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沒用 小羊拍照10元。
雨越下越大, 陳睦被堵在了國道上。
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怎么了,居然堵得動都動不了。起初陳睦只是握緊方向盤,手指高頻率地點著方向盤的側邊, 到后來終于焦
躁得開始嘆氣, 一聲連著一聲。
難得是不用戴墨鏡的光線,心情卻十分糟糕,車內氣溫漸漸變低, 居然到了需要把空調打成暖風的地步。
陳睦擰開瓶蓋本想喝口咖啡提神, 卻見前后大巴上已經開始下來人, 都是為了到山體后面去解決三急。
……還是不喝了吧。
又有大聰明等得不耐煩,拐進對向車道想借道開過擁擠路段,于是跟對向來車臉對臉相遇,被狂按喇叭。眼看他還想開回原來車道避讓, 陳睦一腳油門沒讓他插|進來, 后面一溜的車也沒一個樂意讓他的, 最后只能車輪一拐灰溜溜讓到另一邊的泥巴地里去。
又等了一會兒,警車終于過來疏通,車流這才重新動起來。
陳睦長出一口氣,繼續循著導航往最近的一片牧家樂開。
*
其實路上有想過這個鬼天氣牧家樂還能不能玩, 但陳睦想著就算羊都趕回羊圈了,那只要給錢總是可以抱一下的吧?
但沒想到的是, 光看著路兩邊一個接一個的“歡樂牧家樂”的大門, 里面硬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甚至路上也沒人,就她一輛車傻乎乎地開過來。
好像有些牧家樂對牧民來說更像一個上班的地方, 而不是居住的地方,那些大鐵門關得嚴嚴實實還上了鎖,里面也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這時候陳睦還不是很絕望, 只是心里有點亂。
她重新導航,換了一個牧家樂場地開過去。
*
不知道是雨小了,還是雨水本就主要集中在剛剛那個片區,反正等她來到另一片牧家樂時,下的已經是蒙蒙細雨。
這里情況和之前那個差不多,絕大多數大門都是關的,但讓陳睦精神振奮的是,她一拐過來就看到有人在山腳下走動。
于是一腳油門過去,在唯一開門的那家門口停下,降下車窗:“您好,您這邊……”
沒等她說完,阿姨已經招呼她停車:“您好您好,車停這邊,對,停這里就好了。是要吃飯?還是騎馬?”
陳睦下了車來,雨大概是不用打傘的程度,但外面的溫度著實把她凍一哆嗦:“嘶——阿姨你們家有羊嗎?”
“羊有啊,你是想吃什么樣的?烤的還是煮的?”
“抱的……”
“什么?”
“就是拍照的那種,我想跟小羊拍照。”陳睦解釋。
阿姨總算是聽明白了:“哦——小羊拍照是吧,里面有里面有。”
是啊,偌大的西北怎么會找不到一只羊呢!
陳睦心下一喜,立刻往里走去,剛好后面又有了其他客人,阿姨便招呼他們去了。
她就兀自往草原上走,一開始還沒看著在哪,直到“咩”的一聲響起。
陳睦立刻扭頭看去,笑容還未露出就已經僵住——一只已經快半人高的羊立在那里,正一臉不爽地看著她。
她怔了怔,又抬頭環顧四周。
目力所及這它一只羊,被拴在木樁上,關鍵它應該真是用來跟游客合影的,因為身上裝飾著漂亮的彩布條。
陳睦語塞片刻,趕緊回頭找人:“您好,您家只有這一頭羊嗎……我的意思是沒有更小一點的嗎?”
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語言對不上,阿姨用緩慢的普通話說:“對呀,就是它呀。”
陳睦有些崩潰地比劃:“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沒有那種能抱在懷里的……”
“抱在懷里……哦那沒有。”
“就只有它是嗎?”
“對,已經長大了。”
陳睦閉一下眼睛,回頭看一眼,琢磨著這個是不是將就著也能抱。
可她想抱的是這個嗎?就算她抱得動,那也不是視頻里那個神圣的、充滿希望的氣氛了。
更別說這羊剛淋了雨,身上還挺臟。
算了,抱不下去。
阿姨已經在熱情地招呼其他客人騎馬,陳睦被凍得瑟瑟發抖,從行李箱里掏了件沖鋒衣出來穿上,上車繼續出發。
*
她想起了楊糕說“姐妹們會幫忙”的軟件,于是趁著網絡還好下載注冊,搜了一下“張掖到西寧,小羊拍照”。
還真的彈出了一些抱著小羊的筆記,陳睦隨便點開一個,看到是在“門源油菜花田”附近,也是大環線上很熱門的景點。
于是陳睦車頭一轉往門源方向開。
本盼著抵達時天能放晴,不料路上雨又大了起來。
雖然是很希望能找到小羊,但是要真有剛出生沒幾天的小奶羊在這樣的寒風中淋雨……那想來也是很造孽啊。
“唉……”這一路上陳睦的嘆氣聲就沒斷過。
有時會很懷念楊糕在旁邊嘮嘮叨叨的時候,那樣的話心情肯定不會像現在這么喪,或許也不至于這么點兒背。
不過倒也沒后悔不讓他跟來——既然鐵了心要分開,那還累贅這兩天干嘛呢?玩得不開心不說,說不準還要吵架、哭泣、做恨……陳睦想想就腰疼。
而且她有句話說的是真的,她確實快繃不住了。
當看見油菜花田邊的場地整個歇業、連個賣烤腸的都沒有的時候,陳睦真情實感地趴在方向盤上哭了一會兒。
油菜花田內倒是還有項目在營業,不過是騎馬,幾名游客穿著厚厚的沖鋒衣騎在馬上,得轉完一圈才能下來。而在他們轉到一半時,雨勢更大,幾個人從頭到腳淋得透透的,陳睦都不敢想得有多冷。
怎么會這么慘。陳睦哭得更大聲了。
*
去楊糕家之前沒有購入補給,翻遍整個車只找到兩塊巧克力,冷風一吹腿上也冷得要命,陳睦又翻出條寬松褲子套上。
都怪楊糕沒留她吃早飯,但凡讓她抓塊糌粑帶在身上,她都不至于餓成這樣。
簡簡單單吃了點巧克力充饑后,陳睦倒有想過,來都來了,要不然和油菜花田合個影。
但是站在田邊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和浙江老家的油菜花田十分相似。
然后她就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哪?塞上江南;那她是從哪來的?江南。
所以“塞上江南”是對塞上人而言稀奇,而不是對江南人而言稀奇。妙啊,邏輯被她打通了。
陳睦做了兩下深呼吸,感覺好像把自己給哄好了。
于是再次掏出手機,還是那個紅色軟件,還是搜那個關鍵詞。
除了大量在門源油菜花田抱小羊的筆記以外,一個有點眼熟的地點跳進她眼中——達坂山觀景臺。
是那個楊糕說天冷的時候好多人過去看雪山的地方。
陳睦立刻加入目的地,同時發現這個地方其實已經非常接近西寧,如果還沒找到的話,她的下一站就將是西寧市區。
那市區內還能有小羊嗎?應該不能吧?楊糕說過市里的羊都是用來吃的,太小的羊宰了都沒有二斤肉。
陳睦呼出一口氣,踩下油門繼續往達坂山觀景臺開去。
*
那是一個很高,很高的觀景臺。
其實沿達坂山山路開了一段兒,陳睦就發現四下里已經沒車了,而一個景點竟只有她一個人來,似乎就已經預示了什么。
但她還是不信邪地繼續向上。
山路奇險,路旁的山體上掛著繩網,網上立一塊牌子,上書“小心巨石”。
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小心得來的呀。
車輪從之前滾落的巨石邊開過,慢悠悠向前行進著。
陳睦最大的優點或許是在自大的同時又能保持些許謹慎,她能在賽場上橫沖直撞,卻也能判斷這個環境只能開40不能再多了。
雨天道路濕滑,公路在山體上盤旋而過,護欄有,但是矮,萬一沖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但是陳睦也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奇異景觀,她就像是在懸崖峭壁上看遠處的山體,細雨迷蒙,青山巍峨。再繼續向上,隨著海拔上升團霧出現,更是浩渺煙波。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美麗的景色中危機四伏。如果陳睦現在還有網她高低要放一個西游記里來到天宮的BGM,知道的說這是團霧,不知道的還以為已經開進云端。
恰在此
時,一輛貨車從她后頭轟隆隆地駛過,陳睦更加放慢了速度,等這個龐然大霧通過,才繼續行進。
她抬頭向上看了看:“怎么還這么高啊……”
*
達坂山海拔近4000米,這也是陳睦到頂上之后才知道的。
她從后面翻出之前楊糕給她充的那個氧氣枕頭,好在是還沒完全癟下去,把管子插好閥門打開,這就吸上了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吸上了就好受一點。
這里雨不大,陳睦抱著氧氣枕頭下了車來,看著場地上各種烤腸車、烤串車,滿滿地堆了一整個場地,可以想見如果天氣好的話,這里該有多么熱鬧……
等會兒,好像有烤紅薯的味道。
陳睦走過去,看到有個紅薯攤旁還有人。
“大姐,我……”
“嚯,你怎么上來的,你自己開車上來的啊?”大姐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大概就是臉色不好,失魂落魄,鼻子里還插著管。
大姐說:“我們這邊都不讓擺攤了,還有附近牧家樂啊什么的,都強制關門的,今天大雨太危險了!”
陳睦還是問了:“所以那個小羊拍照也沒有了是嗎?”
“小羊已經回家了。你要早來半個小時還能看到呢,就在那。”大姐邊說邊收拾東西。
陳睦循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在欄桿邊上,還有個牌子——“小羊拍照10元”。
這就是自打錯過路邊那只小羊之后,陳睦離小羊拍照最近的一次。
大姐遞了個紅薯給她:“拿著吧,就這一個我也不賣了,我也得回家了。”
說著把自己的紅薯車一鎖,樂呵呵地就走了。
陳睦已經凍得冰冰涼的手也在這烤紅薯上找到了些許溫度。
她一手抱著自己的氧氣枕頭,一手拿著紅薯,來到擺著“小羊拍照”牌子的欄桿邊,眼前是云霧繚繞、層巒疊嶂。
試著剝了一下皮,但又覺得好麻煩,索性不修邊幅直接連皮吃起來。
然后吃著吃著眼淚就不停地往下落。
陳睦一拳頭捶在欄桿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會這么沒用啊!”
第62章 三人 達坂山觀景臺有如仙境。
陳睦已經太久沒有做成過什么事情了。
是, 這一路上她救了個人,談了場戀愛,玩得開心還幫助了一伙大學生, 但她不是來干這些的。她是來抱小羊的, 她是看到那個小羊視頻被鼓舞,感受到振作的力量,所以才來到這里。
說得夸張些, 她是想把這個行為當作一種儀式, 一種祭祀, 從此她不再是躲藏在黑暗中的陳睦,她將像新生的小羔羊一樣活力、生機、充滿希望。
可現在她又被打回去了。
有年輕單純的男孩陪伴,有綠水青山常在,拍美照吃美食, 在這樣的情境下誰都會開心的。但是當這些退去呢?她真的已經準備好了嗎?
這一刻陳睦絕望地發現, 她還在那一年里, 她還是沒能出來。
*
陳睦跟楊糕說過很多事,關于她作為校園偶像的學生時代,關于她如何走上賽車路,關于她意氣風發的賽車生涯, 關于最后那場慘烈的翻車。
她唯獨沒有詳細說過,她翻車后那一年到底是什么德行——也許如果楊糕知道的話, 也就不會對她這么著迷了。
他大概會很失落, 自己以為魅力四射的姐姐,實際上是這種人。
陳睦手上握著那顆燙手的紅薯, 那些片段比此前的任何一次回憶都更清晰深刻。
她記得在剛剛蘇醒的那幾天里,她一直覺得這個傷很麻煩,很關心什么時候才能痊愈, 她還要準備后面的比賽。
直到醫生語氣隨意地告訴她:“都這樣了你還想著開賽車?命都不知道怎么保下來的。”
當然她這個不靠譜的職業經常被diss,她都已經不在乎了,只是應一聲:“有命在就得開啊,又不是死了。”
“以后都別想了啊,開不了了。你的腰以后干什么事都得注意著點,定期還得來復查。”
聽完這話后陳睦其實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她對現代醫學的信任度很高,所以不斷表示“多少錢都治”“會配合復健”“什么苦都能吃”“難道連奇跡都沒有嗎”。
無數次得到否定回答后,她漸漸開始意識到什么。
那時候她躺在病床上動都動不了,完全是廢掉的樣子,但她非常清晰地對徐來說:“這個醫生不行,我想轉院。”
當時媽媽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撕心裂肺地喊:“你就別折騰了行不行!”
被徐來好言勸著送出病房。
然后他坐在病床邊看著陳睦,滿眼紅血絲:“好,那就轉院。”
*
于是轉了四五家醫院后,陳睦才明白,徐來并不是想換個醫生來治好她的腰傷,而是想多找幾個醫生來告訴她,這個真沒得治。
她揪著徐來的領子質問他,將所有怒火發泄在他身上:“看戲好玩嗎?”
“我沒有看戲的意思。”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好不了了對吧?”
“那你要我怎么辦。”徐來抬眼看向她。
受傷的是陳睦,但消瘦的卻是徐來:“你需要我做什么?任何事我都會做的。”
陳睦放開他的領子,只說了句:“滾出去。”
“你別這樣了好嗎?要不你打我兩下吧?你打我吧?”徐來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老實說他也極少會展露出這副模樣,“是我做得不夠,我該阻止你的,我早該想到你會要在那個彎道加速,我該從一開始就提醒你別這么干!”
“滾啊!讓你滾聽沒聽見?!”陳睦拿起床頭柜上的瓷杯一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徐來的聲音因此一頓,然后應一聲“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在他走后,已經哭成淚人的豪豪他們試圖上前來:“姐,你別罵來哥了,他也受傷了,其實事情變成這樣他也很……”
陳睦把自己能夠到的所有東西都砸了:“滾啊!都給我滾啊!”
*
看起來是很橫,但她還需要人照顧,需要人帶飯、擦身。
起初大家只是照顧她,不跟她說話,因為只要說話她就要發火。
但是總這么靜悄悄的也讓人擔心,于是又開始嘗試給她帶些花來,順帶跟她聊點無關緊要的事,給她調節心情。
起初陳睦不搭理,他們只能自說自話,并相信這對陳睦來說是有好處的。直到有一天,陳睦終于意識到為什么自己一見他們就這么煩躁——因為他們身上有著大量運動出的汗,還有改裝汽車留下的機油味。
于是她神色一變:“出去。”
“什么?”
“讓你們出去,機油味聞得人想吐。”
他們的臉色也變了,陳睦這副神情讓他們有點怕。但是在互相推拽著要出病房時,到底還是有人忍不了了:“你還要這樣到什么時候?都多久了?你就打算這么一蹶不振嗎?”
陳睦氣勢更盛,像是終于逮到吵架的機會一樣:“輪得到你教訓我?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如果不是我的腰壞了開不了車了,你敢跟我這么大聲嗎?!”
“我從來沒想到你會這個樣子!姐,對于我來說你是偶像,我是為你加入火焰的,就算你開不了車你也有其他本事,你至于擺出這副樣子嗎?!”
“我擺什么樣子輪得著你指手畫腳?我的本事多呢用得著你編排?”
“你根本就不是陳睦,陳睦才不是你這個樣子的!我認識的陳睦,就算是開不了車了,也絕對不會是你這樣!”
他說著推開旁人大步往病房外走去,恰遇上因為洗澡而姍姍來遲的徐來。
徐來看著這架勢也愣了愣,然后飛快地擺出了經理該有的沉穩模樣:“怎么了?”
那技師看看他,把工牌掏出來拍到他胸口:“我不干了。”
*
一個團隊的氣氛如果一直平平淡淡,那倒沒事,怕的就是團隊氛圍之前熱火朝天,現在死氣沉沉。
車隊的經費、管理、規劃都是徐來在做,他很清楚自己是
這個團隊的管理者。但是團隊真正的核心凝聚力卻是在陳睦那里,陳睦一旦垮掉,整個團隊都是散沙。
所以那之后徐來開了個緊急會議,希望大家能繼續為火焰而戰,因為“火焰”的名字里有陳睦的心血,只要火焰還在,陳睦的故事就還有續章。
同時他也保證,等陳睦傷好后,自己會盡最大努力讓她回到車隊來,就算不能做車手,她一樣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技師。
就這么穩住了局勢。
但是等陳睦出院回家,徐來這么去跟她商量的時候,卻被潑了一頭冷水——現實意義上的冷水。
他都顧不上擦頭發,只抹了把臉:“為什么?你不是很喜歡車隊嗎?你跟大家不都很好嗎?每個人都盼著你回來!”
“那就讓他們盼著吧,我會回去算我輸。”
“你現在給我感覺很陌生!難道車隊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嗎?難道你對大家表現出的爽快和友善都是假的嗎?”
“那難道他們對我就是真的嗎?!”陳睦臉都漲紅了,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們真的盼著我回去嗎?你確定?這樣的我?他們很希望我回去嗎?”
她大喊:“他們想要的是陳睦!是那個能開車、能拿冠軍、能帶給他們榮耀的陳睦!誰在等我回去?有誰會盼著這樣的我回去?”
“那你就不能不這樣嗎?!”徐來都想給她跪下了,他扶住他的肩膀,“你再想一想,回車隊來吧。做個技師,從其他方向發揮你的才能,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陳睦直接笑出聲來,她都不敢想她的表情得有多癲:“哈哈,虧你想得出來。徐來,你的意思是讓我回到車隊去當個技師,把車改裝得戰無不勝,然后給你開?讓你開著我改的車,拿到冠軍獎杯,接受全場的喝彩?”
她不屑地用手指戳著徐來的胸口,一字一頓道:“你、做、夢。”
徐來總算忍不住一把把她的手扒拉開:“陳睦!你本來就是這種人嗎?”
“不然呢?你以為我既能默默無聞搞后勤,又愿意出生入死上賽場?那你想多了,我哪那么百變呢?”陳睦躲開他的手揪住他的領子,“徐來我告訴你,我的本事就是我的,我的一切都為我效力,誰也別想踩著我的肩膀往上爬。團隊?呵,陳睦的名字人盡皆知的時候,有誰在乎過她的領航員是誰?”
*
是的,徐來說的不假,陳睦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爽快又友善的,所以那段時間,大家都覺得她是受打擊太大,性情大變。
但陳睦自己清楚,她本來就是這個玩意兒。
只不過本來她有心情裝,她還得搞人際交往,她希望自己是個受人崇拜又待人友善的人。受傷后就失去了所有力氣,什么都不管了——尤其是再裝那個良善樣兒的話,就得聽那些說不到點上的“安慰”,好家伙一天能瘋三回。
人人都關心她,為她想出路。
一個賽車手不能再比賽了,那能做個技師應該是天大的好事,陳睦的拒絕令人匪夷所思。見她遲遲不能振作,徐來甚至問過要不要去他家的公司上班,但也被狂怒的陳睦趕走了。
直到有一天,媽媽給她送了飯過來,看著曾經雖然瘋癲但還有活人樣兒的女兒變得游魂一樣,心疼得眼淚直掉。
她拉著陳睦坐下了,語重心長地說:“睦,媽跟你商量個事行嗎?”
那大概是內心已經堅硬如鐵的陳睦頭一次心軟:“你說。”
“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別的工作,就是不想上班的話,要不就跟徐來結婚吧。”
陳睦抬頭看著她。
媽媽撫摸著她粗糙的手,嘆息道:“我問過徐來了,我說如果陳睦跟你在一塊兒,你能接受嗎?他說,如果你真能愿意,那是他的榮幸。”
陳睦說不出話來。
媽媽便追問一句:“你怎么想?”
陳睦還是那三個字:“你、做、夢。”
*
媽媽愁白了頭發,火焰的隊員們也散去半數,留下的豪豪是認為火焰是陳睦的續章。他說:“如果火焰沒了,陳睦才是真的從賽場上離開了。”
那陳睦本人到底要什么呢?她什么時候才能振作?什么時候才能重新做回大家心目中的那個“陳睦”?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陳睦本人其實比誰都著急。所以哪怕只是抓到那么一絲絲感覺,她都想把自己解救出來,她因此來到這里。
但為什么會這么難啊?怎么會這么難啊?來一趟西北大環線沒抱到羊,這說出去誰會信啊?
這算是老天給的暗示嗎?就是不要掙扎了,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吧,你不僅不是天選之子,相反是個衰神?
陳睦站在高山之巔,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山谷。今日的達坂山觀景臺有如仙境,只為她一人。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豪車的發動機聲由遠及近,最終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陳睦扭頭看去,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喚她道:“睦睦!”
好吧,達坂山觀景臺有如仙境,為他們二人。
陳睦剛想搭腔,便聽另一邊是一陣馬蹄聲,同時一聲清脆的呼喚響起:“姐!”
為他們三人。
第63章 和諧 你倆是真喜歡我嗎?
數小時前, 意識到附近牧家樂全面關門的楊糕沖向楊爸,索要家里僅剩的一輛越野車的車鑰匙。
但是沒有一個爸會把車鑰匙給自己剛剛炸了一輛車的兒子。
而楊糕跟了他半個牧場,在他周身1米范圍內來回轉了800圈, 最后終于說到:“我必須得去找她, 她沒找到羊的話心情會不好的!”
楊爸眼珠子一瞪:“她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關系?”
“她不是普通的心情不好,她是會很難過,會失去希望!”
“人家都快30了, 輪得著你操心?我看人家陳小姐言談舉止都很成熟, 眼界胸懷都不是常人可比的, 就算真有什么事,你去也是添亂。”
“我……”楊糕把心一橫,“你到底給不給我鑰匙?”
“你要反天了?”
“那我實話告訴你!”楊糕喊道,“她是我女朋友, 我們是情侶關系, 她有事我一定要去!”
楊爸頓住片刻, 大胡子都顫了兩顫:“你跟她……”
“我們是認真的,我們該做的都做了!”
楊爸pia就是一耳光上去。
*
結果還是沒有搞到鑰匙。
看得出楊爸整個人都很懵,這樣一個超出常理的事件在他的分析能力之外。
他打楊糕是因為他的第一反應是兒子欺負人家了——18歲,沒錢沒事業學還沒上完呢, 也就是他沒能力負責,在沒能力負責的情況下做出這種事情, 可不就是人渣。
但主要是陳小姐也來他們家做客了, 吃飯了,看上去不像是不樂意的樣子。而且楊爸對自己兒子又有那么一點點信心, 他兒子雖然渾身都是缺點,但在這方面應該是不會出格的才對。
那還能是他兒子被人欺負了嗎?也不是啊,他兒子看起來也很樂意的樣子。
于是他又跨越半個牧場緊急找到楊媽, 兩口子坐在一起商議。
楊媽還挺意外的:“他這么快就和你說了啊,看來你們父子關系有緩和啊。”
“緩和?他都能做出這種事來,我該跟他有什么緩和嗎?”
“你不懂,他倆往那一站我就看出來了,人家那叫談戀愛。”楊媽一邊照料牦牛,一邊繞開這個無知的大胡子,“孩子都18了,又不是8歲,談戀愛你也管。”
“18歲談這種程度的戀愛?”
“就兩個人你情我愿的嘛。情到深處了有什么辦法?尤其是還是自己骨子里喜歡的類型,就那種壞里
壞氣不顧后果的,哎喲年輕人根本受不了這個……”
楊爸眉頭皺起:“哎你怎么這么了解呢?”
楊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一瞬,然后又自然地解釋:“小楊跟我說的呀,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楊爸顯然還想再問,但外面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同時馬蹄聲密集地響起。
于是他再也顧不上這邊的事了,追出去就看到楊糕騎著毛毛已經上了大路。
*
怎么說呢,對于陳睦這個車控來說,徐來從豪車上下來的模樣確實頗有沖擊力。就是,任何男人,只要長得不丑,從豪車上下來那派頭都挺迷人。
但是當她一扭頭,看到楊糕騎著匹白馬沖將過來,小腰馬達一樣隨著馬背推動,頭發也被風吹得紛紛向后……
此時豪車就顯得稍稍有些普通。
“小羊!”陳睦迎面就跑了過去,“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我來找你啊——吁!吁!”
看得出毛毛確實不是一匹訓練有素的馬,叫了好幾聲也沒停,最后站住是因為到了欄桿邊上了。
楊糕也崩潰地在毛毛背上趴了一會兒:“我這一路能上來多虧毛毛有求生本能。”
“是的,要是開車你估計就掉下去了。”陳睦抬高手接了一把,讓楊糕能下來。
本以為還要很久才能再見的人,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到了,這讓楊糕情不自禁就想擁抱她,但陳睦還是伸手攔了一把:“你等會兒,你身上全是雨水。”
確實,楊糕是淋了一路過來的,雖然刻意穿了防水的外套褲子,但衣服外面確實濕得要命。
于是楊糕就退而求其次地拉住她的手:“你哭啦?我就說你找不到小羊肯定特別難過……”
“咳、咳……”已經走近的徐來忍不住咳了兩聲。
陳睦回頭看他:“有病就去治。”
但楊糕倒是飛快地放開她的手,轉而向徐來伸手道:“你就是徐來哥吧?老聽姐說起你……你長得可真帥啊!”
*
雖然沒想到這兩人這輩子居然能見上面,但按陳睦所想,他們倆見面了就算不掰腕子,也得趁握手把手捏青吧?
但是場面意外的和諧,徐來也笑了一下:“她還跟你說起我呢?”
“是啊,姐說你在汽車雜志上就被稱為‘偶像派容顏’。”
“沒有沒有,主要是玩賽車的男的長得好的本來就少。”
“不啊!你真的很帥,我能一眼知道你是徐來哥,就是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
“謝謝……你也不賴。”
陳睦站在一邊眼睛都瞇起來了:“你倆是真喜歡我嗎?”
*
這要是旁邊那些攤子都還開張,這時候可能該陳睦一人給買根烤腸,畢竟都是大老遠奔她來的。
但是現在這山頂除了他們仨連個鬼影都沒有,所以陳睦一個紅薯分成了三份,一人一份:“拿著吧,吃點熱乎的。”
楊糕一邊吃紅薯一邊在她耳朵邊嗡嗡:“我真服了我爸了,怎么都不愿意把車鑰匙給我,然后我就只能騎著毛毛出來,但我又不太會騎,我就看過鄰居騎……”
“你還有鄰居呢?”
“隔壁牧場的我就叫鄰居——幸好毛毛跟我還比較熟悉,一開始我就慢慢騎,覺得差不多適應了才慢慢加速的,就跟開車那會兒一樣。”
也是,畢竟是剛拿到駕照就敢開大環線的人,逮到馬就騎也不是特別意外。
陳睦確信他未來應該是個人生經驗非常豐富的人。
那邊徐來還接話:“你第一次騎馬嗎?看著像老手。”
“嗐,別提了,我都騎了一天了新手也成老手了。因為知道牧家樂那邊全關門了嘛,所以我一出發就直奔門源油菜花去,那邊沒找到人我就想著再去達坂山看看。一開始騎得不好我都沒敢拿手機,后來我發了條語音姐也沒回……”
陳睦說:“我手機靜音的一直沒打開。”
徐來說:“原來如此啊。”
*
陳睦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緊張的會是她,正常來說不應該是他倆你死我活,自己作壁上觀嗎?
她又啃了兩口紅薯,然后找話題:“我……給你倆介紹一下吧。楊糕,這是徐來,我以前的搭檔。他家有公司,以后攝影干不下去了聯系一下,還能找點活干。”
又轉而看另一邊:“徐來,這是楊糕,我前男友。他家有牧場,以后來玩可以去做客,他爸會做烤全羊。”
楊糕一個激靈:“我都已經是前男友了嗎?”
在陳睦開口前,徐來就已經把他模糊過去:“哦——叔叔這么厲害呢,烤全羊不容易吧?”
楊糕倒不是聽不出他的意圖,但還是接茬道:“嗐,我爸也就剩這點優點。那徐來哥我加你個聯系方式?”
“好,我掃你吧,你二維碼給我。”
*
一絲絲無所適從。
陳睦試圖做些安排:“嗯……首先我很感謝大家都這么關心我,但我還好,真的。”
“你現在看起來是還好,剛剛可不是這樣。”楊糕看看她,“你肯定因為沒找到小羊就自我否定了,然后又想起以前那些傷心事了。”
“哎喲這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倆到底要干嘛。”陳睦腦瓜子疼,“現在紅薯吃完了,咱不能在這兒耗吧?三個人兩輛車一匹馬,那不還得兵分三路下去?所以你倆是上來干嘛的?”
徐來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楊糕倒是小嘴叭叭的:“就是來看你的啊。能在你最難過的時候出現不就很好了嗎?你看你現在心情不就好多了——姐你看我反正出都出來了,現在回家我爸肯定要打死我的,我打算把毛毛在山下牧民家寄養兩天,然后陪你一起去西寧,等明天送你上飛機后我再回家。”
“但是……”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騎著毛毛去西寧,反正這兩天你去哪我去哪。”
“不是,你沒懂我的意思,我們……”
“哎,這樣剛好。”徐來先她一步接道,“既然小楊也要去西寧,那麻煩你開一下睦睦的車,正好睦睦坐我的車過去。”
陳睦又皺起眉頭看他:“我憑什么坐你車啊?”
“我車給你開。想不想試試?”
*
于是最終方案是楊糕把毛毛寄養后,和徐來一起駕駛橘色越野車,陳睦一個人獨占了徐來的豪車。
問就是路上想一個人靜靜,他倆陳睦一個也不想搭理。
但陳睦偶爾還是會關心人的,臨下山時從后備箱翻出自己的羊羔絨外套給了楊糕,把他那身薄溜溜的濕衣服換下來了:“快凍死了吧?我衣服你穿應該剛好,反正你跟我一樣高。”
徐來在一旁笑得很和善:“你們一樣高啊。”
“是啊。”楊糕說著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姐,那個呢?”
“什么……哦,你說那個啊。”陳睦又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拿出兩包密瓜干。
楊糕接過來就塞給徐來:“給,徐來哥,這是我和姐在瓜州玩時特意給你帶的,能親手送給你真是太好了。”
第64章 不妙 遼闊土地養不出狹窄的愛。……
和諧中夾雜著一絲微弱的不妙。
但好在陳睦可以開上豪車逃之夭夭。
到底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換了車之后油門一踩發動機一轟,立馬哪哪都不一樣了。雖然外面還冷著,但陳睦還是打開了車頂棚, 在細雨中學猴子叫:“哦吼!”
所以她到底還是很有感知快樂的能力, 事情還沒有片刻之前她所想的那么糟。
天還沒有放晴,但此時的沿途風景也別有風味,先是在達坂山的團霧中開過九曲十八, 然后沿途所見俱是幽幽青山。
牦牛在路邊同她的車賽跑, 羊群在遙遠的山上組成不同的形狀, 吃了紅
薯的陳睦補足了胃里的空虛,感覺生活好像也不算太苦。
首先楊糕和徐來都不是傻子,那她果然是有什么過人之處,能讓一個兩個都對她念念不忘的——是的, 就算身板壞了、特長毀了、錢也沒了, 還跟個廢人一樣發了一年瘋, 但依然牛得要死,雖然陳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牛些什么。
她只是琢磨著,人們肯定也不是只因為她賽車開得好而愛她,畢竟在她開始開車前她就是風云人物, 她的光彩倒也不是賽車加到她頭上的。
只不過很長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是找到了人生的最佳技能點,努力也努力過了, 結果一件事把她的這個技能點連根砍了, 還挺讓人沒法接受的。
但是其實她倒也沒法證明,這就是她的“最佳”技能, 或者說,沒法證明這是她這輩子唯一能做好的事。
學機械,進汽車公司, 玩賽車,研究改裝,反正來來回回都在汽車相關行業內打轉。她對楊爸說牛人十多歲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干什么,那她十多歲的時候倒也沒決定要開賽車,她不過是發現了自己對重機械感興趣而已。
那大不了就再換個地方挖井吧,如果她是富礦,總不至于只有一個點能挖出金子來。說實話在開賽車前陳睦常覺得“我做什么事都會做得很好”,倒是開始深耕賽車后開始沒了這個想法。照這么說,老天中斷她的賽車路,說不定是要她的人生有更多可能,更加豐富多彩。
陳睦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用上了精神勝利法。
她忍不住笑出來,有點自嘲,也像是看開了,看著眼前的康莊大道緩緩吐出一口氣。
陳睦的故事,也終于真的要有續章了。
*
而另一邊的橘色越野車里,氛圍似乎沒這么好。
只不過也沒到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份上。
徐來開著車,拼命告訴自己旁邊坐著的這位是過去式,反正旅行結束陳睦是要回杭州的——他們的故事可能璀璨,但一定簡短。
楊糕窩在副駕駛看著窗外,心知肚明陳睦和徐來就是不合適,他倆做得了朋友、伙伴、搭檔,但三生三世都輪不到他倆在一塊兒,那他也就醋不到徐來頭上。
可要說心里一點不膈應,那倒也不可能。
畢竟楊糕早就懷疑過,對陳睦來說是不是同生共死的搭檔更重要。而徐來心態更崩,他昨晚過得就跟鉆人家床底沒什么兩樣。
跟陳睦分開后,車里靜得有些過頭,因為兩人最想問的似乎都有些難以啟齒,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也是這時楊糕才發現自己這幾天變化挺大的,放在遇見陳睦之前,他在這種情形下肯定就憋不住先開口了,但是跟陳睦廝混了幾天后,居然開始能做到不吭聲地跟徐來硬頂。
嗯,果然好的愛情使人進步。
這么想著,楊糕不由得拉高自己的羊羔絨領子,嗅著衣服里陳睦的氣味。
徐來總算是繃不住了:“咳、咳,你很冷嗎?”
“啊?換上這件之后好多了。”
“……”徐來語塞片刻,“這不代表什么,她這人就是沒邊界感,以前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互穿對方衣服是常事。”
楊糕看看他:“你倆應該沒在一起過。”
“我說的是一起比賽的時候。”
“嚇我一跳,我姐說我是初戀,我還以為騙我的呢。”
*
這倆橘色越野車上沒什么吃的了,實實在在的彈盡糧絕,他倆想找點什么充饑也找不到,只能餓著肚子聊天。
“其實我挺同情你的。”徐來完全是真情實感地說的這個話,但不知道為什么一說出嘴就覺得好假,于是又綴了一句,“真的——你這個年紀其實不該有過于豐富的情感經驗,我說這句話可能有點俗,但確實是‘不能在年輕的時候遇見太驚艷的人’……”
“不然就會像你這樣苦等好多年是吧?”
“……對。”徐來承認,“她是個很特別的人,一旦喜歡了這輩子都只會喜歡這樣的。但是你們的故事是,她來到大環線上,恰好遇見了各方面都很符合她要求的你,于是她決定讓你在這趟旅程中深度陪伴她。然后到了她要走的時候,你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推開,這些你應該已經經歷過了,你只是還不愿意接受。”
楊糕扭頭去看窗外:“可能是這樣吧。但我不需要人同情,我當時想的就是只要能陪她這幾天,這輩子都值了。雖然現在還是想要更多,但是如果她不愿意的話,我也不后悔。”
徐來連連搖頭:“有點傻。”
“徐來哥,你跟姐做了這么久朋友,難道就完全沒想過她喜歡什么樣的嗎?”
這話倒讓徐來怔了怔,確實他從昨天夜里到現在,一直在琢磨陳睦到底喜歡這小子什么。
包括今天見到本尊后,也還是疑惑不減,因為這個叫楊糕的孩子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
他帥,但徐來自己也不差,甚至他覺得自己更勝一籌。他年輕活力、朝氣大膽,但這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又何嘗不是缺點——他這么莽莽撞撞的,怎么能確保把事情做好?他這樣唧唧歪歪多嘴多舌,但好像沒有一句是能解決問題的,全是沒用的漂亮話。
他在徐來看來完全就還是個孩子,一個不能獨當一面的,只曉得情情愛愛、熱情夢想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傻孩子。
徐來問:“她喜歡傻的嗎?”
楊糕說:“對。”
*
“可能別人會把這個叫做傻吧,但我自己不覺得,我覺得這是勇敢。”楊糕這么說著,像一場神采奕奕的傳教,“我有喜歡的人我就和她在一起,哪怕是騙了我也沒關系,因為我心里這種愛的感覺還沒有褪去。所以就會完全相信她,除非有一天她真能把我傷到不愛了,那我再走。”
徐來搖搖頭:“非常符合你這個年紀。”
“我也很怕等我到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就已經不這樣。”楊糕看向他,“姐跟我講過,她曾經向你表白,被你以‘不尊重人’為由拒絕了。”
“是的,我覺得互相尊重是相愛的前提。如果她連尊重你都做不到,那必定是一場扭曲又短暫的關系。”
“但是總要有人占上風的,我們也是因為她占上風才愛她的。”
這聲“我們”讓徐來聽著出奇的詭異,他不得不打斷道:“你先說你自己的事,先別帶我。”
“我就是在說你的事,你不能既愛占上風的她,又想當她的上風——你知道嗎,姐當初之所以喜歡你一定是因為覺得你傻,你放著家里的小少爺不當非要玩賽車,你放著車手不干給她當領航員,她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可那樣的我配不上她。”徐來到底把這話說了出來,“我是因為懦弱、因為不夠有信心,所以我讓她承擔了做車手的壓力,那種情況下我沒法做她男友。”
“為什么?我才18歲我都可以。”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想像你一樣和她只同行一段,我想和她是一輩子的關系。那如果我不能去幫她解決她遇到的困難,如果我弱她那么多,那我拿什么讓她離不開我?”
“你看,所以你們才不可能——她接受不了比自己強的,你就必須比她強你才有安全感,你倆這就是死局啊。”楊糕攤了個手,“而且你要幫她解決什么問題,她遇到的問題她自己都能解決,她需要的是有人懂她、理解她、安慰她。”
“然后呢?你懂她、理解她、安慰她,靠這些你長久了嗎?你連她的尊重都得不到,她遛你跟遛狗一樣。”
徐來明顯是急了,放平時他不會這么說話,但這次確實是被一指頭戳進了心窩子里。
而楊糕也被這話說得一愣,然后嘴角向下撇去,又去看窗外:“我沒覺得她不尊重我啊,不就是因為我太小了嗎……”
“那年紀小是你的錯嗎?她跟你談戀愛之前不知道你年紀小嗎?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徐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而且你說的這些都
是糖衣炮彈,誰都能給,有什么稀罕的?”
“你能給那你給啊,你不是一句中聽的也說不上來嗎?”
“我……”徐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算了我不跟你廢話這么多,一會兒到了西寧,在睦睦面前別廢話這么多,她現在心情不好,聽別人唧唧歪歪她更心煩。”
“我才不會呢,你別嘰歪就行啊徐來哥。”楊糕給他個白眼,“我這人很大度的,西北的遼闊土地養不出狹窄的愛。”
第65章 養人 夢開始的地方。
當然楊糕也跟他聊了點不帶刺兒的。
就像徐來同情他一樣, 他也真情實感地同情著徐來。在楊糕看來這對搭檔很符合那種“二王不相見”定律——陳睦一帆風順的時候愛過被自己壓一頭的徐來,但徐來不會接受;相應的等徐來壓了陳睦一頭,這時徐來能接受了, 陳睦又接受不了。
他們互相覺得對方挺好的, 但就像卡bug一樣永遠沒法雙向奔赴。
反正光聽陳睦說的,楊糕就知道徐來是真的很愛她,那種不得不看著愛人遠去的感受, 楊糕幾小時前也曾經歷過。
所以看著徐來這賊心不死但注定無望的模樣, 他還挺惆悵的。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 天色也愈發暗淡,楊糕又嘗試開口:“咳,徐來哥你來過西寧嗎?”
“我昨天夜里到的。”這不帶刺兒的話對徐來的打擊也莫名地大,他也咳了一聲整理心情, “對, 然后聯系上睦睦之后, 就往這邊開,沿途找她。”
“哦哦,就是沒在西寧玩過是吧?”
“嗯,之前我都沒注意過青海省會是哪, 這趟才知道是西寧。”
“是的,是西陲安寧的意思。”
“等會兒, 那西安是怎么回事兒?”
“西安是安定西北。那邊還不算西陲呢。”
“哦——”徐來點點頭。
這些小知識他挺感興趣的, 但陳睦一向不喜歡,所以他揣測陳睦和這小子在一塊兒的時候應該時常對所談話題感到無語。
這么想著, 心情又好了不少:“你年紀不大,知道的還挺多。”
“還好吧,歷史、地理常識題有可能會考到, 都是要背的。”楊糕用實力告訴他,正是因為年紀不大,懂的才多。
徐來忍不住笑笑,但很快又收斂笑容——陳睦不會也覺得他這樣很好玩吧?所以就喜歡他,跟他談戀愛?這個要是真想學容易搞成東施效顰吧?
楊糕當然不知道他這些心理活動,只是繼續聊:“那徐來哥你要不要多留兩天?我帶你在西寧多玩玩,吃點好吃的——你跟姐應該都不著急回去吧?”
“其實還是盡早回去好,睦睦這趟出來都沒跟她媽媽說,她媽媽挺擔心她的,一直都是我在幫忙報平安。”徐來轉著方向盤,“她自己估計也不會多留,她現在經濟上不算寬裕,又不愿意欠人情……我看明天下午有班飛機還挺合適,如果她打算明天走的話,估計也就是那班。”
“啊,這樣啊……”楊糕神情肉眼可見地失落。
“嗯。我知道你想多留她兩天,但這也沒什么意義。”徐來看他這樣兒也勸他,“收拾收拾心情好好上學吧,順帶想想自己是不是作什么孽了,不然也不會遇見她。”
“……我也沒有那么慘吧。”
眼瞅著要下高速了,楊糕嘆了口氣,掏手機開始給陳睦發消息。
徐來瞄他一眼:“你干嘛呢?”
“跟姐約一下匯合地點,是一家手抓店,全西寧最好吃的手抓店。”
“哦?那是得嘗嘗了。”
“也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
*
闊別多日,這家店還是一如既往的干凈整潔、香氣四溢。
因為這次到得比較早的緣故,人還比之前多得多了,陳睦的豪車先到,看這陣仗都怕要等座。
好在還有一個空位子。
老板對她印象頗深:“呦,轉一圈兒回來啦姑娘?大環線好玩嗎?”
陳睦坐在位子上,抬頭時眼睛都是一亮:“嗯?好玩啊。可惜就是有些景點沒去成,估計以后還會再來一趟。”
“嗐,你想一次就把所有景點玩一遍那不可能,東臺吉乃爾湖去了沒?”
“去了去了,美得跟天堂一樣。”陳睦連聲應下,“跟您說,我碰上個靠譜的小導游,他帶著我去的,要不我還真找不著重點。還去了青海湖、翡翠湖,在雅丹的土疙瘩上喝了咖啡,開了U型公路,到陽關騎了駱駝,鳴沙山參加了大合唱。完事兒吃了瓜州的瓜,看過七彩丹霞的落日,路過祁連草原牧場,看過門源油菜花,一直開到達坂山上。哪哪都好玩,可惜就是沒抱到小奶羊。”
“哈哈,小羊你沒抱到?”店長也吃驚,“這不應該到處都是嗎?”
“我一個也沒碰著。留遺憾了,下次再來彌補吧。”陳睦隨意地聳聳肩,手上翻著軟件上的套餐。
店長打量她一下,忽然來了句:“我倒覺得你這趟來得不虧,你這個精氣神啊、精神面貌,跟上回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陳睦心下一驚:“真的假的?這都能看出來?”
“真的,完全不一樣。”店長表情夸張,“你剛來的時候,也不能說精神萎靡吧,反正就不太開心那樣兒,身上拿著勁兒。這回就好多了,我說什么來著,咱們西北的山水就是養人啊。”
“那可太養人了。”陳睦笑一笑,手上也下單了套餐,“就要這個吧,麻煩您驗一下券。”
“好嘞。還是雙人餐嗎?”
“不,這次是5-6人餐。”
*
這一路就沒碰上一個飯量小的。
等另外兩個趕來,陳睦的三炮臺已經喝完一杯了,楊糕喚了聲“姐”就跑過來,坐到她對面去:“喲,你都幫我們把茶泡上了?”
陳睦還沒開口,徐來已經坐在了楊糕邊上,因為另一杯茶擺在那兒:“怎么可能。”
“店長給泡的。”陳睦又呷一口,還不忘招呼他們,“隨便拿隨便吃,這頓我請,就桌上這些,沒吃飽的晚上自己去吃夜宵。”
這精氣神讓楊糕和徐來都愣了愣,好像生怕她是什么回光返照。
“姐你沒事兒吧?”
“我怎么了?”
“你剛才還哭來著……”
“我不是哭完了嗎?”
楊糕一時沒接上話茬,好在徐來應一聲:“好吧,那就,多謝款待。”
“客氣客氣。”陳睦舉起三炮臺的蓋碗,和他們碰了下杯子,算是開席。
一會兒還得開車,也沒法喝酒,算是難得聊了回清醒的天。陳睦邊啃羊脖子邊說:“可能就是巧了,在達坂山那會兒把這一年來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然后突然情緒被扯出來了,就出來了。當然我本來也就好多了,當時就是有種關節被打通的感覺。”
楊糕扒拉著面片問她:“那就是完全好了嗎?”
“我哪知道,誰還能保證一輩子不碰上點煩心事了。”陳睦嗆他,“不過目前的話,我是覺得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不管是沒抱到小羊,還是不能開賽車了。”
她啃完一氣兒,靠在靠背上長出一口氣:“啊,23歲到28歲,我也就開了5年賽車吧,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該放也就放了。還好今年我也才29,學什么、干什么都會很快的。”
倏忽又抬起身來,繼續吃肉。
對面二人靜了靜,好像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然后又同時開口——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可我不就是你的小羊嗎?”
楊糕都不知道教這個徐來說話怎么這么費勁:“你怎么還管這么寬啊,路上跟你說的你一句都沒聽進去。”
徐來也是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我是你的小羊”是什么意思,扭過頭去罵一聲:“不要臉。”
*
“行了不說這些了。”陳睦打斷他倆,“我車就租到明天中午,打算中午還,下午走。
有什么適合明天上午玩的地方嗎?”
楊糕剛還神氣的臉色立馬就垮下去:“真要走啊。”
“是啊不然呢沒錢了啊。”陳睦說得倒也大大方方,“等我先找著工作再說吧,不然卡里一點進賬沒有我心里也不踏實。”
楊糕還想再說什么,徐來已經開始安慰他:“哥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得學會接受。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哥你是唱上了嗎?”
陳睦敲桌子喚回:“問你話呢,有什么好玩的嗎?”
楊糕只得又看她:“博物館你想去嗎?”
“去看盆盆罐罐嗎?”
怎么會這么膚淺。楊糕在心里吐槽一句,又重新規劃:“那去塔爾寺吧,是藏傳佛教寺廟。”
“這可以,還沒去過藏傳寺廟。”
“好,那明天一早在那附近吃碗釀皮,然后我們去塔爾寺玩,再之后還車,我送你上飛機。”楊糕飛快地給出了方案,“還有就是今晚住的話,最好也是住塔爾寺那邊,這樣明早方便點。”
陳睦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行,你訂吧,幫我也訂一間。”
“好嘞,我看看啊。”楊糕應得干脆,隨后就拿起手機好像在訂房間的樣子。
但是很快陳睦的手機就收到消息——
楊糕:【姐,我沒錢了。】
陳睦不動聲色地回:【你先幫我訂,一會兒把錢打給你。】
楊糕:【我是說,我訂自己那間的錢也沒了。】
陳睦吃著羊排被嗆了一下,徐來立刻遞了紙巾過來:“沒事吧?”
陳睦一邊接過來一邊擺手:“沒事,吃猛了。”
擦擦嘴再低頭一看。
楊糕:【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拜托拜托)。】
陳睦又把虎口撐在鼻梁上,按著自己的蘋果肌也擋住自己下半張臉:【不太好吧。】
楊糕:【哪里不好?】
陳睦:【三個人都在,我們倆住一間?】
楊糕:【我想辦法,不會讓他發現的,主要是你想不想?】
陳睦:【可我們之前都說過分手了,要是再這樣的話,是不是不太好啊。】
楊糕:【有什么不好的,我們戀愛之前不是也一起睡過嗎?就當是那種可以嗎?】
陳睦抬眼一瞄,正對上楊糕直勾勾的視線。
似乎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那你來吧。】
第66章 小羊 小羊,我的小羊!
陳睦也曾以為自己不是那種會吃回頭草的人, 但是送上門來的不吃顯得又有點傻。
那關鍵就是如何避開徐來的問題。
吃完飯后又坐著隨便聊了聊,陳睦就說自己困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出門時外面已經完全天黑, 她還是開著徐來的車一路往酒店去, 路上意識到自己高興得有點過頭,還特意收斂了一下心情。
說實在的像他們仨這樣曲了拐彎的關系,今晚她和楊糕偷摸地攪和在一起, 感覺是有點不合適了。
可她轉念又想, 這正是徐來的可怕之處, 她分明沒有給過他任何名分和承諾,怎么就搞得好像他倆曖昧了好多年一樣……
等會兒,所以他們沒有曖昧好多年嗎?
好像也是有的。
想當年她23,他18, 面對一個長得水靈又愛裝模作樣的小公子, 陳睦總是盯著盯著就忘了移開視線, 把徐來難受得只能皺著眉頭瞪她:“看完了嗎?”
后來陳睦在西湖邊上表白,雖說失敗了吧,但其實內心的熱情沒有減退,只是礙于面子不敢再搞些有的沒的。然后就是懷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思在心里不斷貶低他、找他的缺點, 同時拼了命地把那份愛意往“戰友情”的方向轉。
以至于后來翻車時,雖然自己都已經意識不清了, 陳睦心里擔心的還是徐來。知道自己再也開不了賽車之后, 火力又總是對準徐來爆沖,也是因為心知肚明徐來最不可能被罵走。
陳睦跟楊糕說, 她和徐來是因為不斷爭吵所以感情漸漸變淡的,仔細一想好像也不算。她就是因為感受到了徐來自上而下的保護欲,感受到了徐來眼中黏得要拉絲的同情和珍視, 他小心翼翼得就好像她是玻璃做的,碰一下就要碎掉。
陳睦可以打包票,那絕對是徐來最愛她的一段時間……狗東西真夠變態的。
她是這樣對徐來狠狠下頭的,而在那之前,他倆確實曖昧——不管是互換衣服穿,還是打游戲時窩在同一個懶人沙發上,有時陳睦還很期待能趁著醉酒發生點啥,包括其他隊員拿他倆開玩笑,陳睦心里都挺美。
誰能想到啊,有一天她居然能把徐來晾一邊然后跟其他人搞那個事情,她也真是出息了。
陳睦感慨一聲,在酒店的地下車庫停了車,然后上樓前臺辦入住,拿著房卡前往自己今晚的愛巢。
*
當然關于楊糕她也思緒萬千,畢竟到現在她鎖骨下面那塊兒還有吻痕。
淋浴間的熱水嘩嘩響,蒸汽包裹著她高大健美的身軀,恍惚間又覺得事情正在變得更加復雜——本來這個戀愛她就不該談,這完全就屬于“瞎談”,好在孩子好糊弄,最后也算是全身而退,誰能想到現在又要給拽溝里去了。
這么想著,陳睦有些挫敗地關上水龍頭。
這人的自制力怎么就這么差,本來睡了一次分手覺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那今晚要是再睡一回算復合嗎?總不能說“小羊啊,我們這是第二次分手覺”,這是不是多少有點過了?
老實說在達坂山頂看到楊糕追來的時候,她是真心激動了的,要不是楊糕那身衣服太濕她可能就抱上去了,要不是徐來在邊上破壞氣氛,她可能都要抱著楊糕再哭一會兒。
她在自己目前人生的最低谷來到這大環線上,原本是想從自然與動物身上汲取能量,只是沒有想到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也活力四射、明媚開朗,讓她看一看就覺得很舒服。
此前她也沒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很愛聽人說話的人,但只要是楊糕的話,他在副駕駛說啥她都覺得很可愛,甚至有時她精神都渙散了、沒聽到腦子里去,就這樣也會覺得聲音很好聽。
而且更重要的是,楊糕可能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個真正知道她在掙扎什么的人。
其他人總覺得她是一蹶不振、瘋瘋癲癲、尋死覓活,認為她應該趕緊認清現實,放棄幻想,至少走出去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平平淡淡也是真。
但事實是陳睦從未覺得不能開賽車之后她就歸于平淡了,她還是堅定地認為自己很強,前途無量,她只是對過去的光輝歲月感到痛惜,同時又還沒找到新的光輝在哪個方向。
畢竟在開賽車之前她就是這么想的,她的未來一定能做成些什么,總不至于受了幾年風霜,上了幾年賽場,心氣兒反而還不如當初了,那日子才真過到狗身上去了。
當然過去那一年里沒人這么認為,陳睦也沒法往外說——一開始是因為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的痛苦從何而來,為什么跟誰講話都是雞同鴨講,后來是覺得這話說了只會讓人們更絕望,他們會覺得她非但沒放下執念,反而還更瘋了。
楊糕的好就在于他不用人說就懂吧,沒人能頂得住在低谷期時,有雙眼睛一直向你發射崇拜的光,有張小嘴一直膩膩歪歪地說愛你。這和陳睦的自我感受不謀而合,于是她在茫茫世界上終于找到了站在她這一邊的人,讓她確信離譜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所有人。
頭發在這樣的思緒間吹干,還特意吹了陳睦最喜歡的造型,每一撮的走向都有講究。這家酒店還專門提供漱口水,陳睦便刷了個牙,拆了包漱口水漱口。
做完這一切后,敲門聲就響了。
陳睦很慶幸能和楊糕再重溫舊夢,至于那之后該怎么辦,就留到事后再說吧。
能在那樣的分開之后,還僅僅因為擔心她找不著小羊而風雨兼程騎馬而來,他總歸值得一場褒獎。
在打開門時,陳睦的嘴唇都已經回憶起了楊糕唇舌的柔軟觸感。
然后她呼吸一停:“有有有有什么事嗎徐來?”
*
好懸親上去。
徐來似乎也被她微微前傾的姿勢搞得一愣,然后說話也有些亂了:“啊,我,那個,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們到了。”
“哦哦,好,知道了。”陳睦用力搓著自己的嘴唇,總是為自己差點親到什么奇怪玩意兒感到后怕,“行,那你們回房休息吧……怎么就你一個啊。”
徐來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穿浴袍,就連光穿著個運動內衣跑來跑去的時候也多得是,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現在看起來這么……
他目光躲閃:“他……在一樓大堂的時候說要去趟廁所,我就先辦了入住上來了。”
“這樣啊,行我知道了,那你趕緊回……”
“睦睦,你們確實分手了對嗎?”徐來忽然這么問道,眼神也像有激光一下“欻”地掃到陳睦臉上來。
陳睦被刺得臉都撇過去,雖然尋思著自己也沒干啥傷天害理的事,但心跳就是該死的快:“是分手了但……”
“是這樣的睦睦,就是,路上小楊跟我講了講,其實我也意識到自己很多不足。”徐來的臉也紅了,“可能、可能我沒能特別了解你。如果你們已經確定分手,那我想向你爭取一點時間。”
他緊張得甚至緩了口氣兒:“說真的,因為我們都這么多年了,在我眼里都已經有點類似親情,我還來找你說這些也很艱難。但我知道我險些就錯過你了,現在既然還能有一線機會,那我想真正地追求你,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我想用戀人身份待在你身邊……”
“可以!”陳睦著急道,“我可以給你一段時間,你可以追求我。”
“真的?”
“真的。”她說得很誠懇,“我能理解,畢竟是遇上我了,想走出去也很難,我覺得應該給你這個機會。”
徐來語塞片刻,好像突然有點喪失信心,因為很難講正常人能忍她多久。
但不管怎么說算是拿到愛的號碼牌了:“好……那你現在……”
“哦我剛洗完澡,正打算睡了。”
“好,那你睡吧。嗯……晚安。”
“晚安。”陳睦覺得自己是還算自然地把他送了出去。
*
然后關起們來背對著門大喘氣。
真是驚險刺激,陳睦都不知道要是她和徐來站在走廊的時候,楊糕突然上來要怎么解釋——楊糕沒有可以進的房間,徐來肯定又一直催他回房,掰扯到最后多半要露餡。
然而沒等放心太久,敲門聲驀然又起,嚇得她渾身一哆嗦。
整理了下心情,回身開門:“又怎么……”
孩子小山羊一樣猴急地撲上來,把她按在門邊就開始了。
*
熟悉的唇舌,熟悉的觸感,二人親得上頭,光口水聲都響得要命。
楊糕的手熟練地探進浴袍,三兩下就讓它松松地掛在對方腰間,誰能想到幾天前他連女孩的手都沒摸過,現在卻想著等回家那些武俠小說他要全部重看一遍——誰說感情戲不好啦!這感情戲可太好啦!
相比之下陳睦這次不知為何“矜持”得多,她沒上來就去脫楊糕衣服,反而來回地在那件羊羔絨外套上摸索,用自己光潔的身軀貼上去擁抱,像是要將他勒進自己身體一般。
楊糕都有點被她弄疼了,不滿道:“喂!”
而陳睦只是著迷地埋首在這柔軟的觸感上,連聲呼喚:“小羊,我的小羊!”
第67章 沖動 又是雞飛狗跳的一晚。
一個十分罕見的羊系男孩, 溫順無害,冥頑強健,天真嬌憨, 寬闊遼遠。
陳睦愛死了他身上亦柔亦剛地這股勁兒, 抱起來手上沒輕沒重。
楊糕不得不撤開半步:“你這樣我都喘不上氣了……”
陳睦順勢把他推到床上去,又俯身吻他:“有我你已經不需要喘氣了。”
*
說實在的,楊糕并不知道徐來所說的“不尊重人”是怎么回事。
陳睦不尊重他嗎?好像是有點, 但感覺也無傷大雅。
有時候他也會希望陳睦能更溫柔點, 關心關心他的感受什么的, 但是內心深處又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就是每次陳睦蠻不講理耍無賴的時候,他的荷爾蒙就開始狂飆。
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搖晃的日光燈,感受那狼一樣的人兒撕咬著他的脖頸, 他知道她亮出了可怕的獠牙, 咬住他的外套拉鏈將他開膛破肚。
他真的會因此喪失理智, 翻起身來同她滾作一團,但卻又做不到如她那般野蠻,遵從本性般用盡所有柔和的辦法對待這個壞家伙,讓她軟化在這樣賣力的侍弄中。
她總是先熬不住的那個, 滿頭是汗地扯著他的頭發讓他抬頭,語氣無奈中還有幾分狠意:“我服了, 你是真能磨蹭。”
楊糕就討好地用側臉蹭著她的膝蓋, 竟是邀功意味:“想讓你多舒服一會兒也有錯?”
“換個地方讓我舒服。”陳睦說著環住他的腰,手也勾著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每每這時, 楊糕便覺得自己連心臟都被填滿,他確信陳睦就是這世上和自己最契合的,他再也遇不上這樣一個人, 能一言一行都精準地踩在他的點上。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如果是爽點的話,被踩踩又怎么樣呢?
他熱烈地與她接吻,緩慢地將一切推進,繼而爆發著作為小羊唯一的攻擊性——他早說了,小羊就是會頂人。
頂到軟墊吱呀作響,頂到熱氣蒸騰亂作一團,頂到聲音從隱忍變得破碎,從破碎變得高亢。
他聲音粗重,俯身親她的耳朵:“直接結束還是再等一會兒?”
分明是絞得更緊了:“直接來,快點……”
嗯,她一向是這么沒耐心的。
正這么想著,外面敲門聲倏忽響了起來。
*
楊糕霎時就不敢動了,眼神也從迷蒙變得清明,聲音都清澈起來:“姐……”
歷史總是出奇的相似,這樣臨門一腳被打斷的事情陳睦好像經歷了好幾回了。
她聲音喑啞又惱火:“誰啊!”
“我。”徐來的聲音在外面,幾乎冷到冰點,“開門。”
“滾!都說了睡了!”
“你這叫睡了嗎?你知道聲音有多大嗎?你到底……你是一個人在屋里嗎?”
陳睦氣得枕頭都扔了,口中大罵:“我靠徐來你真是個變態!樂意聽你就在門口聽著,有種你就別走!”
楊糕已經嚇得退了出去:“姐,要不然還是……”
話音未落就被一個翻身按了下去,他無助地躺在那里,看著陳睦從他身上高高立起,騎馬般將他吞噬。
意識到陳睦是什么打算,楊糕臉色都變了,掙扎著要起來:“姐,不行……”
陳睦一把把他按回去,惡狠狠地威脅:“敢軟這就是最后一次。”
“啊?啊——!”他驚叫一聲捂住自己的腦袋,被壓榨得再控制不住聲音。
外面的拍門聲分明更響更急促了:“他在里面是嗎?開門!陳睦你開門!”
楊糕的叫聲也一浪高過一浪:“不行,姐!這太過分了,這樣我受不了!”
他哪里知道越是這樣叫陳睦越難以自控,眼瞅著感覺來了,陳睦快速地馳騁著,生怕夜長夢多般結束了戰斗。
然后下一瞬就撐著楊糕的小腹起了身來,抓起地上的浴袍往身上一披,腰帶一扎,開門就跟徐來對轟:“要死啊你,我屋里幾個人你管得著嗎?你屬木魚的啊你敲敲敲你怎么不敲你家祖宗天靈蓋去?”
楊糕還赤著身子躺在屋里,見狀慌忙“哎哎哎”了幾聲,能做的卻只是把被子拽過來蓋住自己。
*
又是雞飛狗跳的一晚。
徐來似乎很崩潰,連著兩晚遇上這種事,第二
晚還僅一墻之隔,對他造成了較大的沖擊——尤其是他還剛剛和陳睦聊了是否可以對她展開追求。
當然當時陳睦只是為了趕緊把他打發走,但就算是在這個前提下,陳睦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她是同意了徐來追求她,不是同意做他女朋友了,那么在追求成功之前她跟誰睡、在哪睡、怎么睡,跟徐來一點關系都沒有。
所以她也挺來氣。
至于楊糕,他躺在床上心臟怦怦跳了有十幾分鐘——他不著寸縷地躺在這兒,身上就蓋了層被子,那邊大門大敞著,睡了他的女人和與她糾纏不清的男人在外面吵得……走廊里好幾間都開門看是怎么回事了。
莫名有種徐來能沖進來掀了被子把他拖出去的感覺。
但是當然沒有。
直到陳睦回來他還沒緩過勁兒來,只聽陳睦砰得把門一關,還指著隔壁的墻罵了聲:“什么玩意兒啊,就是犯賤!”
楊糕趕緊把她拉過去安撫:“好了好了,消消氣,不是已經解決了嗎……而且也沒耽誤什么……”
他這么一說,陳睦還真消停了不少,因為這次她也酣暢淋漓——她本人倒是沒受什么影響,只是楊糕一聽到外面有動靜就緊張,一緊張就敏感,光看著他花枝亂顫的模樣都夠陳睦喝一壺,更別說他確實堅持到最后了。
她把枕頭撿回來放好,重新靠到床頭去,楊糕便依偎過來。
他心跳聲還是好大,臉也還紅著,陳睦滔天的怒火已然變成了另一種情愫。
她眉眼微微向下,托起他的下巴問一聲:“爽嗎?”
“……是最爽的一次。”
于是被子一扯,又滾到了一起。
*
陳睦隱約記得,自己本來打的主意是,不希望自己回去后,在摸索起步的過程中還要思念自己遠方的小男友。
但現在的感覺是,就算分手了,不是男友了,要不想他,也是個有點難度的事。
結束后楊糕先去洗了澡,陳睦躺在床上看著透明的淋浴間,心里就已經在琢磨。
等楊糕洗完換她去洗時,便嘆了口氣,覺得是應該跟他再談談。
這就是喜歡啊,這沒招啊,生理性也喜歡,心理性也喜歡。這份喜歡好像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如果說一開始她覺得和小屁孩戀愛對她的情緒影響會很大,那現在的感覺就是跟楊糕分手說不定影響會更大。
可這么搞下去真的沒問題嗎?相差11歲,他學都還沒上完,腦子還沒長全,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而且保持戀愛關系的話,面臨的就是長期異地,且不說楊糕在大學那花花世界里能不能不忘初心,就陳睦自己也不保證一定能時刻謹記自己還有個遠在天邊的對象。
但話又說回來,她這不是還沒碰上其他合適的嗎?甚至活了29年也就碰上一個徐來一個楊糕,而且徐來還慢慢不討喜了。那她與其給那個未來“可能出現”的新人留位置,還不如先讓楊糕把位置占住,真要是出現什么新的情況,那好在楊糕也不是個難甩的……
這么想著,陳睦隔著浴室玻璃看向床上的楊糕。
等會兒,他不難甩嗎?那他為什么還在這里?為什么他能一路黏到這里來甚至還給人一種不難甩的印象?
有那么一瞬間陳睦懷疑過,難道她和楊糕之間她才是比較傻的那個嗎。
不過這樣的心思轉瞬即逝,她覺得,怎么可能。
關上水龍頭,陳睦一邊擦身子一邊出來,往床邊一坐,試圖跟楊糕聊一聊:“那個,小羊啊,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我還是應該跟你再……”
“嗯……”只聽楊糕哼唧一聲,抱著被子轉了個身,動動腦袋繼續均勻地呼吸著。
居然是睡著了。
陳睦無奈地笑笑,俯身在他臉上一吻,然后同樣躲進被窩抱住他,關燈睡覺。
*
上頭的深夜所有關系處理起來都很粗暴,畢竟大家都在一種顛而又顛的狀態里。
但是一旦到了白天,大家清醒著見面,那就是另一種光景。
徐來是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等他們的,出電梯時楊糕明顯步子一頓,等陳睦先出去。
陳睦同樣也是一頓,但她是因為自己心虛。
到底還是走了過去:“那個……昨晚我脾氣有點大了。”
徐來坐在那里抬頭看一看,黑眼圈重得明顯:“你們復合了?”
陳睦說:“這個還沒來得及聊。”
徐來搓搓手,扁扁嘴,四下里看一看:“昨晚我也有不對。”
楊糕接一句:“我也有沖動的地方。”
陳睦和徐來齊刷刷看著他。
但現在談話跟他沒什么關系,徐來沉吟片刻,繼續:“那今天下午……”
“走,今天下午照常走。”陳睦一點兒磕絆沒打,“這個不影響。”
“好,那我就跟阿姨說了。她這幾天挺擔心你的。”
“可以,你說吧,等我回去就回家看她。”
“那我能跟阿姨視個頻嗎?”楊糕又插一嘴,“你都見過我爸媽了。”
徐來神情明顯快繃不住了,陳睦只得回頭盯他一眼:“你也別唯恐天下不亂。”
第68章 車燈 你在哪上大學。
結果陳睦為期七天的旅程中, 只有一天下了雨。
對于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來說,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不錯了,當然要是那一天雨沒下在祁連草原段會更好。
新的一天又是艷陽天, 陳睦開車把那倆帶到了塔爾寺, 當然副駕駛一個也沒讓坐,全坐的后面。
徐來一路都在說回去之后怎樣怎樣,說這幾天里他是怎么和陳睦媽媽聯系的, 等到那邊下了飛機先陪她去見媽媽。
楊糕氣不過, 就開始聊這幾天里拍的照片, 說自己全修完要不少時間,可能每天修幾張慢慢地給她發過去,問她最喜歡在哪里拍的照片,可以放在前頭先修。
陳睦算是知道了男人爭風吃醋的時候有多厲害, 她腦子都有點跟不上趟, 聊到半拉才知道他們是在互相刺撓, 而且還都把度放在了一個她不好發作的限度內,相當地有技巧。
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就到了。
藏族寺廟和普通佛寺氣質不同,更顯神秘莊嚴、民族風情。錯落有致的廟宇,千載輪轉的經綸, 熠熠生輝的金頂,潔凈神圣的白塔, 對于陳睦和徐來而言都是難得一見的特色景觀。
還經常能看見扶著柱子、幾案用額頭輕碰一下的人, 那就是所謂的“頂禮”;還有磕長頭的人們,在特定的屋棚下跪拜、趴伏, 一般要磕夠十萬個長頭,來為眾生祈福。
楊糕顯然是以前就來過,很熟練地跟他們介紹:“這里是先有塔后有寺, 所以原本是叫塔兒寺,后來演變成今天的塔爾寺。我之前不是跟你講這里是宗喀巴大師的誕生地嘛,佛塔就是大師當初為學佛遠赴西藏后,大師的母親因思念孩子心切而建……”
徐來在一旁感慨:“可憐天下慈母心啊。”
陳睦都快ptsd了:“你有完沒完,我不是說了回去就去找我媽嗎……哎小羊呢?”
是的,今天的塔爾寺人實在太多,陳睦回頭說句話的工夫,再轉過頭來就已經看不到他了。
“真服了,這是被擠散了嗎?”陳睦腦袋轉了快360度都沒找著他,想掏手機打電話也不方便,生怕手機也被擠沒了。
徐來便喚她一聲:“先到殿外去吧,找個有標志性的地方等他。”
*
于是在殿外找到了一個有好多圓筒狀轉輪的地方,給楊糕打了電話。
楊糕聲音也著急,說是走到前面才發現他們不見了,又逆著人流返回去找,就這么被擠在了人堆里,想出去還要點時間。
那陳睦也沒法子,只說不著急讓他慢慢出來,別在人群里亂擠。
然后掛了電話,嘆口氣,又笑笑地把手機揣起來。
徐來已經在一旁看了她半晌,這時一被發現又挨了罵:“看什么看?”
他也只能撇開腦袋:“沒什么,只是覺得……你狀態確實好了不少。”
陳睦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眼睛瞄他:“怎么,我狀態好你不樂意啊。”
“哪能啊,當然樂意。”徐來說著接過她遞來的水,也喝一口。
然后看向人流涌動的大金瓦殿:“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那不廢話嗎,不喜歡他我跟他談什么戀愛,自己惡心自己啊。”
“但你又能接受跟他分手?”
陳睦總不能說她現在也不確定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就是不太理解。”徐來說著低下頭去。
說到底也還是24歲的人,雖然臉上退去了些許稚氣,但上過雜志的側臉依舊優越,甚至可以說正是男人最好看的年紀。
他本應該很有競爭力的:“我就很難想象有一天要和你分手。”
“……你不應該先關心咱倆能不能談上嗎?”
“我是說我總想在確保不分手的情況下和你在一起,我怕一旦分開連朋友都沒得做。”
“跟我做朋友對你來說這么重要嗎?”陳睦好笑地看他一眼,“別說,就算我有了男朋友,或者說有一天結婚了,我還是希望能跟你做朋友。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啊。”
徐來一臉的痛苦面具:“你就別刺激我了。”
看他這樣兒,陳睦反倒心情大好。
風從寺廟的小巷中吹來,吹動他們的發梢,陳睦手上閑不住地轉著旁邊的筒狀物:“你下一次比賽什么時候?”
徐來一怔,抬頭看向她。
陳睦見他不言,又加了句:“問你話呢。”
“下個月……你愿意聊這個嗎?”這讓徐來很詫異,“我以為你會忌諱。”
“啊,原本是的。聽說你得冠軍我都要氣死了。”陳睦倒也不瞞他,“但現在好像想開了,就是,我已經不是賽車手陳睦了。”
“嗯……我明白……”
“不,你沒明白。”陳睦聳聳肩,“可能昨天之前我還是‘退役賽車手陳睦’,但今天我已經不是了。我會有新的身份,只不過我還不知道是什么。”
這回徐來是真有些明白了,他的手有些發抖:“完全接受不了回到火焰來嗎?”
“接受不了。”陳睦搖搖頭,“我還會狼狽一段一時間,也許很長,又或許很短。我不想讓車隊的其他成員看我落魄的樣子,不過徐來,你倒可以例外。”
“我例外?”
“對,因為我只確定你不會用那種惆悵的眼神看我,不會在心里想‘哎,那個意氣風發的陳睦竟淪落到這個田地’了。說真的,那比讓我死還難受。”她瞄了徐來一眼,“你是想保護我,你屬于,好笑。”
“……所以你接下來什么打算?”
“不知道,但反正是要往前走了。”
徐來的喉結上下動一動,眼眶竟驀地紅起來:“你怎么可以這么快呢。”
“啊?”陳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脾氣又起,“怎么著我振作起來你還不樂意了,難道非得我跟個窩囊廢一樣你才……”
“可我還在原地啊。”徐來就這么看著她。
在他的視野里,陳睦的臉龐愈發模糊不清:“我還沒有走出去啊,我還留在和你并肩作戰的那些日子里。”
陳睦被他哭懵了,她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人群來來往往,有導游帶隊路過,介紹稱這些筒狀物是經筒,每轉動經筒一周即是念誦十萬遍經文,發出十萬次的祈福。
于是徐來也走上前去,將手掌貼在經筒上,緩緩推動著。
經筒骨碌碌轉起,曾經的點點滴滴也在他腦中不斷重演重現,那些共赴山海的速度與激情,那些只要陳睦在身邊就踏踏實實的瞬間,那些來自觀眾的掌聲與喝彩,那些充斥著啤酒燒烤味的慶功與狂歡。
他天真地以為只要他得了冠軍,這一切就還能回來。然而事實是,留守在過去的只有他、他們而已。
是啊,他怎么能質疑陳睦的速度呢。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便早已看不見她的車尾燈了。
*
另一邊楊糕也急得要死,他深知送陳睦上飛機之前是他表現的最后時機,誰能想到還是給了徐來和她獨處的機會。
等到跟著人流從殿內鉆出來,看到徐來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的樣子……該說不說他又同情上了。
他是很欣賞陳睦和徐來之間的這種情誼的,奈何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姐。
“姐!”楊糕叫一聲跑過去,“等著急了嗎?”
“啊……沒。”陳睦說著看了眼手機,“但時間確實不早了。”
“好吧……那也正好,剛好逛完塔爾寺,我們現在往機場去。”楊糕說著就先帶頭往出口方向走了,“一會兒徐來哥坐副駕吧,感覺你們倆有話說一半兒。”
這被特別關照的感覺讓徐來有些尷尬,他清了下嗓子,真誠地謙讓回去:“還是你坐副駕吧,一會兒你倆就要分開了,就這點時間。”
“沒關系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然后就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是吧?”
陳睦實在沒忍住:“你倆是不是想死?”
*
還是以原本陣容開到了機場。
機場門口車流涌動,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陳睦把車鑰匙給了楊糕,讓他去幫忙還車,然后就下車卸了行李。
再一扭頭,看到楊糕也下了車來,清清爽爽地立在那里。
她還是開口了:“有點舍不得你。”
楊糕便拉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一下:“到了之后給我發條消息報平安。”
“好。”
“我每天都會給你發照片的。”
“好。”
她拉著行李箱就要跟徐來走了,楊糕心下一急,又叫了一聲:“姐,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徐來聽得直撓頭,旁邊路過的幾個小姐姐也在笑嘻嘻。
陳睦被他叫得臉色漲紅,實在沒招了,把行李箱原地一丟,人三兩步跑回去:“那個……你說吧,你在哪上大學。”
那一刻楊糕兩個眼珠都是亮的。
陳睦倒是眼神躲閃:“我沒說我要跟著你走啊,只是說……我可以定期去看你。”
“姐!”楊糕激動地叫了一聲,低頭抱住她的膝彎,又以倒拔垂楊柳的姿態把這個龐然大物舉了起來。
第69章 面試 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
讓陳睦感到意外的是, 那天楊糕并沒有告訴她自己是哪個大學的。
當時時間本來就緊,她還得去托運行李,可以說是急得要死。
而楊糕只是表現得格外亢奮, 反復搗鼓一件事:“你終于開始關心我的事了?那就等于我們還沒有分手對不對?”
陳睦忍著上手的沖動, 臉紅怎么都退不下去:“別那么多廢話,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我不告訴你, 誰讓你對我那么不認真, 這種事你不是早該問的嘛。”
“……給你慣的。”陳睦瞪他一眼, 頭也不回就走了。
只聽楊糕在背后遠遠喊著:“下飛機要跟我說哦!”
*
那一路上陳睦都在想,他不會是在杭州上大學吧?因為如果是其他地方的話,那沒有賣關子的必要啊。
但是對于一個剛考上大學的準大學生來說,在聽說遇到一個杭州人的時候, 他不就應該很激動了嗎?肯定會嘰嘰喳喳地問杭州怎么樣, 有沒有什么好玩的, 是不是特別美……
等會兒,他好像也問了,但不是一開始就問的,而是后來玩著玩著問出來的。
那還是不成立。
而且在相處過程中陳睦也多次表現出“關系不能長久”的意思, 正常他不是應該張口就說“我大學就在杭州,我隨時能去找你玩”……
等會兒, 這話他好像還真說過“沒事兒就去找你不行嗎”這種話, 但他還是沒說自己在杭州上學。
那就是不成立。
陳睦
覺得自己真是玩累了,要么就是春心萌動了, 居然會因為孩子賣個關子就產生這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后就在飛機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下飛機后徐來載她回家,路上就收到了楊糕發來的精修照片,是在東臺吉乃爾湖拍的照片。
背景是大片淺藍的湖水, 干凈如同玻璃海,她站在不遠處,圓領白襯衫在風中抖動,舉止也頗為動態,是在解頭繩。
陳睦看著這照片心頭一動,抬頭看向車窗外熟悉的街道和行道樹,竟覺得那樣的廣闊天地已經恍如隔世了。
她挺感慨的——想想到東臺的時候她還心情郁悶,總把那樣的美景和翻車后的瀕死幻象結合起來。誰能想到短短幾日后,心里已經充滿了力量。
至少她已經有勇氣面對媽媽。
這個可憐的母親,她精心撫育培養了一個優秀健康有文化的女兒,然而她的女兒在事業正好時不顧她的阻攔選擇辭職玩賽車,又在如日中天時一腳油門把自己摔沒了半條命。
她想著能活命就算好事,結果女兒昏昏沉沉一整年不愿意上班,她覺得行吧大不了不上班結個婚也算有保障,然后又被不孝女發大瘋趕了出去。
于是她覺得既然自己說話不中聽那就少來往,讓她一個人靜靜,卻在某個夜晚發現她消失在了出租屋內,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好在孩子沒有想不開,她只是獨自出去散心了,七日后她安然無恙地回來,表示愿意回家吃晚飯。
就這種情況下已經沒人對她有什么期待了,隨便吧,活著就行啊。
所以讓媽媽沒有想到的是,這趟回來陳睦狀態居然還不錯:“媽,我回來了。”
徐來也緊跟著進來:“阿姨好。”
“哎,好,好。”媽媽眼淚差點要下來,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陳睦把行李箱放下,一邊上手去桌上拿醬牛肉,一邊跟媽媽說:“媽我跟你講,我這趟從西北回來有大收獲,我決定要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了。”
媽媽剛因為怕落淚尷尬而躲進廚房,聞言驚喜地探出頭來,看看陳睦又看看徐來:“真的啊?你怎么想開的?”
“我也不知道,其實有好幾次心情特別不好,但總能很快被大自然治愈,哦對我還談戀愛了,可能也有點作用。”她說著順手塞了塊牛肉到徐來嘴里。
媽媽感動得捧住自己的臉:“真的啊?已經決定了嗎?”
陳睦手指日光燈,宣布道:“決定了,我要去找工作!”
媽媽笑容漸漸收斂,狐疑地看向徐來。徐來嘴里的牛肉還沒嚼爛,只能無奈地沖陳睦媽媽攤了個手。
*
所以那之后陳睦確實是找工作去了。
時代的車輪滾滾而過,此時和她剛畢業那會兒已經天差地別,找工作的軟件都多了好幾個,簡歷制作也不是陳睦的專長。
不過這點小事難不倒她,陳睦很快精心制作了一份天上有地上無的超絕簡歷,還會對著網頁上的招聘要求有針對性地改一改,然后一份份投遞出去。
她的方向主要還是汽車公司——本身就有1年相關工作經驗,后來幾年又都在賽道上討生活,說實在的陳睦其實沒法想象哪個老板或HR會拒絕她這樣的人才。
當然,她也確實收到了不少面試邀約。
*
“您的這個期待薪資,您能說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嗎?就是,您的依據是什么?”
“依據就是我之前干過這行,我認為我很適合這個崗位,我也值得這個薪資。”但實際上當陳睦穿著白襯衫坐在這會議室里,她就已經感覺到自己和這個空間格格不入。
HR分明也笑了一下:“您之前是17年做過汽車公司的一個小主管對吧……如果您覺得自己很適合,那為什么要辭職呢?”
陳睦亂眨的眼睛暴露了她正在思考怎么撒謊:“嗯……當時‘徐徐車業’挖我過去,我就辭職了,但是后續是‘徐徐’沒有給我承諾過的待遇,于是我就,選擇了開賽車。”
“理解……那為什么是開賽車呢?”HR問她,“這是相當沒保障的一條路,剛剛聽你講自己的家境也不算太富裕……而且最后你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就是喜歡機械相關的行業,賽車也是車啊。”
“后悔嗎?”
“我不對任何事后悔,包括剛畢業去做主管那一年,我覺得也是很寶貴的經歷。賽車也一樣,不管結局如何,那是我想做的事。”
“我很欣賞你,陳小姐。”HR點點頭,“但我還是要說,你實在浪費了太多時間。如果最開始你能踏踏實實做下去,今天你可能已經是公司中層——你大學不錯,英語考核也過關,談吐邏輯都OK。如果早幾年你向我們提這個薪資待遇,可能還比較現實,但是我要告訴你,你這個崗位近幾年我們招的已經基本都是研究生了,他們都還沒到這個待遇呢。”
所以陳睦才誓死不跟以前的朋友產生聯系,這真是虎落平陽。
她試著再放低姿態:“好的我理解,薪資低一點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好,那我們再看看別的。”HR轉了轉手上的筆,“你今年29歲對吧?”
“對。”
“能接受上司比你小嗎?”
“這無所謂,在行業內待得久的才是前輩。”
“心態很好,嗯……結婚了嗎?”
陳睦抬頭看一看:“沒。”
“有打算發展的對象嗎?”
“有。”
“那近期有沒有計劃……”
“這跟我應聘的崗位沒有關系。”陳睦皺起眉頭,“有又怎么樣呢?沒有又怎么樣呢?難道要我保證不會結婚生孩子……”
“不不不,當然不是那個意思。”HR態度依然很好,“您別多想,只是看到了就聊聊……那很感謝您參加本次面試,面試結果我們稍后會發到您的郵箱。”
“感謝您的面試,再見。”陳睦還算體面地應了,起身走出辦公室,就把領帶一扯開始大喘氣。
*
這是陳睦被拒的第六場面試了,但她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有什么不好,更不會覺得開賽車耽誤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一個破主管卷到研究生了才是問題,揪著她的婚戀狀況不放講就是性別歧視,還有昨天那個HR,說什么“您現在整個人的氣質氣場都已經不是能干基層的樣子了”。可以,這是“廟小容不下大佛”。
陳睦拿著文件夾在綠化帶旁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然后心里一委屈,眼淚又開始簌簌地往下落。
“這叫什么事兒啊……”她邊吐槽邊抽了張紙巾擦眼淚鼻涕,恰好手機一震,是楊糕又發了消息過來。
是她在鳴沙山的照片,她手上拿著冰淇淋一個回頭,身后是沙漠和駱駝。
直到今天,她好像還能聞到空氣中駱駝糞便的味道。
這么想著,陳睦忍不住笑了一下,給他回消息過去:【有沒有你的照片啊,想看看你。】
于是楊糕又發過來一張,是在車里,背景是車前窗和前方瀑布一樣的U型公路,楊糕在右邊咧著嘴比剪刀手,她在左邊開著車露出半個側臉。
陳睦想起來了,那會兒楊糕一直催她回頭,說不定當時就對她有非分之想,拼了命地要合照呢。
心情稍稍平復,揣起手機來,陳睦這就要走了。
卻被路邊一家汽修店吸引了視線,因為店里停了一輛頗貴的賽車,拿來開拉力賽都相當有競爭力。
幾個伙計正圍在車旁吃著盒飯,嘴里還討論著改裝方案——所以這不單單是家汽修店,還是個汽車改裝店。
陳睦帶著好奇心過去,卻只聽他們聊了幾句就兩眼一黑:“得,你們可別糟踐這車了。”
第70章 改裝 人無再少年。
其實這店能接到這輛車的改裝, 足以證明不是泛泛之輩。
店內一個一直一言不發、只低頭吃盒飯的老哥聞言抬了個頭,笑一笑,把身后一個小板凳拽出來:“行家啊, 進來坐。”
陳睦真就進去了, 但沒坐,只是繞著這輛車轉了一圈:“這車,車主什么時候要啊?”
“一個月后有比賽, 給我們兩周時間。”
陳睦已經快趴地上去了, 眼睛看著車底:“跟車
主商量一下, 問三周行不行。他這個車改兩周那是瞎改。”
剛剛七嘴八舌說方案的幾個學徒聽著這話就不樂意了,開口想反駁,但大哥比他們還快:“你有想法了?”
“不然我敢這么說話嗎?”
*
一個小時后,大哥給車主去了電話。
談話很順利, 成功把改裝時間拖到了三個星期, 剛巧陳睦也吃他們的盒飯吃飽了。
在這一小時內, 他們從車身聊到底盤,從車輪聊到引擎,從燃油聊到冷卻,從制動聊到減震。
至于盒飯是什么時候到陳睦手上的, 沒有人發現,反正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見底了, 相當沒有邊界感。
而在這個過程中, 幾個學徒對她的態度從質疑轉為驚訝,從驚訝轉為欽佩, 又從欽佩轉到好奇。
這會兒已經有人給她遞盒飯:“再來點兒嗎姐?”
她拒絕得也自然:“不用了,吃飽了。”
那邊大哥也打完了電話,視線又落到陳睦身上, 說起話來一股子江湖氣:“閣下……怎么稱呼?”
陳睦把盒飯盒子扔垃圾桶里,順手又去拿人家礦泉水:“姓陳。”
“姓陳?”大哥皺了皺眉頭,但很顯然腦內搜索無果,“嘶——我怎么總覺得你面熟呢?”
就這話一出來,陳睦心情立馬不一樣了,如果說剛剛還只是暢所欲言的痛快,那現在就是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兩手一攤:“嗐,本來就大眾臉,經常有人這么說。”
“不,我肯定見過你。”大哥說著就開始撓頭,“你剛才給的這套方案……你是在哪學的改裝?”
“我沒學改裝,我就平時沒事兒自己瞎琢磨的。”
“那兄……”這大哥看看陳睦,一聲“兄弟”收了回去,“那姐妹現在在哪發財?”
“沒地兒發財,這不正找工作呢嗎。”陳睦說著亮亮手上的文件夾。
“要不在我這兒試試?你去寫字樓里工作可屈才了。”大哥說著拍拍這車,“正好要按你那套改裝思路來,我這兒也缺個幫手。”
“巧了不是?我看你也挺順眼。”陳睦說著要從小板凳上起身,卻閃著腰了一個踉蹌。
那就近的小學徒趕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還關心道:“姐沒事吧……你腰疼啊?”
那大哥原本都已經背過身去抱著電腦擬合同了,聞言渾身一個激靈回過頭來:“你是陳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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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腰不好從此就成了陳睦在江湖上的標志。
其實這腰痛還挺影響干體力活的,或者說干體力活挺影響恢復的,所以每回徐來在她家等她,聞到她帶著一身的機油味回家都要皺眉:“你到底干什么工作去了,不會是去修車了吧?”
陳睦從冰箱里拿出可樂就噸噸噸地灌:“你管我干什么工作?”
“你就不考慮等老了腰不好怎么辦?”
“腰不好我就躺床上等人伺候,反正我喜歡談比我小的。”
“那要沒人愿意伺候你呢?”
“那就去死。”
把徐來氣得扭頭就走。
與此同時陳睦和改裝店的大哥和伙計們也漸漸熟絡起來——那大哥以前開過賽車,玩了兩年沒錢了,就退出賽場干汽修,有時也接改裝的活,在業內有點名氣。
只不過因為陳睦一直都有車隊,不用向外求改裝,所以從來也沒聽說過他。
大哥40上下的年紀,看上去風韻猶存,打眼一瞅就知道年輕時是個有腔調的。在這個基礎上他還至今未婚,問就是愛的人已經結婚了。
但是這話在同樣愛裝的陳睦聽來一點可信度沒有,一邊躺在車底下伸手要扳手,一邊奚落:“學會了,我要是40歲沒結婚我也這么說。”
大哥被噎了一下,一邊安車輪一邊打聽:“聽你這意思,你也沒對象?”
“我有啊。”
“啥樣的啊,改天領來看看?”
“領不來,18歲白白凈凈大學生,現在正異地戀呢。”
大哥一下笑出聲來:“行啊,下回我也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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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小學徒也都不是難相處的人,可以想象如果這大哥判斷孩子人品不行,從一開始也就不會收徒。
他反正孤家寡人一個,這輩子就活個熱愛,收幾個徒弟就當是自家孩子了。看得出他這兒家教甚嚴,幾個孩子來得比雞早走得比狗晚,一下手機都不玩,就圍著幫忙、學習,還做筆記。一個個問題還挺多,有時陳睦半天活干下來,嗓子比腰都疼。
中午會在店里打地鋪午睡,大風扇一轉屋里清涼得很,陳睦就跟大哥聊天:“你這幾個徒弟也太勤快了,有這認真勁兒考大學去多好,怎么跑你這兒來了?”
大哥背對她躺著,嗓子里憋笑:“你要是在學校當老師,保不齊他們也能考上大學。”
“真的假的,我教得有這么好嗎?”
“教得好壞那是次要的,能讓孩子愿意學才是真本事。”大哥清清嗓子掀過這頁,再聊就多了,“眼瞅著這車快改好了,你覺得怎么樣?能在我這兒長期干嗎?”
“能啊,我把車改得這么好,要是改完就走不太虧了?”陳睦說著把胳膊枕在腦袋底下,“放心吧,就這車車主開到賽場上去,準有一票人問哪兒改的,怎么改的,到時候你這店里訂單接都接不過來。”
“好好好,那就好。”知道陳睦不走,大哥心里就踏實多了,“實話跟你說了,這車車主本來也不是什么一般人,這回這車一改,說不定對比賽名次有大影響。”
“喲,能有多厲害啊。”陳睦的不屑都要從嗓子里哼出來了,“你說說看,保不齊我還認識。”
“那還確實比你厲害,這人啊,上過CC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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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睦一把坐了起來,又開始破防:“我再說一遍,我沒去過CC是因為我摔車了,過不了體檢,不是因為我沒那個本事!”
“好好好你小點聲,別吵著他們睡覺。”大哥擺著手壓她聲音,“行,我說錯了。但是這人確實上過CC賽場。”
別說,陳睦第一遍聽他這么說的時候,心里就有點嘀嘀咕咕的,只是破防占了上風。
現在暫且從破防中抽離,心里還是在意起來——照理說徐來車隊里有技師用,應該不會跑出來花錢找人改車,除非他現在車隊里都無人可用了。
媽呀那也太沒用了,真就離了她活不了嗎?
于是陳睦試探著問:“那這人開得怎么樣啊……冠軍?”
“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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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車主來提車的時候像極了粉絲見偶像。
“哇哦!我回去要告訴我所有的朋友!陳睦給我改車!我的車是陳睦改的!”小伙子圍著車團團轉,又繞到陳睦本人面前,“前輩你還記得我嗎?我以前還找你簽過名呢!”
大哥帶著一幫徒弟在旁圍觀,陳睦被他搞得莫名尷尬:“我記得……在頭盔上簽的對吧?”
“對對對。我還以為你退役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天啊,真是太有緣分了!”
陳睦也只能跟他客套:“是啊緣分這個東西誰說得準呢,那個,要不……尾款你去結一下?”
“哦哦哦,看我這記性,光顧著激動了。”
大哥及時出場:“來,這邊請,我給您詳細算一下總賬。”
“不用算了,都是朋友,直接告訴我多少就行。”小伙子財大氣粗的,眼珠子看著陳睦動都不動一下,“前輩等下還有什么事兒嗎?要不一塊兒吃個飯?”
陳睦尬得腳趾頭在拖鞋里蜷縮:“不了不了,我這一手的機油……”
“洗一下
就是了!”
“關鍵我還一身臭汗,真的,我今天就穿這個黑色汗衫出的門,連個外套都沒帶,我去哪吃都不合適——好意我心領了,飯就免了。”
“可……”
那邊幾個小徒弟早就憋不住了,一個比一個聲音冷——
“差不多得了啊。”
“我姐不愿意你聽不出來啊。”
“拒絕好幾次了怎么心里沒數呢。”
大哥在旁斥道:“你們幾個怎么跟客人說話呢。”
然后滿臉堆著笑:“您好,這是賬單,沒什么問題的話您付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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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拿到錢一幫人就開party去了,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打臺球的打臺球。
陳睦還是照舊一瓶啤酒的量,喝完就打住,坐那兒一邊吃水果一邊看別人熱鬧,恍惚間還以為看到了徐來、豪豪他們。
大哥往她身邊一坐,也叉起一個圣女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啊。睦姐眼里有惆悵了。”
“滾啊,你都40了喊我姐,你要臉嗎?”話是這么說,但陳睦語氣倒也不嚴肅。
大哥就繼續跟她套近乎:“那行,睦啊,今天咱倆都喝多了,咱們說什么都不算數的行嗎……”
陳睦渾身一個激靈,屁股往邊上撤一下:“你不會是喜歡我吧?你今晚表白我明天就走人。”
大哥臉上笑容消失,屁股往另一邊挪了一下:“怎么能是我呢?是那幾個孩子對你有意思。我就說他們一個個大學都沒上過沒有文化,我怕跟你說了你要生氣……嗐,早知道不鋪墊那么多了。”
他氣得又叉了個西瓜起來:“你就說他們幾個里你有沒有瞧得上的吧,有你就談一個,沒有我讓他們都死心。”
陳睦語塞片刻,好不容易才找著聲音:“哥,我是真有個18歲的男朋友。”
“我愛的人也是真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