有威望,可見手段了得。
石氏的祖母是豫親王多鐸的女兒,母親是禮親王代善的孫女。石家可以說世代與皇室聯姻,煊赫非常。
這樣的太子妃定下便不會輕易更改。
但皇上給太子挑選側福晉的時候,反而猶豫,舉棋不定。
太子妃人選已定,不出意外不會更改,但側妃仍舊空懸,有很大操作空間。
皇上疼愛太子,有好東西只想留給太子。太子不要,才可能分發給其他皇子。
此時皇上越過他問太子霧隱山田莊的情況,說不定改了主意,想將小丫頭許給太子做側妃。
高產玉米和新農具是小丫頭對朝廷的貢獻,破格獲封六品格格是她應得的。相比之下,他只是輔助者,沒有封賞,很正常。
可皇上已經答應了他的親事,現在又生出別的心思,讓四阿哥有些難受。
早朝之后,四阿哥斗膽求見皇上,結果皇上忙,沒見他。
四阿哥心涼半截,走回阿哥所卻見毓慶宮的劉喜正在等他,瞧見他回來了便道:“四阿哥,太子有事找您。”
走進毓慶宮書房,太子吩咐上茶:“新得的太平猴魁,知道你愛喝,特意給你留著呢,快嘗嘗,口感如何?”
四阿哥垂眼喝下一口,點頭:“不錯。這樣好的茶,二哥舍得?”
太子笑得從容:“你喜歡的茶,我未必喜歡。”
四阿哥詫異抬眸:“我記得二哥從前也喜歡。”
“是我想岔了。”太子端起茶碗,示意他看,“其實我在意的是這只茶碗,而非碗中的茶。只不過茶碗和茶攪在一起,難以分辨罷了。”
當日太子信誓旦旦,如今又改口,四阿哥并不相信:“二哥不必讓我,我在意的,會自己想辦法得到。”
太子放下茶碗,緩緩靠向椅背:“我給不了她想要的,但你可以。我沒有讓你,只是不想她因我再受傷害。”
四阿哥一口將茶水飲盡,站起身,朝太子拱手:“我承了二哥的情。”
康熙看過四阿哥呈上來的折子,非常滿意,當場朱批通過。想起什么,又補了一句,糧種不能白拿,按市價買。
折子很快發回工部農事司,幾日后康熙又收到了四阿哥的奏折,明說玉米種子無償獻給朝廷,但懇請皇上將霧隱山田莊劃為皇莊,而后與封號一起賜給烏拉那拉舒月。
康熙盯著奏折看了半晌,兀自輕笑:“四阿哥這腦子轉得是真快。”
兩萬斤種子,還是玉米種子,就算按良種結算,也不值多少銀子。
無償獻給朝廷,和賣給朝廷,明顯是兩個觀感,且前者更有意義。
種子可以無償獻,但封賞要加一條,賜皇莊。
霧隱山田莊不是皇莊,本來就是烏拉那拉舒月的,如此請求表面上看不過是給田莊鑲個金邊,并不需要朝廷花一文錢,只圖體面。
但皇莊不用交稅,地稅和丁稅全免。
且因是皇莊,基本沒人敢招惹。若真有事,可請內務府出面調停。
霧隱山田莊種出高產玉米,在北邊推廣,勢必會得罪一些大糧商,而大糧商背后恐怕還站著某些王公大臣。
為求自保,成為皇莊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反正不用付出什么,提供保護和威懾即可,康熙樂得成全。也希望在相對安全的環境里,霧隱山田莊能再接再厲培育出更多良種,設計出更加實用的新型農具解放勞力。
彼時姜舒月還不知道自己被皇上破格封了六品格格,她此時正在帶人平整土地。
想要在短時間內改造五十畝生地,并不容易。
她找到左莊頭,讓他幫忙從周圍村鎮雇傭些勞力墾荒,左莊頭吧嗒一口旱煙:“莊里都是勞力,東家何苦去外頭雇。”
說著起身出去招呼人,結果全莊的壯勞力全來了。
姜舒月傻眼:“不是讓你們在家歇著嗎?”
兩茬冬小麥之間輪作大豆,已經把夏天的農閑占用了。玉米脫粒都是婦女和孩子在干,為的就是讓家里的男人好好歇上兩天。下個月就要收大豆,播種冬小麥,地里活計重得很。
眾人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看向左莊頭。
左莊頭敲敲煙袋鍋:“東家免了今年半年的租子,明年的租子只收三成,還替咱們交了人頭錢,咱們拿啥還嘞?”
田文立刻附和:“咱還不上,只有把子力氣干活。”
田武也道:“莊里都是勞力,東家種地還要到外頭雇人,讓外人笑話咱田莊沒男人嘞!”
姜舒月聞言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東家不是這個意思,就讓咱們干吧,管飯就行。”左寶樹站在姜舒月身邊給她解圍。
話音未落,被一只煙袋鍋敲在腦袋上,聽左莊頭罵道:“混賬東西!管飯,管什么飯,家里缺你吃食了!”
左寶樹疼得直齜牙:“不管飯也干!”
姜舒月沒辦法,只得道:“那行,今天就是翻地,一家去一個人,誰家有灶灰挑些過去。”
田文不解:“灶灰各家都有,東家要那東西做甚?”
左寶樹幫小院干過活,聽姜舒月講過草木灰的功效,便由他給眾人科普。
田文聽完直拍大腿:“要說咱種地不如東家,身邊現成的肥全都扒出來扔了。”
“哥,干活我去吧,我想跟東家學種地。”田武撓著腦袋說。
田文白他一眼:“你想學,我還想學嘞。我這就回家扒灶灰去!”
見田文走了,田武趕緊追上,眾人也一哄而散。
姜舒月交代左莊頭一聲,讓在村口集合,就回家安排飯食去了。
回去的路上遇見幾個婦人帶著孩子,與姜舒月問好。姜舒月問她們做什么去了,有個婦人回答,去地里澆水了。
天太旱,地里的大豆秧苗不澆水得干死。
婦人們見姜舒月滿頭是汗,問她進村有什么事。姜舒月把事說了,馮巧兒催她:“姑娘快走吧,吃飯人多,得趕緊回去準備。”
婦人們忙問要不要幫忙,正中馮巧兒下懷,當場點了兩個會做飯的,一起帶回家。
田武正在往外挑灶灰,抬頭見自家婆娘跟在東家身后,便問她做什么去。田武媳婦說到小院幫東家做飯,田武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喊他婆娘:“別去,回來看家!”
田武媳婦橫他一眼,理直氣壯:“咱家得東家這些恩惠,過去幫個忙怎么了!再說我就回去告訴娘,說你忘恩負義!”
說完再不看丈夫,跟著走進小院。
安排好中午的飯食,姜舒月帶著立夏和小滿扛上鋤頭去村口集合,之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圍場而去。
走到地頭,左莊頭蹲下抓了一把土,對姜舒月說:“東家,是好地,這塊地比莊里的地肥。”
姜舒月點頭,信心滿滿:“這里種玉米產量更高。”
聽她提到玉米,左莊頭與幾人對視一眼,試探著問:“東家,莊里能種玉米嗎?”
“能啊。”姜舒月眼睛一亮,“有人想種嗎?”
之前她搞創新,在兩茬冬小麥之間輪作大豆,講道理磨破嘴皮子,只有不到半數人家愿意試。
今年秋天滴雨未下,幸虧去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把田莊周圍的河溝填滿了,不然澆地都成問題。
小冰河期的災害都是連著的,一連幾年大旱也不是沒有過。小麥的耐旱能力遠不及玉米,與姜舒月手上經過改良培育的玉米更是沒法比。
玉米澆點水就能活,頂多減產,而原始版本的小麥則有可能絕收。
奈何與麥茬豆一樣,莊里的佃戶從來沒種過玉米。當初推廣輪作尚且如此困難,讓佃戶放棄小麥改種從未種過的玉米,基本不可能。
后來二十畝地玉米大豐收,姜舒月讓莊里的勞力幫忙收獲,也沒人心動,主動提出改種玉米。
田莊的地雖然是姜舒月的,可租種給佃戶,地里種什么佃戶說了算。
當然,北方都種小麥,很少有別樣。
剛剛聽左莊頭主動問起,姜舒月心中升起希望。
左莊頭很謹慎,盡管聽兒子說過玉米的畝產,也親自去地里幫過忙,可那個畝產的數字太嚇人,讓他感覺不真實。
見問,姜舒月實話實說:“寶樹哥說的沒錯,精耕細作畝產一千三百五十斤,大田能有一千斤。”
玉米收獲之后在莊里的場院脫粒,之后運到圍場統一稱重,村里人并不知道具體產量。
雖然有心理準備,眾人還是齊齊空咽了一下口水,而后齊齊看向左莊頭。
左莊頭捏緊手里的煙袋:“咱們沒種過玉米,怕出不來這么多。”
與朝堂上的關注點不同,窮苦百姓從來不關心口感,只關心產量。
若沒有驚人的產量,玉米再好吃,他們也不會種。
“這個好辦。”姜舒月已經帶出徒弟來了,她看向左寶樹,“我那二十畝玉米都是寶樹哥在管,他已經記下要點,完全可以指導大家耕種。”
想了想又補充:“玉米比小麥好伺候,耐寒抗旱,產量高,除了口感差些,幾乎沒有缺點。”
簡而言之,會種小麥的,都會種玉米。
眾人聞言羨慕地看向左寶樹,第一次感受到了識字的好處。
田莊初代“技術員”左寶樹在心里捋了一遍玉米種植過程,又想起放在家里的小本本,瞬間挺直腰背。
姜舒月勸佃戶們留出一半土地種春玉米,另一半播種冬小麥。
“玉米賣不上價,不如小麥值錢,明年交不上人頭錢就得被抓去服苦役。”一位老者苦著臉說。
不等姜舒月回答,左莊頭已然反駁回去:“萬一明年還是不下雨,小麥收不上來呢?”
老者語塞,低下頭去。
左莊頭看看老者,又看眾人:“大伙兒是怎么想的,都說說。”
左莊頭是村里最好的莊稼把式,村里每年種什么,怎么種全都比照左家。
這會兒見左莊頭有意留出一半地改種玉米,紛紛表示愿意追隨。
統一思想之后,左莊頭才看向姜舒月:“東家,咱們都愿意留出一半地種玉米,只是種子……”
“種子我來出。”姜舒月想都沒想。
全莊不過百十畝地,留出一半也不到六十畝。按照一畝地播種十斤計算,還不到六百斤。
把兩萬斤玉米交給印四的時候,姜舒月自留了兩千斤種子,算上全莊和眼前這塊地,也只用到一半而已。
拿出六百斤種子,對于姜舒月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在窮苦的田莊百姓看來,東家與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也差不多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跪拜。
之后的除草、撒灰和翻地,根本不用監督,每個人都干得賣力。
中午,姜舒月喊人回去休息,并沒人動。
左莊頭讓左寶樹回村,通知各家各戶送飯食。誰知他還沒走出多遠,就看見常媽媽帶著幾個婦人挑著擔子朝這邊來了。
走近了,常媽媽笑吟吟說:“姑娘讓做了飯食給各家送去,左嫂子料定大伙兒不歇晌,讓送到地頭上來。”
立夏和小滿放下擔子,掀開桶蓋,燉肉的香味就一陣一陣地往外飄。
田武本來想說他婆娘,嘴才張開,口水差點流出來。
倒是他婆娘臊眉耷眼搶先說:“咱只聽說東家找人做飯待客,就去幫忙,誰知道客是村里人嘛。”
左莊頭看著自家婆娘,也是一陣運氣,同樣被左婆子搶了先:“大米飯燉肉,做了好幾桶,咱不吃,東家也吃不了。天熱,壞了糟蹋東西。”
姜舒月也道:“大伙兒不來我也要雇工。大伙兒都不要工錢,再不管飯,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田文咽下口水,笑呵呵說:“東家待咱們恩重如山,不管飯也沒人敢說什么。誰說東家不好,都是臟心爛肺,我田家第一個不答應!”
瘸五兒憨笑,擠兌田文:“全莊就你一個會說話嘞。”
眾人都笑。
吃完飯繼續干活,左寶樹見姜舒月鬢邊的碎發濕成一縷一縷,臉被曬得通紅,便對她說:“天太熱,姑娘先回吧,莫要中了暑氣才好。”
左婆子看了兒子一眼,也跟著勸:“咱們莊稼人耐熱,東家身子嬌貴,受不起。”
不得不承認,東家伺候田地是把好手,懂得比旁人多得多,說是霧隱山最好的莊稼把式也不為過。
奈何身子骨太過柔弱,風大點都能吹跑了似的,萬一中了暑氣,可不是玩的。
初秋的天早晚涼爽,中午驕陽似火還是很熱的,此時姜舒月確實被曬得頭暈腦脹,腳下都有些站不穩。
才踉蹌了一下,便被人扶住,然后扶她的人也踉蹌了一下,又換了另一個人來扶。
頭頂有黑影罩下,然后身體一輕,視野變高。
姜舒月小幅度掙扎,頭暈得更厲害了,四肢軟綿綿使不上力氣。
“別動,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想到明年大選和契約,姜舒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對方。
第53章 回家
不知他把自己抱到了何處,眼前被大片濃蔭籠罩,空氣涼涼的,仔細聞還有甜絲絲的味道。
姜舒月睜開眼,終于不再天旋地轉。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花的拔步床上,床邊放著兩盆冰。印四坐在床沿,用水將布巾浸濕,輕輕提起擰干,覆在她腦門上。
見她睜開眼,沉凝的臉色才緩和幾分。
姜舒月掙扎起身,被人按住肩頭,重新按回枕上:“你中了暑氣,好好躺著。”
“我帶來的那些人呢?”姜舒月不放心。
四阿哥垂眼看她:“我讓他們回去歇著了,明日再來。”
姜舒月這才躺實:“謝謝你。”
四阿哥挑眉:“救命之恩,如何報答?”
姜舒月眨眨眼:“以身相許?”
四阿哥含笑,不看她:“不知羞。”
姜舒月撇嘴:“那算了。”
手腕被人捉住,仍是不肯看她,轉而說起別的:“玉米種子和手搖脫粒機被農事司呈到御前,龍顏大悅,皇上封你為六品格格。”
姜舒月睜大眼睛,關注點明顯跑偏:“六品格格有食邑嗎?”
她對封號、俸祿什么的都不感興趣,只想要土地。
越多越好。
結果換來一聲哼笑:“本朝公主都沒有食邑。”
沒有就沒有,嘲笑別人就不禮貌了,姜舒月瞬間蔫下來,聽對方又道:“皇上對你有些想法。”
姜舒月蔫巴巴的:“宮里的娘娘也沒有食邑啊。”
“想什么呢你!”手腕被人捏了一下,姜舒月想縮回來沒成功,對方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郁,“皇上想把你許給太子做側妃。”
姜舒月聞言騰地坐起來,不期印四低頭看她,腦門對腦門磕了一個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被迫躺回去,揉著額頭,急切道:“我不做妾!太子的也不行!”
穿過來之后,姜舒月自認過得還算如意,只婚事一樣讓她焦心。
古人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還有大選,主動權一日不在自己手中,姜舒月一日難安。
害怕烏拉那拉家拿她做交易,搞聯姻,更怕皇上把她隨便指給誰誰誰,平衡勢力。
好容易找到一個家世好、模樣好,且愿意簽訂契約的印四,結果還是事與愿違。
指給誰不好,偏偏是太子胤礽。
哪怕她是個穿越者,知道每個人的結局,可她只會種地,金手指也只與種地有關。與天斗,與地斗,她都在行,唯一不擅長與人斗。
她能力有限,沒辦法幫太子逆天改命。
想到若干年后的兩廢兩立,和后半生的圈禁,姜舒月差點崩潰。
身體被人拉起來,抱住:“別怕,有我呢。”
姜舒月伏在他懷里,抱緊他的腰:“印四,我們跑吧,天涯海角總有容身之處。”
只要有地,她就能活得很好,大不了隱姓埋名。
“還沒到那一步。”四阿哥覺得自己瘋了,才會認真思考逃跑的可能性,“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姜舒月莫名就很相信印四的本事,聽他這樣說當真放下心來。
“皇上給你的封賞,烏拉那拉家已經知道了,他們很快會來接你。”四阿哥將人放平在床上,繼續擰布巾給她敷額頭降溫,“圣旨頒到烏拉那拉家,你得回家接旨。”
之后把接旨的步驟和注意事項說了,最后提示:“不管他們怎樣留你,都不要住下,回田莊更安全。若有人刻薄你,全數還回去便是,不必委屈自己。烏拉那拉家除了覺羅氏,沒人有封誥。”
姜舒月定定看他:“索綽羅氏名義上是我母親。”
“母親怎樣,又不是親的。”
對親生的沒辦法,一個繼室怕什么,四阿哥捏捏她臉蛋,“你現在是皇上親封的六品格格,有俸祿的,索綽羅氏白身一個,怕她什么?她若敢擺長輩的譜兒,自有你祖母和覺羅氏為你出頭。”
“萬一我阿瑪和索綽羅氏一條心呢?”姜舒月第一次回去宅斗,心中難免惴惴。
捏完一邊臉,又捏另一邊,捏得十分對稱:“烏拉那拉家現在你祖母最大,之后是二房。你拍好老太太的馬屁,誰拿你也沒轍。”
姜舒月受教點頭,想起大堂姐,就道:“我在二房有大堂姐,她對我很好。”
想起那個背后嚼他的長舌婦,四阿哥自然沒有好感:“明年大選,你們有競爭關系,離她遠點。”
就小丫頭這傻乎乎、軟綿綿的性子,落在精明算計的二房手里,被賣了還得給人數錢呢。
與此同時,烏拉那拉家也在開會,商量明天把姜舒月接回來住。
“那孩子一看就是個有福的,大選還沒開始呢,就憑自己的本事得了皇上的封賞。”
那可是六品的格格,只有入八分國公爺的嫡女才可能得到這樣的封賞。
老太太現在對這個孫女再滿意不過,堅信有了她,烏拉那拉家的騰飛指日可待:“都是六品的格格了,住在田莊不合適,明天把她接回來,由我親自教導。”
寧嬤嬤每半個月過去一趟教規矩,反饋很好,再加上有太子那邊的壓力,不然老太太早讓把人接回來了。
封賞的消息是費揚古帶回來的,同時帶回來的還有皇上夸人的原話,把全家聽得一愣一愣的。
舒月會種地,不但種出了高產玉米,還發明了手搖脫粒機和自動播種機……聽著好像神話。
可費揚古不會講神話故事,更不敢拿皇上打岔,于是全家消化幾天,被迫接受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現實。
這會兒聽老太太說要把人接回來,見丈夫沒反應,索綽羅氏先開口了:“額娘說得很是,明兒一早我就派人去田莊接舒月回來。”
老太太從眾人身上收回目光,仿佛沒聽見索綽羅氏的話,轉頭對覺羅氏道:“明兒你親自去一趟。”
索綽羅氏暗自咬牙。
忽然被點到名,覺羅氏有些尷尬,面上卻不顯,緩聲應下。
老太太給了妻子沒臉,諾穆齊這才反應過來,笑呵呵說:“等弟妹把舒月接來,還讓她住回原來的院子。”
當年舒月前腳被掃地出門,舒蘭后腳就把她的院子給占了,老太太還記著呢:“舒月原來住的院子不是叫舒蘭占了嗎?怎么,舒蘭搬出去了?”
諾穆齊臊眉耷眼:“兒子這就讓她搬!”
“舒蘭東西多,現在搬也來不及收拾。”索綽羅氏咬碎銀牙,面上仍舊笑吟吟的,“不如讓小姐妹倆住一個院子,畢竟是親姐妹……”
話沒說完便被老太太截斷:“算了,讓舒月跟我住吧,省得搬來搬去的都不自在。”
索綽羅氏是個什么德行,老太太早看明白了。讓舒月住在長房,她不放心。
諾穆齊聞言橫了索綽羅氏一眼,趕緊央求:“額娘,您有了春秋,身體一直不好,院子里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打擾,還是讓舒月住到長房來吧。”
老太太確實怕吵,可又不放心讓舒月住去長房那個虎狼窩,正猶豫,就聽舒心接話:“祖母,我住的院子大,不如讓二妹妹住到我院里來。反正明年大選也是我姐妹二人同行,早晚要住一起。”
同族姐妹一起參加選秀,通常被安排同住。
舒心與舒月雖是堂姐妹,還去田莊探望過一回,比舒蘭這個嫡親妹妹不知強了多少。
覺羅氏雖精明,卻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懂得凡是以家族為重的道理。
老太太笑容慈和地看向舒心:“大姐兒有心了,就讓你二妹妹住你院里吧。”
接人是二房去接,人接回來住二房的院子,諾穆齊氣死:“舒月是我的女兒,又不是二弟的,額娘為何不肯讓她與長房親近?”
老太太本來想給他些臉面,不愿把話說得太白,奈何長子實在不上道兒,連連逼迫。
“你還知道舒月是你的女兒!”老太太冷笑一聲,“自打繼室進門有了自己的孩子,舒月可曾過上一天好日子!”
見老太太撕破臉,不等諾穆齊說什么,索綽羅氏先不干了:“額娘,您把話說清楚,誰不讓舒月過好日子了?”
當初將人趕出門是有原因的,全家無異議,怎么現在把屎盆子往她一個人頭上扣!
老太太盯著索綽羅氏,連說了三聲好:“咱們這就把話說清楚。”
說完老太太給寧嬤嬤使了個眼色,寧嬤嬤站出來把調查結果說了,最后道:“當年出事,老太太讓奴婢去查,二姑娘好端端的為何跑到街上玩耍。奴婢幸不辱命,一直查到了大福晉身邊的丫鬟。那丫鬟事后被大福晉發賣,奴婢讓人將她買了下來。”
寧嬤嬤說到這里,老太太接過話頭,對索綽羅氏道:“當時沒有追究你,不過是因為你生下一對龍鳳胎,也算給長房留了后。”
主要是老太太心疼孫子,怕孫子沒了娘。
諾穆齊聞言立起眼睛質問索綽羅氏,索綽羅氏心虛一瞬,卻梗著脖子不認。
怕老太太詐她。
其實她想的沒錯,老太太就是在詐她。
當年二姑娘出事,老太太確實讓寧嬤嬤查過,結果什么都沒查出來。
倒是風波之后幾日,長房忽然發賣了一個丫鬟,引起了老太太的懷疑。
可惜寧嬤嬤慢了一步,并沒找到人。
不過都不重要了,只憑索綽羅氏剛剛那一瞬的目光閃躲,老太太還有什么看不出來。
“行了,要吵架回去吵,我見不得這些。”老太太擺手趕人,“以后舒月的事,不用你們管。”
回到長房院中,諾穆齊抬手打了索綽羅氏一耳光,指著她低吼:“現在讓舒蘭搬出來,騰院子!”
索綽羅氏被打到耳鳴,卻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是朝諾穆齊冷笑:“舒月又不回來住,你折騰舒蘭做什么!”
等諾穆齊再次揚起手,索綽羅氏不閃不避,還朝前湊了湊:“老太太當著人把什么都說了,舒月早晚會知道。她恨我,也會恨你。是你娶了我,是你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沒有好好保護她,你覺得她還會認你嗎?”
索綽羅氏將臉湊到諾穆齊手邊,讓他打:“大爺,舒月住到二房去了,你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女兒了。再折騰舒蘭,她沒準兒也會恨你,不認你。”
諾穆齊頹然垂下手臂,瞬間像老了十歲。他誰也不理,佝僂著身子回了自己院子。
索綽羅氏輕蔑一笑,仰起頭挺直腰背往前走,恨只恨當初太子的馬不夠快,沒把人當場踩死。
不過沒關系,還有下一回,等著吧。
姜舒月身上的暑氣才消,覺羅氏就親自帶人來接她了,與覺羅氏一起來的,還有大堂姐。
見姜舒月把行裝都準備好了,覺羅氏半點不意外,認為是太子告訴她的。
一行人離開小院,馬車很快駛上大路。路過皇家圍場的時候,姜舒月叫停了馬車,下車去看堆肥池。
此時圍場劃撥出來的那五十畝地已經完成了除草、撒灰和深翻曬土,下一步便是基肥。
五十畝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靠山吃山,聽說附近幾個村很多農戶養羊,姜舒月決定基肥用羊糞。
說起農家有機肥這一塊很有意思,城里人口密集,賣糧食有糧霸,賣布有布霸,賣糞也有糞霸。
但糞霸只存在城里。
山里養羊的人家多,又不會堆肥,有人把羊糞直接撒地里,營養物質吸收不了,還經常燒苗。
什么多了都不值錢,羊糞在霧隱山根本沒人要,趕上清理羊圈的時候扔得到處都是,臭烘烘的。
于是姜舒月讓佃戶們上門給人清理羊圈,清理得干干凈凈,還不收錢,代價是將羊糞帶走。附近村民無不歡喜答應,感覺占了大便宜。
等收集到足夠的羊糞,姜舒月教佃戶們堆肥之法。
此時在離圍場最遠的那一邊已經挖了好幾個堆肥池,里面滿滿當當全是正在腐熟的肥料。
姜舒月挨個看過,發現臭味比之前淡了許多,顏色卻在加深,就告訴專門看管堆肥池的左寶樹,再有十幾天就可以用了。
左寶樹第一次見她穿戴如此華麗,人都看呆了。
“姑娘,你還會回來嗎?”早知道她被皇上封了六品格格,要回家接旨,左寶樹還是很憂心。
怕她一去不復返。
姜舒月笑著說會:“這里才是我的家。”
返回馬車,舒心給她撲了好幾遍香粉才算遮住不好的氣味。
“二妹妹,你是怎么想起種地的啊?”放著大家閨秀不當,非要跑到田間地頭吃土,舒心很不理解。
理由是現成的,姜舒月想都不用想:“之前什么都缺,靠種地填飽肚子。后來種出一點名堂,就放不下了。”
何止是一點名堂,把皇上都驚動了,舒心覺得小堂妹自謙太過:“種出名堂就好,你看你,馬上就是六品的格格了。”
都是浮云,姜舒月糟心地想。
如果可以,她寧愿不要這封賞,免得與太子扯上關系。
進城之后,馬車慢下來,外頭響起各種吆喝聲,聽著很熱鬧。
姜舒月想掀開車簾看看,卻被大堂姐按住了:“姑娘家的,不能隨便露臉。”
才進城,就已經感覺到了不自由,仿佛整個人都被什么框了起來。
進府之后,束縛感越發強烈。
這時候寧嬤嬤每次來教的那些規矩終于派上用場,雖然有些不習慣,姜舒月亦步亦趨倒也沒出什么錯。
“這些日子沒見又長高了一些,臉上也有肉了。”行禮過后,老太太招呼姜舒月坐到她身邊去。
又看舒心,笑呵呵說:“大姐兒也來。”
于是老太太身邊一左一右坐著舒心和舒月兩個孫女,等舒蘭擠過去發現根本沒她坐的地方,只得扭著帕子與庶出的姐妹們坐在一起。
舒心和舒月都是原配福晉生的,而舒蘭是繼室所出。又聽見寧嬤嬤她們左一句二姑娘右一句二姑娘地喊,舒蘭看看身邊庶出的姐妹,心里越發不是滋味。
時隔三年,再看那小傻子,已然完全變了模樣。
尤其與容貌寡淡的大堂姐坐在一處,更顯得楚楚動人,好似清晨開出的第一朵薔薇花,上頭還帶著露珠兒呢。
才封了一個六品的格格就猖狂成這樣,若是將來封妃還不得上天。
想起來之前額娘的警告,舒蘭抿緊嘴唇,只坐著一言不發。
聽見祖母叫她,讓她過去給小傻子行禮,舒蘭還勉強裝得下去。直到寧嬤嬤引薦的時候,稱她作三姑娘,舒蘭沒忍住紅了眼圈。
“怎么了?誰著惹你了?”大喜的日子哭喪著臉,老太太只覺晦氣。
舒蘭狠狠盯著姜舒月,聲音哽咽:“祖母,我是府里的二姑娘,不是三姑娘。”
平時坐在祖母身邊的,也不是小傻子,而是她。
憑什么小傻子一回來,她坐的地方沒了,還一下從二姑娘變成了三姑娘!
老太太聞言板起臉,烏拉那拉家從前對不住舒月,舒月不計較,一床被子蓋上就算揭過去了。
連她說話都加著小心,生怕觸碰到什么,誰知半路殺出來一個舒蘭,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二姐姐比你早出生,她才是烏拉那拉家正兒八經的二姑娘。”老太太語帶警告。
結果不但沒嚇到舒蘭,反而把她惹急了:“祖母,她就是個傻子,不配我喊她姐姐,更不配做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老太太正要發作,被姜舒月扶住。
想起印四說過的話,姜舒月沒打算慣著誰:“三妹妹,莫說我現在病好了,不傻了,便是沒好,我也是你二姐姐,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我活著一日,你總越不過我去。”
她既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得替原主說上幾句公道話。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即便她不擅長宅斗,也不能才進府就被人揉圓搓扁。
在舒蘭的記憶中,小傻子脾氣軟得很。被她欺負了,只會哭。可哭也沒用,阿瑪看不見,額娘瞧見了只當沒瞧見,把額娘哭煩了還要罰跪。
當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誰能想到會有今日的張狂。
奈何明年大選,對方的病卻在今年好了,還成了祖母眼中的香餑餑,舒蘭自是招惹不起。
想到大選,她眼珠一轉,看向坐在祖母另一邊的大堂姐:“不就是封了一個六品的格格,大選還沒開始呢,狂什么狂!”
她招惹不起,自然有人招惹得起。
明年大選,大堂姐和小傻子都報了名,存在競爭關系。
二房為了明年的選秀,準備了很久,結果大選還沒開始,就被小傻子在身份上壓了一頭,心里能好受才怪。
小傻子只敢在她面前叫囂,對上心機深沉的大堂姐,啥也不是。
自以為給兩邊拴好,隨時準備作壁上觀,卻見大堂姐眼神犀利的朝她看過來,十分不客氣地說:“來人,三姑娘早飯吃撐了,凈說胡話,快把她扶出去消食。”
含沙射影地罵誰呢,知道今天要見小傻子,昨天晚飯她都沒心情吃,更不要說早飯了。
姜舒月含笑附和:“我猜三妹妹早飯吃了臭豆腐,一張嘴全是味兒。”
舒蘭氣得跳腳:“小傻子,你……”
“跟著來的都死了不成,沒聽見大姐兒的話嗎,還不快扶三姑娘出去消食!”老太太斂笑截斷話頭,目光冷冰冰掃向舒蘭身后。
這回根本不用長房的下人動手,老太太院中的兩個婆子便將氣急敗壞地三姑娘“扶”出了會客廳。
消息很快在府中傳開,三姑娘因為早起吃了臭豆腐口氣重,被老太太趕出了院子。
第54章 壽辰
女兒被趕走,索綽羅氏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差點裂開。想到幾日后老太太的壽辰,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唇角還稍微勾起了一點弧度。
她全程冷眼旁觀,看得姜舒月心里毛毛的。
所幸老太太很快端茶送客,索綽羅氏識趣離開,等屋中只剩下二房的人,姜舒月繃緊的神經才放松下來。
然而沒放松多久,便有丫鬟走進來稟報:“老太太,大爺回來了。”
大爺就是諾穆齊,原主的親生父親。
果然聽老太太溫聲叮囑:“二姐兒,你阿瑪回來了,去給你阿瑪請個安。”
小堂妹剛剛懟了舒蘭,舒心怕她過去受委屈:“祖母,我陪二妹妹去。”
說話間,外頭又有人通報:“老太太,大爺過來了。”
老太太聞言笑開,揚聲讓大爺進來,對姜舒月說:“你阿瑪來了,倒是省得你過去了。”
不然她也不放心。
可誰也沒想到,諾穆齊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等姜舒月給他行禮喊阿瑪,諾穆齊劈面便問:“舒蘭幾歲你幾歲,你是姐姐,至于剛回家就欺負她嗎?”
姜舒月:倒是省了。
古人重孝道,長輩訓斥晚輩,對是對,錯也是對,晚輩不能當面頂撞,否則就會被扣上一頂忤逆的大帽子。
索綽羅氏母女正是算到了這一點,才敢挑撥諾穆齊過來教訓她。
她若還嘴,便是忤逆長輩。若不還嘴,既要忍氣吞聲,還可能背上欺負幼妹的黑鍋。
無論是大帽還是黑鍋,姜舒月統統不想要。
于是想起印四說過的話,她不方便出面,老太太自會替她擺平。
姜舒月咬唇,硬擠出幾滴眼淚,可憐巴巴地看向老太太。
諾穆齊是原主的阿瑪,老太太還是諾穆齊的額娘呢,比輩分盡管放馬過來。
果然見老太太笑容僵在臉上,抬手指著諾穆齊:“官府斷案,還得把兩邊叫到一起對嘴呢,你可倒好,只憑一面之詞就給舒月定罪了!”
說到這里,手指抖了抖:“怎么,舒蘭是你閨女,舒月不是嗎?”
舒月馬上就是六品格格了,有了這樣的身份,何愁大選沒有好的歸宿。
二房都知道善待舒月,以后不會吃虧,偏長房怎么說都不聽,非要對著干。
她從前只道長子蠢,今日一見更像是被豬油蒙了心。
而索綽羅氏就是那塊臭豬油。
老太太舍不得發落兒子,只讓人把索綽羅氏和舒蘭叫來對質。
結果派出去的人說索綽羅氏心口疼的毛病犯了,舒蘭在旁邊照顧,全都來不了。
老太太連說了三聲好,舉起拐杖要打諾穆齊,幸虧費揚古及時趕到攔住了。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宮里的天使。
天使來,圣旨到,老太太沒心情搭理長子,撇下他帶著舒月和二房的人出去接旨。
天使宣讀圣旨之前問了一句長房,老太太回答全都病了,來不了。
欺君可是死罪,這下諾穆齊沒病也得病了,連著幾日告假。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事,年底評級甲等恐怕保不住了。
他前年把女兒趕出家門,曾遭御史彈劾,當年評級也不是甲等。
連續三年,兩年不是甲等,佐領的位置難保。
這下諾穆齊和索綽羅氏都病了,病得貨真價實,長房這邊天天熬藥,煙熏火燎。
舒蘭雖然沒病,也被拘在院子里不讓出來,沒病也快被憋瘋了。
姜舒月接旨之后堅持回田莊,奈何月底就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壽,只得答應住到老太太過完生辰。
分家的時候,老太太歸二房,老太太的六十大壽自然也由二房來操辦。
拿到長房那邊的宴請名單,舒心蹙眉問覺羅氏:“額娘,隔壁怎么請了沈協領一家?”
沈協領是大伯的上級,一般人家宴請通常只會請同僚和下級,很少邀請上級。
畢竟是要隨禮的。
這位沈協領也很有意思,下級敢請,他就肯來。
覺羅氏知道的比舒心多,就給她解惑:“上回霧隱山田莊出事,沈公子受傷不輕,沈協領沒少給你大伯穿小鞋。后來還是你大伯答應把舒蘭許給沈公子,這事才算了局。”
這事舒心也聽說了,可舒蘭還小,親事并沒定下,兩家不算姻親,實在沒必要走動。
舒心想到的,覺羅氏也很快想到了。
她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鄭重對舒心說:“那天你帶著舒月待在你祖母身邊,哪兒都別去。”
舒心點頭,輕輕捏了一下手里的帕子。
上輩子直到祖母去世,烏拉那拉家才分家。那時候兩房也有明爭暗斗,卻都能發乎情止乎禮。
就算她嫁給胤禛,陪著他奪嫡,都沒經歷過如此兇險的內斗。
后來她成為皇后,管理后宮。宮斗也是暗地里進行的,誰都不敢冒頭,更遑論明晃晃害人了。
很快到了壽辰那一日,姜舒月早早被薅起來梳妝打扮,吃過早飯便去了祖母院中。
給祖母拜過壽,舒心讓人呈上生辰禮,順便把姜舒月那一份也準備了。
來之前并沒想住這么多天,所以姜舒月什么禮物都沒準備,現買也來不及,便承了大堂姐的情。
一上午姜舒月都跟在大堂姐身邊,幫著招待女賓。
“大姑娘,這位是……”很多人都沒見過姜舒月,卻被她的美貌驚艷到了,有人只是暗暗打量,與烏拉那拉家相熟的則問出了聲。
舒心大大方方給眾人介紹:“這位是我堂妹,長房的嫡長女,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眾人:“……”
與烏拉那拉家相熟的,多半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很多人還是懵。
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不是索綽羅氏的女兒舒蘭嗎,這怎么又冒出來一個二姑娘?
也不怪眾人懵圈,主要是這些年索綽羅氏沒少帶舒蘭出門赴宴,給別人介紹也是一口一個嫡長女,張嘴閉嘴二姑娘。
不光索綽羅氏這樣介紹,覺羅氏也如此。
慢慢地,本來就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原主變成了一個透明人。她在烏拉那拉家所擁有的一切,全都被人占了去。
姜舒月并不稀罕這些所謂的虛名,只是替原主不值,覺得自己占了她的身子,總要為她做點什么。
按照寧嬤嬤教的,姜舒月不卑不亢與眾人見面,彼此問好,說話做事規規矩矩,極有分寸。
甜美出挑的容貌,本來就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再加上懂規矩,有禮貌,自然能收獲更多。
距大選還有一年時間,烏拉那拉家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漂亮乖巧的二姑娘,還是嫡女,可太讓人羨慕了。
于是眾人紛紛恭喜老太太,老太太笑得滿臉堆菊:“二姐兒體弱,一直在莊子里調養,前幾日才回來。”
也算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同時官方認證了姜舒月的身份。
這時索綽羅氏和覺羅氏聯袂而來,她們剛才一直在內院迎賓,這會兒見賓客來得差不多了,才回到花廳待客。
才走進來就感覺氣氛怪怪的,覺羅氏還好,只是被人盯著看了兩眼,索綽羅氏則全程被圍觀,且那一道道目光算不上多友好。
“原來大福晉還有一個如此標致的女兒,可把咱們瞞得好苦。”此時花廳里,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偏有那與索綽羅氏不對付的,把話說出來,故意觸她霉頭。
謊言當眾被揭穿,索綽羅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舒月身體一直不好,長年在莊子里養病,今年才見起色。”
體弱是體弱,仔細調養是能養好的。可身體一直不好,需要長年在莊子里養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舒月雖是難產,身體卻不差。若不是被索綽羅氏算計,剛好被馬撞傷,又何至于被送到田莊。
大選在即,舒月生病的過往老太太恨不得挖個坑給埋了,不讓任何人知道,索綽羅氏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什么都說了。
老太太氣得拐杖拄地,為了烏拉那拉家的顏面才沒跟索綽羅氏當場翻臉。
姜舒月沒有這層顧慮,她才張開嘴,卻被大堂姐搶了先:“大伯娘,舒月的身體是怎么回事,非要說得這樣清楚嗎?”
這句話說得相當巧妙,外人聽來是一種掩蓋,只有知情人明白是威脅和敲打。
老太太愛面子,覺羅氏比老太太還愛面子,索綽羅氏正是吃定了這一點才敢睜著眼睛說瞎話。
哪知道舒心不吃這一套,竟敢當眾威脅她。
罷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索綽羅氏看了一眼沈協領的妻子,決定忍下這口惡氣,強笑著改口:“是我詞不達意,舒月只是體弱,已然調養好了。”
見沈夫人眼睛亮了亮,索綽羅氏心里直撇嘴,就沈文才那個野豬樣,還嫌棄舒蘭長得不夠漂亮,一門心思奔著舒月去了。
他看不上舒蘭,舒蘭還沒看上他呢,正好一拍兩散,甩掉這個大麻煩。
抬眼對上老太太不善的目光,索綽羅氏借口去看宴席離開花廳。
索綽羅氏走了,所有人又將目光移到了蔫巴巴的舒蘭身上,把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原來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另有其人,還是大爺原配福晉的女兒。
“身份不如人也就罷了,偏偏姿容也比不過。”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
很快有人附和:“云泥之別,拿什么跟人家比。”
舒蘭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與老太太說過之后,匆匆離開。
母女倆全走了,更顯心虛。
小小年紀落在繼母手里還能有個好?眾人紛紛朝姜舒月投來同情的目光,暗中猜測她身體弱,在田莊養病,很可能與繼母有關。
姜舒月只安靜垂眸,亦步亦趨地跟在大堂姐身邊,打算把壽宴應付過去就回田莊。
她出來的時間不短了,也不知堆肥池現在怎么樣了。堆肥好用是好用,但也有安全隱患,雖然已經反復叮囑過左寶樹,姜舒月還是有些不放心。
正想著,跟在她身邊的馮巧兒默默離開,又默默回來。
與立夏耳語幾句,立夏瞪眼,又與馮巧兒低聲說著什么,這次換立夏離開,半天才回。
所幸花廳里人不少,說說笑笑,時常有人進出,并不顯。
“出了什么事?”姜舒月壓低聲音問馮巧兒。
馮巧兒一臉古怪:“剛才有個丫鬟來報信,說……說太子在荷花池那邊等姑娘。”
姜舒月眨眨眼:“誰?”
馮巧兒苦笑:“說是……太子。”
太子?怎么不說皇上在等她?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姜舒月無語地轉過頭,再不理會。
“都過去這么久了,她竟然還未覺察?”索綽羅氏也很無語,不知該夸太子裝得像,還是該感嘆小傻子榆木腦袋。
于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老太太聽說宴會還要一會兒,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讓舒心帶著貴女們去園子里逛。
舒心領命,臨走還不忘帶上小堂妹。
一行人多,姜舒月本來只想帶馮巧兒,立夏卻堅定地站在她身后,說什么都不肯走。
園中有湖,等會兒要坐船游湖,舒心看看弱不勝衣的小堂妹,又看人高馬大的立夏,笑道:“多帶一個也無妨。”
為了給小堂妹打掩護,她讓所有人都帶了兩個丫鬟。
“大姑娘,湖上的畫舫小,盛不了這許多人。”女管事見人多,小聲提醒。
舒心看她一眼:“無妨,到了地方再說。”
做過十年皇后,多大的陣仗沒見過,今日游園又算得了什么。
大姑娘平時沉靜又溫婉,很少管事,沒想到管起事來如此果斷,全完就是一言堂。
被莫名的氣勢一壓,女管事含恨閉麥,只得唯唯諾諾跟著,再不敢有任何異議。
烏拉那拉家是第一批隨著多爾袞打進北京城的,因祖上軍功卓著,破格分到了一個郡王的府邸。
雖然是郡王府邸,除了大,并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只園子里有一片湖,湖上種有荷花,“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也算一處別致的景色。
所以烏拉那拉家每次辦宴會,必有畫舫游湖這個環節。
秋日勝春朝,天高云淡,浮光躍金,湖上已無荷花,卻因水面足夠大,令人心曠神怡。
五彩畫舫停靠在岸邊,舒心帶著眾人上去,身邊只帶了一個丫鬟。眾人有樣學樣,也都只帶了一個。
姜舒月帶著馮巧兒上畫舫,將立夏留在岸上。
“秋天風涼,你怎么把披風脫了?”舒心招呼客人的時候沒注意,這會兒見立夏站在岸上,臂彎里掛著小堂妹的披風,這才看向小堂妹,忍不住問。
秋天風涼,可眼下秋老虎肆虐,風一點也不涼。大堂姐照顧她就像照顧小孩子,事無巨細,早晨出門硬是給她套上了一件披風。
從大堂姐院中走到祖母院中,只幾步路倒是不熱。可從廳堂走到湖邊,走了足足一刻鐘,被太陽一曬,姜舒月當場出了一身汗。
這會兒才涼快下來。
“外頭不涼,我都出汗了。”姜舒月知道大堂姐在關心她,可她太熱了,只得實話實說。
舒心走過去,拿帕子給她擦額上的細汗,嘮叨:“出了汗,更不能脫披風了,仔細涼風撲了熱身子。”
不知為何,大堂姐只比她大幾個月,卻總能讓她感受到母愛。
沒錯,就是母愛,非常豐沛。
姜舒月找不到原因,卻很享受,她摟住大堂姐的腰,靜靜聽她嘮叨完,才細聲細氣道:“我知道了,下回不敢了。”
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室友接到媽媽的電話,總是很快掛斷。
姜舒月問她為何不多說兩句,室友奇怪看她:“你愿意聽你媽媽嘮叨?”
姜舒月沒說話。
她沒有媽媽了,想聽也聽不到。
一朝穿越,原主跟她一樣沒有媽媽,可她有真心疼愛她的大堂姐。
姜舒月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珍惜。
舒心被人摟住腰,怔了一下,眼圈發熱。
上輩子她的弘暉也是這樣漂亮乖巧的孩子,喜歡抱著她的腰說話,從來不頂嘴。
大約老天爺都妒忌她生出這樣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在他八歲時便將人帶走了。
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她的心。
“姐姐,怎么了?”抬頭見大堂姐紅了眼圈,姜舒月有些慌。
幾天相處下來,姜舒月逐漸卸下心防,對舒心的稱呼也從大姐姐,變成了姐姐。
舒心拿帕子按眼角:“沒什么,就是眼睛里進了沙子。”
姜舒月起身給她吹眼睛。
畫舫里一眾貴女瞧見了,全都是一頭霧水。
烏拉那拉家不是分家了嗎,最近覺羅氏出去應酬都不帶索綽羅氏母女了,想來鬧得有些僵。
而且明年就是大選了,聽說烏拉那拉家長房和二房全都有人報名。
年齡夠的旗人女子不必報名,花名冊全在都統手中,想不參加都難。
只年齡不夠的需要報名參加。
烏拉那拉家嫡枝嫡出只有三個姑娘,舒蘭年齡太小,所以報名參加大選的只可能是眼前這對姐妹花。
大選當前,莫說是堂姐妹,便是嫡親的姐妹之間也有競爭。
明爭暗斗,誰都想一枝獨秀,獨占家族資源。
所以每回大選之前,貴族們的后宅總要鬧出一些丑聞。
如烏拉那拉家這般明知道有競爭,卻仍舊相親相愛的堂姐妹,簡直如鳳毛麟角。
讓人羨慕嫉妒恨。
有人羨慕嫉妒恨,也有人懷疑作秀。
畢竟覺羅氏長袖善舞,面子情做得很到位。
畫舫游湖一圈,有船娘劃了小船過來,舒心熟悉這個流程,當即詢問有誰愿意乘小船賞景。
畫舫換小船,也是烏拉那拉家游湖的另一大特色。
于是眾人紛紛應和,邀上兩三個手帕交同乘小船返程。
誰知在返程途中出了事故,一個船娘忽然暈倒,所駕小船失控,徑直撞上了舒心和姜舒月同乘的船。
舒心嚇了一跳,卻沒慌,兩手抓住船幫,身子朝船底滑去。
她對烏拉那拉家的小船很有信心,這樣的撞擊,不會翻。
只要船不翻,她就不會掉進湖中。
姜舒月也沒慌,奈何船正好撞在她這一邊,來不及抓住船幫,人已經被震落湖中。
還好她會游泳。
此時船已經快劃到岸邊,后宅的花園不知從哪兒冒出幾個紈绔,正站在岸邊眼珠不錯地盯著靠岸的船只。
在姜舒月落水的瞬間,他們已經朝這邊看過來,發出哄笑。
舒心氣死了,傾身拉著小堂妹的手,卻不敢把她拉上船,恐怕她濕身的樣子被外男看了去,清白盡毀。
可湖水冰涼,小堂妹整個人浸在里面瑟瑟發抖,再不上船人都要凍壞了。
就在舒心左右為難的時候,聽小堂妹壓低聲音道:“姐姐,我會洑水,我洑到另一邊上岸。你先上岸,讓巧兒送披風給我。立夏習武,應該能攔住他們!”
在時人心中,姑娘的名節比生命更重要。若是出了今天這樣的事,姑娘濕身被外男看到,家族考慮姑娘的名節,不但不會追究外男的責任,反而會把被看光的姑娘嫁給他。
這種手段雖然下三濫,但不是沒有人用過。
在小堂妹落水的時候,那群紈绔哄笑之后自覺退去,只剩下沈文才一個站在岸邊看熱鬧。
舒心瞬間想明白了,長房那邊請沈夫人,根本不是為了討好沈家,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索綽羅氏想要針對的,從始至終都是小堂妹。
是她大意了。
想著,趕緊放開小堂妹的手,打算按對方說的辦。
姜舒月恢復自由,潛入冰涼的湖水中,朝另一側岸邊游去。
誰知才游出一小段距離,忽然被一根船篙攔住。
嚴格來講,那根船篙不是攔住了她,而是向她劈面打來時被她靈活躲開,這才攔在她面前。
感謝試種海水稻時,室友拉著她學會了游泳。之后若干年,游泳成了她主要的健身方式。
如果不是受身體拖累,她這會兒恐怕都快游到岸邊了。
“舒蘭,你干什么!”這句話是大堂姐喊出來的,沒有疑問,全是質問。
眾目睽睽之下,舒蘭眼神閃躲,船篙仍然緊緊抓在手上:“我、我看二姐姐落水了,想把她拉上來。可我力氣不夠,拿不動船篙……還好二姐姐沒事。”
剛才那一下明明是朝她拍過來的,用力不小,現在卻說是為了救人。
姜舒月信了她的鬼。
在場眾人也不瞎,自然知道是原配女兒和繼室之間的機鋒,心中充滿鄙夷,全都似笑非笑地看著舒蘭。
繼室之女就是繼室之女,算計人的手段如此拙劣,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
有了剛剛那一船篙的教訓,姜舒月猜撞船可能也是索綽羅氏母女的手筆。
見一擊不成,又生出別的壞心思。
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姜舒月想要游到另一邊必須經過舒蘭所在的船只,不把這顆釘子拔了,很怕對方不要臉地在背后搞偷襲。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想著,姜舒月朝舒蘭伸出手:“三妹妹,我游不動了,快把船篙伸過來,拉我上去。”
舒蘭看了一眼站在岸邊的沈文才,含笑將船篙伸向姜舒月。只要她將人拉上來,就能把沈文才這個大包袱甩給小傻子了。
一石二鳥。
哪知道船篙被人抓住用力一扯,舒蘭腳下沒站穩,“噗通”掉入水中。
現場又是一陣大亂,很快有船娘入水,將舒蘭打撈起來。等船娘想起姜舒月,也想撈她的時候,卻見她獨自朝另一側岸邊游去。
另一側岸邊長滿蘆葦,即便濕身上岸也看不真切。反倒是舒蘭衣裙濕透貼在身上,被站在岸邊的沈文才看了一個清清楚楚。
與此同時,舒心上岸,吩咐馮巧兒去給姜舒月送披風。
沈文才要跟去,卻被人高馬大的立夏攔住。沈文才耍橫,根本沒把一個丫鬟瞧在眼中,抬腳便踹,反被立夏抓住腳踝摔了一個狗啃泥。
跟著沈文才一起來的紈绔們見狀紛紛朝立夏合圍,幾個照面被打得哭爹喊娘。
這邊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那邊姜舒月早已披了斗篷上岸,由馮巧兒護著抄小道往二房的后院去了。
第55章 事發
事情鬧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誰也不信,只讓舒心私下說給她聽。
舒心不偏不倚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全都講了一遍。老太太聽完,攥緊手中的拐杖又松開,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既沒追究園子里怎么會有外男,也沒過問船娘暈倒一事,只帶著兩個兒媳給各家女眷道惱。
得到諒解之后,宴席照常開,言笑晏晏,賓主盡歡,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可越是這樣,索綽羅氏越心慌,送客時頻頻出錯,老太太權當沒看見,半句也不曾說她。
送走客人,老太太仍舊沒有要發火的跡象,只把索綽羅氏叫到跟前說:“光天化日,眾目睽睽,舒蘭那副樣子被沈家公子看見,接下來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怕什么來什么,索綽羅氏膝蓋一軟就給老太太跪下了,抱著老太太的腿央求:“額娘,沈文才是個什么成色,您比我更清楚。舒蘭年紀還小,被看見了也沒什么,只要咱家不追究,想必沈家也不會有異議。”
“沈家占了便宜,他們當然不會追究,可舒蘭怎么辦?”老太太將人踢開,冷著臉問。
人少還好,偏今日來的貴女全都看見了,烏拉那拉家若不追究,豈不讓人看扁了去。
舒蘭是小,在老太太看來,烏拉那拉家的臉面才最要緊。
“祖母,祖母!”此時舒蘭跑進來,擠開姜舒月抱著老太太痛哭流涕,“沈文才是無賴,孫女寧可出家,也不要嫁給他!”
老太太深深吸氣,淺淺吐出一個好字,夸舒蘭有志氣:“若你當真不愿嫁,出家也使得,不算辱沒了烏拉那拉家的門楣。”
舒蘭的哭聲戛然而止,愣愣看著祖母,好像陌生人一般。
小傻子回來之前,祖母一直很疼她,比疼大堂姐還要疼她。
可就是這樣疼愛她的祖母,今天居然逼著她出家。
要么嫁給紈绔,要么出家當姑子,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不,第三條路還是有的,那就是死。
可為什么是她,明明應該小傻子來做這個艱難的選擇。
舒蘭不想死,揚言出家也是氣話,但她知道祖母有多看重家族的臉面。
正是深知這一點,額娘才會想出落水這一招來對付小傻子,讓祖母徹底放棄她。
誰知小傻子不但會洑水,還順手將她扯下水,這才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祖母,是她把我拉下水的,我想救她,她卻要害我!”舒蘭指著姜舒月控訴。
公道自在人心,姜舒月根本不想理她,舒心聽不下去了:“當時若不是舒月躲得快,被你一船篙拍上,可還有命在!”
舒蘭年紀小,力氣也小,拍死倒不一定,但拍暈是肯定的。
不管是否暈倒,但凡濕身被外男看見,就只剩三條路可走。
要么嫁,息事寧人。
要么出家,保全體面。
要么自殺,以死明志。
幸好小堂妹會洑水,安然脫身,否則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即便她才是受害者。
謀害親姐的罪名,舒蘭當然不會認:“大姐姐胡說,我是為了救人,只不過沒控制好力道!”
眼風刮過舒蘭,姜舒月冷道:“三妹妹船上的船娘又沒暈倒,三妹妹何苦自己救人?”
讓船娘來救不好嗎?
再說船篙本來就在船娘手上。
見舒蘭還要歪纏,舒心懶得跟她費口舌:“你到底是為了救人,還是要害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落水濕身被外男看見,之后該怎么辦。”
害人不成反害己,東拉西扯也沒用,做選擇吧。
舒蘭愛熱鬧,自然不會出家,至于死,更是想都沒想過,可她也不想嫁給沈文才。
于是求助地看向索綽羅氏,索綽羅氏抿了抿唇,拉著舒蘭跪下說話:“額娘,舒蘭年紀小不懂事,但她心腸不壞。求您念在她一片善心的份兒上,饒了她這一回!”
說完就是磕頭。
善心?當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不追究,不代表不知道。
若舒蘭愿意嫁給馮文才,全了烏拉那拉家的體面,老太太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此事輕輕揭過。
若不愿,還有一條路留給這對母女。
老太太閉了閉眼,實在不愿走到這一步,奈何索綽羅氏不省心,舒蘭也是個蠢貨。
“今日游船是誰做主?”老太太明知故問,并沒叫起。
雖然不待見索綽羅氏,可她也是自己的兒媳,沒道理自己壽辰只讓二房忙碌。于是提前做了一下分工,宴席由二房負責,而游船是長房操持。
今日宴席辦得妥妥當當,反倒是游船出了紕漏。
索綽羅氏跪著回話:“是兒媳沒顧到。”
老太太鼻孔出氣,意有所指:“沒顧到?我看你是顧得太多,癡心妄想。”
心事被挑明,索綽羅氏反而挺直脊背:“請額娘教誨。”
老太太冷笑:“教誨你,我可不敢。你先看個人吧,看過了再說。”
說完拍拍手,寧嬤嬤帶人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婦人走進來。
正是今天在船上暈倒的船娘。
索綽羅氏只看了那船娘一眼,心早已涼了半截。
沒想到老太太下手比她還快。
家丑不可外揚,老太太看向索綽羅氏,隱晦地問:“不必將人嘴里的布團取出來了吧?”
索綽羅氏大呼冤枉,寧嬤嬤厭煩地蹙起眉,高聲提醒:“大福晉的娘家人并沒走遠,眼下仍在府中做客。”
船娘不是索綽羅氏親自安排的,所以才能有恃無恐。
聽說老太太把她娘家人都給抓回來了,索綽羅氏眼前一黑,低頭不語。
老太太不再看她,轉頭看舒蘭:“你不想嫁到沈家也可以。”
舒蘭抬眼看向祖母,就知道祖母疼她,不會將她往沈家的火坑里推。
隨即話鋒一轉:“烏拉那拉家現在休了你額娘,你跟著你額娘姓,隨她回娘家住,永遠不許踏進烏拉那拉家半步。”
相當于永久切割。
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大爺雖然不成器,卻也坐到了佐領的位置,若家族給力,也許還能再進一步。
當年先福晉進門,長房一直都很平靜,談不上光耀門楣,也不曾為家族摸黑。
奈何天不假年,人早早沒了。
自打索綽羅氏進門,長房的事就沒斷過,讓人不往那方面想都難。
本來老太太不想把事做得這樣絕,畢竟休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家丑。
可烏拉那拉家衰落太久,急需一個騰飛的機會。
如今騰飛的機會近在眼前,差點被索綽羅氏親手毀掉。
在老太太心里,與光耀門楣相比,什么都是浮云,什么都能舍棄。
舒蘭在長房橫行霸道慣了,經常欺負庶姐庶妹,甚至庶出的兄弟,長輩從來只站在她這一邊,沒人說她不對。
這回她只想教訓一下小傻子,還沒教訓成,反被小傻子利用,拉她下水,害她濕身被外男瞧見,閨譽受損。
明明她才是那個受害者,祖母為什么不去教訓小傻子,反而將她逼進了死胡同。
舒蘭嚇得大哭,膝行過去抱著祖母的腿央求。
外祖家早已落魄,這些年全靠額娘貼補才能勉強過得體面些,她才不要離開烏拉那拉家,搬去外祖家住。
索綽羅氏一邊流淚一邊給老太太磕頭,磕得額上生疼,地面染血,也不見老太太松口。
這是鐵了心要休她了,索綽羅氏恨恨地想。
大爺揚言要休了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是被老太太擋回來的。
理由簡單粗暴,丟人。
現在卻是老太太說要休她,索綽羅氏根本不敢指望大爺。
大爺混不吝,但很怕老太太。老太太讓他休妻,他不敢不從。
索綽羅氏不甘心,她在烏拉那拉家辛苦籌謀這么多年,生龍鳳胎的時候差點沒命,后來管家也是兢兢業業,怎么能說被休棄就被休棄!
除了女兒,她還有兒子。
兒子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哪怕為了兒子,她也不能被休。
心中一番天人交戰之后,索綽羅氏還是低了頭:“額娘,事已至此,舒蘭不嫁也得嫁了。”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讓寧嬤嬤將她扶起:“你能想通最好。烏拉那拉家可不止舒蘭一個女孩兒,不能讓她的姐姐妹妹因為她而蒙羞。”
剛才還嚎啕大哭的舒蘭,此時已經嚇得呆住了。
額娘是什么意思,真讓她嫁給沈文才那個紈绔嗎?
沈文才出事之后,沈協領一直為難阿瑪,讓阿瑪給額娘施壓。
額娘沒辦法這才口頭答應了沈家的求娶。
旗人女子都要參加選秀,在此之前不許婚嫁。額娘當時給她的說法是,額娘會竭盡全力給她謀一個指婚,名正言順擺脫沈家。
誰知分家之后,長房與二房越發不睦。借不上二房的勢,僅靠長房和她自己根本得不到指婚。
于是額娘相中了已經是秀才的馮明知,打算來一個榜下捉婿。反正她年紀小,參加不了明年的大選,家里也沒給她報名。
等她參加選秀的時候,馮明知早就是舉人了。
到時候哪怕弄出一些丑聞來,額娘也不會將她推進沈家的火坑。
誰知丑聞提前發生了,她用船篙沒拍中小傻子,反而被對方拖下水,正好讓沈文才看了一個齊全。
最可氣的是,當沈文才看清落水的人是她,居然捂著眼睛跑開了。
若不是被小傻子那個黑鐵塔似的丫鬟攔住暴打,他也不可能留下看自己。
此一時彼一時,彼時額娘答應沈家求娶不過是緩兵之計,此時應承祖母,便是板上釘釘了。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舒蘭好后悔,當時她就不該自己拿船篙拍人,應該讓船娘來。
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祖母為了家族的體面拋棄她,額娘為了自己的體面也拋棄她。
舒蘭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邊姜舒月凍病了,正縮在被窩里發熱。
原主是死過一回的,身體特別特別差,姜舒月穿來之后一直好吃好喝地養著,才算緩過來。
可也只是緩過來,并沒有多么強健。
初秋在湖里游泳,哪怕有秋老虎在,也吃不消。
“小月,你還病著,不著急回去。”聽說姜舒月要帶病離開,舒心不讓。
田莊再好,能有家里好嗎。
撇開吃的用的不說,山里連個好郎中都沒有,萬一病情惡化,哭都找不到地方。
心里想著堆肥的事,姜舒月哪里躺得住。
來之前,印四就提醒過她,接旨以后趕緊返回田莊。
是她抹不開面子,被祖母的壽辰耽擱了,這才落水生病。
若她早點離開,就算索綽羅氏母女要針對她,恐怕也找不到機會。
“姐姐,有人要害我,我怕再住下去,對方會變本加厲。”姜舒月聽舒心說了老太太對今日之事的處置,雖然沒有任何責罰,卻將索綽羅氏母女逼進了死胡同。
保不齊對方破罐子破摔,再做出什么對她不利的事來。
舒心也對老太太的處置理解無能。
沈文才是個什么德行,京城的貴女圈早都傳遍了,舒蘭嫁過去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交給她來處置,她不會為了家族的體面,把舒蘭往火坑里推。
但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修家廟,帶發修行,十年苦修是免不了的。
出家雖然枯燥辛苦,也比送去沈家被人折磨死的好。
至少還有一條命在。
舒蘭小時候活潑可愛,并非天生壞種,完全是被索綽羅氏給教壞的。
舒心不會對同胞姐妹痛下殺手,卻不代表她會放過索綽羅氏。
索綽羅氏就是個攪屎棍,留著終究是禍害,換做舒心是老太太,會毫不猶豫將她休棄回家。
可祖母一直堅持著“家丑不可外揚”,總想把家丑掩藏起來,殊不知越藏事越大,早晚釀成惡果。
上輩子,皇上還想利用皇子之間的相互制衡,掩蓋所有人的野心呢,最后卻換來一場無比慘烈的九子奪嫡。
出了今天這樣的事,老太太只逼著長房去與沈家交涉,將錯就錯將舒蘭嫁給沈文才,卻沒有追究索綽羅氏。
如今索綽羅氏仍然管著長房中饋。烏拉那拉家雖然分了家,可東西兩府依然住在一起,中間只隔了一個花園。如果索綽羅氏懷恨在心,想對小堂妹做點什么,不能說沒有機會。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相比烏拉那拉家,小堂妹還是住在田莊更安全。
想通這一切,舒心點頭說好,站起身才要去做老太太的工作,就聽外頭有人通報,太醫到了。
二房沒有派人去請太醫,府上也很少請太醫,不過祖母看中小堂妹,說不定是祖母那邊安排的。
等太醫被立夏領進來,舒心立刻推翻了剛剛的猜測。
來人并不是與烏拉那拉家相熟的太醫,而是負責給太子診平安脈的夏太醫。
以烏拉那拉家現在的情況,能請動的太醫不多,夏太醫絕不在其列。
所以夏太醫是誰派來的,就很明顯了。
舒心挑挑眉,沒想到太子對小堂妹這樣上心。
夏太醫診過脈,又問了幾句日常飲食,只說是著了寒氣,開了藥方便離開了。
送走夏太醫,舒心坐回床邊,半點不著急了。
果然沒過一刻鐘,寧嬤嬤帶人過來,親自送姜舒月回田莊。
“回去一趟怎么成這樣了?”常媽媽扶著姜舒月躺下,心疼得不行。
寧嬤嬤有些尷尬:“壽辰上出了點意外。”
對方沒明說,常媽媽也沒深問。
寧嬤嬤是老太太的心腹,與其打破砂鍋問到底,得罪她,倒不如等會兒問姑娘。
等寧嬤嬤離開,常媽媽問姜舒月。不等姜舒月回答,馮巧兒就把前因后果全說了,氣得常媽媽啐了一口:“黑心肝的,就是欺負姑娘沒人撐腰。”
馮巧兒很看得開:“皇上封了姑娘為六品格格,整個烏拉那拉家,除了二福晉,就屬咱們姑娘最尊貴。往后啊,姑娘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自己可以給自己撐腰。”
姑娘得了封號,常媽媽比誰都高興:“是是是,咱們姑娘有了品階,看誰還敢為難!”
明著不敢,這不就來暗的了。
惹不起,躲得起,往后不回烏拉那拉家就是了。
反正大選就在明年,姑娘有了品階,再不愁指婚。
到時候有姑爺撐腰,才算真正的高枕無憂。
回到田莊,接了地氣,姜舒月的病兩天全好了。
“姑娘,漚肥池不臭了,可以用了嗎?”左寶樹在地頭看見姜舒月,忙迎上去說話。
姜舒月走過去看了看:“用一多半做基肥,剩下的春天拔節時追肥用。”
左寶樹十歲下地干活,耕種的年頭也不短了,只聽說過種肥,即播種同時施肥,一次性用夠量。至于基肥和追肥,都是第一次聽說。
當然,東家說的堆肥法,也是聞所未聞。
見左寶樹愣怔,姜舒月問過原因,耐心給他解釋:“冬小麥出苗之后就會分蘗,這時候一定要保證肥力,不然影響越冬。秋施基肥能給冬小麥出苗分蘗提供養分,還能保溫,幫助冬小麥成功度過越冬期。等到春季返青,肥力依然充足,基本不會出現苗細苗弱的問題。等到拔節期再追一遍肥,補充肥力,促進分蘗,等到秋天才能有好收成。”
也就是給左寶樹答疑,姜舒月才愿意說得多些,換成旁人,只說施肥兩遍能高產足夠了。
說多了,聽不懂,解釋起來太費勁兒。
“越冬?姑娘不是說這片地種玉米嗎?”基肥和追肥的好處他都聽明白了,也記下了,可怎么聽都不像是要種玉米。
姜舒月“啊”了一聲:“忘了說,我改主意了,打算種冬小麥。”
玉米再好吃也是粗糧,不如面粉口感好。
況且高產玉米的種子已然上交朝廷,想來會有試種和推廣。
她現在掏出同樣高產的小麥種子,怎么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收獲,明年麥收的時候她和印四的親事應該能定下來了吧。
除了這五十畝地,原來的二十畝,她也打算種冬小麥。
好在印家的保護傘足夠大,讓姜舒月敢拿培育過的新糧種賭一把。
就在姜舒月全然信任印四,覺得在他的運作下,親事能成的時候,四阿哥那邊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汗阿瑪找我了,有意將小丫頭指給我做側妃。”太子從乾清宮回來,派人請四阿哥到毓慶宮說話。
怕什么來什么,四阿哥垂下眼睫,撣去袍角上的一點灰塵。
在皇上眼中,只有太子是兒子,其他皇子都是協助太子鞏固政權的工具。
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有利于政權鞏固的人和物,都該歸太子所有。
天經地義。
可憑什么!
不得不屈從,卻始終在心里憋著一口氣的,不止大阿哥和三阿哥。
還有他。
即便從小佟佳皇后就告誡他要懂得收斂鋒芒,做事以太子為標桿,不得超越。
佟佳皇后所說的不得超越,并不是不能超過太子,而是要以太子能力的最低限,作為自己的最高限。
如此才能保平安。
事實證明,佟佳皇后很了解皇上,她說的都對。
大阿哥精于騎射,在騎射方面超越了太子,并沒有等來皇上的夸獎。
皇上轉頭給太子和大阿哥同時換了教習騎射的內諳達,換給太子的更強了,而大阿哥的更弱了。
大阿哥幾次想換回原來的諳達,都被皇上婉拒了。
三阿哥以文采見長,文章錦繡,字也寫得漂亮,但皇上給他的評語始終都是中規中矩,從不曾超越太子。
四阿哥都瞧在眼中,這才明白佟佳皇后的苦心,于是學會了收斂鋒芒,換來的結果反而越發好了。
結果變好了,心中仍是不甘,不甘屈居人下。
明明他并不比太子差。
正相反,他的資源比太子差,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但他可以做得比太子更好。
可他偏偏不能。
如果有大道可走,沒人愿意繞路走歪門邪道。
偏偏皇上把所有大道都堵死了,只留下歪門邪道給他們。
于是大阿哥走了,三阿哥走了,他自己也在其中。
走了這么多年的歪門邪道,一直禹禹獨行,在遇見小丫頭之后,他忽然想換一條路走。
可前方的路,才開闊起來,又一次被堵死了。
換做從前,他多半會隱忍退出,但這一次他不想退。
“汗阿瑪也是好意,二哥怎么說?”四阿哥抬眸看向太子。
民以為天,小丫頭種糧食很有天賦,四阿哥不信太子不心動。
太子對種地不感興趣,而且他被噩夢纏身,根本無暇他顧:“我說過,愿意成全你。”
四阿哥勾唇:“我也說過,我承了二哥的情。可皇上那邊,誰說了也不算。”
太子無奈笑笑,皇上乾綱獨斷,他確實愛莫能助。
別說側妃,就連太子妃,都得皇上定。
不喜歡的,也得接著。
哪知道他自己認命了,四阿哥卻不肯認:“二哥,我有一計,也許能讓皇上回心轉意。”
從平三藩、收臺灣,再到硬剛噶爾丹,哪一樣不是力排眾議,皇上決定的事,難以轉圜。
等太子屏退書房里服侍的,聽完四阿哥的主意,太子眼前一亮:“或許能行。”
這是四阿哥第一次明著坑太子:“恐怕要借二哥的勢。”
早晚都是被圈禁的命運,太子破罐子破摔:“無妨,反正也沒有多少。”
皇上寵著他,也在防著他,小時候不明顯,越長大看得越清楚。
第56章 封爵
沒過幾日,高產玉米被吹上了天。其實也不算吹噓,就是實話實說,同樣引起了很多人的特別關注。
災年,山地,玉米,都給最后的畝產一千斤增加了致命的吸引力。
玉米種子是四阿哥派人運到農事司的,卻沒有得到任何嘉獎。他索性把功勞全都讓給太子,對外宣稱是太子的安排。
原來皇上南巡那段時間太子整天往霧隱山跑,并不是懶政,也不是去會什么小美人,而是發現了高產的玉米種子,就地試種。
此前的種種謠言不攻自破,康熙很滿意,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太子心懷天下,是個合格的儲君。
康熙給太子打了一個及格分,到了內閣評分變成優秀,等到六部就成了滿分。
太子能有今日的成就,索額圖比皇上還高興,索黨也跟著將尾巴翹上了天,行事越發霸道。
明年要對準噶爾用兵,康熙忙得脫不開身,有意讓太子代替自己去盛京祭祖。
本來打算由太子主祭,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陪祭,結果讓索黨一通攪和,取消了陪祭。
只太子一枝獨秀。
如今太子風頭正盛,朝臣們都沒意見,就連明黨都三緘其口,冷眼瞧著索黨咄咄逼人,各種騷操作。
太子動身從京城出發,所用儀仗與皇上出巡無異。
在盛京祭祖的時候,全副排場,比康熙上次去還要隆重。
災年依然盼豐收,又給高產玉米本就十分高漲的熱度,添了一把火。
太子回京的時候,沿途百姓夾道跪迎,不知誰喊了一句“太子萬歲”,然后一發不可收拾。
給太子用天子的儀仗,是康熙的意思。親自下場為太子結黨,讓索額圖給太子當靠山,也是康熙運作的。
只因他登基時主少國疑,受鰲拜等權臣擺布,所以不想讓太子步自己的后塵。
可索黨的發展,太子的才干,以及百姓對儲君的愛戴,超出了康熙的預期。
尤其朝廷剛剛結束了三藩之亂,和□□,緊接著劍指準噶爾與沙俄,連年戰亂沒有給百姓休養生息的時間,今年更是在旱災的情況下加征稅負。
這時候太子試種出高產玉米,拯救百姓于水火,更顯得康熙本人窮兵黷武。
儲權與皇權本來就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哪怕康熙再疼愛太子,此時也有些煩惱了。
這時又傳出,霧隱山不僅試種出了高產玉米,還可能有高產的小麥。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特別這個兒子還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太子于農事一道并不精通,之所以有現在的成就,恐怕與烏拉那拉家的小姑娘脫不了干系。
那個小姑娘了不得,若讓她給太子做了側福晉……康熙猶豫起來。
去盛京祭祖之后,還要在奉先殿再祭拜一輪,然后康熙就看見禮部把太子的拜褥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奉先殿的門檻里。
祭拜的時候,拜褥能放在門檻里的,只有皇帝一人。
康熙叫來禮部尚書,讓他著人調換,禮部尚書支支吾吾請皇上把剛才的吩咐記檔,才敢照辦。
康熙大怒,對著禮部尚書就是一通輸出,氣得差點動手。
盡管太子聞訊趕來,自己把自己的拜褥挪到奉先殿外,還是沒得一個好臉。
太子未及弱冠,便能威懾六部,若是再將烏拉那拉家那個寶藏小姑娘指給他做側福晉……康熙無聲搖頭。
轉過天,以培育高產玉米為由,晉封四阿哥為貝子。
變相分了儲君的風頭。
削弱儲權,就等于加強皇權。
至于那個小姑娘,康熙也另有打算。
“二哥,我沒想把事做大,這里頭恐怕有人搗鬼。”高產玉米的風聲是四阿哥放出去的,之后若干與他無關。
太子沒想到汗阿瑪如此忌憚自己,比夢里還要早幾年。
有些事就是這樣,表面上看花團錦簇,千萬別想著試探,挑開之后不過一地雞毛。
在夢里經過一世,眼下更像是昨日重現,太子破罐子破摔都摔累了。
不想玩了,愛咋咋地吧。
彼時,大阿哥與大福晉正在延禧宮,給惠妃請安。
惠妃屏退左右,問起前朝之事,大阿哥便將明黨順水推舟給太子戴高帽的事說了。
“汗阿瑪偏袒太子,就該抓著他懶政誤國不放,往他臉上貼金有什么意思?”明珠從前做什么,大阿哥都覺得是對的,只這一次有些疑惑和不滿。
惠妃也參不透,但她相信明珠的能力:“他是你叔祖,總不會幫別人。”
“爺,別煩惱了,聽額娘和叔祖的不會錯。”大福晉在旁邊柔聲開解。
大阿哥與大福晉少年夫妻,恩愛非常,怕大福晉孕中煩惱,便沒多說。
這時有個宮女走進來稟報:“娘娘,皇上剛剛下旨封四阿哥為貝子。”
“……”
惠妃剛剛喝下一口茶,聞言差點噴出來。大福晉到底年輕些,撐不住勁兒掉了茶碗,發出“哐當”一聲,被濺起的茶水和碎瓷片弄臟了裙擺。
大阿哥瞳孔縮了一下,見惠妃和大福晉臉色都難看起來,反而緩著聲音勸:“不過是個貝子,急什么。等我上了戰場,要封個王爺當當。”
惠妃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大福晉,問報信宮女:“四阿哥因何得封?”
四阿哥除了與太子交好,在眾多皇子當中并不顯眼。
皇上第一個封他的爵位,不可能沒有原因。
報信宮女縮了縮脖子:“聽說是因為高產玉米。”
這個理由是惠妃沒想到的,揮揮手讓宮女下去,轉頭強顏歡笑:“這份殊榮,給四阿哥,總比給太子強。”
然而惠妃的強顏歡笑并沒有安慰到大阿哥,反而讓他更焦慮了。但礙于大福晉慘白的臉色,大阿哥忍住了,只是道:“額娘宮里的宮女該治一治了,說話做事毛毛躁躁。”
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應該什么時候說,心里一點數也沒有。
若剛才的話,驚了大福晉的胎,大阿哥殺人的心都有了。
惠妃知道他在遷怒,也怕大福晉生產在即有什么閃失,便順著大阿哥的話將話題轉移到下人的管教上。
大福晉見惠妃臉色如常,大阿哥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心中才算安定下來。
大阿哥有妻有女有顧慮,三阿哥至今單身,無所顧忌,聞言當場砸了茶碗。
榮妃見狀給他解心寬,說辭幾乎與惠妃一樣,三阿哥卻不領情,冷笑道:“這份殊榮給太子,太子還是太子,一時半會兒做不了皇上。可給了老四,老四就成了我們當中第一個受封的!”
朝廷的封賞,與后宮一樣,一步提前步步提前,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從今日起,他這個做哥哥的,將永遠落后弟弟一步。
他不要面子的嗎?
只落后一步,還是建立在老四今后再無建樹,碌碌無為的基礎上。
可現實恰恰相反。
老四找對了路,并且在這條路上發足狂奔,早晚把他這個兄長徹底拍死在沙灘上。
而他自己,深陷戶部加收秋糧的泥潭里,腿都拔不出來。
才開始當差就被甩下,十年之后會怎樣,二十年之后又會怎樣,三阿哥根本不敢想。
德妃得到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了,還是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聽惠妃和榮妃酸溜溜說起的。
“怎么,四阿哥封貝子的事,哀家都聽說了,你竟然不知?”惠妃和榮妃都快檸檬成精了,合起伙來擠兌德妃,德妃則是一臉懵,太后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
德妃恍然,想了想笑道:“四阿哥一直跟在太子身邊,得太子提攜也是有的。”
兒子憑本事封爵,換成榮妃能高興得跳起來,可到了德妃這里,全然變成了太子的提攜。
“聽說高產玉米是太子和四阿哥一起試種出來的,太子封無可封,皇上便只封了四阿哥。”榮妃眼睛都嫉妒紅了,還是忍不住替四阿哥不值。
德妃對他也忒不上心了。
說到高產玉米,惠妃心中一動:“聽說這次試種,還有一個人功不可沒,皇上破格封了她六品的格格。”
這事榮妃也聽說了:“好像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姑娘,皇上先封了她,之后才封四阿哥。”
明顯人家姑娘才是主力。
太子和四阿哥只是結識那姑娘,沾到了光,又是去盛京祭祖,又是封爵的。
若誰有本事將她娶回家,前途可不限量。
不巧的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人,她們都不認識。巧合的是,德妃與烏拉那拉家二房的覺羅氏一度走得很近,差點議親成功。
那時候她們覺得德妃太著急給四阿哥挑福晉,現在又有些羨慕嫉妒恨了。
不得不承認,德妃的運氣好到爆炸。昔年從端茶宮女一路開掛順利升到妃位,除了六阿哥早夭,幾乎沒有波折。
四阿哥也爭氣,非嫡非長,卻于一眾皇子當中脫穎而出,第一個封爵。
十四阿哥年紀雖小,卻聰明伶俐,身強體健,很得皇上喜愛。
就連整天迷迷糊糊的德妃想給四阿哥隨便挑個福晉,一挑就挑到了烏拉那拉家。
這運氣,不服不成。
傻子總抓好牌,就說氣不氣。
于是惠妃和榮妃默契地拋棄德妃,主動挑起話題,與太后聊起了烏拉那拉家。
覺羅氏長袖善舞,可不管是覺羅氏的娘家,還是烏拉那拉家都已然沒落,不是很能入惠妃和榮妃的眼。
唯二能說上話的,只有太后和德妃。
德妃傻子凈抓好牌,惠妃和榮妃氣得不想跟她玩了,只肯套太后的話,想請太后牽線,讓她們與覺羅氏搭上線。
太后沒想到四阿哥封了貝子,轉頭把烏拉那拉家帶火了。深宮長日無事,太后寂寞如雪,好不容易有點樂子,自然要狠狠抓住。
當初覺羅氏一眼相中四阿哥,太后覺得高攀了,畢竟烏拉那拉家遠不如從前輝煌。
與皇子攀親,差點意思。
后來四阿哥脫穎而出率先封了貝子,太后這才品出覺羅氏眼光獨到來。
到今日,烏拉那拉家被惠妃和榮妃聯袂問起,太后又感覺烏拉那拉家與皇子結親,不算高攀了。
只不過從前是二房要攀親,現在長房成了香餑餑。
種糧食,這條路選得妙啊。
太后雖是婦道人家,也知道朝廷連年征戰,百姓沒時間休養生息,又趕上災年,對皇上和朝廷來說,糧食比金子都重要。
這時候試種出高產的糧食,無異于雪中送炭,皇上肯定要重重嘉獎。
而且如此優秀的姑娘,多半要被皇室收入囊中,在明年大選的時候許給一個皇子。
太后看看惠妃和榮妃,首先排除大阿哥。
大阿哥早已娶妻,女兒都生了兩個,烏拉那拉家再落破,也不可能讓自家女孩兒給人做妾。
三阿哥文才斐然,尚未娶妻,有可能。
“聽說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在六部辦差了?”太后越過惠妃,問榮妃和德妃。
提到三阿哥的差事,榮妃嘴里全是苦澀:“三阿哥在戶部行走。”
德妃沒想到太后關心這個,一臉懵。
見德妃又是這副表情,太后都無語了,還是惠妃酸溜溜道:“四阿哥沒人惦記,卻自己給自己謀了個好差事,現下在工部農事司行走。”
難怪四阿哥第一個封了爵位。
皇上年幼喪母,當時太皇太后忙著與先帝留下的四大輔臣周旋,太后則負責照顧皇上的飲食起居。
自己帶大的孩子自己清楚,皇上再寵愛太子,也不可能如德妃所說那般,愛屋及烏地封賞四阿哥。
四阿哥之所以第一個得到爵位,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德妃啊德妃,錯把珍珠當魚目,太后都不知道該說她什么好了。
這些年德妃確實有些運道在身上,奈何本人并不聰明,終其一生也就在妃位上混了。
四阿哥在農事司行走,與太子和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小姑娘一起試種出了高產的玉米……
如此優秀的小姑娘,以太后對皇上的了解,應該是準備留給太子的。
太子妃不可能,因為身份不夠,側妃有大希望。
所以高產玉米才試種出來的時候,皇上只封賞了烏拉那拉家長房的那個小姑娘,沒有給四阿哥任何表示。
等風頭過去,才想起封賞四阿哥,太后隱約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至于為什么沒有留給太子,而是打算許給四阿哥,太后暫時想不通。
思及此,再對上惠妃和榮妃殷切的目光,太后就開始嗯嗯啊啊打起了馬虎眼。
宮里有人惦記姜舒月,宮外更多人則惦記上了四阿哥。
太子從上朝站班就開始變得叛逆,這一年半載的越發不像了。雖然皇上對太子的寵愛沒有減少,可有那政治嗅覺敏感的,還是品出了一點不對勁。
恰在此時,四阿哥越眾而出,第一個受封爵位,越發印證了某些人心中的猜想。
太子風頭過盛,隱隱有超越皇上的趨勢,皇上有所忌憚,準備分封諸皇子,牽制太子了。
索額圖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他跑去提點太子,太子根本不以為然:“高產玉米本來就是老四和烏拉那拉家的小丫頭聯手試種出來的,沒有我什么事。他愿意把功勞分我一半,也是好心,我為什么要疏遠他?”
當初籌謀的時候,四阿哥說得很清楚,連借勢的話都說出來了。
只是中間運作的時候被明黨利用,一番煽風點火,事情的走向才變得失控。
其實太子幫四阿哥的忙,也有試探汗阿瑪對自己態度的意思。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原來汗阿瑪對他的忌憚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高產玉米是小丫頭種出來的,卻是四阿哥發現的,也是四阿哥帶到農事司的。
災年糧價飛漲,盡管朝廷不允許,還是有不少大糧商囤積居奇,賭明年旱情持續,準備大發國難財。
這時候高產玉米橫空出世,耐旱,高產,不僅引起了朝廷的重點關注,也被很多大糧商盯上了。
而大糧商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貴族或者高官的影子,其中不乏皇親國戚。
四阿哥做了很多人都不敢做的事,利國利民,卻也擋了許多人的財路。
擋人財路無異于殺人父母,貝子爵位是他應得的,依著太子看來該直接封貝勒或郡王。
今后四阿哥將面對什么,太子不清楚,可他知道這件事做得好,也必須做。
如果借了自己的勢,能給四阿哥擋掉一些不利因素,太子覺得很值。
誰知索額圖卻在這時候跑過來,提醒他四阿哥是在利用他,讓他遠離四阿哥。
四阿哥是在利用他,而且在利用之前已經跟他攤牌了,他也愿意被四阿哥利用,屬于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遠離不了一點。
這么明顯的利用都看不出來?索額圖見太子油鹽不進,臉都氣紅了。
索額圖不知道四阿哥給太子灌什么迷魂湯,讓太子義無反顧地給他擋槍,連自己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其實索額圖跑來勸太子,不光是為了太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明黨一天一天做大,明珠賣官鬻爵也就算了,居然還私下與江南的大糧商勾結,發了好幾次國難財。
索黨以上三旗貴族為基礎,黨眾的個人家底比明黨中人要好。
皇上重用上三旗,對上三旗的限制并不少,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再加上朝廷鼓勵旗人生育,各家人丁激增,有些人家早已是強弩之末,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了。
于是有人暗戳戳投靠明黨,只求明珠吃肉,能分到一點肉湯。
索額圖鄙視明珠,更鄙視那些無利不起早的商賈,可形勢比人強,為了保住索黨,他也不得不同流合污。
眼下江南的大糧商分三派,曹家派、明黨派和索黨派。
曹家是皇上摟錢的耙子,麥收之時放糧,故意壓低糧食收購價格,造成谷賤傷農的事實。
當時明黨派和索黨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敢插手,一直作壁上觀。
只當吃虧是福。
后來曹家被查,還是太子的功勞。
太子跟誰都沒商量,直接在早朝上把曹家揭了一個底朝天。
再揭下去,恐怕連皇上都要揭出來了,皇上這才被迫削了曹寅和李煦的官。
最后還是四阿哥出面做好人,替曹寅和李煦說情,才算把皇上的龍臉從地上撿起來貼回去。
太子如何得知曹家所為,索額圖不清楚,但他知道,壞人讓太子做了,好人卻是四阿哥的。
這回的高產玉米事件,與上回的谷賤傷農事件一樣,太子傻乎乎沖在前頭擋槍,好處全歸四阿哥。
若不是君臣有別,索額圖真想沖過去搖醒太子,別被人騙了,還在幫人數錢。
就在索額圖苦口婆心勸太子睜開眼睛看清四阿哥的時候,覺羅氏也在勸自己女兒看看四阿哥。
第57章 十三
“四阿哥龍章鳳姿,文武雙全,才上朝站班就被封為貝子,日后定然前途無量。”覺羅氏感覺沒得挑,完全想不通女兒為何如此抗拒。
舒心挺佩服覺羅氏的眼光。聽外祖母說,當年額娘待字閨中的時候,不少門當戶對的人家上門提親,其中不乏權貴。額娘愣是誰也沒看上,卻一眼相中了陪著人來外祖家做客的阿瑪。
外祖母不愿意,額娘就說:“此子登高只差一節臺階,女兒愿意做那臺階,助他平步青云。”
后來額娘嫁給阿瑪,阿瑪果然得以施展才華,位列內大臣。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額娘都看好四阿哥,認為四阿哥自帶雍容之氣,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事實也是如此,四阿哥最后在九龍奪嫡中勝出,君臨天下,是達官貴人和貪官污吏最痛恨的皇帝,也是天下百姓最愛戴的皇帝。
可那又怎樣,他對自己來說,并不是一個好丈夫,對弘暉而言,也不是一個好阿瑪。
上輩子自己兢兢業業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甚至是好皇后,結果換來了什么。
相看兩厭。
舒心沒辦法與額娘說起上輩子發生的事,畢竟重生太過匪夷所思,而且也沒辦法反駁額娘對四阿哥的評價,因為并沒有錯。
她只能單純地表達對四阿哥的不喜:“四阿哥再好,到底與親額娘生分,想必心腸冷硬,女兒不敢嫁。”
想找胤禛的弱點,并不容易,但德妃絕對算一個。
覺羅氏一怔,是了,這些都是自己告訴女兒的。與德妃接觸的過程中,德妃也不止一次表現出對四阿哥的不滿。
若母子不合,女兒嫁過去少不得要被婆母磋磨,受夾板氣。
其實上輩子舒心就是這樣過來的,一邊受丈夫的冷落,一邊被德妃遷怒,同時還要與底下的妾室們斗法,處置后宮日常事務,最后被活活累死。
見女兒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覺羅氏敗下陣來,再不提去宮里給太后請安的事了。
四阿哥封爵之后去給德妃請安,德妃正在喂十四阿哥吃飯,一邊給十四阿哥擦嘴,一邊說她知道,之后勉勵四阿哥幾句就讓他離開了。
四阿哥從暖閣出來,差點與迎面跑來的十三阿哥撞上。十三阿哥站定,喊了一聲四哥,笑嘻嘻恭喜四阿哥封爵。
四阿哥笑著摸了一下他的小光頭,看向他身后,低聲問:“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伺候你的人呢?”
十三阿哥沒到開蒙的年紀,整日在永和宮閑逛,德妃對他并不上心。
見問,十三阿哥耷拉下腦袋,蔫巴巴說:“十四弟那邊人手不夠,德娘娘調了我身邊的人去伺候,只留了翠兒和順兒照顧我。這會子翠兒在屋里疊衣裳,順兒不知跑哪兒去了。”
幼年皇子身邊一般配有乳母八人,保姆八人,再加上宮女、太監,一共四十人。
十四身邊有四十個人伺候還嫌不夠,德妃居然抽調十三身邊的人去伺候十四,四阿哥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說是有四十人,其實貼身伺候的只有五六個,剩下的還包括灶上的、針線上的、漿洗的等等做粗活的。
四阿哥有心去找德妃說項,又怕德妃以為十三告狀,日后更不喜他,便與德妃說了一聲,帶著十三回了阿哥所。
這是十三阿哥第一次來阿哥所,這里看看,那里摸摸,新奇得不行。
“等我以后搬到阿哥所,就與四哥做鄰居。”四阿哥讓蘇培盛端了一盤點心過來,十三像是餓了,抓起點心要吃。
四阿哥攔他,命人打水進來,親自給十三洗手。
十三趕緊放下點心,笑嘻嘻謝過四阿哥。四阿哥拿布巾給他擦手,這才許他吃。
“明年你就要開蒙了,可有人教你識字?”皇子四歲開蒙,可在開蒙之前,母妃都會安排人提前教識字,免得課業不順利,為皇上不喜。
當年四阿哥養在承乾宮,兩歲上佟佳皇后便親自教他識字,三歲提筆寫字。等到四歲開蒙的時候,才得了皇上一句夸獎。
十三阿哥哪里懂這些,聞言搖頭。
貼身服侍的都被抽調走了,德妃又怎會提前教十三認字。
四阿哥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多少有些傻。
德妃再不好,終究是他的生母,血濃于水。她做不到的,或者做不周全的地方,他少不得要替她描補。
就如今日,十三阿哥身邊沒人伺候,到處亂跑,被有心人發現告到皇上面前,德妃難辭其咎。
他這個做兒子的瞧見了,不可能袖手旁觀。
至于給皇子提前啟蒙,只是宮里不成文的規矩,可若是別的皇子都有這個待遇,獨十三沒有,傳到皇上耳中也是好說不好聽。
“十四還小,德娘娘顧不過來,四哥教你識字如何?”同樣是被德妃不喜的孩子,四阿哥沒覺得自己可憐,卻有些可憐十三。
十三聽說能日日來阿哥所找四哥玩,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
所以在初十那一日,霧隱山小院登門的貴客忽然多出了一個。
自打在工部農事司行走,四阿哥就忙碌起來。除了自己的差事,還要幫太子打雜善后,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可他答應了要教十三認字,十三又沒有玩伴,整日蹲在阿哥所等他。
有一次四阿哥回去晚了,十三見不到他不肯走,當晚歇在了阿哥所。
德妃第二天才知道。
攤上這樣一個不靠譜的額娘,四阿哥還能怎么辦,只好去哪里都把十三帶在身邊。
“這是我弟弟,帶他出來散散心。”四阿哥是這樣給姜舒月解釋的。
印公子漂亮得像個大花瓶,四公子沉郁英俊,就連眼前這個不知排行第幾的奶娃娃都生得玉雪可愛。
印家果然都是高顏值,基因不錯。
姜舒月又找到一個嫁給印四的理由。
太子地位超然,平日只與三阿哥和四阿哥兩個大些的弟弟走得近些。
與老三走得近,是因為太子小時候在鐘粹宮住過幾個月,得到過榮妃的照拂。
與老四親近,不過是這幾年的事,全都因為那個噩夢。
老四之后的幾個弟弟,除了逢年過節,太子很少見到,自然沒什么感情。
今日見小十三尾巴似的跟著老四,太子還挺新奇。
他抬手摸了摸小十三的光腦殼,手感不錯,轉頭問四阿哥:“怎么介紹?”
喊四嫂,還是……
四阿哥和姜舒月的親事,可以說是太子一力促成的。見皇上給了四阿哥爵位,就知道親事基本定下來了。
四阿哥蹙眉,給小十三介紹:“這位是烏拉那拉家的舒月姑娘,也是霧隱山田莊的東家。”
十三阿哥從小在宮里長大,見過不知多少美人,此時還是被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大姐姐震住了。
也太好看了吧。
然后被太子哥哥往前推了推:“喊人,規矩都學到哪里去了?”
十三阿哥年紀還小,聽四哥的介紹也不知該喊什么,這會兒被太子哥哥一推,緊張地脫口道:“仙女姐姐。”
翠兒哄他睡覺的時候總會講些神鬼故事,他聽話睡覺呢,翠兒就講仙女的故事,他鬧騰著不睡,翠兒就講鬼故事嚇唬他。
翠兒不識字,語言也貧乏得緊,講仙女故事的時候只會用漂亮,仙女兒似的。
十三阿哥糾正她:“仙女已經是仙女了,怎么還用仙女似的?”
明明是翠兒錯了,她還不服氣:“仙女兒似的,就是非常漂亮的意思。”
眼前這個姐姐非常漂亮,簡直就是十三阿哥心里的仙女本女,再加上對方比他高,被太子一推直接喊了仙女姐姐。
姜舒月知道原主很漂亮,然而被人當面喊仙女姐姐還是頭一回,心里別提多受用了。
她朝十三阿哥伸出手:“來,仙女姐姐等會兒給你熬糖稀吃。”
糖在宮里也是奢侈品,德娘娘總是以小孩子糖吃多了壞牙為由,不給他吃甜食。
可十三阿哥總聽十四炫耀說點心上的霜糖有多甜,牛乳茶放了蜂蜜更好喝。
他問翠兒為什么十四弟能吃糖,他卻不能。翠兒就賊兮兮地朝外看看,壓低聲音告訴他:“十四阿哥牙口好,吃糖不會鬧牙疼病。”
后來十三經常跟在四哥身邊,吃阿哥所的點心,一次牙疼病也沒鬧過。
可翠兒告訴他,阿哥所的點心都是四哥的分例,被他吃光了四哥就沒有了。
于是十三阿哥就不肯吃了,四阿哥問他為什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十三只是搖頭:“怕吃多了,鬧牙疼病。”
翠兒說宮里的糖都是有數的,來自內務府。內務府的糖是從外頭的糖行買來的。
這會兒聽仙女姐姐說她會熬糖稀,十三阿哥睜大眼睛:“姐姐是開糖行的嗎?”連仙女都省了,直接喊姐姐。
開糖行嘛,還早了點,但姜舒月確實想試試:“等你長大了,姐姐就開糖行。”
十三阿哥歡呼起來,自來熟地把小手遞過去,被仙女姐姐領進院子,激動得小嘴不停:“姐姐做的是什么糖稀啊?能吃幾碗?”
姜舒月就給他介紹:“是紅糖稀,想吃多少碗有多少碗,還能蘸著饅頭吃,可甜。”
十三阿哥就快手舞足蹈了,歡天喜地跟著姜舒月忙前忙后,準備熬糖稀。
太子看了一眼甬道旁邊長出地面的“紅蘿卜”,他記得小丫頭管這些“紅蘿卜”叫甜菜。
四阿哥則蹲下拔出一顆人頭大的紅甜菜,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切開,挖出里面玫紅色的果肉,自己先嘗一塊,點頭:“比梨甜。”
又挖了一塊給太子,太子有些嫌棄,沒洗就吃?
他記得老四愛潔,沒洗過的東西絕不會入口,這才去農事司多久,就變得如此不拘小節了?
見太子蹙眉,四阿哥用清水洗過才遞給太子,太子咬了一口,點點頭,將剩下的全吃了。
一個字,甜。
“這么甜的蘿卜,可以當水果吃。”太子給出評價。
十三阿哥此時正在幫姜舒月清洗紅甜菜,干得風生水起,聞言糾正太子:“二哥,姐姐說了,這不是蘿卜,是紅甜菜。”
來之前,十三阿哥被太子叮囑過,微服私訪,不許暴露身份。
太子讓四阿哥切一塊給十三嘗,十三當場愛上了:“好吃,比梨都甜。”
就是吃起來有些硬,費牙。
十三阿哥正在換乳牙,吃硬東西費勁兒。
清洗之后擦絲,將紅艷艷的甜菜絲放在大鍋里添水熬煮。
熬煮需要時間,姜舒月讓馮巧兒和左小丫做飯,她帶著印家的小十三看鍋煮甜菜。
昨天收紅辣椒,姜舒月做了麻辣兔頭和冷吃兔。麻辣兔頭已經鹵好,只差油炸拌料就可以上桌,而冷吃兔本來就可以涼著吃。
野兔三吃,除了麻辣兔頭、冷吃兔,還有一道爆炒兔肚,姜舒月留到最后自己親自下廚。
租種印四的那五十畝地在圍場里,為了方便進出,印四給了姜舒月出入的令牌。
又是平整土地,又是撒肥,又是翻地,姜舒月經常帶人過去,久而久之便與那里的侍衛們混熟了。
雖說是皇家圍場,可侍衛們的伙食很一般。姜舒月帶人去種地,幾乎每回都管飯,就在地頭吃。
香味飄出多遠,可把圍場里的侍衛們饞壞了。
于是有侍衛過來找姜舒月打商量,說他們也可以幫忙種地,能不能跟村民們一起搭伙吃飯。
皇家圍場的侍衛出身都不低,根本不會種地。可人家是圍場的地頭蛇,姜舒月不敢惹,便借了這里的廚房,讓村里的女人們挑著東西到圍場的廚房做飯。
現做現吃。
不過是每回多做一些,并不費事。
圍場里的侍衛們也很客氣,主動貢獻出油鹽,讓姜舒月隨便用,還經常獵來山雞野兔打牙祭。
今天做野兔三吃的十五只野兔,正是圍場侍衛們孝敬的。
昨天野兔送來就開始收拾,姜舒月教馮巧兒鹵兔頭,同時教左小丫做冷吃兔,兩人學得很認真,今天各自獨當一面。
所幸灶屋為了燒炕,有東西兩口大柴鍋,可以同時蒸飯燒菜,很是從容。
昨天收拾完十五只野兔,姜舒月走到前院一看,發現紅甜菜也可以收了。
正好麻辣兔頭和冷吃兔都要用到糖,便喊來立夏和小滿“拔蘿卜”,熬甜菜糖稀。
之后用《天工開物》里記載的脫色法,手工給紅糖脫色,用了幾十斤紅甜菜,才得到很小一罐糖霜。
一直忙到深夜,幾個做事的人各自分得一勺糖霜,用剛出鍋的白面饅頭卷了吃,吃得兩眼放光。
今天一早,別人都早早起來了,姜舒月又是那個賴床的。
本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結果印家兄弟忽然帶了個奶團子過來串門。
穿越前姜舒月孤寡慣了,她以為自己不喜歡小孩子。直到看見小十三才發現,她不是不喜歡小孩子,而是只喜歡又漂亮又乖的小孩子。
田莊農家樂野味居多,還真沒有好吃的點心招待他。印公子倒是帶了點心來,可那是給巧兒的。而且自己家的點心再好吃,吃多了也膩。
姜舒月有意嫁給印四,自然不會虧待了印家的任何人。
思來想去,決定親手做一道甜點來招待這位小客人。
此時甜菜已然熬煮得差不多了,姜舒月喊了立夏和小滿來攥漿。
所謂攥漿就是用紗布包裹住熬煮好的甜菜,用力擠出漿水。
被擠出的漿水,就是糖漿。
再將糖漿放進大鍋熬煮,才能得到紅糖的糖稀。
立夏和小滿力氣大,堪稱人形榨汁機,她們攥出來的糖漿,比馮巧兒和左小丫多三成。
這邊熬著糖漿,那邊姜舒月讓左小丫回家去拿幾個豆包過來。
她記得左婆子說過,今天好像要蒸豆包。
左婆子蒸的豆包,也是一絕,皮薄餡大,入口香而綿軟。
只可惜沒有糖,不然就不是豆包,而是點心了。
等左小丫回來的時候,糖稀也熬好了,姜舒月拿起勺子澆了兩大勺紅糖稀在剛出鍋的豆包上。
小十三要吃,姜舒月攔住他:“仔細燙,晾涼了更好吃。”
北方人愛吃粘豆包,南方人鐘情于紅糖糍粑,眼下姜舒月手頭只有粘豆包和紅糖稀,于是自創了南北合璧的紅糖稀粘豆包。
小十三端著盤子走來走去,不停吹氣,累了還走到太子和四阿哥身邊,讓他們幫自己吹涼。
太子也是服氣:“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這樣沒出息。”
四阿哥只是幫忙吹涼,等十三走了才說:“他在家里過得并不好。”
不然也不會總像小尾巴似的跟著自己了。
“十三可是皇……誰敢虧待他?”太子不是不信四阿哥,而是這事在太子看來過于匪夷所思。
皇子都有自己的分例,尤其是年幼的皇子,分例很足。就算被抱養,不在親額娘身邊,也不會占了誰的便宜。
忽然想起小十三養在永和宮,太子看了四阿哥一眼,笑容愈冷:“還好你搬到了阿哥所住。”
十三不被德妃重視也就罷了,畢竟不是親生的。若換成四阿哥,恐怕要難受很長一段時間。
偏四阿哥性子冷,從小養在承乾宮,與德妃不親。而十四生得虎頭虎腦,身體強健不說,嘴巴也甜,把汗阿瑪都哄得團團轉,更不要說親娘德妃了。
佟佳皇后剛薨逝那會兒,汗阿瑪心疼老四,想讓他去永和宮跟著親娘住上一陣子,結果被德妃婉拒。
理由是照顧兩個小的,忙不過來。
太子以為十三被德妃照顧得多么周全呢,敢情過得并不好。
饒是德妃如此對待四阿哥,四阿哥仍舊把她當成母親,不聲不響地替她善后。
別的不說,只消讓汗阿瑪知道,德妃虧待了小十三,就夠她喝上一壺的。
可四阿哥沒有,他只是默默地將小十三帶在自己身邊。
所有人都說四阿哥冷清冷性,甚至連德妃都不止一次這樣評價過,汗阿瑪更是當著眾人的面說老四“喜怒不定”。
經此一事,太子卻看清了老四內心的柔軟。
也更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十三吃過粘豆包,可沒吃過滾過紅糖稀的粘豆包,又粘又軟又甜,好吃極了。
他一邊吃一邊點著大腦袋,小辮子在身后甩啊甩的,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唇紅齒白的奶團子,聽話又懂事,誰能不喜歡呢。
粘豆包不好克化,個頭又大,姜舒月只許奶團子吃兩個,之后再央求也不給了。
現在吃飽了,等會兒午飯該吃不下去了。
見十三又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姜舒月,有一次差點把姜舒月絆倒,四阿哥沒忍住把他拎到自己身邊:“吃那么多糖,不怕鬧牙疼病了?”
十三小臉通紅,拉著四阿哥的袖子說:“姐姐會熬糖,這里的糖包隨便吃。”
宮里的糖按定好的分例分配,誰的就是誰的,若給了別人,自己就沒有了。
四阿哥聽懂了小十三話里的意思,心中有些暖。
這時姜舒月端來了三碗紅糖水,介紹道:“這是紅甜菜糖稀沖的糖水,與白糖不是一個味兒,你們嘗嘗。”
十三看過來,眼睛都亮了,伸手要去拿那碗,卻被印四拍了回去。
印四先他一步拿到碗,感覺不燙,才讓十三去拿。
姜舒月抿了嘴笑,真心覺得印四是個好哥哥,至少比一直袖手旁觀的印公子好。
十三捧著碗喝,連聲說好喝。
太子也給出評價:“像紅糖,又不像,再熬下去能熬出白糖嗎?”
“再熬就糊了。”姜舒月笑著糾正他,“糖稀經過脫色和結晶,才能得到白糖。”
說著去灶屋拿了昨天得的糖罐給他看。
太子打開蓋子看了看,將糖罐遞給四阿哥,四阿哥倒出嘗了一點,抬眸看向姜舒月:“成親之前,別讓太多人知道。”
糖行的水,不比糧行淺多少。
高產玉米已經礙了大糧商及其背后靠山的眼,擋了人家發國難財的路。若再爆出紅甜菜能取代甘蔗榨糖,得罪糖商,只會腹背受敵,將自己陷于危險的境地。
成親?姜舒月沒想到他會當著印公子和小十三的面把成親的事說出來,頓時臉飛紅霞,并沒應聲,轉身離開。
“成親?”小十三糖水都不喝了,瞪圓了眼睛看著四阿哥。
太子挑了挑眉,他明白四阿哥話里的意思,并且認為他的顧慮是對的。
飯要一口一口吃,操之過急有害無益。
可聽見“成親”兩個字毫無壓力地從老四嘴里說出來,太子還是有點意外。
四阿哥自知失言,端起糖水喝下一口,齁甜。
第58章 威望
午飯很快端上桌,有香辣油亮的麻辣兔頭,有看著一般吃起來卻賊香的冷吃兔。之后是蔥燒木耳、干鍋珊瑚菌,最后還有又香又脆的爆炒兔肚,和西紅柿蛋花疙瘩湯。
宮里的分例只有肉,很少有身體的零部件,類似頭啊腳啊腸啊肚啊,根本不會出現。
再加上十三阿哥年紀小,在宮里吃的是兒童餐,哪里見過這樣豪橫的飯菜。
就算是宮宴,也都是以蒸燉為主,好多菜端上來都半涼了。
熱氣騰騰,麻辣鮮香,姜舒月還擔心十三人小吃不慣,結果他最適應,反而是印公子被辣得直呼氣。
印四額上見了汗,人還算淡定,慢條斯理地吃著,時不時提醒小十三別吃太多辣。
小十三也聽話,眼睛盯著冷吃兔,筷子卻只往蔥燒木耳那邊伸。
“夏秋沒怎么下雨,你這木耳哪兒來的?”靠山吃山不假,可一直不下雨,莊稼播種都成問題,山里怎么可能長出木耳,而且太子吃著不像干木耳泡發的,倒像是用新鮮的木耳炒制。
讓太子這一問,四阿哥忽然想起之前從圍場抬到小院的那截爛木頭,替姜舒月回答:“木耳也是你種的?”
姜舒月含笑點頭:“今年雨水少,山上的野草都要枯死了,長不出蘑菇和木耳。桌上這些都是我種的。水少,地方有限,只種了木耳和珊瑚菌。”
“木耳肥厚可口,只是這珊瑚菌吃起來怪怪的。”太子給姜舒月出主意,“不如改種羊肚菌,煲湯喝最好。”
“羊肚菌難得,不容易收集菌絲。珊瑚菌哪兒都能長,不挑地方,好養活。”姜舒月說話的時候,下意識瞥向印四。
只這一瞥,便對上了少年含笑的眼,聽他說:“我愛吃這個,清爽。”
太子難得與人討論一回農桑,被婉拒也就罷了,反被人強塞了一嘴狗糧。
見有人像他一樣留心四哥的喜好,小十三很高興:“四哥愛吃,我也愛吃,這個不辣。”
才夾起一些放碗里,又被四哥夾走了,然后面前擺了一碗疙瘩湯。
四哥英明,蒙混過關失敗,十三阿哥鼓著小臉喝下一口湯,眼睛亮起來:“這湯好鮮。”
姜舒月含笑給他解釋:“番茄是現摘的,雞蛋是昨天才從雞窩里摸出來的,面粉也是用今年收的麥子磨的,食材新鮮,湯自然鮮美。”
蔬菜和糧食都沒用化肥,走地雞不吃激素飼料,廚師要做的,就是還原食材本身的味道。
十三阿哥聽傻了眼,他不知道番茄長什么樣,也不清楚雞蛋與雞的關系,更不曉得面粉是用麥子磨成的。
感覺這里是另外一個世界,他忽然對一草一木都好奇起來。
喝完一碗湯,才發覺自己吃撐了。十三阿哥抱著肚子坐了一會兒,穿鞋下地,再次變成一條小尾巴跟在姜舒月身后。
之前只是跟著,這兒看看,那兒看看。混熟以后,化身十萬個為什么,瞧見什么都要問上兩句。
姜舒月喜歡漂亮乖巧的孩子,更喜歡聰明的孩子,見問十分耐心地給他講解。
十三阿哥小雞啄米式點頭,學得很快。
一下午過去,十三阿哥已經學會了如何采摘番茄、如何晾曬辣椒、如何挖出紅甜菜,還親自用紅甜菜熬出了糖稀。
過來時兩手空空,回去則抱著小半罐自己熬的紅糖稀,寶貝得跟什么似的。
回到永和宮,四阿哥帶著十三去給德妃請安,順便告訴對方,他和十三回來了。
彼時德妃正在教十四背《百家姓》,德妃將十四抱在懷中,她念一句,十四跟著念一句。
“這些都背下來了,教后面的。”德妃總念那一段,她不煩,十四都聽煩了,攥著小拳頭捶她。
四阿哥走進去,正好看見這一幕,剛要上前阻止,卻被人拉住了袖子。
只這一耽擱,就見德妃與有榮焉地笑起來:“好好好,咱們小寶最聰明,學什么都快,是額娘拖了后腿,額娘這就教下一段。”
小寶是德妃給十四阿哥私下取的小名。
又教完一段,這才抬眼看四阿哥和十三,沉著聲音問:“十三身上怎么這樣臟,你帶他去哪里瘋了?”
話里話外全是不滿。
四阿哥蹙眉,袖子再次被人拉住,聽十三乖巧地給德妃回話:“四哥帶我去了城外的皇莊。”
聽說能出宮,十四阿哥眼睛都亮了,在德妃懷里挺直腰背,口中喊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德妃趕緊哄十四阿哥:“什么好地方,全是土,咱們小寶不去。”
十四阿哥生在永和宮,長在永和宮,再加上德妃寶貝得緊,很少帶他出去玩。
僅有的幾次,不是去御花園,就是去慈仁宮的小花園。
十四阿哥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體格強健,十個月會走路,一歲上追得小宮女小內侍滿院子跑。
兩歲騎在內侍背上,能拉開小弓射箭,準頭還不錯。把比他大的十三阿哥,甚至是豆芽菜似的十二阿哥都給比了下去。
皇上瞧見了喜歡,當眾夸十四阿哥神勇,還說將來可堪大任。
偏十四阿哥是個閑不住的,眼瞧著永和宮已經不夠他折騰了,最近一直吵著要出去玩。
出去能去哪里,宮里不許人隨便跑動,小孩子也不行,只能由保姆抱著去御花園放風。
御花園也沒多大,還時常有懷孕的妃嬪過去散步,德妃根本不敢把橫沖直撞的十四撒出去。
別的孩子只在學走路的時候圖新鮮,不讓大人抱。等學會了,知道累了,就不肯走了,總是要抱著。十四阿哥是個例外,從他學會走路開始,就不喜歡被人抱著,也不喜歡走路,只愛瘋跑。
皇上總說她溺愛十四,勸她將心思分出一半放在四阿哥身上,尤其在四阿哥封爵之后。
真不是她偏心小兒子,實在是十四不省心,讓她一時一刻都不敢撒手。
四阿哥主動幫她照看十三,德妃心里是暖的,可她不贊成四阿哥將十三帶到皇莊去,弄一身土不說,心玩野了不好管。
十三年阿哥聽說十四阿哥也要去,嚇得趕緊附和德妃:“是是是,全是土,一點也不好玩。”
“你不喜歡玩土,我喜歡!”十四阿哥是個小人精,見十三阿哥說完身體繃直就猜到他在撒謊。
說著從榻上站起來,推開德妃和想要抱他的保姆,破天荒朝四阿哥伸出小手,要他抱,還朝他撒嬌:“四哥,下回帶我去,帶我去嘛!”
四阿哥無法,只得走過去抱起他。
與健壯如小牛犢,抱起來十分沉手的十四相比,十三輕得像根豆芽菜。
但十四比十三年紀小,個子矮些,抱起來圓滾滾軟乎乎,更舒服。
到底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四阿哥抱著十四掂了掂:“長高了,也長胖了。”
十四阿哥被掂得笑起來,張開小胖胳膊讓四阿哥舉高高。四阿哥當真舉了幾個,十四笑得更大聲了。
盡管四阿哥轉移了話題,卻沒能轉移十四阿哥對城外皇莊的向往,又是作揖又是說好話,只想跟去。
四阿哥將他放在榻上,對他說年紀太小不能出宮,十四阿哥當場發飆,見人就打。
十三阿哥身邊服侍的小內侍躲閃不及,被十四阿哥推得一個趔趄,手一松摔了盛著甜菜糖稀的小陶罐。
十三阿哥見狀“哇”地一聲哭出來,沖過去要去撿那陶罐,被四阿哥一把抱住。
十四阿哥則走過去,低頭看看那個摔碎的陶罐,指著里面流出的東西,問十三阿哥:“這是什么?”
“是我在皇莊做的甜菜糖稀!”糖罐被摔碎,十三阿哥生吃了十四的心都有了,指著對方怒道,”你還我糖稀!你還我糖稀!”
德妃讓人將十四抱到身前,不去責怪十四,也沒有責怪十三,反而埋怨起了四阿哥:“什么腌臜吃食都敢往宮里帶,若是十三吃壞了肚子,又是一樁公案。”
四阿哥失望地看了德妃一眼,什么都沒說,抱起哭成淚人的十三離開,直接將人帶回了阿哥所。
于是轉過天,姜舒月又見到了印家的小十三,和他的四哥。
彼時,田莊已經收完大豆,姜舒月讓左莊頭和左寶樹押車,把大豆送去榨油作坊。
田莊里吃得起油的人家很少,要吃也是過年宰殺雞鴨的時候,熬出來的清油。
每年只得一點點,不像城里人有錢買油吃。
聽說東家要把地里的大豆運走榨油,包括左莊頭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心疼。
今年雖然大旱,但東家給的豆種好,特別耐旱,畝產也高得驚人。
每畝能收三百斤大豆。
別說大豆,就是小麥也沒見過這樣高的畝產啊!
當初怕影響冬小麥播種,田莊只有一半人家種了大豆,每家也只種了一畝地。
可就是這一畝地,收獲了整整三百斤大豆。
快趕上兩畝小麥的收成了。
全莊一共十幾戶人家,統共只有一百多畝地,平均下來每家只有幾畝地。
年景不好,小麥減產,這三百斤大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獲。
相信東家種了大豆的,個個喜上眉梢,沒種的則直拍大腿,悔得腸子都青了。
大豆收上來脫粒之后,本來想運回各家當糧食吃,誰知東家卻讓送到榨油作坊去榨油。
豆飯粗糙難吃,還有一股濃重的豆腥味,但煮熟了也是糧食,總比野菜樹皮好吃。
東家免了下半年的租子,又想辦法把田莊變成了皇家圍場的一部分,免了人頭錢,各家收上來的糧食一粒都沒往外掏,就算旱災持續,今明兩年的口糧也夠用了。
“聽東家的準沒錯,我家的豆子送去榨油!”田武做夢都沒想到,他們一大家子能在災年攢足口糧。
若沒換東家,以今年糟糕的年景,別說口糧,就連人頭錢都得去借。
年景不好,又是租子又是稅,家家都難,誰又有閑錢借給他呢?
交不上租子,東家會將田地收回,明年他們一家就得喝西北風。
可交上了租子,又交不起人頭錢,不愿意賣兒賣女的話,就得出一個壯勞力去服苦役。
運氣好的,舍半條命也許能活,運氣不好,可能有去無回。
他們家得了東家這么多恩惠,別說拿出一畝地大豆去榨油,就是直接獻給東家,也是愿意的。
左寶樹慢了一步,被田武搶了先,緊跟著附和。
麥茬豆算是額外收獲,榨油就榨油,都聽東家的。
有高產玉米和麥茬豆打底,姜舒月在田莊的威信日隆,她說怎么做,佃戶們就怎么做,連個打駁回的人都沒有。
兩千多斤大豆分批送到城里的榨油作坊,再次引起關注。
不為別的,只是這兩千多斤大豆的出油量驚人。
普通大豆,用古法榨油,每一百斤能出九斤豆油。而霧隱山田莊送去的大豆,用同樣的榨油法,每一百斤能出十五斤豆油。
一百斤多榨六斤油,一千斤多六十斤,一萬斤多六百斤。
大豆賣給糧鋪,按照粗糧價格,五文一升。
折合三文多一斤。
三百斤大豆,勉強能賣上一兩銀子。
而三百斤大豆,可榨出四十五斤豆油,就地賣給油行,刨去加工費能賣出將近二兩銀子。
所得翻了一倍。
這下不光榨油作坊的人呆住了,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知道東家實力的左莊頭和左寶樹也呆住了。
麥茬豆,只一畝地,隨手種下,得銀二兩。
過去辛苦勞作一整年,不拉饑荒都是賺的,攢錢根本不敢想。
一畝地賺這么多錢,真是做夢都能笑醒。
東家免了下半年的租子,又托人免了人頭錢,各家不缺糧食,卻都缺錢。
家里人沒病沒災還好,趕上生病,只能硬抗,誰家也請不起郎中,吃不起藥。
不說生病,每年生娃因為請不起穩婆,糟蹋了多少婦人,左莊頭不忍回顧。
倉中有糧,心里不慌,手上有余錢,家人少遭殃,都是在理的。
豆油的賣價是大豆的十幾倍,但左莊頭和左寶樹還是按照東家的囑咐,只賣一半油給油行,剩下的全都運回了田莊。
東家的原話是:“種田太累,終年不吃油水身體會垮。”
說到底還是命重要。
饒是如此,當種黃豆的佃戶們拿到二十斤豆油和一兩多銀子的時候,激動得掩面而泣。
而另一半沒種黃豆,讓地空著的,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種小麥得細糧,種黃豆得粗糧,從來沒人想到過用黃豆榨油。
然而羨慕嫉妒恨遠遠沒有結束,更讓人生氣的是,黃豆榨油之后剩下的豆餅運回來可以煮豆漿,做豆腐,剩下的殘渣攤餅也可以吃。
就是黃豆秧打碎了埋進土里,也是養地上好的肥料,聽東家說埋過豆秧的地比白地糧食畝產高。
黃豆渾身都是寶,他們卻拿它當根草,一個個都恨不得穿過去抽死當初那個猶豫的自己。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人絕望的,最讓人絕望的是,旱災一直在持續。入秋開始滴雨未下,田地里的土一捏就碎,旱得根本沒辦法給小麥播種。
今年糧食減產,各家收成都不好。即便沒交下半年的租子,也沒交人頭錢,確實囤了一些糧食,可明年若是絕收,以后的日子也會非常難過。
賣兒賣女不至于,但挖野菜啃樹皮是免不了的。
姜舒月抓起一把壟溝里的土,輕輕捻著,對眾人道:“這種情況種不了小麥,全都改種春玉米。”
她之前留下的種子夠用。
培育過的小麥種子有一定的抗旱能力,但跟玉米還是沒法比。
眾人聽說全都改種玉米,心有些慌,可也只是一瞬。
有了輪作大豆的教訓,所有人都意識到,種地聽東家的準沒錯。
這回沒種大豆的人家很快響應,比種了大豆的還積極。
四阿哥就是在這時候到的,在小院沒找著姜舒月,便領著十三來地里找。
果然看見了她。
小姑娘一襲艾青的衣裙,站在干涸的田埂上,好像一株才剛破土的幼苗,稚嫩卻堅韌。
她揚起臉,對一群黝黑的莊稼把式說:“這種情況種不了小麥,全都改種春玉米。”
沒有一道反駁的聲音,眾人短暫地愣怔之后紛紛點頭。
“四哥,仙女姐姐可真厲害呀!”在十三阿哥幼小的心靈中,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就是小孩,小孩要聽大人的話,沒見過大人聽小孩的話。
還是一群大人聽一個小孩的話。
十三阿哥宣布,仙女姐姐是他見過的,最威風的小孩姐。
四阿哥含笑摸著他的頭,什么都沒說,卻是一臉的與有榮焉。
“你怎么……來了?”姜舒月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兄弟二人。
兩個冷白皮,一個是沉郁英俊的翩翩少年,一個是唇紅齒白的三頭身,就這么水靈靈地出現在視野中,與眼前干枯黝黑的畫面格格不入。
四阿哥聽見對方的話,微微蹙眉,總感覺被她主動過濾掉的那個字是“又”。
你怎么又來了,明顯帶著一點不耐煩。
他為她驕傲,她卻嫌他麻煩,四阿哥有點鬧心。
“我來送自動播種機。”還好他有正事,不然真被問著了。
自動播種機上個月已然造出樣機,奈何四阿哥用了幾次都不滿意。
好在當時已經過了農忙,自動播種機造出來也無用武之地,四阿哥便讓回爐重做,務必做到輕省好用。
直到這會兒才算通過四阿哥的嚴格檢驗,并且具備了量產的能力。
聽到自動播種機,對方臉上黯然了一下,又很快高興起來。
眼下正是給冬小麥播種的時節,奈何播種機來了,卻因為旱災沒辦法完成播種,她心里應該很不好受。
可她臉上的黯然只一瞬便消失了,仍舊回給他大大的笑臉。
第59章 老三
對上小姑娘朝霞般燦爛的笑臉,四阿哥一點也不鬧心了,走過去安慰她:“欽天監算過了,明年秋天旱災才能過去,你的決定是對的。”
種玉米比種小麥穩妥許多。
印四在農事司當差,這個時代的農業都是靠天吃飯,他知道這些并不奇怪。
可姜舒月沒有被安慰到:“如果旱災繼續,朝廷應該在北邊推廣玉米種植,不然可能有大.饑.荒。”
這事基本定下來了,近兩萬斤玉米種子將于明年春天,在京城周邊的皇莊試種。
所得糧食全部用于賑災。
明年旱災持續,還可能有戰事。準噶爾不老實,引得朝廷厲兵秣馬。
四阿哥之所以能第一個封爵,有皇上對太子忌憚的原因,更多地還是他向皇上建言,如果旱災繼續,不宜立刻在北邊推廣玉米種植,而應集中在皇莊安排專人耕種。
按一畝地撒種四斤計算,兩萬斤玉米種子,可以種五千畝地。
若讓百姓耕種,田地有好有壞,耕種技術良莠不齊,結果不可控。
交給皇莊的話,地是上等地,種地人的耕種技術也有保障。
高產玉米的一代種,在災年,山地,能有每畝一千斤的產量。
那么二代種,在災年,上等地,應該也能有這個量。
集中耕種的話,五千畝的總產量就是五百萬斤糧食。
雖然不多,卻可以賑濟京城周邊十幾個州縣,保證戰時后方的穩定。
四阿哥的建言,并不是自己一拍腦袋的決定,而是經過農事司測算的結果。
當然所有假設,都建立在明年旱災持續的前提下。
如果災情有所緩解,這兩萬斤種子種出的玉米,還可以被當做種子來用,在北邊推廣種植,造福百姓。
“區區五千畝地,真能種出五百萬斤糧食?”高產玉米已經在霧隱山田莊試種成功,種子的能力康熙并不懷疑,讓他懷疑的是皇莊。
不僅皇上懷疑,四阿哥也懷疑。
但高產玉米的種子實在難得,四阿哥不放心拿出來推廣,于是咬牙在皇上面前立下軍令狀。
皇上龍顏大悅,這才提前給了貝子的爵位,并且明說,完成了,再升貝勒,完不成,還要治罪。
同樣是皇上的兒子,太子生下來就是太子,而其他皇子想要得一個爵位,都要付出莫大的代價。
與準噶爾的戰事在即,大阿哥幾乎吃住都在軍營,隨時準備建功立業。
三阿哥則一頭扎進戶部,協助催收秋糧。前有旱災,后有戰事,秋糧加收的任務,無比艱巨。
若是完成,也算一樁政績。
上朝站班的兄弟們都在卷,四阿哥作為第一個封爵的人,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你說是朝廷打算將那兩萬斤種子集中在皇莊耕種,為此還特意撥了一個六十頃的皇莊給你?”四阿哥把集中耕種的事告訴了姜舒月,姜舒月眼睛都瞪圓了。
一頃地是一百畝,六十頃就是六千畝地。
六千畝啊!
姜舒月掰著手指頭算起來:“兩萬斤種子大約能種五千畝地,還剩下一千畝,你打算種什么?”
不等印四回答,姜舒月已然興奮道:“皇莊有蓄水池或者小型水庫嗎?有的話,我們可以試種高產小麥,或者含油量高的黃豆,或者種高粱釀酒,都能有不錯的收益!”
聽她說到“我們”兩個字,四阿哥勾起唇角,等她興奮完才潑冷水:“皇莊有沒有水利設施我不知道,這得我們親自過去看。但那一千畝地,肯定有奴才們居住的地方,最后還剩下多少可以耕種,也得帶人過去測量。”
姜舒月也注意到了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笑得梨渦都比平時深了一些,彎起眉眼問他:“你會帶我一起去,是這個意思嗎?”
四阿哥垂眼:“你反正也要嫁給我了,往后還不是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血脈覺醒之后,姜舒月只想擁有更多的土地,越多越好,誰要跟他夫妻一體?
可話又說回來,這個時代的土地全都掌握在貴族和鄉紳手里,如果擠不進這個圈層,她很難擁有更多土地。
兩害相權,姜舒月選擇跟著印四混:“親事有眉目了?”
從前簽訂的協議更像是私定終身,除了她和印四誰都不知道。烏拉那拉家不知道,印家也不知道,就連她身邊的常媽媽和馮巧兒都被蒙在鼓里。
當時姜舒月想,若印四有本事運作成功,她就跟他。若不成,反正沒幾個人知道,權當是生意往來。
誰知還沒到大選,印四已經說了兩回成親的事。
幾個月接觸下來,姜舒月不算了解印四,也知道他是一個做到十分嘴上只肯說三分的人。
他兩次提到成親,甚至說出夫妻一體的話來,姜舒月覺得他應該與家里說過,并且得到了支持。
果然印四點頭:“過了家里的關口。”
家里的關口過了,只是過了最容易的一處,在大選中運作才是最困難的。
姜舒月勸他戒驕戒躁,千萬別做提前開香檳的傻事,印四挑眉:“家里的關口過了,自然有印家出面周旋,你現在確定要嫁給我嗎?”
這是在向她求婚么,怎么有一種軟飯硬吃的感覺,姜舒月揚起臉看他:“你敢娶,我就敢嫁。”
四阿哥笑起來,抬手捏捏她的腮。
都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四阿哥想過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奈何太子一直壓著不讓。
四阿哥也怕自己的身份給她太大壓力,讓她失去現在的靈動鮮活,變成一個誠惶誠恐、面目模糊的女子。
就像后宮里那些妃嬪一樣。
“四哥,仙女姐姐要成我四嫂了嗎?”十三阿哥歪著腦袋聽到最后才聽明白,頓時手舞足蹈,被十四打碎寶貝糖罐的郁悶都跟著煙消云散了。
四阿哥按住歡呼的十三,朝他比出噤聲的手勢:“這是個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
自動播種機一到,所有佃戶都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早推著到田里試用去了。
四下無人,他才敢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與她分享消息。
皇上的賜婚圣旨都寫好了,就壓在南書房,只等明年大選之后蓋章頒下。
十三阿哥被按住肩膀,跳了一下很快穩住,嚴肅臉道:“是了,不能讓別人知道,萬一被搶走可怎么辦?”
“……”
這一日姜舒月得到了輕便好用的自動播種機,十三阿哥重新熬了一罐糖稀帶回宮,同時還有一整屜剛剛出鍋的粘豆包。
有了上次的教訓,回到阿哥所,十三把帶回來的所有東西都安置好,簡單梳洗一番,又換了干凈的衣裳鞋襪,這才準備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報備行程。
惹不起,躲得起,他不會再讓十四看見他帶回來的任何東西。
結果才出門,差點與匆匆跑來的十四撞上。十三剎住腳,警惕地看著對方:“你怎么追到這里來了?”
十四抱著胳膊:“我盯著你呢,你是不是帶了好吃的回來?”
“你是狗鼻子嗎?”隔這么遠都能聞到味兒,十三阿哥也是無語。
昨天十四發脾氣推了十三身邊的小內侍,摔了糖罐,十三心疼大哭,被四阿哥抱走。
十四被十三忽然大哭嚇了一跳,繼而對被摔的那個罐子好奇起來,讓人去嘗罐子碎片上的暗紅粘液,有說是糖漿,有說是蜜糖。
十四問好吃嗎,嘗過的人都說好吃,十四也想嘗嘗,奈何德妃不讓。
于是十四留了一個心眼,派人盯著十三那邊的動靜,果然見他第二天又跟著四哥出宮去了。
平時四哥總為十三打抱不平,十四也覺得沒什么。可這一回,他心里酸酸的。
四哥明明是他的親哥哥,為什么出宮只肯帶十三,卻不帶他?
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給十三。
“額娘,四哥偏心!”聽說四阿哥帶著十三回宮了,十四甩開德妃的手,氣勢洶洶帶人朝阿哥所殺去。
十四從小脾氣就大,倔得很,德妃也拿他沒辦法。
這會兒被十三罵狗鼻子,十四并沒回嘴,而是委屈地抬頭看自家親哥:“四哥,他罵我是狗。”
兩個小阿哥年齡加在一起,都沒他一半多,四阿哥一手抱起委屈巴巴的十四,一手領著十三,率領一群服侍的,返回自己的住處。
冷情了幾年的阿哥所,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熱鬧過。
四阿哥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罐甜菜糖漿,成為兩個小阿哥眼中的香餑餑。
十三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也知道這樣去永和宮,十四肯定會向德娘娘告狀。德娘娘把十四看得像眼珠子似的,自己罵他狗鼻子,德娘娘多半要訓斥,甚至可能把這句話告訴汗阿瑪。
于是不情不愿地拿出糖罐,分出一半給十四,半是賠禮半是討好:“十四弟,你嘗嘗,是不是跟咱們平時吃的糖不一樣?”
十四阿哥鼓著腮,就著四哥遞過來的勺子舔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是不一樣,這個味兒好。”
見十四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提狗鼻子的事,十三阿哥暗暗松了口氣,非常大方地讓人熱了粘豆包,親手在上面澆了甜菜糖稀,推到十四阿哥面前:“這個是糖稀豆包,你嘗嘗,可好吃了。”
白玉似的粘豆包,圓圓一個,上面澆著紅艷艷的糖稀,盛在白瓷碗里,果然秀色可餐。
十四阿哥張了張嘴,想吃,奈何豆包太大,不知從何處下嘴。四阿哥用勺子將豆包一分為二,又分為四,舀起一塊吹了吹,這才送到十四嘴邊。
十四張開嘴,嗷嗚吃下,滿嘴軟糯甜香。
怕他噎著,四阿哥讓保姆端了溫水來,十四阿哥不喝,小手指著粘豆包還要吃。
四阿哥把十四放在榻上,改半勺半勺喂給他,十四一雙大眼睛笑成了彎月亮。
等十四吃完,四阿哥給他擦了嘴,這才抱著他,領著十三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
難得見十四乖巧地窩在四阿哥懷中,德妃錯愕一瞬,旋即笑起來。
還沒來得及問四阿哥去了哪里,就見十四抱著一只青花瓷的小糖罐獻寶似的給她看:“額娘,十三哥給我的,這個糖好吃。”
德妃打開糖罐,見里面是糖稀,細聞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焦香。
如果姜舒月在場,肯定會科普,這是焦糖味。
上回十四打翻了十三的糖罐,把十三氣哭。這回十三不計前嫌,送了半罐子糖稀給十四。糖稀本不值什么,難得十四喜歡吃,德妃也高興。
她將十三叫到身邊,摸摸他的頭:“德娘娘讓人給你十四弟做了新玩具,等會兒你挑幾樣拿回去玩。”
十三阿哥謝恩,四阿哥趁勢道:“額娘,十三明年到了開蒙的年紀,合該找個人提前教他識字。”
剛分得一個皇莊試種高產玉米,五千畝地,四阿哥身上背著軍令狀,實在抽不出時間管十三。
可一眾皇子內卷成風,年齡越小越卷得厲害。聽說十阿哥開蒙時,把三百千都背下來了,給他開蒙的老師不得不跳過啟蒙書,直接講起了《詩經》。
十二阿哥也不差,雖然沒有十阿哥卷得那么夸張,但開蒙時也認得幾百個字了。
若十三兩眼一抹黑,恐怕會讓皇上不喜。
十三的生母身份低微,若開蒙時便被皇上厭棄,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德妃仿佛才想起十三明年開蒙的事,含笑讓十三明天一早過來,由她親自教授。
十四明顯不想學認字,牛皮糖似的黏著四阿哥帶他出宮。四阿哥看了德妃一眼,只答應下次回來給他帶好吃的。
十三阿哥一直將四阿哥送出永和宮,四阿哥松開他的小手,朝他眨眨眼道:“紅甜菜糖稀我也得了一罐,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十四被德妃寵壞了,甚是霸道,別人有的,他都要有。
怕十四搶十三的糖罐,四阿哥特意問姜舒月多要了一罐,打算送給十四。
誰知十三提前分了半罐給十四,那他這一罐干脆送給十三好了。
十三本來還因為痛失半罐糖稀而難過,現在得到一整罐,高興得直抹眼淚。
幾日后,四阿哥按約定去霧隱山接姜舒月,到剛分得的皇莊實地考察。
沒辦法,他才立下軍令狀,成了晉升,成不了受罰。
小皇子卷學業,大一點的皇子卷政績,是皇上最樂意見到的。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的戰事大阿哥會參加,而且軍職不低。待到得勝還朝,說不定能封郡王爵。
三阿哥在戶部行走,說是收秋糧,其實是在為朝廷大軍籌集糧餉。若成了也是大功一件,雖不及大阿哥功勞大,至少也能封貝勒。
而四阿哥選了農事司,又因高產玉米第一個封爵,如果被人反超,臉就丟大了。
所以高產玉米這一次皇莊試種,對四阿哥來說非常重要,只能贏不能輸。
皇莊里奴才們的水平,四阿哥不清楚,他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的小福晉。
哪知道才走出阿哥所,見三阿哥迎面走來,笑呵呵與他打招呼。
阿哥所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因住的人不多,并非毗鄰而居。
就算同時出門,撞見的可能性也很低。
四阿哥都搬來好幾年了,這還是頭一回在自己的院門口撞見三阿哥。
“四弟這么早出門,干什么去呀?”三阿哥走過來,談笑風生地問,雖然在銅臭氣最重的戶部行走,卻自帶文人那一段清雅的風流。
難怪差事一直做得沒起色,四阿哥面無表情回禮:“去田莊看看。”
三阿哥被明晃晃地敷衍了也不惱:“聽說四弟與人一起試種出了高產玉米,我實在好奇,也想長長見識。”
“與人”二字咬音極重,半句不提太子。
四阿哥似笑非笑:“今天不方便,改日再請三哥過去。”
高產玉米一出,不光他本人成了香餑餑,就連他的小福晉恐怕也被盯上了。
皇子選福晉,主要看家世背景,之后是賢良淑德。他的小福晉出身沒問題,且能力拔群,現在已經是皇上親封的六品格格了。
不靠男人,自己給自己掙出一個封號。
也就是說,不靠娘家,她本人就是未來夫君最好的助力。
不是管理后宅的賢內助,而是事業上的助力。
四阿哥看了一眼“夜貓子進宅”的三阿哥,越看越覺得對方別有用心。
大阿哥早已成親,與大福晉女兒都生了三個,應該不至于惦記他的小福晉。
但三阿哥與榮妃都是能算出天上星星的主兒,而明年就是大選之年,又怎會輕易放過這樣一個能提供助力的姑娘?
今年大旱,收秋糧本就艱難,又趕上加收,人腦袋都快打出狗腦袋來了。三阿哥只是協助,也是身心俱疲,很想干完這一票想辦法換個賽道。
論騎射,他比不上大阿哥,無論是體魄還是年紀都不占優勢。
三阿哥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文采斐然,但有太子珠玉在前,再加上汗阿瑪的心偏到沒邊,也很難超越。
還是額娘說吏部是皇上留給太子的,他不能碰,除了吏部,只戶部最有前途,讓他往戶部使勁兒。
即便厭惡銅臭氣,三阿哥仍舊捏著鼻子各種努力,只為去戶部行走。
結果三阿哥才到戶部,戶部就接了一個大活兒,加收秋糧。
災年加收秋糧,這不是逼著百姓造反呢嗎?奈何朝廷明年用兵,連年征戰,國庫并不充盈,只能增加稅賦。
三阿哥清清白白一個皇子就這樣被拉進了阿堵物的泥潭,每天收到的都是壞消息。
從收秋糧開始到現在,三阿哥差事沒怎么辦,人生生瘦了一大圈。
這會兒見四阿哥選對賽道,一騎絕塵,三阿哥眼睛都紅了。
他知道四阿哥的崛起背后有太子的功勞,可太子這幾年一直怪怪的,不管他怎樣討好,始終無法親近。
太子似乎認定了老四,做什么都愿意把他帶在身邊。
面對油鹽不進的太子,三阿哥束手無策,但他注意到,在四阿哥封爵之前,皇上還給了一個姑娘封號。
三阿哥派人打聽過,這個姑娘就住在霧隱山圍場附近的田莊,也就是太子常去的那處。
而高產玉米,正是在霧隱山試種成功的。
把三點連成一線,三阿哥恍然大悟。
問過額娘才知道,那個姑娘出身烏拉那拉家,就是之前與德妃走得頗近的烏拉那拉家。
都說老四與德妃離心,敢情是演戲給別人看嗎?
三阿哥請榮妃去試探,圣旨都頒下了,德妃還裝呢,仿佛才知曉似的。
好好好,母子倆合起伙來裝傻。
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三阿哥也懶得浪費時間,直接上手搶:“四弟也在知道,戶部收秋糧有些困難,我攪在里頭很難受。這回不是我自己要出去,而是汗阿瑪派下來的差事,讓我跟你一起出宮去民間看看,體察百姓疾苦。”
三阿哥籌謀許久,終于逮到機會,得了皇上的準話。
敢拿皇上說事,四阿哥并不懷疑三阿哥的話,只是對他的用心又添了一層警惕。
畢竟糧食這條賽道本來就在風口上,眼下又被旱災推上了全新的高度,實在惹眼。
多少人都想擠進來分一杯羹,三阿哥有這個想法再正常不過。
但分羹歸分羹,想要動他的碗不行。
惦記他的碗,也不行,四阿哥勾唇:“既是這樣,三阿哥隨我去就是了。”
就知道搬出汗阿瑪管用,三阿哥優哉游哉地跟在四阿哥身后,一直跟到了毓慶宮。
“不是去田莊嗎?”怎么拐到毓慶宮來了,三阿哥以為四阿哥耍他,當即沉下臉。
雖然太子這個月情緒還算穩定,可誰知道什么時候會發瘋。上回被踢了窩心腳,三阿哥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好,如今想來胸口還隱隱作痛。
四阿哥對三阿哥的冷臉熟視無睹:“試種高產玉米,太子也有份。”
他怎么忘了這一茬?盡管心肝顫,想起前景一片大好的新賽道,三阿哥還是咬牙跟了進去。
太子一直被皇上帶在身邊學習處理政務,此時看見三阿哥,不必四阿哥說什么,也明白了三阿哥的來意。
這是在戶部混不下去了,打算換一個方向。
當初老四想去戶部行走,老三也想去,明里暗里沒少給老四使絆子,功夫都使到永和宮去了。
之后老四退出,去了農事司,老三如愿以償,怎么還不滿足?
災年加收秋糧,確實有難度,可越是有難度,做成之后的功勞也越大。
若老三肯塌下心來做事,事成之后保不齊能越過老四直接封貝勒。
可老三顯然不是這么想的,看樣子想貼上老四染指高產糧食,來一個圍魏救趙。
太子自己破罐子破摔,卻格外看不上三阿哥這種喜歡走捷徑,投機取巧的。
他看了四阿哥一眼,很不給面子道:“帶他干嘛?”
“三哥說是汗阿瑪讓他跟我去體察民情。”四阿哥實話實說。
三阿哥被懟到臉紅脖子粗,奈何太子是儲君,君臣有別,他連個屁也不敢放。
太子“嘖”一聲,又找到一條討厭三阿哥的理由,正事干不了一點,算計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對方都把汗阿瑪搬出來了,太子也沒說什么,沉默著出了宮。
一行人來到霧隱山圍場換衣服,太子鄭重提醒三阿哥:“我和老四一直都是微服,用圍場侍衛的身份,田莊里的人并不知道我們是誰。”
對于真實身份,四阿哥持無所謂的態度。
反正烏拉那拉家一直打算攀龍附鳳,用誰攀不是攀。
而他的小福晉天賦異稟,膽子又小,與他簽訂契約,不過是為了尋求庇護,免得擋了誰的財路遭人暗算。
等她知道所謂的“印家”其實就是皇家的時候,說不定還有驚喜。
三阿哥就知道霧隱山田莊有貓膩,沒想到貓膩這么大,表面含笑點頭,心中越發肯定烏拉那拉家的那個小姑娘才是真正的高人。
至于四阿哥和太子,不過是冒領了人家的功勞,往自己臉上貼金。
只要他能在大選之前,把這個小姑娘搞定,往后還有老四什么事。
太子冷眼瞧著三阿哥,總感覺對方的臉不真實,像是戴著一層面具。而被面具蓋住的,全是齷齪心思。
太子住在毓慶宮,他對三阿哥的了解遠不如同樣住在阿哥所的四阿哥深刻。
榮妃怕三阿哥沉迷女色,所以給三阿哥選的大宮女全都是相貌平常,卻謹守本分的。
于是三阿哥私下里諸多抱怨,看見漂亮的宮女眼睛都挪不開。
與榮妃相比,德妃沒有那么多心思,或者不肯在他身上用心思,給他屋里挑選的宮女屬于皇宮正常水平。
尤其那個宋氏,名義上是指給他通人事的,姿色比皇宮正常水平略高。
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宮女,偶遇三阿哥,也能被看得面紅耳赤。
“榮妃管得嚴,老三通了人事之后沒吃過好的,你當真要帶他去那小院?”太子警告完三阿哥,又跑去警告四阿哥,把心都操碎了。
“汗阿瑪只讓他跟過來體察民生疾苦,霧隱山附近村莊不少,隨便他看。”四阿哥根本沒打算讓三阿哥見到他的小福晉。
太子嗤笑:“也是。”
于是太子留在圍場狩獵,四阿哥帶著三阿哥圍著霧隱山轉圈,路過的每個村子都要進去瞧瞧。
第60章 偶遇
“老四,能不能找個地方歇歇?”望山跑死馬,可把三阿哥累壞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高產玉米,和烏拉那拉家那個小姑娘,不是體察什么民情。
剛剛路過一個村莊,有個漢子領著他閨女往村口走,兩人穿得又臟又破。小姑娘停下來抓頭發,漢子就將她的頭發扒開,在上面找著什么。
三阿哥好奇,讓人過去問,侍衛很快回來,嫌棄地說:“……在找虱子。”
三阿哥差點吐了,之后總感覺身上癢,好像隔空招了虱子上身。
霧隱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是一刻鐘也待不下去了。
四阿哥堅持把最后兩個村子逛完,臉色比來時還要冷肅,他問三阿哥:“你知道剛才那對父女要去做什么嗎?”
三阿哥現在滿腦子都是虱子,想也不想道:“抓虱子。”
四阿哥哼笑:“如果我沒猜錯,那個漢子要賣了他閨女。”
“不可能,剛才他還在給他閨女抓虱子呢。”三阿哥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閨女才停下來,那漢子就過去幫忙,可見是個極疼女兒的。”
小閨女也乖巧,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不哭不鬧。
而且據三阿哥觀察,那小閨女身上穿的衣裳雖然也很破,卻比之前任何一個村里的孩子,包括男孩子,穿得都好。
至少把身體全遮住了。
“三哥看得真仔細。”四阿哥說完調轉馬頭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碰巧又遇上了那對父女,四阿哥騎馬掠過,三阿哥勒住韁繩,非要問個明白。
侍衛領命而去,很快回來:“那漢子不說話,他閨女說進城買糖吃。”
三阿哥叫住四阿哥,得意地把問來的結果告訴他,四阿哥什么都沒說,繼續趕路。
“這陰晴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三阿哥嘀咕一句,緊緊跟上。
沒走出二里地,又遇見一對父女組合。四阿哥示意三阿哥去問,三阿哥將信將疑照辦,結果也是父親不語,孩子說進城買糖。
快走到圍場的時候,又碰上一對,派人去問,仍是這個答案。
三阿哥品出不對來了:“怎么全是女孩?”
四阿哥冷笑:“若旱災沒有緩解,戰事又起,也許明年在這條路上三哥能看見男孩。”
三阿哥差點被口水嗆到。都說賣兒鬻女,其實被賣的多是女兒,逼著百姓賣兒子,等于自斷生路。
窮苦百姓多數種地,靠天吃飯。種地是體力活,女兒干不來,還得兒子。
拋開延續煙火這一篇不說,若朝廷逼得百姓賣丁男,京城恐怕也離亂不遠了。
京城生亂,朝廷必然派兵鎮壓,到時候消耗的軍費分攤到稅賦之中,再次壓在百姓頭上,然后再亂再鎮壓再消耗軍費……循環往復。
前明就是這樣沒的。
三阿哥博覽群書,又在戶部行走,想通這一點并不難。可想得越通,心里就越害怕,他在戶部正在辦的差事,就是在逼百姓造反。
萬一官逼民反,鬧出動靜來,別說晉封,恐怕還要受到牽連。
“四弟,跑了一上午,找個地方歇歇吧。”三阿哥又累又怕,卻沒忘了此行目的。
秋風乍起,卻見三阿哥腦門上全是汗,四阿哥感覺差不多了,帶著三阿哥打道回府。
沒想到在半路遇見了他的小福晉。
圍場附近那塊地早已經開過荒,地也翻了,肥也撒了,只等明年耕種,她這時候過來做什么?
“印四——”姜舒月坐在牛車上招手,跟他打招呼。
車后少年輕輕夾了一下馬腹,駿馬奔馳起來,少年的袍角被秋風撩起一邊,好似離弦的箭。
自己跟他打招呼,他怎么還加速了?
姜舒月以為對方有急事,沒時間說話,失望地轉頭朝前看。
就在駿馬與牛車擦肩的時候,少年忽然勒住韁繩,駿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才落下。
跟在少年身后的幾匹馬齊齊急剎車,差點疊在一起。
“老四你怎么騎馬呢?”要不是三阿哥眼疾手快死死勒住韁繩,連人帶馬就懟到四阿哥馬屁股上了。
四阿哥沒理三阿哥,眼睛只盯著姜舒月:“外頭亂,怎么跑出來了?”
旱災持續,京城附近還算好的,河北、山東、河南受災嚴重,再加上朝廷加收秋糧,短短一個月已經有災民涌向京城。
山里也有了棚民的蹤影,并不太平。
姜舒月也知道山里不安全,所以她這次出來請了左莊頭趕車,還帶上了立夏和小滿兩個“保鏢”丫鬟,車后跟著左寶樹、田文、田武等五六個青壯,沒什么可擔心的。
“聽說山里住了不少棚民,我想過去看看。”田莊里的土地有人耕種,若加上圍場附近的那五十畝,就顯得人手不足了,姜舒月也是沒辦法,才想出吸收棚民做佃戶的主意。
天太旱,冬小麥無法正常播種,只能等到明年改種玉米。
眼下農閑,圍場附近那五十畝地開荒,可以讓田莊里的佃戶們臨時幫忙。
等到農忙的時候,就是出錢雇人,十里八村恐怕都招不到人。
姜舒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沒辦法一個人種五十畝地。
正在發愁的時候,有零星災民到田莊乞討。左莊頭領著村里的青壯驅趕,田文田武兄弟倆卻在災民中認出了老家的族弟,當場抱頭痛哭。
田家人并不是霧隱山的土著,也曾經是從外鄉逃難過來的災民,流落到霧隱山成了棚民。
當時這個田莊的東家心善,見山里的棚民不多,便全都收留下來,租給他們田地。
莊里好幾家佃戶,與田家一家,都曾經是棚民。
被東家收留之后,一直老實本分種地,再沒出過霧隱山。
打瞌睡有人來送枕頭,姜舒月照葫蘆畫瓢欣然收留了逃難的田家人。
霧隱山田莊青壯不少,但家中人口都不多,再加上這個時代種地純靠人力,能夠耕種的土地有限。
基本每家一到兩個壯勞力,種上十幾畝地都算是好的莊稼把式了。
而圍場的地,離田莊不算近,每天在路上要消耗不少力氣,臨時打短工還行,讓田莊里的佃戶租種并不現實。
所以姜舒月萌生出一個念頭,能不能在圍場附近建一個小田莊。
只有五十畝地的迷你田莊。
每十畝地租給一家耕種,大約需要五家人,相當于霧隱山田莊的三分之一。
姜舒月記得印四把耕地劃出來的時候,好像說過這處皇家圍場不常用,多占幾畝地也沒關系。
當時她還打算種高粱釀酒來著。
知道小冰河期不好過,卻沒想到能慘成這樣。
釀酒是不可能了,要是多占幾畝地建一個迷你田莊,應該不成問題。
田家一大家子從河南逃荒到京城,又被驅趕到山里,顛沛流離之下病的病死,餓的餓死,僥幸活到現在的只有小兒子一家。
因為剛成親,沒有孩子,又是家中幺兒,路上受父母兄嫂庇護。
好在小夫妻倆還年輕,人也算樂觀,并沒有因為親人離世,消磨掉對生活的熱情。
姜舒月問他們是否愿意做佃戶,兩人說愿意,跪下就是磕頭。
于是霧隱山田莊分莊,有了第一家佃戶。
災民那么多,姜舒月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收留。
第一,要會種地,最好是莊稼把式。
這一點最重要,姜舒月會讓左莊頭親自把關。
第二點,有家人,家里要有女人,有孩子更好。
單打獨斗的青壯年,或者幾人結伴的,在姜舒月看來不夠安分。家里有女人,有孩子,才能安心種地,不容易想那些歪門邪道。
第三點,家中男丁身體好,能帶領一家人啃下十畝地。
災民應該朝廷來安置,姜舒月要建的是田莊,而不是慈善機構。
三個硬性條件擺在那里,進莊乞討的災民中,只留下田才一家兩口。
其他災民,姜舒月只給了老的小的一些粗糧餑餑,就將人驅趕了。
不敢給太多,也不敢給太好,生怕被盯上。
明年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哪怕姜舒月血脈覺醒,眼下所能照拂的也只是自己名下的田莊。
從那天開始,她盼著大選早點到來,讓她早點嫁給印四,從而得到印家的庇護。
到時候她也許能放開手腳,拯救更多在小冰河期苦苦掙扎的子民。
姜舒月沒覺得自己有多大方,可她的施舍還是讓村里人緊張了好久,生怕被災民盯上,成群結隊過來討食。
畢竟年景不好,糧食減產,現在還能拿出糧食接濟災民的村子,少之又少。
讓左婆子和常媽媽聯手一番嚇唬,姜舒月也不敢再拿糧食出來接濟災民了,但組建霧隱山田莊分莊的事刻不容緩。
那五十畝地已經租下來了,總不能荒著。
而組建一個田莊,可不是紅口白牙一說就能有的。
首先得經官,給佃戶們落籍。這一關并不好過,上頭沒人很難辦成。
這事姜舒月打算請印四幫忙,疏通的銀子她來出。
現下已然入秋,天氣轉涼,落籍之后佃戶們總要有地方住。
找地方蓋房子,又是一樁大事。
姜舒月要建的是正規田莊,而不是奴役百姓的黑作坊,不可能讓佃戶們拖家帶口住在窩棚里。
蓋房子的錢,她可以墊付,將來分期從佃戶的租子里抽頭。
房子蓋好之后,分發糧食讓佃戶一家過冬,還要分一些糧種給他們,預備明年春耕。
當然,這些也是分期付款,一律用之后的收成償還。
姜舒月計劃了一圈,自覺沒有遺漏,那么眼下要做的,就是精心挑選出另外四戶佃農。
“姑娘不怕銀子搭出去,人跑了?”左寶樹經過幾個月的歷練,已經從一個靦腆憨厚的農村少年,變成了姜舒月在種田方面的左膀右臂,人比從前自信許多,也變得樂于思考了。
姜舒月看他一眼,贊許地點點頭,還是反駁道:“災民能有一口吃的,都算好了,我租給他們田地,墊錢給他們蓋房子、發糧食和種子,怕是有人發路費讓他們回家,他們都不會走的。”
頓了頓又道:“再說戶籍已然落下,人和田莊綁在一起,能往哪兒跑?”
左寶樹受教,含笑道:“姑娘說著狠話,卻做著最善的事。”
災年,很多鄉紳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姑娘偏偏反其道行之,建田莊,收容災民。
雖然田莊不大,收容的災民不多,但姑娘肯這樣做,已然難能可貴。
原以為要等初十才能見著印四,沒想到還能在路上遇見。
姜舒月覺得,自己和印四是有些緣分在的。
今天又是想嫁給他的一天。
事實證明,姜舒月眼光不錯。
建田莊的事,她與身邊的人說,常媽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馮巧兒不感興趣,左小丫比常媽媽擔心的還多,佃戶們都聽她的,盲目跟風,只她的小徒弟左寶樹支持她,并且積極出謀劃策。
左寶樹種田是一把好手,奈何讀書少,年紀不大見識也有限,態度是積極的,卻總也說不到點子上。
印四就不一樣了,他不但能給出切實可行的建議,還能幫忙落地。
“山里不太平,不用你到處跑,挑人和落戶的事交給我。”印四下馬,站在牛車前認真聽完她的想法,指出幾處漏洞,然后將挑人和落戶兩件事大包大攬下來。
她的想法,他無條件支持,她要做的事,他撿最困難的承包,這樣的好男人去哪里找。
姜舒月很想抱住他親兩口,但這是在古代,談戀愛犯忌諱,只能等成親之后補上了。
“老四,挑人我不在行,落戶的事,可以來找我。”三阿哥剛才差點連人帶馬懟老四的馬屁股上,驚魂甫定,此時終于聽出點門道來。
剛剛小姑娘坐在牛車上,側面對著他,三阿哥又遭遇追尾,看得并不真切。
這會兒轉過臉來,與四阿哥說話,三阿哥一見,身子都酥了半邊。
忍不住插句嘴,視線就被人擋了一個結實。
剛想將人扒拉開,三阿哥恍然。
寶藏美人原來是這樣小小一只。
三阿哥注意到了姜舒月,姜舒月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跟在印四身邊的全是帥哥。
印公子俊美,小十三唇紅齒白,鮮活可愛,不難想見長大之后也是個陽光帥哥。
而此時被印四用身體擋住的這一位,姜舒月只匆匆一撇,便知道又是另外一種類型的美男子。
很有讀書人崇尚的魏晉風流。
穿越前,姜舒月就在感情這塊少根筋,但不代表她沒有審美。
穿到清朝,血脈覺醒,對土地的熱情超越一切,卻并沒有泯滅她對美好的向往。
她看過印公子刨地的模樣,見過印四摘辣椒,就連小十三都拔過紅甜菜……現在地里還有什么活計?姜舒月突發奇想,很想見識一下“魏晉名士”在田間地頭忙碌的風流。
正值農閑,地里好像只有漚肥這一樣可干。
四阿哥帶著三阿哥體察民間疾苦,根本沒去田莊那一邊,不想還是遇見了。
“二姑娘,這是我三哥。”
給姜舒月介紹完,四阿哥轉頭看三阿哥,眼中全是警告:“三哥,這位是烏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太子早就警告過他,三阿哥不敢自爆身份,只含笑問:“敢問姑娘芳名?”
古代男子都這樣直白嗎,才見第一面就問姑娘芳名?姜舒月覺出不妥,便沒答,只拿眼看印四。
四阿哥沉下臉,傾身與三阿哥耳語。三阿哥錯愕,忍不住轉頭看他:“當真?”
難道老四不光封了爵,還提前預定了眼前這個小美人做嫡福晉?
憑什么!
皇上也太偏心了!
四阿哥從容點頭:“已經向家主稟明,只等來年。”
沒人敢拿皇上打镲,三阿哥壓根兒不懷疑四阿哥說假話蒙他,只感嘆老四的嘴真嚴吶。
這么大的事,居然對誰都沒說。
上回他額娘去探太后和德妃的口風,回來說太后在打馬虎眼,德妃全然不知情。
也不知是德妃演技太好,還是當真被蒙在鼓里。
可憐他籌謀許久,又是花銀子打點乾清宮的侍衛,又是巴結梁九功,這才得到一個名正言順接近霧隱山的機會。
今日更是厚著臉皮討好四阿哥,忍受太子的白眼。一大早跟著老四在霧隱山跑馬,受了虱子的刺激不說,還喝了一肚子風吃了一肚子土。
結果,就這?
三阿哥沒有“曹操綜合癥”對人妻不感興趣,尤其是已經被皇上指定的人妻,打死他也不敢染指。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三阿哥頓時對體察民情再無興趣,只想盡快回宮。
誰知他想回去,卻有人挽留。
“三公子來都來了,不如隨咱們去地里瞧瞧。”
來者是客,對方又是印四的兄長,怎么也不好讓人就這么走了,于是姜舒月出言挽留。
若是老四留他,三阿哥多半會婉拒,但換成未來的四弟妹,三阿哥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再說求娶不成,還可以談合作嘛。
三阿哥點頭,跟著一行人往回走。
“這是要去哪里?”走過某處岔路口,路越走越熟悉,三阿哥很快意識到,這是通往皇家圍場的路。
不去田莊嗎,怎么又回圍場了?
圍城又沒有田地,能看什么。
果然烏拉那拉家二姑娘的話,印證了三阿哥的猜想:“去皇家圍場。”
“那邊有五十畝田地,是四公子的,我租來耕種。”姜舒月給他解釋。
太子在霧隱山弄了一個皇家圍場,他是知道的,可圍場周邊什么時候多了五十畝田地?
三阿哥狐疑地看向四阿哥,卻見四阿哥點頭:“家主前不久劃給我的。”
三阿哥:真有啊!
早知道在農事司行走有地分,他何苦削尖了腦袋往戶部鉆?
他去戶部又是花銀子又是找關系,掉進泥潭拔不出來,老四一文錢沒花去工部,封爵不說,居然還分到了一塊田地。
像他們這樣的皇子,在開牙建府之前,是沒有田地分的,每月的開銷全指望例銀。
三阿哥這回去戶部,把自己這么多年攢下的銀子都花了不說,還讓榮妃搭進去不少。
反觀老四,剛封了貝子,年俸翻了兩翻不止,還另有祿米一千三百斛。
除此以外,居然還分到一塊五十畝的田地。
當然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四找到了一條快速升遷的道路。
大阿哥是皇長子,早已成親,女兒都生了三個,還是一個平頭阿哥。若不是準噶爾挑釁,朝廷打算用兵,大阿哥在兵部行走,還不知要蹲多少年。
即便有機會上戰場,立軍功,刀槍無眼,也是要冒極大風險的。
可四阿哥不顯山不露水,只跟著太子在霧隱山泡了大半年,也沒見他下地活干,也沒見他冒什么風險,說封爵就封爵,說分地就分地。
五十畝地,如果全種上高產玉米,就不止是田地了,而是一棵搖錢樹啊!
三阿哥越想越酸,有心不去,一抬眼已經到了。
站在地頭,朝遠處看去,看到的不僅僅是肥沃的良田,還有來年的大豐收。
姜舒月蹲下抓了一把土,蹙眉:“地太干了,吸收不到肥力,得灑點水。”
于是佃戶們向圍場借了桶,從不遠處的池塘,挑水澆地。
地太多,人又太少,姜舒月想去提桶,被印四按住:“我來。”
三阿哥見四阿哥都加入了,自己也不好干看著,辛苦奔波了小半日,又干起了提桶澆地的活計。
直到太子聞訊趕來,吩咐圍場侍衛幫忙,才很快給五十畝地灑完水。
“二哥,你怎么現在才出來?”皇家圍場的侍衛可不是誰想指使就能指使動的,三阿哥剛好指使不動。
太子莞爾:“難得三弟熱心農桑,不忍打擾。”
三阿哥:“……”
干完活兒總能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了吧,三阿哥累得呼哧呼哧地想。
“今天中午不必備飯,我等在圍場吃。”太子不想帶三阿哥去小院,對姜舒月說。
那怎么行,四公子和三公子都有干活,而且三公子是頭一回來,又是印四的兄長,沒有讓人家辛苦干活還自備干糧的道理。
“我那邊麻辣兔頭和冷吃兔都是現成的,再炒幾個菜,很快。”姜舒月私下跟圍場侍衛做起了交易,侍衛打野兔給她,她將其中三成做好送到圍場給侍衛們打牙祭。
所以小院從來不缺野味,尤其是兔子。
這兩樣菜名聽起來就好吃,又是沒吃過的,三阿哥此時餓得前胸貼后背,自然想嘗嘗。
剛好太子也沒吃過,頓時來了興致:“也行,你回去準備吧。”
“回去多麻煩,圍場也有灶房。”四阿哥出言提醒。
太子挑眉看他,含笑朝姜舒月點點頭。
知道印四跑了一上午的馬,姜舒月以為他累了,便說好。
立刻讓人給小院帶話,將午飯準備起來。
終于能吃飯了,三阿哥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轉身往圍場的值房走。
他現在的身份是侍衛,不配在主屋休息。
誰知才走出幾步,聽老四未來的小福晉又發話了:“天不下雨,漚肥池那邊也得灑點水。”
太子聽見“漚肥池”三個字,推說口渴,回去喝水了,還不忘坑三阿哥:“漚肥是糧食高產的關鍵,三弟感興趣,不妨跟去看看。”
三阿哥眼前一亮,莊稼地他見過,漚肥池卻是聽都沒聽說過。
如果能搞清楚糧食高產的關鍵,今天也算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