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是個好主意。”蘇格蘭答道。
知花裕樹覺得今天的蘇格蘭似乎不太認真。
交易的約定時間在晚7:00,但知花裕樹此刻面臨著一個問題:該怎么隱藏自己。
做交易這種事一定要隱蔽、不為人知才好,而他那張臉才剛在網絡上引發了一些騷亂,萬一被湊熱鬧的人認出就會影響任務進程——在工作上,知花裕樹很認真。
他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自己會易容,所以在有搭檔參與任務的情況下,易容這個方法也被排除。
知花裕樹忽然想到他可以模仿琴酒的打扮,他那身打扮始終如一亙古不變,但出任務從沒被拍下來發到網上過,說明是有一些黑氏玄學在的。
得到蘇格蘭的認可后,知花裕樹馬上從沙發上跳起來奔向臥室,“等我——!”
知花裕樹的衣帽間里豐富多彩,從dk制服到美國西部牛仔,從科幻未來到清素淡雅,應有盡有。
他套上白色圓領長袖,穿上黑色牛仔褲和同色馬丁靴,又在外面加了件白色風衣——這身打扮對于夏天來說似乎有點奇怪,不過琴酒一年到頭都這么穿,也沒見他熱過,說明問題不大。
更何況他的感知本就不如活人靈敏。
知花裕樹戴上銀色長假發和帽子,對著鏡子看了看,覺得身上的純白色太單調,不過能用來做裝飾的項鏈只有上次搭配白色神袍那些,似乎太張揚了。
“啊,對了!”
還有一個。
知花裕樹從收納盒底層找出一條做成了項鏈的藍色幸運御守。就制作工藝的粗糙程度來看,這枚御守很像是兒童手工藝制品,但別有一種質樸的美感,用來做裝飾也很搭。
知花裕樹把御守放到風衣里面,回到起居室。
“怎么樣?”他把帽子壓低了。
蘇格蘭有一會兒都沒回答,目光落在他身上,焦距卻飄到空中。
知花裕樹叫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嗯,可以,這樣就很好。”
蘇格蘭坐在單人沙發上,知花裕樹走到他面前,男人抬眸,目光描摹過他眉眼,又怔怔垂下。
知花裕樹摸了摸他額頭,“蘇格蘭,你發燒了嗎?你今天有點不對勁。”
“不,沒事……可能只是沒睡好。”蘇格蘭躲開了他的觸碰,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我們出發吧。”
……
是在哪里見過的,絕對在哪里見過。
長發的萊蒙給了蘇格蘭更加明顯的這種感覺,當然不是因為萊蒙的長發狀態和琴酒像這種理由,他們一點都不像。
是他的長相、偶爾的神態令他覺得熟悉,仿佛記憶被投入一顆石子,漣漪驚起,可等他認真翻閱時又歸于平靜。
“景——”
蘇格蘭猛然回過神。
原來是萊蒙在叫“希羅”。
“怎么了?”
“綠川希羅,我們該下車了。”駕駛座上的知花裕樹憂心忡忡地確認,“你真的沒事嗎?不舒服的話就在車上待著吧,這種任務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抱歉,我真的沒事。”
知花裕樹半信半疑。
交易進行得非常順利,蘇格蘭似乎也恢復了正常。知花裕樹提議再在外面玩一會兒。
組織很喜歡把交易地點設定在游樂園一類的場所,知花裕樹覺得最初想到這個點子的人真是天才。
工作完畢還可以順便逛逛游樂園,這跟帶薪休假有何區別?
“我覺得最初提到這個點子的人應該不是這么想的。”聽完萊蒙的高論,蘇格蘭淡淡吐槽,“想吃那個嗎?”
蘇格蘭注意到萊蒙的目光一直在往路邊的文創冰激淋柜上飄。
“不不,我不吃零食。”萊蒙義正言辭,“會長不高。”
蘇格蘭:“……哦。”
明明超想吃的樣子。
“我們去玩瘋狂過山車怎么樣?”
蘇格蘭默默看向他的假發和帽子,知花裕樹明白了,“好吧。”
別低頭,假發會掉。
蘇格蘭提著交易得來的箱子,看了看天空,“快要下雨了。”
烏云遮住了月光與星光,吹來的風濕漉漉的。盛夏來臨,雨也跟著多了。游樂園的廣播在提醒游客盡快離開,游樂園將于半小時后閉園。
“好吧,那我們回去。”游樂園下次也可以再來,知花裕樹很痛快地說。
風越吹越大,假發糊了知花裕樹一臉,他拿手扒拉開,瞥到前方不遠處地面上一頂眼熟的帽子。
他對蘇格蘭笑:“蘇格蘭你看,那頂帽子和我的好像……等等,我帽子呢?”
知花裕樹在空空如也的腦袋上摸了兩下。
“幸好我身手好。”知花裕樹拍掉拾回來的帽子上的土,重新扣回腦袋上,又被風吹起來,折騰了幾下后,他終于徹底放棄。
“蘇格蘭,你在看什么?”知花裕樹回頭想招呼蘇格蘭快點走,卻發現對方怔怔地看著他的胸口。
今天蘇格蘭不對勁的地方太多了,知花裕樹已經認定他是生病了。
估計是某種精神類疾病,得治。等回去他要好好勸勸蘇格蘭,不可以諱疾忌醫。
“你在看這個嗎?”知花裕樹低頭,發現御守從風衣里掉出來了,大概是他彎腰撿帽子的時候掉出來的,“你喜歡的話可以送你。”
“不用。”蘇格蘭慢慢說,他走到和知花裕樹并排的地方,兩人重新一道往園外走,蘇格蘭側頭看著身邊的人,輕聲問:“萊蒙,這種御守似乎女孩子更喜歡戴在身上,莫非是你姐姐或妹妹的嗎?”
“欸?不是哦,我沒有姐妹,這是我自己的,不過我也不記得是什么時候買的了。”知花裕樹捏起下巴冥思苦想,“想要鏈接的話是不可能的,蘇格蘭你喜歡的話我真的可以送給你,我們是朋友嘛。”
蘇格蘭笑了下,“不用,你留著就好。”
知花裕樹看了看他,“蘇格蘭你今天真的好怪。笑得也奇怪。”
天邊出現了悶悶的雷聲,一聲接著一聲。
蘇格蘭沉默地走在萊蒙身側,回憶和雨一起慢慢落下。
【諸伏景光第一次見到新搬來的鄰居家的小女孩的時候也是在一個連綿的雨天。接連下了三天的雨,他身上都差點長霉菌。爸爸媽媽叫他下樓,他噔噔噔跑下去,發現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在沙發一側坐著。
另一側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牽著一個小女孩。
諸伏景光從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女孩子,雪白的皮膚、紅潤的臉頰、櫻桃一樣的嘴唇,還有淡金色的長發。
媽媽捂著嘴偷笑,小聲和哥哥諸伏高明說:“看,小景臉紅了。”
諸伏景光同手同腳地走到了沙發邊,在哥哥身邊坐下,正對面就是那個漂亮到不可思議的女孩子。
婆婆介紹了她的名字,諸伏景光一直記得,直到很多年后也記得。
她叫知花裕樹。
后來他們一直叫她小樹。
小樹不是個難相處的人,但也不好相處。她才五歲,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抱著一本書坐在那里看,書名叫《伯恩斯新情緒療法》,也不知道能看懂多少。
諸伏景光就蹲她旁邊看她。
他經常和小樹分享趣事,只要他說,她一定會客氣地回幾句“原來如此”“真有意思”“竟然這樣”“哈哈哈哈”。
諸伏景光覺得哪里有點怪,但也不好說。
時間久了,小樹終于主動同他說話了。
“我懷疑你是依賴型人格障礙。”
她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諸伏景光沒怎么聽懂,但看她目光中隱含期待,他狠狠點頭。
然后小樹就拉著他的衣袖說要帶他出門買藥,“感謝你成為我的第一位臨床患者。哦對了,你叫什么?”
諸伏景光的臉再次漲紅,小聲說:“景。叫我景吧。”
兩人還沒走出門口,就被小樹的外婆截住了。外婆輕輕給了小樹的腦袋一拳,小樹頓了足足三秒才抱住腦袋叫了聲“痛!”。
外婆判了小樹的非法行醫罪,并剝奪了她繼續看書的權利,然后柔聲拜托諸伏景光多帶她出去玩一玩。
“小樹沒什么朋友,要麻煩小景多照顧一下了。”
小女孩面無表情反駁:“才不是,我有朋友,在我腦子里住著呢。”
外婆:“胡說八道!”
得到旨意的諸伏景光時常帶著小樹去后山玩,和山村操一起捉甲蟲。當然,小樹一般是到了地方,自己找棵樹爬上去,然后就躺在樹杈上睡覺。
她說:“我來到這個世界是有使命的,我的身份非同一般,怎么能和你們凡人一樣做這種事?我才不需要朋友。”
諸伏景光自己找了手工教程,熬了一個晚上,做出了一枚幸運御守,送給小樹。
御守的顏色同他的眼睛是一樣的,這樣就好像它能代替他一直陪在小樹身邊。
“這是送你的小學入學禮物,希望它可以幫你祈求到好運,喜歡嗎?”
小樹把它帶到了脖子上,點頭:“嗯,喜歡。”
諸伏景光和她說:“小樹,明年要來我的學校上學哦。”
他比小樹大兩歲,已經是上小學的年紀。而小樹,要明年才進入小學。
女孩子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會去的。”】
萊蒙脖子上的御守正是他當年送給小樹的那一枚。
雖然說幸運御守到處都是,但諸伏景光不會認錯,那畢竟是他曾經親手制作的,針腳簡單粗陋,以他現在的眼光看,實在太過粗糙。
意識到這一點后,很多疑問豁然開朗。
之所以他會覺得萊蒙眼熟,是因為兒時他真的同他當過親密無間的伙伴,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星期。
因為就在諸伏景光送小樹御守后不久,諸伏家就發生了那起令他失去父母的案件。諸伏景光因此得了失語癥,被東京的親戚接走照顧。
幾個月后,渾渾噩噩的他回到長野縣同哥哥見面,才知道隔壁的婆婆不久前出了車禍,已經過世,小樹也被其他親戚接走。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從此記憶就漸漸模糊,蘇格蘭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萊蒙。
而且對方也和小時候比起來變化太大了。淡金色長發變成了銀色短發,甚至連性別都變了,他也是因此一直沒將兩個人聯系到一起,等等——
仔細說起來,那兩個星期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人說過小樹是個女孩子,而最初婆婆介紹他的時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樹身上,只最后聽到婆婆說他的名字。
是因為小樹長得太好看了,所以他才下意識覺得對方是個女孩子。
這其實也不怪他,萊蒙本來就長得異于常人地好看,兒時男性特征不明顯,會被認成女孩子也再正常不過,但糟糕的是——
那時候他因為小樹更喜歡哥哥而非常郁悶,還跑去和哥哥信誓旦旦地說:“哥哥,就算小樹更喜歡你我也不會放棄。等我長大了,要讓小樹成為我的妻子!”
蘇格蘭痛苦面具。
難怪那時候哥哥面色古怪,還差點被水嗆到,一向沉穩睿智的少年竟有幾分不知所措,沉默許久才道:“勇氣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