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皇帝出殯之日,恰那通敵叛國、欺君罔上的女駙馬被迎回。
恰在此時,多日不雪的大梁又紛紛落落起了雪花。
這執政監國的太女又發了一詔,原是給那質子昭雪罪名。
吉人自有吉兆,這偏偏天降大雪的時候為她洗清罪名,太女為政又無可指摘之處——畢竟早在經年以前,衛云舟還做公主的時候,便在朝野與民間中甚有威望。
人家樂意洗清罪名不追究,還能怎么著呢?
聽說西邊戰事告捷,傅將軍蕩平西邊某些自號“大雍皇室”的殘兵,所過之處與民生養,不可妄動,收了人心。
先行投降大梁的郡城,圣寵優渥,官員還在原官位上加官進爵——這些人也便自發地去那些還忠于老朝的城中勸降。
這短短一載多來,大雍歷經從未有過的混戰:光是血腥的宮廷政變就有兩次,還有大軍勤王、梁軍入境。
楚照洗清罪名的消息也傳到大雍臣民耳中。
“既然那太女連我們的假駙馬都原諒,那我們也沒什么抵抗的道理。”
當今大雍正統血脈,唯在楚照而已。先投降的城池,大梁還額外蠲免了三年稅收徭役,不僅如此還有資金賑災——
不打仗,和平,自家皇室血脈正統又好好的,不多時,其他城池也便望風而降。
只不過太女遲遲不曾登基,一是為了守孝,二也是為了找個好的時候。
要在春光燦爛的時節。
自從將楚照帶回城中后,衛云舟仍舊回了長年宮居住。
畢竟還是自己的地方舒服。
楚照便一直“無名無份”地住在長年宮,說是無名無份,但往來見了她的人,無一不恭恭敬敬。
不管太女殿下真有此種癖好,抑或是殿下純粹因為想要收攏大雍人心——這楚照他們都不能怠慢。
天祥八年,春三月。今日登基,便改元新統。
天幕還是籠垂的黑,楚照這時卻已經醒了。她可記得清楚,今天是眼前這位殿下登基的時候。
昨夜一夜綺艷,糜芳猶存。
楚照先起,便準備叫衛云舟起床。她先穿戴齊整,便蹲在拔步床邊,指腹摩挲過衛云舟的臉,輕輕喚她名字,讓她起床。
“嗯?”
一連喚了幾聲,衛云舟這才緩緩睜開雙眼,鴉睫微微顫抖,像在抖落昨夜殘韻。
她捏了被褥一角,目光盈盈地望了過來,小聲道:“抱我過去洗浴——”
楚照皺眉,似是無奈:“昨天晚上洗過了!快起床了,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今日還登不登基了?”
“哦,”衛云舟愣了愣,像是腦子里面還是一片混沌,“你干嘛大清早就兇我?”
楚照:?
今天難不成不是她登基的日子?不可能。
要么是她沒睡醒,要么是她醒了故意捉弄她。
種種跡象讓楚照推測,都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算了,她喜歡中計。
于是她輕手將衛云舟扶起,還在柔聲安慰:“好,我錯了,我不兇了,是我方才聲音太大了。您今日該去登基了。”
里面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寢衣,還沒完全合上,這白日里面更較黑夜不同,惹得人面紅耳赤。
楚照趕緊給衛云舟拉好衣服,“你快起。”
衛云舟無聲發笑,看她手忙腳亂,心中不免愜意。
“不想去,想多陪陪你。”待楚照給她換中衣的時候,她又慢條斯理開口。
楚照這會兒相當正義:“不行,今日你不能延誤。”
“那你昨晚就不該折騰我。”衛云舟說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經道,“現在我起不來了,貪戀春宵。”
楚照無語凝噎:“第一天就打算當昏君?”
還不等楚照反應,衛云舟卻忽然倒在了她身上,嘴巴里面還在嘟囔:“對,我是昏君,我昏倒了——”
楚照:……
天姥姥,您開心就好。
她適才看到,衛云舟瞥了一眼窗外天色。
楚照心知她就是在故意捉弄她。
現在時候的確尚早,只不過楚照心癢難耐,把衛云舟叫醒罷了。
這登基大典乃最重要之事,禮部和衛云舟都已經排演過數次,不會有差錯。
“說到這個,還有些人參你呢,”衛云舟打了個哈欠,聲調慵懶,“決定了,本昏君要好好地懲治他們。”
嘖嘖,真是美色誤國。
往些時候楚照自然要吐槽那些昏君,不過這滔天圣寵降臨到她身上的時候,她還是閉口不言了。
“陛下登基第一天就說這種話,萬一被別人聽到怎么辦?”
“不就只有你聽到?”
楚照懂了她的意思:“哦,原來是特意說給我哄我聽的。”
衛云舟:……
某人又在得寸進尺了。
這就是寵壞的下場。
到時間了,殿外來了人迎接新帝,楚照本欲一起出去,卻被衛云舟攔住了:“你,就在宮里面等著。”
“為什么?”楚照相當詫異,“您還不讓我看看?”
“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衛云舟笑了笑,忽而微微踮腳在她唇畔落下一輕吻,噯聲道,“這是我欠你的。”
楚照愈發摸不著頭腦:“你欠我什么?”
那么她就等著吧。
登基大典如約進行,宣政殿外百官齊齊臥倒,各色官府緋藍綠紫一片片,山呼萬歲。
今日所迎是女帝,這百官中間還新增了一列女官,為首的便是那內廷女官宋扶央。
她的拔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大典還有些不同之處——這一路鋪開的紅綢,從宣政殿一路到了長年宮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那鳳輦從長年宮駛來,這輦上的人是那雍國來的“九皇子”,大臣們這才明悟。
竊竊私語,紛紛議論。
也是,皇帝出殯之后就算是陛下即位,只不過登基大典擇吉日舉行罷了。
也這么久了,陛下都無立后之舉。
但……
這種事情倒是聞所未聞,諸位大臣面面相覷,不知作何言論。
但他們心知閉嘴接受才是最好的行動。
自從先帝抱恙,這些人便如過江之鯽一般巴結新帝,說是什么公主殿下往西他們絕不往東。
都當皇帝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況這皇帝立后天經地義。再說了,這楚二殿下好歹也是堂堂正統皇室血脈,比之倒也算是門當戶對。
還有人更為通透明悟:“你們不知道,如今大雍才降伏,一定民心不穩。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皇族受了極高禮遇,他們這才能心安啊。”
眾皆嘆服,原來陛下竟然是這種考慮!為了收服民心,竟然愿意立女子為后……
一須發皆白的酸儒老臣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夫我前幾日就聽了禮部傳了這立后的事情,當時可把老夫嚇壞了,差點跪去陛下面前!沒想到,陛下為了天下太平,竟然委屈自己和女人在一起……以后老夫必當竭智盡忠,肝腦涂地!”
也不知衛云舟和楚照二人聽了是什么感覺。
衛云舟特地給楚照制作了較為輕便的衣服與頭飾。
美麗依舊,只不過刪繁就簡,輕便多了。比之她出嫁時受的苦,楚照不知輕松到哪里去。
金鳳冠冕當頭,銀朱色衣裙綺麗逶迤。
楚照從鳳輦下來,便抬頭仰見衛云舟:
她如今高高踞立,十二冕旒垂面,當風而立,衣袍翻飛身影清雋,慨然卓絕。
春風吹動她繡金的裙角衣袍。
隔著萬千臣子,隔著壘壘石階,隔著那珠玉垂旒,天地靜默,只剩下她迢迢望過來的一眼。
楚照心悸,像是半夢半醒一般,她看見衛云舟朝著她走過來。
一步一步,將她牽上那層層高臺石階——
如今大多官員都信了皇帝是為收服大雍人心才做出如此舉動,倘若他們能夠膽子再大一眼抬起頭來,看一眼皇帝的表情便知自己想法多么可笑。
“我欠你的,今日還你,”衛云舟拉著她的手,珍而重之,“你還得以女子身份同我再成親一次。”
其實楚照有很多話想說,但她說不出,唯有兩眼盈淚。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似乎是覺得二人氣氛太過嚴肅,衛云舟歪頭,想了想,嘴角噙笑道:“我還了,但你可還不清。”
對上那清潤深情的眼睛,楚照也心知自己還不清。
新帝登基,銳意進取,革前朝舊弊,整肅朝綱,風化肅然。
至于這皇后之事,大家也都當作尋常。皇帝還立了她的妹妹做繼承人,大家這也能理解。
一是不敢不理解。二嘛,如今大梁皇室凋敝慘淡,旁支無一生還,都歸功于先帝——這些大臣再來十個頭,也不敢再找個皇室血脈出來。
新帝登基不久,便有一漁民聲稱自己在海中打撈到大代女帝一朝的玉璽——那玉璽乃是不世出珍寶,遺落數代竟重又現世!
這漁民自然得了嘉獎,后來這“撿到”大代女帝遺物抑或是發現吉兆的人愈來愈多。朝中官員也坐不住了,有些人自請上書鉆研大代女帝一朝律令,以治今后之世。
于是女子科舉推出,女官制度不僅限于后宮,延之外朝。
河清海晏,萬世清平。
又是一年朝貢之時,宮中設宴款待來人。
楚照見到了虞上熙,她如今乃是有著御批的鏢行家主,“家慈已經過世,如今該是我獨挑大梁的時候了。”
“話說回來,傅將軍呢?”
虞上熙笑道:“她倒是沒來,說北邊風光很好,她明年再來。”
楚照無語凝噎,要不是她去過她也信了。
在虞上熙講述中,楚照才意識到傅季纓那股別扭勁是怎么來的。
“原來我們傅家和虞家都是走鏢的,不過是她的祖上捐了官,在戰場立功罷了,”虞上熙話音中帶著懷念,“她還以為純然是自己父兄戰場之功呢……”
楚照忽而憶起,原來傅家和虞家的家紋都和“蓮”有關。
這彼時年少的嫌棄還真是沒有來頭,無怪乎傅季纓不好意思。
“都沒人告訴她啊。”楚照淡聲,嘴角噙笑。
虞上熙哈哈大笑:“我比她大,我自然是要包容了她,我和她哥先的確不曾告訴她。”
然后就讓人家一個人尷尬去么。楚照扶額,不過她還是重重感謝了虞上熙,那些吉兆她可沒少花功夫。
不多時楚照竟還遇見一老熟人,錢霖清居然又跑了回來,這次她揚揚得意:“我今日來,可是要把舉荷帶走了!”
楚照無聲而笑:“好,該你帶走。”
錢霖清撇撇嘴,她才不告訴楚照她是又被罰來的。只不過她從秦姒那邊聽了楚照曾經借了那假孕之藥。
“現在如今您是皇后了,”錢霖清一臉高深莫測,“自然要為圣上誕下子嗣,要不然你也同舉荷和我一起回去?”
楚照:???
不要啊。
既然錢霖清說起,楚照還問了秦姒的現狀。
她過得很好,生意興隆發達,還將京中好多風月之地收歸。
原是如此,楚照舒一口氣。
夜宴結束,楚照攙扶著衛云舟回寢宮去。
她如今稍微能喝一點,但還是容易醉,自然而然便靠在楚照身上,“嬌嬌賢良……”
服了你這昏君,現在喝兩口就暈,當真是昏君。
攙扶她輕松得很,要不是考慮影響問題,楚照當真會將衛云舟直接抱回去。
“唉,你等等,”衛云舟忽而清醒,用手肘戳了戳楚照,“我剛剛看見那旁邊站了那個姑娘……是你的侍女翠微吧?”
楚照愣了愣,循著衛云舟所說看了過去,果然翠微著一身天青,在那邊等候。
“她等我啊?”
衛云舟輕笑一聲,笑音輕渺,“她不等你難道等我?你快過去,我就在這里等你。”
“好,”楚照疑惑,一邊讓后面隨行來將衛云舟攙著,“我過去看看。”
翠微面色復雜,十分鄭重地看著楚照。
楚照不禁有些恍然,自從她女駙馬身份暴露之后……
很多人訝異,但翠微似乎完全不覺得驚奇。
畢竟和原身相處了那么多年,到底也知道些什么。
論起來,翠微倒是一直很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她被衛云舟拿捏什么的——或許就是怕她女子身份暴露?
原來翠微是來向她辭行的:“我同林大人、紅楓一起回大雍去。”
楚照知她要尋她姐姐,挽留不住也便不再挽留,她說準備些東西送她,但翠微卻拒絕了:“能和殿下相伴,足矣。”
月華清潤影轉,籠在二人周身。翠微辭行過后,卻嘴唇哆嗦,似乎還有話要說。
楚照看出她心中疑惑,便問道:“你可還有話要同我說?”
翠微眼睫一顫,她昂首看著楚照,緩聲道:“殿下很厲害。但是,殿下能告訴我,以前的殿下去什么地方了嗎?或是說,轉告她也行……說我想念她。”
楚照怔然,只能慌張安慰。
翠微抹了眼淚,再度拜別。
月光影影綽綽,楚照站在原地,良久后才意識到還有在等她。
她回頭去,正好銜接上衛云舟的視線——方今清明如許,只耐心等待。
總有人愛你,總有人等候。
見她轉身,衛云舟丹唇逐笑,眉梢眼角又淌著明麗,像灼灼春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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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6萬!!我好厲害!(叉腰)
番外的話大家請大家點菜吧!我先醞釀下if線。
隔壁新文《公主難撩》已開,大家有興趣可以移步。另外帶一本《在雄競文女扮男裝》預收,下本開,我覺得是很可愛的梗w文案放這里啦 預收多的話會提前開(因為我好喜歡這個梗orz)
注:兩主角早就do過,包含一些白月光替身但愛上后來人的狗血劇情,依然是輕松爽文XD 這次是真攻主。
賀鏡齡一朝穿進古言雄競大女主文女扮男裝,回到現實的條件是攻略女主晏長珺。
雄競,大女主,女扮男裝,攻略女主。
賀鏡齡:系統你是不是發錯任務了?
系統給她兩個選擇。
一是和男人們同臺競爭,除了人面獸心的奸相男主,還有——
擁兵自重的親王,為公主踏平邊夷;
身手不凡的暗衛,向公主獻上性命;
醫毒雙絕的藥師,情愿做公主藥引;
家累千金的豪商,自甘向公主進獻……
好女不跟男斗,賀鏡齡問下一個。
二是和女主雌競搶男人,反向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她情根深種——
踏平邊夷后晏長珺借故殺了親王,謀反前中毒用了醫師做藥引,謀反時耗盡富商累世金玉,暗衛在保護她設計出宮時為她身死……最后晏長珺登基為帝,男主鋃鐺入獄,不曾得她一分垂憐。
只因她心中一直都有一個白月光,他們都不曾得到她的任何東西。
賀鏡齡尬笑,她說她不喜歡雌競,她喜歡巾幗不讓須眉。
競又競不過,還競呢,他爹的這不碰雌嗎?
她女扮男裝進了公主府,卻發現公主看她的眼神愈發奇怪……
原來在一眾炮灰男角之間,她竟然穿成女主那早死的白月光!
在晏長珺飽含深情的目光中,賀鏡齡終于明白,為什么長公主和書中誰都沒cp感。
晏長珺的手指滑過賀鏡齡的額角,一雙凌人鳳眼倏爾柔和下來,聲調婉轉:“怎么,你連把和本宮的一夜荒唐,都全部忘記了?”
#公主殿下您在bg文辛苦了
#我說怎么一點勁都沒有原來你喜歡女人
#什么你喜歡的人是我?!
#原來你的“女f”是我做的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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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17
第202章
新帝即位不過一年,便已然逐漸澄清吏治,四下歸心。
得益于如今新帝之前為政,如今大梁百姓很快便接受了此事。
盡管女帝臨朝,但也不是未有之事——他們過得好便是了。
去歲冬天兩場瑞雪,今年是個豐年。
這秋收之后,還是多多少少要向向朝廷繳納一點稅去。
上朝的時候,戶部便站出來說了金秋稅收之事。
衛云舟略略頷首,“退朝后,把賬冊一并送來給朕過目。”
秋收,稅收,賬目。
十二冕旒珠玉下的眼睛眸波微閃,她屈指,心念一動。
是該秋后算賬的時候了。
退朝之后,戶部差人整理了賬冊給陛下送去,只不過幾經輾轉,陛下身邊的宮人卻道:“送去坤寧宮去——”
戶部官吏一愣:“送去坤寧宮?”
那不是皇后所在之地么?
宮人懶得解釋:“讓你做你就快點去做,陛下今日想去坤寧宮。”
“是。”
那官吏不敢多言,趕緊下去吩咐去了。
說來這位皇后也是個奇女子。
如今朝野坊間都有不少人好奇她們的故事,這女駙馬究竟是什么時候被發現的呢?
民間更愛有趣傳聞,自然是傾向于當今陛下和楚照私相授受,雖然接受不了她是女子,但已經喜歡那么久了總不能作罷——于是依然成就了一段愛情。
朝野中的大臣都覺得自己慧眼如炬,一眼看穿她們身后之事。
想來一定是陛下同那駙馬的成親的時候,才發現她的女子身份,但是她又不能伸張,也只能受著。況且如今天下初定,想要籠絡人心,特別是大雍的人心,陛下要好好地善待大雍皇室。
所以才會舍得犧牲自己啊!
他們認為,反正這天下過不了幾年就會徹底安定,這用來作“吉祥物”之用的皇后,那時候自然會失寵。
說不定還會灰溜溜地搬出坤寧宮。
如今陛下年輕力壯,再喜歡幾個人再正常不過了!
賬冊送到了坤寧宮。
楚照看著那一摞冊緊緊皺眉:“這些是什么?也是送來賞給我的?”
送來的不僅僅是這些賬冊,還有筆墨紙硯等物。
文房四寶一旦出現,楚照就覺得自己心口猛跳。
歸來半生,仍是文盲。
侍奉的宮人也是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堆賬冊:“陛下是打算在您這里……做什么?”
話說回來,雖然朝中那些自以為是的大臣覺得皇后要失寵,但那些朝貢之物都像流水一樣,徑直往坤寧宮送。
雖然楚照開銷用度也不大。雖然執掌六宮,但這六宮就她一個人,她也天天清閑得很。
楚照雖做皇后,但衣裳穿著卻很隨意,有時會著宮裙,有事也還會著直裰,搞得宮人一時半會兒都不知如何稱呼,最后全部以“殿下”作結。
有宮殿者,自然可稱“殿下”。
“陛下的人來的時候說了,讓我們把這些奏折賬冊擺好,”忽而門前又拜進一個女人,“說今日陛下就在這里歇下了。”
這才中午呢,怎么就歇下了?睡神!
楚照頻頻點頭,示意她們按照衛云舟所說的辦。
很好,她今日又想做什么?
楚照思考片刻,吩咐人準備為她更衣,她要換上那一身月白色的直裰,似乎更為嚴實一些。
坤寧宮外一片金黃秋葉飄落,落在長裙滾邊的金絲上面。
然后,楚照便看見衛云舟緩緩踏入——
她早就屏退左右。
“半日不見,嬌嬌有沒有想朕?”衛云舟似乎是故意逗弄她,語調惡意上揚。
楚照:……
“再這么說話,您今日就一個人陪這些東西玩吧。”楚照頗不規矩地坐在席上,一臉無奈。
她又沒給衛云舟拿去十本霸道王爺愛上我,她是怎么無師自通學會這么油的話的?
這句話果然有用,衛云舟立刻展顏,她笑了笑:“我就是開開玩笑,你反應這么大干嘛?”
“我哪有反應很大?”楚照皺眉,仰起頭看她走到自己身邊。
然后便坐到她的身旁,順勢倒進楚照的懷中。
把頭靠穩后,衛云舟這才開口說話:“你反應還不大啊?”
“我反應什么時候大了?”
楚照眉心蹙起愈深,她甚至用手撫過衛云舟的前額:“你發燒了?”
要是沒病怎么想些有的沒的來給她拌嘴?
“我可沒有發燒,”衛云舟語氣恬淡,“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楚照愈發警覺:“你想起什么事情?”
這種有預告的事情,那都是有籌謀的。
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事情。楚照盯著眼前那如小山一般堆疊起來的奏折,心跳得更快了。
“你猜。”衛云舟聲調慵懶,“你看看這桌上都是什么。”
是什么?
楚照不明,這才伸出手去擺弄桌上的東西。
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她不會今日還想教她練字,掃盲到底吧?
陛下您當真這么閑?
“想到了嘛?”她捏了楚照的腹部,“猜我想起什么事情?”
軟肉一陣酥癢。
衛云舟這才發現楚照的不對勁:“今晨的時候你可不是穿的這個,怎么,聽說我要來,又換了衣服?”
當然,這衣服相對來說還是不那么方便。楚照故意不吱聲,繼續去翻其他奏折。
主要是秋收的賬冊。雖然她寫不了幾個字,但是看倒是沒什么問題。
“你不是減免了好多賦稅,今年還有這么多?”楚照詫異,“看來今年是個好年啊。”
“對啊,今年是個好年,”衛云舟這才磨磨蹭蹭地靠過來,靠在楚照的肩膀上面,溫熱唇息在她耳廓繚動,“都是因為去年落了兩場大雪嘛。”
聽見“大雪”二字,楚照心中忽然便覺得不對了。
那一次她被衛云舟帶回去之后,她什么都沒說。關于她私自出逃之事,衛云舟竟詭異地到現在什么都沒說。
光是想想,楚照就已經覺得冷汗涔涔了。
為什么詭異呢?這么久以來,這女人倘若留了隔夜仇,那必定是留待后報!
但楚照自是想不到。
她忽而僵硬地轉過頭,迎上那富有深意的瞳眸,顫顫巍巍道:“對,是個好年,落了大雪。”
衛云舟輕哼了兩聲,便忽而抬手捏了楚照櫻紅的耳尖,“我讓你看這些是什么,你看出來了沒?”
楚照不明白:“不就是秋收后的賬本嘛?”
“對啊,秋收,”衛云舟忽而伸手,取下自己頭發的簪金珠花釵子,青絲墨發霎時披落在肩背,“有一個成語,叫做什么來著?”
楚照心中立時就咯噔一下。
“我,不,知,道。”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蹦出牙縫之外。
衛云舟饒有興趣地偏頭瞧著她,唇畔弧度幾乎壓不住:“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我教你?”
她倏爾靠近,昳麗精致的臉龐放大數倍,“我現在教你了,你要記住了。”
我是聾。楚照喉嚨一陣干澀,她已然想到那四個字。
不過是秋后算賬罷了!
她大義凜然起來,這次她要占據主動權,伸手擒住衛云舟的雙肩,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那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長眉很明顯地挑動了一下,衛云舟開口:“哦,什么原因?”
一副什么假話讓我聽聽的表情。
楚照想要吸氣緩解自己的尷尬,但是二人距離極近,她吸氣也不過是和衛云舟呼吸纏綿——
于是作罷,她盡量讓自己變得嚴肅起來:“我是擔心你,因為我受牽連。”
空氣倏爾沉靜,唯有銅樽香爐吞吐著繚繞霧氣。
衛云舟不說話,只是望著楚照笑,“哦。”……
楚照好生無語,不過她說的也真是實話。但衛云舟肯定想到了——不然她也不會提前派人去抓她。
她想到了,然后她想到了她想到的。
那高深莫測的笑意背后便是如此意思。
“我不是說這個,”衛云舟認真起來,盯著楚照眼睛道,“是你忘記之前的事情。”
楚照自知理虧,任由面皮一陣滾燙。
的確,去歲冬日,流言漫天,但衛云舟仍舊頂著流言蜚語來看望她。
為的就是讓她心安。
“我只是擔心……”楚照如今搜腸刮肚,竟然只能找到這樣一句話。
衛云舟眼中恰此時有微芒閃過,她輕笑兩聲,將楚照攬住,“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是今日呢,我就是來算賬的。”
她已經拉過楚照的手,覆在那羅衣上面,輕而易舉地解開的腰間束帶。
似是早就有所準備,肩頭也滑落下來,雪白肩頸冰肌玉骨,似作天成。
墨發也披散下來,情-欲陡生,空氣都滋啦作響,連帶著她的五官都愈發秾麗。
軀體相纏,僅僅是薄衣,自然抵擋不住二人不斷攀升、交遞的體溫。
她眸光曖昧地瞧著楚照,瞧著她如今像是已經被燙紅的耳垂。
“怎么都這么這么多次這么久了,還是這個樣子?”衛云舟相當詫異。
音聲剛落,耳邊便有溫暖潮濕的感覺覆上,但轉瞬即逝。
畢竟衛云舟的目的不是這個。
輕輕的啄吻點過耳垂,一路掠行到了唇畔。
她如今還強硬地拉著楚照的手,相當具有帶領和引誘意味,她沖著她粲然一笑,噯語磨人:“莫不是變傻了?什么都要我教?”
唇瓣覆上,溢出了好幾聲重喘,時斷時續,伴隨著衣袍滑落的聲音。
“去上面,”衛云舟緩了口氣,將頭輕輕窩進楚照懷中,“我去。”
楚照這才轉過頭,看向那堆疊如山的賬冊,她遲疑片刻。
只不過皇帝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
“好。”楚照斷續應聲,如今也只能依她。
因為她喜歡看她鬢角濕潤、睫毛孱顫、眸光燦爛的感覺,她還喜歡用手愛撫收攏頭發。
秋后算賬,一本一本地接著來。
轟然傾倒,書冊跌落的聲音次第響起。
已經算過看過的,自然也就棄置滿地——
這便是后來進宮打掃侍女的第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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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招:主攻的意思是公主帶著我當攻^_^-
收集了一下小天使們意見,古代番外大概還有以下:
1.穿回小時候,雙視角都寫一次。一些心機質子引誘年上早熟公主/真小大人公主看到造孽兮兮小質子
2.一日交換身體限定!(但如果還是楚照攻,身體又是衛這到底是什么攻法呢……)
3.青梅黑化巧取豪奪if線,照照姐你是我心中的強攻(捂臉逃)
感謝在2023-11-16 10:57:53~2023-11-17 12:28: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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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20
第203章
能在桌案上荒唐一下午,累得楚照當夜睡死。
也是衛云舟快活,她什么都不用做,便等著便是。
楚照依稀記得昨夜耳邊的呢喃:“秋后算賬,所以,你覺得算夠了嗎?”
“還沒有算夠?”楚照累極,隨便窩在衛云舟頸窩處,聞著馥郁的馨香繞鼻。熟悉慘了。
也只有這樣她才能睡得著。
“不夠。”衛云舟幽幽地道了一聲。
然而楚照困意沉沉,今夜不想和她拌嘴:“還不夠?不夠你自己算賬去……我要睡覺了。”
然后楚照便當真睡著了,衛云舟怔愣片刻,眸光微微一變。
好一個不夠我自己算賬去。
她斂眸,櫻唇翕張,一句話沒說,但是心中也做好了打算。
恰巧有個東南邦國進獻了些新奇的小物來。
自己算就自己算。
衛云舟起身,點了燈,熏了一味道奇異的暖香。
讓人睡得久些。
她嗤笑一聲,唇畔弧度揚起。
翌日楚照醒來便不是在寢宮中了,睜開眼卻是一面朦朧霧白景致。
有人給她眼睛蒙了一層白布,能夠隱隱約約看見這里是御書房模樣——
她想動,卻動彈不得,只有椅子磨蹭過地面的聲音,連帶起一陣鈴鐺響動。?
而且,她沒穿足靴,只有襪子。
她又試著動了好幾下,卻發現那鈴鐺是綁在她腳踝處的,一聲一聲,清靈悅耳,卻在楚照聽來宛如魔音。
她愈發恐懼起來。
“陛下?”楚照猶豫片刻,還是選擇這樣出聲求救。
畢竟是御書房,是皇帝所在,能夠綁她的人,能夠把她從寢宮綁到御書房的人,也就只有衛云舟一個人了。
“陛下?”
楚照一連喚了幾聲,心中恐懼愈甚。
眼前一片霧白,方向感愈發差了起來。她明明知道自己在書房,卻還是擔憂。
終于,脖頸上面有細膩的觸感——玉手輕盈地滑過她的脖頸,激起一陣酥麻感覺。
那手極慢極慢,從脖頸處,一路上滑到了唇畔,微微按下——再到了鼻梁。
好一陣磨蹭,終于到了蒙眼的白布處。
楚照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衛云舟的葫蘆里面賣的究竟是什么藥,她唯有等待。
一邊聽著心中鼓噪的轟鳴,像是海浪極速掠過心臟。
迎接她的是什么?她不敢想。
“你要做什么……”楚照艱難開口,眼前一點一點,逐漸顯露出光亮,顯出書房模樣。
正大光明的牌匾撞入眼簾。她一定又是故意的。
衛云舟仍舊淺笑,將她蒙眼白布取下,緩緩走到楚照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伸出手來,指尖挑起楚照下頜,道:“昨夜你怪我自己不算,那我今日就算咯?”
楚照被她盯得發毛,身下更覺一陣涼風,她低頭,轉瞬間紅了臉。
她如今只著一件大的外袍,里面則是凌亂的寢衣,昨天晚上怎么樣,今日還怎么樣。
自從身份暴露,楚照再也不用纏那惱人的白布,但是今日她卻覺得格外松緩,有風灌入。
“你要怎么算?”楚照盡量保持平靜,她現在如受大刑一般坐著,對上那蓄積惡意的眼睛。
“叮鈴”“叮鈴”兩聲,如同蟬鳴一般,震得楚照心顫不已。
但她的腳踝并沒有動,換言之,這鈴鐺不是她腳踝上的。
……
楚照無語,她怎么還有?
她眼睜睜地看著衛云舟拿出一銅珠,微微晃動,便又連帶起清脆聲音。
音聲不大,卻震得楚照腦子嗡嗡——
“不問問我,這是什么稀奇東西嗎?”衛云舟像是相當委屈一般,她緩緩蹲伏下來,下頜輕輕磕在楚照的膝上。
眼睛水潤潤的一片,像是雨后的湖面。
她好像又委屈、又不開心了。像是尋到新奇物件,開開心心拿給大人,大人卻毫無興趣后受了委屈一般。
楚照遲疑片刻,這才配合道:“所以,陛下告訴我,這是什么?”
那東西上面還纏繞著紅繩,兼以這形狀……
聽見楚照問她了,衛云舟這才開心起來,“嗯,那我就告訴你——”
她探出手輕輕按下楚照的頭,薄唇壓倒耳側,語調極盡曖昧:“這叫作緬鈴,藩屬國進的。我一直想,這東西要怎么給你呢……”
楚照如今心中才是如卷過狂風驟雨。
她心都因著衛云舟的話音而起伏。
“我想這種東西,托人送來,讓給別人瞧了去,等會兒她誤以為我和你的關系不好,”耳邊熱氣依舊繚繞,灼得人無力反抗,衛云舟還在輕言,“況且,楚二殿下一定不愿意被人看見……”
楚照好容易才對上衛云舟的眼睛,她眼中眸波閃耀,相當快意。
她又輕輕地吻了她一下,轉瞬即逝,像是怕她沉浸。
她垂著長長卷翹的羽睫離去,然后站了起來。
她盈盈地立著,身后“正大光明”四個大字,同她的背影一起,如今深鐫在楚照眼中。
她手上還拿著那鈴,然后俯身探手。
衣袍與鈴鐺磨擦,清脆悅耳的鈴聲因著隔著衣袍之故,聲音都沉悶了幾分。
楚照啞聲,這回應該輪到她求人了:“我求你……”
衛云舟的手凝住,她抬眸,唇畔依舊噙笑,“我不要你求我,這秋后算賬,你以為就夠了?”
那眼神里面明滅著的就是抱怨,抱怨她昨日晚上胡言。
楚照如今懊悔,她倒真不該激她。
她腳踝上面還有鈴鐺,只要輕輕一動,便又是一陣響聲。
秾麗的面龐再度靠近,這次她沒那么吝惜,探舌進去席卷一番,掃過口腔。
然后便在唇瓣分離的一瞬,手部用力。
楚照悶喘一聲,面色不可置信:“你……”
衛云舟笑了起來,近距離瞧著她,睫毛似乎都快要撲到對方臉上,唇息交纏,“我等下來拿。”
“衛云舟!”楚照逼急了,看她要走,竟然叫出她名字來。
衛云舟腳步微頓,楚照見她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回來,一臉責怪地看著她:“怎么了?這不是在算賬嗎?”
楚照還得忍受心悸一般的愉悅與某種莫名的感覺,她咬牙艱難道:“什么時候?”
她如今這話不能多的樣子,還真是像她以前喉嚨有毒的時候。
衛云舟卻還在想她適才叫了她的名字。
她皺眉,忽然又俯身而下,挪了那繩系之物。
然后便眼瞧得楚照面色緋紅攀升,鬢角濕潤,她張了口舌,沒話說。
這是在御書房。
適才楚照回頭看過,這屏風還是拿折枝宴時所用的那一塊!完全不用懷疑,她就是故意的。
“你可以想我,但你不能叫我,”衛云舟笑得燦爛,“哦,準你想我,也只準你想我,因為——”
楚照都被她這不知道含了幾重語意的話音繞得頭暈目眩時,門口卻傳來一聲通報:“陛下,宋大人求見!”
“宣進。”她朗聲正氣,完全不似臉上那一副得意表情。
楚照怔神,撞入這詭計多端的女人眼中。
怪不得她不準她叫她。
“那就在這里想我吧,記得只能想我,畢竟本宮知道,楚二殿下不愿意讓別人知道……”
楚照呼吸愈發紊亂急促。
這個女人甚至還刻意變換了稱呼!
她說的便是那天宴會之事,楚照說什么都在擔心被人看見——
如今她唯有咬緊嘴唇,定定地看著衛云舟離開。
可惡!
可如今唯有忍耐。她是皇帝,她要找她秋后算賬。
沒事,想那宋大人不會說很久的。
她們的對話楚照都能聽見。
宋扶央先是給衛云舟行了禮,落了座。
楚照聚精會神地聽著,畢竟對話決定衛云舟什么時候回來——
“今日天氣好。”
“重陽的時候可以采些茱萸。”
“是啊,該祭拜一下先祖,朕也該看看母后……”
“宮中還有說閑話的?”
楚照聽得汗如雨下,難耐地動著腳,她動不了手。
銀鈴響動。
宋扶央詫異:“陛下可有聽到什么聲音?”
“沒有吧?”衛云舟還吩咐宮女上茶,“一層秋雨一層涼,如今冷,還是滾一壺大龍袍來,好好款待宋大人。”
一層秋雨一層涼。
嘀嗒,嘀嗒。
楚照眉心愈發聚攏得深,她聽得憤憤,如今只敢抬頭看那牌匾。
正大光明。
慢悠悠地上了茶,宋扶央淺淺啜飲一口,這才說起此行目的:“陛下如今后宮無人,可有什么打算?”
宋扶央也拿不清衛云舟所想,不管民間朝野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但她是貨真價實的內院之人,更有自己的一份揣測。
陛下如今喜歡這楚照上真的,但是總有人老珠黃的時候,皇帝移情別戀再正常不過了。
衛云舟聞言莞爾一笑:“是哦,后宮無人。說起來朕最近還在煩擾著呢,那女人跟朕使性子。”
宋扶央聽罷只能尷尬一笑:“使性子?”
這完全是陛下自己的私事了,她也是可以聽的嗎?
而且看陛下這個惆悵的樣子,似乎還真是不開心呢。
衛云舟傷懷一般,慢慢地撇去茶中浮沫,淺淺地啜飲了一口之后,將茶盞重重地叩在桌上。
力道很大,聲音很響,瓷器錚然。
濺起茶液的水沫來,嘀嗒。
“是啊,”她故意拖著慢悠悠的聲調,“她就是使性子,不搭理我,宋大人可知道么?”
這種事情,她怎么會知道?
宋扶央心下疑惑,但還是問道:“臣不知,還請陛下賜教。”
這種事情當然稱不上賜教,她只是好奇。
衛云舟悠悠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像是在等待什么。
她不是在等人,等待就是她的目的——這是宋扶央的感受。
宋扶央懷疑自己耳鳴,她怎么覺著總有鈴鐺響聲?
可是剛剛陛下回復過她,什么都沒聽見。
她也不敢再問,萬一衛云舟煩了怎么辦?
又過了良久,衛云舟才嘆了一口氣,幽幽道:“她比較難哄,我明明待她那么好,她卻叫我名字都不肯。”
“啊?”宋扶央臉上尷尬凝笑,“竟然還有這種事情嗎?”
她還以為是什么事情呢!原來這皇后還是會對殿下表露這樣的小女兒情態。
適才她覺得自己耳鳴,這下她聽得清楚,那鈴鐺聲音定然為真,她再問了衛云舟:“臣斗膽冒昧,陛下可曾聽到鈴鐺聲響?”
衛云舟一頓,閑適的臉上忽而出現些許波動,她牽動了下嘴唇,然后重復了一遍:“聲音?”
像是反問,但更像是叩問。
宋扶央正應聲,兩人側耳細聽,那聲音卻消失了。
宋扶央只能尷尬一笑:“也許是臣聽錯了,還望陛下恕罪。”
“無妨。”衛云舟淺笑。
宋扶央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讓衛云舟高興的事情,她今日就是來閑聊閑聊,也沒說什么呀!
“說起來,陛下,懷禾園如今重修好了,您現在要不要過去看看?正是觀景好時候。”宋扶央忽而想起什么,“有我們司掌局眾人陪您,給您介紹介紹新出的那些規矩。”
楚照聽得心在滴血,她已經憤憤然詛咒宋扶央一千遍!
你怎么敢跟我搶女人的!!
哪里知道衛云舟居然答應了:“好呀,那朕就去看看,求之不得。”
宋扶央笑了笑起身,卻聽見那鈴鐺聲音又起。
還有椅子磨搓地板的聲音,但是她問了兩遍,不敢再問第三遍。
楚照清清楚楚聽見衛云舟吩咐旁人:“別讓人進來了。”
“是。”
一聲“是”過,楚照心如死灰。
還是浸濕的,五臟六腑如同浸在鐵水一般,壓迫得肺部難受。
好狠心的女人。
正當她扭捏出一陣聲響,那清麗聲音卻又轉瞬抵達:“不知道……你有沒有好好想我?”
她怎么又回來了?
楚照瞪大眼睛,終于艱難啟唇:“你……”
衛云舟這才走過來攬住她,“我忘記了,沒告訴你我要走,記得在這里等我。 ”
楚照欲哭無淚:“你還要走?”
衛云舟一臉詫異地看著她:“當然,宋大人請我去,我自然要去。”
“我還是比較好,走的時候沒想起來,回來都要知會一聲,”她的語氣中帶了濃濃的責備,“不像某些人,走了的時候,誰都不說。”
她眸光泛著狡黠。
還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
衛云舟伸手,瑩白的指尖掠過楚照潮濕的鬢角,眼睫如今還在晃動,眸光幾乎破碎迷茫。
“好好在這里等我。”
但她聽見楚照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她求你你就去,那我求你留下呢——”
修潔的手懸在她漂亮的額角,衛云舟愣了愣。
心軟。
“我都為你停留,那你憑什么還走?”
心悸。
衛云舟失笑,將她抱住:“好,那我也為你停留——”
她扣住她潮濕汗津津的手掌,指縫交疊纏綿。
司掌局的女官們今日沒等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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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25
第204章
重華宮中,白髯長須的太傅正拿著書給這些公主皇子,還有別國來的質子上課。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太傅搖頭晃腦說完這句話,掃了一下臺下眾人反應,覺得有些微妙。
陛下為人厲害,偏偏他的幾個兒子一個一個都是草包!大皇子早就被立為太子,說來他也給太子單獨講授不少東西,且太子殿下如今年歲也大了,這種東西對他來說還是簡單;至于那幾個更小的皇子,太傅簡直無話可說。
看他們那上課狀態,簡直還比不了那些外國來的質子!那些外國質子知道自己如今寄人籬下,個頂個的還比較認真……
不過,倒是有個人例外,太傅忽而皺眉。
但是陛下的孩子但不都是草包,那長公主便是個例外。
所有的課業她都能好好完成,不僅如此,每每提問,她都有自己見解。
如今她這個年紀,能有這樣見解將來必成大器!
只不過太傅最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公主殿下似乎有些分心了。
和那外國來的質子有點關系,也就是適才讓他皺眉不悅的那個人。
眼下他剛剛放下書,便看見那大雍來的小質子正在桌子上面鼓搗著什么東西。
太傅捏了捏眉心,輕輕咳嗽兩聲,算作提醒:“諸位殿下,公子,還望認真一些。”
“不管您是來自什么地方,但陛下仍舊讓你們來重華宮學習,”太傅說得一板一眼,相當嚴肅,“便是對你們抱了期待,希望你們在異國也能受教。”
臺下稀稀拉拉有人應聲。
但太傅要看的不是這個,他在乎的是那還在桌上鼓搗東西的楚照!
這個人上課極不認真,總是做些無關事情。有些時候,太傅抽此人起來回答問題,也還能答上。久而久之,太傅也懶得搭理了。
反正也是大雍來的皇子,大雍和大梁什么關系,他難道還不知道嗎?說不定陛下還對他不管不顧這大雍皇子的行為暗暗贊賞呢!
今日楚照還是不用心,一手爛字寫得太傅鮮少看她交上去的作業。
不過楚照也覺得沒有關系,誰在乎他看不看她作業啊?誰穿書了還要寫作業啊?還是穿到和這群小屁孩一起上課的時候?!
她看到這一群少女少男的青澀面孔的時候,當時就凝滯在了原地。
她叫了系統:“所以,這就是你讓我和你不死不休的辦法?”
讓她堂堂二十多歲的社畜穿成十幾歲出頭的小屁孩?
系統沒搭理她,不過給了她一個金手指:“我可以幫您回答上那些問題。”
太好了,楚照就更放心大膽地什么也不學,每天在課上鼓搗東西。
畢竟這重華宮里面,除了小屁孩,還有一個小大人呢。
楚照第一次見到這個時候還差點歲數及笄的衛云舟。
原來她在這個歲數,就隱隱顯露出帝王風姿。只不過少女還未完全長成,饒是再怎么有氣度,也還帶了幾分稚嫩。
一言以蔽之,楚照第一眼見了她,心中便只有三個字:小大人。
雖然老成,但還是有些故作老成。
見衛云舟上課時那一絲不茍、專注謹慎的樣子楚照就想笑,但她不敢笑。
臺階上面還有個神經兮兮的太傅,沒事就給她一記眼刀;臺下還有些莫名其妙的質子,比如那個姓陳的,真是從她長大煩到變小啊。
每天上課都在鼓搗別的,太傅抽問也能回答,吊兒郎當——楚照自然而然變成眾人嗤之以鼻卻有點艷羨的對象。
特別是一次朝徽帝親臨,他覺得這座位不合理,親自做了調整。
然后楚照便莫名其妙地調動到了衛云舟的右前方向。
楚照摩拳擦掌,心中暗爽,她終于等到這一天!
往日她天天被那太傅刁難,問些刁鉆問題,靠著系統作弊金手指她還是答得流暢。
所有人都對她投來艷羨目光,或嫉妒、或崇拜、或輕視……
唯有那小大人,每次都只是冷淡地從她身邊路過,不曾多看過楚照一眼。
但楚照只想吸引她目光罷了。
于是,這座位調換了。
座位調換之后似乎什么也沒變,但皇帝下令的時候,太傅面色有些不虞。
皇帝疑惑:“您有什么想法嗎?”
太傅搖搖頭:“沒有。”
陛下的命令,他哪里敢有什么想法?他橫豎不過是憂心那紈绔楚二的座位在公主殿下旁邊,擾了公主殿下清靜怎么辦?
不過太傅還在安撫自己:公主殿下夙成,對自己手足都不甚在意,遑論這些質子能妨礙她!
只不過讓太傅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楚照的把戲似乎越來越多,她開始屢屢在課堂上面拿出些各式各樣的機巧玩意。
他本來還是沒搭理的。
直到他逐漸發現不對,發現一向認認真真的公主殿下,竟然時而走神去看那楚照在做什么!
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跟著上來的時候,太傅也就跟著坐不住了。這楚二如今是個油鹽不進的,他說什么楚照也不會聽。
但是太傅總不能對公主兇神惡煞,便私自拜見公主,言辭懇切地說了此事,最后道,“公主殿下,陛下如今有意培養您,您上課的時候,還是要像從前那樣。”
“嗯,好,本宮知道了。”衛云舟微怔,沉默片刻后才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年紀在姐妹兄弟間列次第二,和那些國外來的質子相較,也算是大致相仿的年紀:雍大皇子,陳質子,還有那位趙公子云云。
多了的她記不得,她也沒必要記得他們。
這些人剛來的時候,個個表面上裝得光風霽月,對她說話時畢恭畢敬客客氣氣,不過是別有所圖罷了。
不需要人教,她也明白。無非是圖她身份尊貴,攀上她這根高枝,以后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她衛云舟才不是傻子,能讓這些人得逞。于是乎,她在重華宮學習的時候,從來不曾搭理這些人。
只不過事情總有例外,她不喜歡那雍國來的大皇子,卻對那二皇子有些興趣。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同。
但是衛云舟也說不上來,又看那家伙老是在課上做些無聊事情,她心中感覺愈發奇怪。
暫且不論皇子,其他質子每個人都想在她的面前好好地表現一番,哪個上課下課不都是卯足了勁的表現?
不過她看不起,照樣沒興趣。唯有這楚照不一般,每天都是一副閑散懶惰做派,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終于等到太傅鄭重其事地給衛云舟說了此事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課上莫名其妙注視過楚照次數過多了。
當然不是她衛云舟的問題,一定是楚照的過錯!
衛云舟發誓自己只是好奇,好奇楚照手上在折什么東西。
像是折紙之類的東西,但形狀又像仙鶴,她從來沒見過這等成品。
她好像每天新奇玩意兒不少,如今到了衛云舟的右前方,還愈發變本加厲起來。
衛云舟聰明,自然馬上想到緣由:定然是這楚照人小鬼大,看自己哥哥還有那些什么質子,每天對她討好不管用,便自己尋了這種方法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很不幸,衛云舟還就是覺得楚照所折的東西有意思。
……
她明明都有克制自己不往那邊看過去!一定是太傅所講過于簡單無聊,要不然便是這楚照太過深沉。
總之和她沒關系,她自恃自己相當自持:反正都是別人的過錯。
況且,她怎么可能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那些比她還大的質子,一個個都蠢笨如豬,教人看了乏味。
年齡大的尚且如此,這年齡小的便更讓她沒什么興趣。只不過太傅屢屢提問幾次,楚照都答上了,還讓衛云舟頗覺意外。
看來也不是什么笨蛋。
她頻頻看向楚照還有一個原因。盡管身處深宮,但衛云舟偶爾還會聽聽別人言談些宮外的事情。
這折紙之物,在大梁也算是情人之間互贈的信物。
那么,這楚照上課折紙是想要做什么……
這種事情當然只有一種原因,衛云舟對此深信不疑,這楚照頻頻在課堂上面做些不羈的事情,都是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豈會不知?只不過比那些蠢貨稍稍好一點罷了。
但是衛云舟還是對那些形似仙鶴的折紙感興趣——因為楚照的把戲又增多了。
上課的時候,楚照還兜來了一個籃子,原來她將那些折紙都放進籃中。
放進籃中也就算了,衛云舟不經意間路過的時候,還看見楚照把那些折紙擺了形狀。
平心而論,倒是美觀。
一日下課,楚滄見衛云舟竟然停在楚照身邊,立即雙眼放光走了過來,卻是和楚照說話,對著那籃子里面的折紙指指點點道:“你折這些東西做什么?”
“這不是快到七夕佳節了么,”楚照打了個哈欠,一臉懶散,“我自然是折了這些千紙鶴,去送給心上人。”
衛云舟聽得心中忽而一跳,旋即唇畔揚起一抹極淡但了然的弧度。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她冷嗤一聲,不再駐足停步,轉身離開。
這重華宮只有她一個公主,只有她一個女人。這籃子里面的什么,叫作“千紙鶴”的東西,倘若不送給她,還能送給誰?
她原本以為這楚照和那些質子有所不同,沒想到還是這樣,不過是換了辦法想要討她歡心罷了。
以為楚照清高,結果仍舊是假象。
小小年紀,稍微聰慧一點,但不多。
衛云舟便回宮去,心中卻莫名期待起七夕節來——
那些質子平素熱心,一旦真到什么節日,連敢跟她說話的人都沒有。
怎么就不能看出她冷臉下的意思?算了,他們都太蠢了。衛云舟不計較。
————————
第一次覺得衛姐視角這么好笑……
衛·幼年版·云舟:不和我說話難道是我的問題嗎?
出招(心機版):是我的問題,我讓他們不準跟你說話。
衛·幼年版·云舟:不是我的問題就好。
注:“物有本末”出自《大學》感謝在2023-11-17 17:28:33~2023-11-18 01:40: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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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28
第205章
舉荷候在重華宮外面,她看見自家公主少見地面帶微笑出來,不禁心中奇怪,便問了一嘴:“殿下可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了?”
須知,公主殿下雖然面上不顯,但舉荷依然能夠從她往日所言中感覺得到,她其實不怎么喜歡來這里上課。
她嫌棄與她一同聽講的人,每每出來,公主殿下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舉荷心知這都是迫于禮教,要是沒了約束,殿下定然會蹙著眉出來。
于是,舉荷才心生疑問。
聽了舉荷問話,衛云舟這才意識到自己面上含笑:“是嗎?”
何以見得?
她這才勉強壓下唇角弧度,平靜道:“沒遇見什么,回去吧。”
“是。”舉荷表面應是,心里面自然不這么想。
換做平日就算了,公主殿下無論郁悶還是生氣,抑或是別的什么情緒,都面上不顯;但今日不一樣,她怎生笑得這么開懷?
但衛云舟不說,舉荷也不能問,便岔開話題道:“殿下,我們要去司掌局瞧瞧么?”
“去那邊做什么?”衛云舟不解,腦海中閃過這個地名,“有什么人在那邊?”
“沒有沒有,不過是今年又進了一些小宮女進來,以后她們在這宮中是要當女官的,”舉荷忙不迭地補充,“說起來,還不僅僅有這批女孩呢。聽聞鎮北侯家的那個女兒也來了。”
衛云舟微微頷首,“哦。”
怎么一時之間宮中就多了這么多……女人?
衛云舟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一個想法。
她不是不喜歡她們,相反,她樂見她們來,越多越好。只不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總會不可避免地將多余的人出現,和某個人的某些舉動聯系起來。
不,不可能。
重華宮只有她一個女子。
那些事情斷然是為她所做,這定是確鑿無誤的。
第二日上課。
衛云舟一向是最守規矩、來得最早那個,她今日瞧見楚照姍姍來遲,手中仍舊提著那個籃子,大搖大擺地擺在桌上。
太傅瞧了一眼楚照,皺眉不悅,問道:“楚二殿下,您這天天折紙是打算做什么?”
“折紙,當然是為了送人啊,”楚照頭也不抬,繼續手中動作,“如是先生您喜歡,學生我送您幾只也行。”
還不等太傅說話,二人便聽得左后方向傳來一聲咳嗽聲音。
尊貴矜高的公主殿下,連咳嗽聲音都是這么動人清靈。
聽到咳嗽聲音響起,楚照手中動作稍稍停滯,然后她的手微顫——她在憋笑。
很好,上鉤了。
“送老夫?”太傅吹胡子瞪眼,扯著怪異的腔調,“老夫竟然還有這種福氣?”
他說的是反話。
可是沒想到楚照竟然道:“現在改變主意了,不送了。”
太傅:?
適才他似乎聽到公主殿下咳嗽,莫不是病了?如今倒春寒,若是這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涼著了,他這做老師的也有責任!
他即刻瞥了一眼衛云舟,關切道:“殿下適才咳嗽,可是涼著了?倘若涼,老夫叫人去燒碳……”
哪知話音未落,卻被衛云舟打斷了:“辛苦先生了,本宮適才沒咳嗽。”
太傅:?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衛云舟一眼,面色如常,坐姿一如大家閨秀之態,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難不成是他剛才聽錯了?
好吧,也就算他剛剛聽錯了,但是楚照上課不認真,還希圖忽悠他送東西是真!
想著想著,太傅便對著楚照施壓:“前幾日的功課,二殿下完成得雖然不錯,但瑕疵是有,甚至可以說還不小。”
楚照手部動作終于停下,鬢邊漸漸滲出汗來。
什么玩意兒,她可是照著系統的提示一個字一個字抄上去的。
都開掛作弊了,怎么還會被老師找上啊?
“那先生是什么意思?”楚照沖著太傅眨眨眼睛。
太傅滿意點頭,說:“沒別的意思,二殿下日日在老夫課上折紙,想來課下時間充裕,不若就把前日功課抄寫一百遍!”
這回該楚照目瞪口呆了:“一百遍?”
當真是一百遍?
系統只能提供答案,可沒給這代抄作業的功能!
一百遍手都不得抄斷?!
太傅看出楚照眼中驚訝,似是更加愉快:“不錯,而且殿下那手字嘛,還得再練練。倘若和前日所交上來的功課一樣,老夫可不會承認。”
楚照滿頭黑線,這話她聽明白了。
抄她前天寫的作業一百遍,然后字還要寫工整。
“什么時候交?”
“便就在這三日之內。”太傅一錘定音。
楚照死如死灰:“就在這三日之內?”
要抄一百遍,還要工工整整地抄,倘若她日夜不分地完成也就罷了——
但是她偏偏想要偷奸耍滑,思考片刻,盯著桌上那一籃子的千紙鶴,楚照心中便有了主意。
嗯,剛剛是不是有個人咳嗽了?
“好。”楚照竟然應下。
太傅略略吃驚,這楚照向來不老實,偏生今日居然答應了他這無理要求?
不過答應了也是楚照答應,總之他必須見到她交上來的罰抄。
今日的課便這么上了。
對衛云舟來說還是太簡單,她目光時不時地向著楚照座位上面瞟:她竟然還在折她的紙,絲毫不在乎那一百遍的罰抄。
那可是一百遍,倘不從課上開始寫,她是想要回去找別人幫她寫么?
能找誰幫她寫?衛云舟忽而不滿起來。
須知這質子過得生活也就那樣,隨從不過一個兩個,哪怕就是幫她寫了能怎么樣?
再說了,那些隨從從小就跟著這質子,還不一定會寫。
越繞越亂,衛云舟還是注意到楚照又折了許多千紙鶴,放進了籃子里面。
擺出的形狀,似乎還差兩塊便可補足。
她觀察幾天了,已經將那籃子里面折紙所擺放分出區域——楚照每日都能折一堆出來,然后將那塊區域補足。
說起來,衛云舟算了算日子,便是已經快到七夕節了。
這楚照也該完工了吧?
她會提前完工,衛云舟看得出來。
這一日她本來還是準備就照常打扮,但是忽然想起那已經填滿的籃子,她隨手拿起一根素簪的動作還是停了。
“去換根金簪來。”她吩咐下去。
侍女不明就里,還以為公主殿下總算開竅,喜歡起來這金銀之物了!
殿下圣寵優渥,各式各樣的珠寶金銀那都是如同流水飛雪一般往長年宮中涌。
時間長了東西多了,殿下也不曾在意那些,她還時常把這些寶物賞賜給下人。
侍女歡歡喜喜地給衛云舟打扮過,出來的時候,卻對上舉荷復雜的視線。
“你難道不覺得,今日的殿下很奇怪嗎?”舉荷遲疑片刻,望了一眼那挺拔背影。
今日殿下秾麗動人。舉荷又想起前些時候,她候在重華宮門口等殿下下學的時候。
“哪里奇怪了?”侍女不解,“公主殿下生得這樣一番花容月貌,不打扮一番才是浪費呢!”
舉荷皺了皺眉,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侍女耐心聽了舉荷有的沒的繞了一大圈,還是沒有聽懂,最后舉荷只能作罷。
“我也不知如何說,總之,公主殿下這兩日就是有些反常!”
可是她又不能進去陪同讀書,并不知其中玄妙。但愿是好事情。
今日的公主殿下可是把重華宮的人看呆了。
世傳唐皇后雪靨皎膚,靡顏膩理,但他們從不曾見到;但又傳,這公主殿下長得和唐皇后有八九分神似……
只不過公主殿下上學從不打扮得雍容,今日一見倒是反常。
那趙公子本正咳喘著,一邊提筆寫字。
那滾邊金絲華裳從他眼底掠過,他怔愣片刻。再回首時,那墨已經暈染開好大一塊,已不能再用。
她今日……是為了誰才這么打扮的?
衛云舟規規矩矩地坐回自己位置上面,明知某個位置是空著的,她還是有意無意地往那個位置瞟。
終于,楚照姍姍來遲,她照例提著那一籃子。
趁著太傅還沒來,有人主動向楚照搭話:“楚二殿下,您前幾日就說了,這一籃子折紙是要去送心上人,如今馬上快到七夕,您那心上人在什么地方?”
學堂中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這些人本來就沒個正形,每天趁著老師不在,的確愛東拉西扯。
衛云舟往日便會自動過濾,但今日她還特別尖了耳朵聽聽。
不知為何,心跳如鼓,她想要知道那楚照如何回答?
楚照竟然拖著長長的音調,懶散道:“我的心上人便只能是我的心上人,還能說給各位聽不成?”
這樣的話,在深宮中衛云舟的確沒怎么聽過。她微怔,修潔細長的手指掠過衣袍,竟然有些期待楚照的下一句。
有人嚷嚷:“說出來,是怕我們搶走么?”
“你也搶得走?”楚照對著聲音來源無聲息地翻了個白眼,坐回座位上面,“這一點,在下倒是不懼。”
手指摩挲過衣袍,衛云舟翕動嘴唇,她如今怎么還有點不敢側頭望去右前方向?
搶得走?
她無聲嗤笑,這些人倒是會做夢。只不過這家伙,手段好像的確高明一些。
今日太傅講課照樣催眠,臨近散學,太傅還提醒了楚照一嘴:“楚二殿下,那罰抄,您打算什么時候交上來?”
“先生還是再寬限我兩天罷!”楚照唉聲嘆氣,“這佳節將近,您總不能這么嚴肅!”
老太傅依然板著一張臉,肅聲說話:“您如今才多少歲的年紀,便動起這種腦筋?”
楚照撇撇嘴,不搭理這迂腐老古板。
去你大爺的,我找我老婆還需要你批準?
終于等到散學,楚照故意慢條斯理地收拾了東西,還有些愛湊熱鬧質子上來,相當好奇又小聲地問她:“您不會是喜歡那位吧?”
手指了指自己左后方向。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那位殿下居然也還沒走?以往她總是來得早去得也早的。
楚照卻故意嚷嚷開:“什么哪位呀?在哪里?我可不喜歡你們這些人啊。”
衛云舟攏了鬢發,自動將那“人”補足成“男人”。
好吧,可是人這里這么多的話,楚照要如何給她,還要說些什么呢?
她應當如何回復呢?
“不是?”有人更加訝異,“那你喜歡誰?”
“去去去,別妨礙我啊,”楚照皺眉,語調愈發不悅,伸手推開圍著她的幾個人,“讓我走了,別人正在等我呢。”
剩下那幾個人面面相覷,又看見旁邊一身錦衣華服的公主殿下還沒走,他們也不敢妄言,互相使了個眼色,這才匆匆離去。
沒人了,是真的沒人了——
心底升起某些幻想,便被這陡然間落針可聞的靜謐戳破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看向自己華麗的金絲滾邊,走路時步搖晃動出聲響,讓她臉上燥熱異常。
心中也是,灼得難受。
舉荷又等在門口,望著重華宮里面,瞧著公主殿下遲遲不出來,便去問了那旁邊坐著數仙鶴的質子:“您走的時候,公主殿下可還在里面?”
楚照不吱聲,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旁若無人地數著籃子中的千紙鶴,還將那形狀擺成心形。就是不知道這古人會不會覺得這形狀浪漫了。
無妨,她現在也就是擺出來看看,她可不會輕易地將這些東西送人。
她數得認真、入神,連身后有人翩然而至都不知道。
然后楚照這才想起有人問她問題,想了想,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楚照便幽幽開口了。
“公主殿下還在不在里面?”她像是在細細沉思,片刻后這才緩緩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走的時候,沒注意她在不在里面。不過,我猜想她大概已經走了吧?”
舉荷哪里敢吭聲,張口結舌,卻也不知道如何勸阻楚照。
她用眼角余光,隱隱約約瞥見公主殿下的臉色似是很不好。
“她向來走得很早,”楚照打了個哈欠,“公主殿下一定是走了,姑娘還是請回吧,別和我一起在這等候了。”
然后,她便聽見身后清凌凌的聲音:“本宮若是走了,立在你身后的人又是誰?”
哎呀——楚照唇角揚笑,但她得在轉頭過來的時候按下去。
————————
小衛真的要生氣了!!!
衛姐:如果是我,我現在就上去質問她:)
小衛:原來如此,學到了!
照照姐只會欺負小衛真是有點那個()
出招:治不了大的我還欺負不了小的嗎?
衛姐:姓楚的你剛說什么?
出招:我可是有強取豪奪if的人!(底氣十足)
衛姐:呃呃呃,你也知道是if(擦汗)
出招:……(jfql你說句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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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30
第206章
楚照略顯得“僵硬”地轉過身來,她怔愣片刻,一臉大惑不解。
衛云舟氣鼓鼓地看著她,面色都泛出點點不自然的荔色。
但是她的生氣也只能在這里,決不能訴諸言語。
“公主殿下?”楚照詫異開口,茫然的表情變成了不好意思,“原來您在這里呀,我以為您早就走了。”
衛云舟的眸色霎時變幻,暗沉明滅交替出現。
她以為她早就走了。
亦即是說,她根本就沒有在乎她!
也就是說,她手上的那一籃子、她折了那么多天的折紙,不是為了她來的。
臉色愈發紅了起來,衛云舟怏怏不樂都寫在臉上:“本宮沒走,你同舉荷說我走了是什么意思?”
楚照哭笑不得,但面上只能保持尷尬地笑容,她牽動了下嘴角,緩緩道:“可是,在下實在不知殿下走沒走啊。”
雷區蹦迪,莫過于此。
楚照眼睜睜地看著衛云舟纖長的鴉睫因著這句話頻頻顫抖。
但是她知道她什么都不會說,因為她是衛云舟,她是大梁最高貴卓絕的公主。
但是楚照還是低估了她。
“不知道本宮?可是我們在一起上課,注意注意同窗也理所當然吧?”
楚照看她憋著一股氣,自己差點就笑出聲音了。
衛云舟今日還特意盛裝打扮,但一切全都撲了空。
讓楚照注意同窗,而不是注意她——已經是衛云舟所做的最大讓步。
但是楚照依然聽不懂,甚至還借機道:“同窗?在下倒是注意了些,可是公主殿下不是坐在在下的后方么?”
衛云舟聽得衣袖下面的手指都蜷縮了起來。
薄唇相咬,喉嚨里面滾燙得像扔入了一塊沸石。
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說。她是公主,而她楚照不過是一個大雍來的質子。
每天上課老是被太傅批評,字也寫得很爛——最近還被太傅罰了抄寫。
她怎么能再說呢!
“再說了,”楚照拖著悠長的調子,“公主殿下,說到注意同窗,您可注意過后面的那些人?”
衛云舟真的生氣了。
“像今日回答問題的那幾個公子,殿下可知道他們是誰?”
她干嘛要記得他們?
她發怒:“我不認識。”
一時之間被楚照這句話激得自稱都換了。
她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如今還坐在地上的楚照,眸中蕩著日芒輕漾,楚照恍惚間從她眼中看出她日后長大的樣子。
楚照不禁抖了一抖。不行,這還只是個小孩,她怎么能夠怕的?
今日她非要一條路走到黑。
“你起來,”衛云舟冷淡地瞥了楚照一眼,面上緋色這才漸漸地消了下去,“本宮為何要注意?”
楚照卻故意挑她的字眼,一邊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說道:“既然公主殿下沒有注意到在下,理所當然,在下也不應當注意公主殿下。”
禮尚往來,相當合情合理。
青筋開始在細嫩的手上暴出,纖長的手指緊緊捏出拳狀,捏得指骨泛白。
她什么時候沒有注意到她了?!
明明就是她注意到她,而她沒有注意她,她才生氣的。
但是她不能說。
衛云舟好容易才平了氣,但是她靜不了心:“你天天在本宮面前折紙,還屢屢受先生批評,吵到我了。”
楚照:……
究竟要怎么樣才能忍住不笑?好在楚照經歷很多次,如今還是勉強能夠控制住。
如今衛云舟和她身高相仿,銜接上那已怒卻又強裝淡定的眼神,楚照唯有錯開眼神。
聽了衛云舟的批評,楚照這才訥訥道:“好好好,是在下的錯。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吵到殿下了——”
楚照十分委屈、一副知錯的樣子低下了頭,看著地上那一籃擺成心形的千紙鶴。
衛云舟卻聽出她的意思,遲疑片刻后故作冷淡問:“為什么?”
這回輪到楚照無語了。
吵到你你也要煩,保證不吵你你還是要煩?姑奶奶總是喜歡纏上我——
不過楚照默然,畢竟這書名就是這么寫的,她只能受著。她應得的。
楚照一臉不解:“因為我這籃子里面的千紙鶴折完了呀,馬上七夕節就要過了,我自然不做了。”
言外之意很明顯,她這費盡心機做的折紙,都是為了給七夕節送人。
她有心上人——衛云舟前兩天她聽見了。
但是不是她,因為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她。
衛云舟憤憤然,但是她不能表現,她必須冷靜:“原來是這樣,沒想到大雍的皇子,到了大梁不想著好好治學養心,卻惦念起這種事情了。”
是因為沒惦念上您吧?
楚照仍舊不好意思地垂著頭:“抱歉,公主殿下……難為您費心了。”
衛云舟:?
她為她費心?這句話反過來說,不就是說她關注她嗎?!
衛云舟立刻矢口否認,道:“本宮可沒有在你身上費心,只不過是提醒你兩句。”
“原是這樣,感謝公主殿下提點,”楚照依然垂著頭,“但是這籃子里面的東西,我總得給人送去。”
送送送,還要送!
衛云舟最后還是沒忍住,她還是問了:“你要送去給誰?”
她發誓她只是好奇,畢竟這重華宮中只有她一個公主。況且她也沒有別的姐妹,堂姐妹也沒有,太后那邊倒是有個外孫。
但她沒有進宮來呀。
等等……衛云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迎上楚照視線的霎那,楚照便跟著開口了:“司掌局不是進來了一批姑娘嗎?”
衛云舟面色稍霽,畢竟她剛剛也想到了。
哦,原來心上人在這里面呀?
總算是知道了,但是衛云舟卻覺得心中還是有一股氣沒出。
她只是說心上人在司掌局,但又不肯說具體是誰……萬一是她隨口編出來的吧?
她可沒那么好忽悠。
“一批姑娘?”衛云舟挑眉,漫不經心問道,“可是她們才進來不久,難不成你和那位心上人有舊?”
楚照唯有憋笑,有舊那肯定是有舊的。
“沒有啊,不認識。”
衛云舟擰眉,愈發不悅:“你不認識,你還去送東西?不認識的人,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楚照訥訥,“那我去把這籃子里面的折紙送給她們,她們不就認識我了嗎?”
她看見衛云舟的白皙的臉上染上荼靡緋色,胸口也不住地起伏。顯然是被她氣的。
竟然還要廣撒網!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還是我第一天認識你?”
舉荷都被嚇了一跳,她怔然望著自家生氣的公主,她根本不知道殿下的這股怒氣從何而來。
什么叫做第一天認識她和她的……
楚照“終于”感覺不對,小聲道:“沒有沒有,我只是擔心公主殿下不愿同我說話。”
“我怎么不愿意同你說話了?”
“您平時也不同別人說話呀,除卻太傅,您誰都不搭理嘛。”楚照自然是委屈上了。
但你不一樣。
衛云舟看楚照吃癟認慫之后,心情這才慢慢好起來:“那你……既然都要送別人,本宮作為你的同窗,你為什么不贈我?”
楚照摩挲過衣擺,道:“這……公主殿下,這些東西總要講究禮尚往來的嘛。”
衛云舟愈發生氣:“司掌局的人給你什么東西了?”
楚照避而不答:“可是公主殿下也沒有給在下什么東西呀。”
這句話當真是把衛云舟給噎住了,她緩緩道:“那我……要怎么樣,你才肯給我?”
她艱難地從牙縫里面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楚照道:“倘若公主殿下想要,在下馬上去重新做了來。”
衛云舟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看來這大雍皇子還是有一點眼力見的——知道給她堂堂公主殿下再專門做,而不是隨隨便便從那些要送給別人的折紙里面取一只出來。
楚照看到衛云舟終于笑了,她故作輕松道:“嗯,好。”
但楚照還是面上有些為難:“可是……”
衛云舟冷靜了下來,心智又恢復到平時水平,她睨楚照一眼,說:“你放心,本公主自然不會虧待你……”
她只不過是想要那個新奇的玩意兒罷了。
“你若是想要什么東西,來長年宮找我便是,”衛云舟淡聲,像一如既往的自持,“我會吩咐下去,讓見了你開門就是。”
臉不紅但心跳地說完,衛云舟還注意了楚照一下:她怎么現在還皺著眉頭?
衛云舟心中愈發疑惑。
這楚照是不是個木頭?!要知道那可是長年宮!
從來沒有外人能夠自由出入!楚照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多么大的恩賜?而且長年宮中堆金疊玉、珠寶累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難不成她非要把話說明,她楚照想要什么她就能給什么嗎?
她才不說呢,什么都說出來,豈不是顯得她像個傻子?果然年齡大一些就是不一樣,她必須更成熟。
衛云舟看了看楚照的表情,她心中篤定無疑,這楚照就是個傻子木頭。
這么個木頭,居然還心靈手巧,居然折了那么一籃千紙鶴……
哼。
楚照看著衛云舟的眼睛,一臉誠懇道:“那在下就謝過公主殿下的好意了,只不過這些……應該怎么辦呢?”
衛云舟已經有些不耐煩,況且她心中還有一點隱約不滿,她思考片刻,便:“舉荷,你去替她將這些東西送了。”
舉荷懵懵懂懂地應聲,便從楚照手上接過那籃子,問衛云舟:“那么,公主殿下,送過去了,有需要傳達的嗎?”
楚照張了張口,哪里知道,衛云舟忽而搶白:“便說是重華宮送的。”
重華宮送的,和楚照沒關系。
舉荷點頭后就走了,將她家殿下和楚照單獨留一塊了。
衛云舟這才覺得尷尬,耳垂不經意間染上櫻紅。
她問:“所以,你什么時候給我做?”
楚照滿口答應:“現在就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衛云舟甚覺這種感覺不妙,心里都像是被楚照吊著一般,任她拿捏了。
她又要說什么?
桃花眼微瀲,楚照尷尬卻又不失懇切的一笑:“太傅還吩咐了我罰抄,我一個字未動。”
衛云舟:……
————————
衛姐:原來這是小衛的強取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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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楚照一臉真誠地看著衛云舟,眼睛里面盡露為難和糾結之色。
衛云舟沉默頃刻,她耷拉了下眼皮,盡量平靜開口:“那你跟我去長年宮。”
她不是妥協,只是和這個質子做個交易而已。
楚照憋著笑,一路跟在衛云舟的身后。
長年宮的宮人俱是驚訝地瞧著自家公主竟然帶了個質子回來。
她們年紀大多和公主相仿,或者是更大更小,如今正是少女春心萌動的年紀。光是瞧一眼那質子,她們心中的訝異也就放下了。
說來也是,公主殿下如今還不知婚配給誰——以往她們都是聽了宮中的小道消息,說陛下有意將殿下許給這些質子中的一位,或是哪位新科狀元郎——
但新科狀元郎的身份終究敵不過別國皇子,況且還要看看公主殿下自己心中想法。
她們還在竊竊私語:“莫不是公主殿下屬意這位質子?”
“也許吧,以前哪里有見過公主殿下帶別人回宮里面的!”
殿下早早地就開了宮獨住,宮規森嚴,對何人能進能出是嚴加看管。連太監進來,都要狠狠搜查一番。
那些竊竊私語,衛云舟走在前面聽不見,楚照走到后面倒是聽見了不少,如今她也只能憋著笑,依舊是乖乖綴在那一本正經走路的小大人身后。
好吧,她打算怎么幫助她寫作業?
二人去了水月殿中。
水月殿如今陳設擺布竟然還是同楚照記憶中相似,窗牖洞開,窗邊鳳尾森森,綠意盎然,沿著窗邊斜橫了一把古琴;還有那雕金的檀木書架,楚照此前就是去那邊取棋簍,才被迫變成餓死鬼的!
罪魁禍首還是好事的春風,好死不死非要那個時候吹起來。
衛云舟一本正經地坐在桌案旁邊,示意楚照坐下,問她:“你一字未動,那打算如何交差?”
楚照這才忸怩坐下,語氣沉重:“還不知道交差,我打算今夜無眠,再加上明天一天,非得把它寫完不可——后天我就交給先生去。”
衛云舟蹙眉。
明日便是七夕節了,這個有本事的木頭的打算竟然是在七夕節寫一天罰抄?
當然,她在乎的不是這個。
“那你答應本宮的事情,又什么時候做呢?”衛云舟輕描淡寫開口,一邊將桌上的鎏金筆筒翻來覆去,從里面選了幾根狼毫打算瞧瞧。
有空給不認識的人送千紙鶴,都不知道給她這個同窗送送?
答應是說送了,可是今天明天卻都要去寫罰抄!待她寫完,這日子不就過去了么?
左思右想,衛云舟好像愈發生氣,恰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通報:“公主殿下,您吩咐的東西奴婢帶來了。”
“嗯,好。”
得了公主批準,五個侍女這才魚貫而入,將手中東西一并拿了進來。
楚照看得瞠目結舌:一疊疊紙堆聚起來,硯臺和墨水也不落下。
然后這一堆玩意兒便放在了一張檀木桌上,堆了滿桌。
楚照:……
余光中她瞥見衛云舟的臉上似乎有隱淡的笑意。
“喏,”衛云舟瞧了那些東西一眼,輕描淡寫開口,“看在你有心為本公主效勞的份上,這筆墨紙硯的事情,長年宮就代為出了吧。”
楚照:?
哪有這樣的?我罰抄作業,你幫我代勞的方式不是幫我抄,是幫我出紙筆?
但是楚照知道此事記不得,她還是滿面春風地應下了:“好,那在下就謝過公主大恩。”
她要抄的東西不過是一些經略,長年宮中亦有藏書,隨隨便便就給楚照取來了。
然后,書翻開,紙攤開,筆蘸墨,楚照不得不動工了。
她才不會寫呢,那可是一百遍!
正思慮如何讓衛云舟給自己代勞的時候,楚照看見她緩緩起身,信步走到窗臺邊上,輕輕地揉弦,一陣和緩的琴音隨之而來。
清音泠泠。
夕暮時分細碎的光影,一匝一匝地籠在她的身上,同樂聲一般,清凈而又美好。
可以,楚照低下頭去,看著那微微泛黃的紙頁,心道這小家伙還算是有良心,知道給她奏鳴。
但是伴奏總沒有直接幫她寫來得爽快。
想到這里,楚照便磨磨蹭蹭地用硯臺磨了墨,然后再在筆筒里面精挑細選了好一陣子,從里面取出一根看得過眼纖毫分明的筆。
一陣忙碌,緋紅的日影都已經歪歪斜斜地墜在遠山之后,楚照這才開始動筆。
然后,奇形怪狀、軟而無骨一般的字,從她的筆下爬了出來。
沒辦法,水平就這么高。
她磨蹭了許久,也不過堪堪寫了一遍,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沒入蔥翠青山之后,燒得天邊云霞一片赤紅。
馬上該到晚上了。
舒緩的琴音如今停了下來,看了眼外面漸次亮起的宮燈,她心中隱約起了些念頭。
她也得點燈去,她手熟彈琴倒是無妨,只是這殿中還多了一個人。
誰叫這人往日不好好抄寫,白天非要做那勞什子千紙鶴的?
她一邊忿忿,一邊卻仍舊點了那燭臺,然后拿到楚照面前。
燭臺剛剛放下,那歪歪扭扭、四仰八叉的字還有極其稀少的篇幅,一下子便撞入為衛云舟的眼中。
這下輪到她不可置信,燭光晃過那些早就泅干的筆墨,她問道:“你寫了這么久,才寫這么點,而且還……”
而且還這么丑。
但是衛云舟如今頗在乎楚照的面子,她只是哽了哽,沒完全說出來。
楚照故意裝作聽不懂,揚頭:“沒辦法,先生說了,要讓我好好寫,我便寫這么慢了。”
寫這么久,從太陽在的時候寫到太陽落山,如今太陽已經完全不在!
卻依然又少又見不得人。
衛云舟氣結:“可是你寫了這么久。”
“沒辦法,這上面的字也就這樣,”楚照一邊說,還翻開那書來,從右往左、從上至下地指給衛云舟看,“我就是照著寫。”
衛云舟鼓了鼓腮幫子,一臉無可奈何,示意楚照挪開位置:“你讓開一點,筆給我。”
懶死了。
楚照一本正經地將手中的筆,恭恭敬敬遞給了衛云舟。
拿筆敲她的頭的事情,這輩子總算輪到她還了!
看著她一筆一劃地做示范,楚照好容易才壓下嘴角弧度。
嗯,金鉤鐵畫劃,照樣遒麗,只不過和之后當然有些差距。但再怎么有差距,都沒有楚照和她的差距大。
正出神著,衛云舟竟然又拿筆敲了她的頭:“在想什么?”
楚照:?
又打她?
痛倒是不痛,只是這人怎么從小到大就愛拿筆敲人的頭?楚照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沒,就是覺得殿下的字,很好看。”
小時候還是不經夸。
“那是自然,”衛云舟竟然遲鈍片刻,然后又覺不好意思,“反正比你的好看,快點寫啦。”
她放下筆的同時,音調還不由自主地拉長,像只撒軟的貓兒卻不自知。
說完,衛云舟便起身欲走,不過楚照還在暗自嘖嘖。
上輩子她還要手把手教她呢,怎么這輩子這么不好意思,竟然只是寫了一張權作示范,這就完了?
不行,這當然不夠。
楚照想了想,繼續磨洋工,十分“吃力”地對著那遒麗的范本,繼續歪歪扭扭地爬出一些慘不忍睹的字來。
長夜深深,窗外的鳳尾竹聲也森森。
衛云舟終于坐不住了,她已經給燭臺換過幾次燈芯了。
第六次換燈芯的時候,她抑制不住地瞧了一眼楚照到底寫成什么樣子了——
一如既往的慘不忍睹,而且哪怕是慘不忍睹的成品,都少得可憐。
她終于受不了,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搶奪筆的沖動,她坐在楚照身旁,悶聲:“你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
“還沒寫完,沒寫完就不能睡。”楚照終于抬起惺忪的眼睛,瞧著衛云舟。
她看見她臉色上面又浮動起不自然的緋色,看來心中已經經歷過一次很大的斗爭。
衛云舟沒看楚照,只是低著頭看向她自己的衣擺,“今夜你還想不想回去?”
楚照暗笑,看來這位殿下喜歡金屋藏嬌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
“這幾天晚上寒涼。”她緩慢又極其別扭地說著。
楚照知道她的意思:今天晚上冷,她沒寫完,沒寫完的話明天還要來,這就是在折騰人。
楚照接過她的話:“就算是再冷,在下也要把這些寫完,因為還要等著給公主殿下折紙呢。”
衛云舟好像是被這句話說動了,“看在你這么誠心的份上,你,你今夜就留宿吧。”
“當真?”楚照挑眉,“可是別人知道會覺得不好吧?”
誰知衛云舟當即打斷:“誰敢說不好?讓你留宿你就留宿。”
說完,她似乎也覺得自己這句話歧義太多,便又補充道:“但你也別起什么心思,我只不過是讓你這里抄寫,你是來給本公主折紙的。”
楚照一臉頹喪:“原來是這樣,但是我手頭這么多,恐怕是明天今夜都寫不完了。”
話音剛落,二人視線交會——楚照看見衛云舟眸光中錯落出細碎的燈影,最終化為堅實的東西。
“我幫你,”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你去旁邊折紙去。”
“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公主殿下萬金之軀,怎么可以幫我寫?”楚照連連拒絕,“而且,倘若看了,一定會生氣……”
衛云舟徹底不耐煩:“你還知道本公主是萬金之軀?有本事送不認識的人,沒本事來同我說話?”
好好好,又是那股子霸道蠻橫的勁。
“還有,你自己瞧瞧,”衛云舟皺眉,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那幾張紙,“這東西交上去,太傅會放過你?”
“不會。”楚照老老實實地答話。
衛云舟哼哼兩聲:“那就對了。”
楚照本來還想說什么,比如找其她人來幫忙,但被一口回絕。
其實楚照知道衛云舟不會答應——她怎么好意思讓別人知道,這堂堂的公主殿下,為了幾只莫名其妙的折紙,便在這里幫這個質子抄作業?
楚照安安心心地退到一邊去,漫不經心地折紙,時不時抬眼瞧一眼專注認真寫字的衛云舟。
她膽子的確大,上輩子讓別人端茶送水喂飯,這輩子還讓她幫她抄作業。
月華影轉,這次燭火歇滅的時候,是楚照起身去幫衛云舟換的。
間隙時,二人眸光交錯,楚照便微笑:“有勞殿下。”
衛云舟撅撅嘴,沒搭理她。
但是她實在是寫了太久,又不似那個滑頭,寫一兩張就小憩一回,等楚照再反應過來,去換燈芯的時候,她看見衛云舟如今已經趴在幾案上面睡著了。
楚照本意是想將她抱到榻上去,只不過俯身低下頭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具身軀如今還沒有長大,身高都只是和衛云舟齊平,哪里抱得動她?
想讓她去床榻上面歇著,除了叫醒她別無辦法。
但瞧著那頻頻孱顫的纖長鴉睫,白里透紅的雪靨,還有那筆尖泅墨的狼毫,楚照便惡向膽邊生了。
她輕手將那狼毫從衛云舟的手中拿過,然后重新沾了墨,小心翼翼地探出筆,往衛云舟的臉上靠。
沒關系,被抓到的話,她也是小孩子!
姐姐讓讓妹妹怎么了?
哪里成想,快要接近的一霎,楚照心中念想便成了真。
睫毛顫抖得更快,衛云舟只覺有什么東西臨近自己,她睜眼便看見楚照拿著筆戳向她的臉。
楚照趕緊收回筆,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衛云舟嗤笑一聲,眸中暈染開了然的色調:“我就知道,你完全是故意的。”
“我什么故意的?”楚照臉不紅心不跳。
衛云舟搶過她手中的筆,“你喜歡我。”
說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
您在感情這種事情上,還是不要邏輯推理得好!
楚照怔然:“啊?”緊接著,她便想要解釋。
然而衛云舟已經不聽她的解釋。
楚照故意在課堂上,在她的面前,大張旗鼓大搖大擺地做那些新奇玩意兒,一定是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然后故意不完成太傅布置的罰抄,就是為了來長年宮。
如今她困倦不堪睡著了,這楚照竟然還想要在她臉上畫畫!
“怎么樣?”衛云舟得意洋洋地揚眉,“本公主沒說錯吧?”
哼,看在這家伙這么費心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
楚照嘆了一口氣:“不,但有個關鍵問題……”
“啊?”衛云舟不明白,“還有什么問題?”
楚照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公主殿下適才的推理都很正確,只不過有一點,殿下漏算了。”
衛云舟掀了掀眼皮,像是不信:“我漏算了什么?”
哪里有錯了?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嘛!
楚照忽而忸怩起來,她緊張地摩挲過自己的衣擺,小聲道:“其實,在下犯了一個欺君罔上之罪。”
“什么罪?哪里來的君上?”
她懷疑楚照在逗她。
哪里知道,楚照抬眸,對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頓,相當懇切道:“在下不是男子,只不過因著某些緣故……”
她解釋了一大堆。
然后,她便看見衛云舟錯愕地瞧著她,眸中光暈是變了又變,閃了又閃。
似乎在消化一個很不可置信的消息。
楚照頗為好奇她接下來會怎么做。
緊接著,衛云舟便果斷站起,楚照心驚,以為她要拂袖欲走,或是罵她為了逃避,連這種話都編出來了!
她的確走了,只不過是在原地頻繁走動。到了最后,衛云舟終于消化了這種驚天的消息。
她重新坐回到楚照身邊:“是,是又如何……本公主又沒說怪罪你,反正,這些罰抄也不一定寫完了,但是太傅見了是我的字跡,想必不會刁難你。”
原來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打算再直一下結果還是彎了。
“那……”楚照試探開口。
衛云舟錯開她的眼睛,“反正你得在明天給本公主把千紙鶴送來!不能是送給別人的,要是新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楚照連忙應下。
說完,她唇畔揚笑,看見衛云舟如今面頰依然緋紅,像是別扭了好半天,才憋出最后一句話:“既然你告訴本公主這么大的秘密,我肯定要替你保守——所以,今后你要聽我的話,否則……料你女兒身也不敢去娶別人。”
嗯。
“我知道了。”
楚照答得懇切。
————————
衛姐:……
出招:發出勝利的狂笑……-
心機質子的番外就完結啦,讓俺看看接下來開哪條線呢^_^
衛姐:打斷一下,番外是不是不能反攻?
出招:應該是這樣——
衛姐: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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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30
第208章
大雍戰敗,雍帝精挑細選,從十余個皇子中挑出了兩位,一位名滄,一位名照,滄海日照,便送去大梁。
楚照永遠都會記得被大梁皇帝接見的那一天。
不是因為她懾于這傳說中的朝徽帝威嚴,而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了衛云舟。
還在京城驛站稍作歇息的時候,楚照便聽得了幾分關于這位長公主的傳聞:傳言美得如云如霞,秾顏皎膚,是當年大梁第一美人唐皇后的獨女。
聽說完美地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在才德上甚至超過母親: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大家閨秀所通的,她自然通;至于那皇子應當學習研讀的,她照樣學習——曾在一場宮宴中作詩力壓眾人,奪得魁首……
如此傳聞,數不勝數。
但楚照心中仍舊是對那位公主殿下沒個具體的想法。
她像是被一樁樁流言蜚語傳出來的人似的——哪里有人那么完美?
再說了,別人動心也只不過是別人動心。同楚照一起住在驛站中的,除卻她的哥哥,還有別國來的質子。
一提到這公主殿下,他們的眼中便泛起了光彩:“倘若能夠做那公主殿下的駙馬,我們接下來這后半輩子都無憂了!”
無論見識深淺者,心中都認定一條道路:攀上這位大梁最高貴卓絕的公主殿下,就是他們這種寄人籬下的質子一步登天的不二法門。
每當他們談及那位殿下,便顧盼神飛,好像那位公主殿下當真能看上他們一樣。
有人還問起楚照:“楚二公子,你怎么不說話?”
楚照笑了笑,仍舊不說話,她借口推脫喉中有疾。
旁人也就不再追問,反正這楚二殿下也悶得很。再說了,要是少一個競爭對手,他們的機會不就更大了嗎?
見到這種景況,楚照都在心中暗嗤一聲。倘若那位公主殿下真如傳言所說,便更是不可能看上這些個質子,他們背后的國家,勢力比之大梁,遜色非常。
況且楚照心中更是深深地埋著一個秘密。
因著喬裝打扮之故,她甚至連像那些人肖想公主殿下的權力都沒有。
假鳳虛凰,第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楚照抱著這樣的念頭,同兄長及其他質子一起進了宮——朝徽帝心情好,說是要接見他們所有人,順便引見他們給大梁皇室看看。
讓這些別國來的質子知道,大梁物阜民豐,連帶著每個皇家孩子都是一樣的,是膏梁錦繡中長出來的人兒。
那所謂的太子殿下走出來,還有幾個幼兒,楚照見了,心中暗笑也不過如此——畏首畏尾,饒是穿金戴銀又如何!
其他質子倒是被唬住,個個訥訥地同那太子打招呼。
楚照答得不卑不亢,心念中卻有個想法隱隱萌芽:那位傳說中的公主殿下,會出現在這里嗎?
終于世家貴女姍姍來遲,原來那公主殿下本該是同太子等人一起來的,只不過耽擱了。
等那殿下踏入門檻時,滿室金玉像是剎那間失去所有色彩。
這是楚照第一次見到她,也是她一生中都忘記不了的景象:衛云舟步履款款,體態輕盈,大氣雍容的同時亦不失少女之態。
看到她的第一眼時,楚照心中便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閃過:她不會愛上這里其中的任何一個質子。
楚照和她對上過一眼,她的眸中雖然漾著溫柔,但細看便是極盡疏離和深藏的高傲。
說她清冷矜貴是謙虛的說法。她是個高傲的女人。
朝徽帝笑得眉眼彎彎,等到所有人入座,這才道:“各位公子遠道而來,朕還有朕的孩子們,代表的便是大梁,要好好地接見各位。”
名為接見,實則炫耀。炫耀大梁國力,炫耀那一堆錦繡的人兒。
楚照卻心跳如鼓,她只敢偷偷地瞧衛云舟,瞧那高貴的女人矜持挾箸的樣子。
不知為何,楚照心中便澄澈如明鏡,她看得出來,衛云舟不喜歡赴宴,可她偏偏又偽裝得極好。
朝徽帝甚至還專門讓自己的孩子同這些質子打過照面。
說是幾個孩子,其實除卻公主與太子,其他幾個都乳臭未干,哪里有什么皇家氣度呢?
但皇家氣度本來也不用這些黃口小兒還有那所謂的太子給。
楚照瞧著衛云舟慢條斯理的樣子——她的模樣便是整個大梁的模樣。
這才是真正從膏梁錦繡中走出來的人,世俗金玉都只能說是累了她的身。
楚照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那些京城流言蜚語還是說得太輕巧,倘若那些人當真見過衛云舟,便不會用那么俗氣的句子來形容她。
楚照是春天來到大梁的,她是在春天見到衛云舟的。
宮宴雖不盡興,但有一件事讓楚照一直心中期待:朝徽帝說了,等到晚宴結束,要讓太子和公主一起,給這些質子說些話。
楚照便一直魂不守舍,終于蹉跎完了時間。
她終于聽見她溫柔但疏離的話音,獨獨只對她一個人說的話:“看了名帖,閣下原是喚作楚照的,現在春天天氣很好。”
楚照耳垂泛著點點櫻紅,她張了張口,同前面好多人一樣,沒能在衛云舟面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是啊,是春天。
衛云舟說話的時候,身后像是帶著一整座春天的空谷。
楚照回去了,隔日她便聽說有人在睡夢中大喊大叫,似乎是對那公主殿下有什么綺念。
再過不久,便有人患上了相思病,還用了朝徽帝賞賜的機會,去求了一串佛珠,上面刻著繁復云紋的佛珠。
這些楚照都知道,她心中也惴惴。
那些人都是男人,似乎對這位如天上皎月一般的公主殿下動起歪念頭,再正常不過了。
那么她楚照,同樣生出這樣的念頭,又是什么原因呢?
月華如水一般覆在庭院之中,楚照微微仰頭,看了眼那天邊圓月,盈潤無瑕。
只此一面,春心妄動。
她嘆息,卻也只能將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在敵國京城,女扮男裝已經是重罪,她怎么還敢肖想那位公主殿下?
但她依舊不甘心。
大梁皇帝為了表現自己的仁厚,特地給這些質子請了老師教學,楚照在里面卻格外用功——她當然記得,踏上車轅的一瞬,皇帝所說還言猶在耳:“你在那邊,只需要好好地陪著你哥哥便是。”
無人對她寄予過什么期望。
可是這京中公子如云,甚至年年都有如玉新科狀元郎——那么,她更算不上什么。
許是長久的努力見效,但楚照更傾向于是她的虔敬,虔敬到神佛都為之感動——皇帝竟然讓她們有了一起上學的機會。
她不敢去學那位趙公子所做,去最大的姻緣寺求一串佛珠,上面鐫刻些意味不明的紋路。
明明云紋是很常見的東西。
明面上,她什么也不敢做,唯有在私底下悄悄地將那人的名氏摩挲過千百遍。
春心妄動,私賜平生。
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質子們,便能同皇家子弟一起,去重華宮學習。楚照起初并不在意。
皇家子弟,若只有皇子的話,她去不去都無妨。不過她很快就知道,原來衛云舟也要去。
明明往日她的學習便足夠刻苦,自從往重華宮去后,她便更加刻苦——
那太傅不夸別人,唯有夸她:“楚二公子以后必成大器,您以后回大雍去,以這般才學,不知得是怎樣的貴女才能與您相配!”
楚照含笑,只道太傅謬贊了。
她的心中倒是愈發冷淡,哪怕是這種程度,依然得不到她的垂青。
和多年前見面的那股子勁一樣,她還是那般清貴、矜高,高傲和威嚴愈發顯露,代價是初見時那種少女嬌俏消失。
那種感覺曾讓楚照心悸。
她曾經瞧見過衛云舟在御花園看池中紅鯉,笑得滿面春風,身后是巍峨肅穆的宮殿。
她與這老氣橫秋的深宮大院毫不相稱。
楚照知道她及笄,知道她年歲愈長——她們唯一的交集便是見面時的禮節。
質子見了當朝公主,是“不得不”拜見行禮的。可是對于楚照來說,這事反倒不是這樣——是公主殿下受了質子的拜見,“不得不”與她交流,讓她起來。
“楚照參見公主殿下。”她低眉順眼,身形卻挺直。
衛云舟眸波微閃,心中泛起一陣別樣的念頭。
說起來,她好像經常能碰到楚照向她行禮,但也僅僅是行禮而已。
那些個質子,有的膽子大的,有主動向她示好的,只不過衛云舟自然是當作沒看見也沒聽見。
倘若這楚照真有別意,也不會只是僅僅是淺嘗輒止在行禮這一事上了。
終于,再有一次“偶遇”后,衛云舟笑了笑,多說了一句話:“本宮倒是沒想到,楚二公子如今也同本宮一樣懶惰。”
楚照喉頭微動,她顫抖著抬眼,手掌中又浸出了一層薄汗。
她其實不想來此地——只不過礙于皇帝命令,必須來陪同陪同罷了。于是乎,衛云舟便成了這重華宮中來得最晚、走得最早的學徒。
一向勤勉認真努力的楚照,竟然也偶有遲到的時候,太傅有時候都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是了,也不過是偶爾罷了。
面對太傅的謔笑,楚照也只能打著哈哈笑過了:“這幾日來,在下睡得太遲了,故而早上誤了時辰,還請太傅多多包涵。”
誤時辰,不過是想要誤出一個好時辰罷了。
太傅不明就里,只是捋著自己的胡須:“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但這些“偶遇”,終于在衛云舟那一次無心之言后,告一段落。她那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楚照不明白,等到她偶有一次拜訪楚滄,才聽得他胡侃:“哎呀,不過是同公主殿下說笑而已,這有什么?”
她那時候才陡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位公主殿下,似乎已經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而且,在這些質子的口中,她似乎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高貴卓絕、清冷矜持。
似乎也會笑會鬧。除卻這些質子之外,還有些宮女,也會大肆炫耀說,自己又從長年宮得了什么什么珍寶珠玉。
“羨慕吧?”一宮女樂呵呵地捧著一紫檀木小盒,“這里面的東西可價值不菲,這是公主殿下賞賜給我的!”
“去去去,你不過是得了個賞賜就這么高興!”另一個宮女不滿地噘嘴,“趕明兒,我也想去長年宮!萬一公主殿下也賞賜我些什么東西呢……”
原來只要求她,就可以得到賞賜么?
但楚照的心愈發冷寂。她心知,她想要的,她不能給,恐怕也不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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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楚照同楚滄既然是“兄弟”,私底下仍舊有不少往來。
她知道,她這位兄長,手上攥了不少大梁的產業,一時之間變得炙手可熱起來,想法設法都想要見到他的人如過江之鯽。
楚照起初不明白,大家都是質子,且她還和他一樣,都是來自大雍的質子,怎么偏偏就他受了優待?
甚至連皇帝也看重他幾分。當然了,有人愛也便有人恨,那位大梁太子,便愈發地對他懷恨在心。
楚照還接了好幾次楚滄的委托,要她幫他解決點事情,因為他忙碌,他抽不開身。
這一來二去的,楚滄手底下的人,也漸漸地對楚照眼熟;不僅僅眼熟,有的還因著多多見面之故,還對楚照更為親密。
楚照每日只是做好質子應當做的事情,倘若楚滄有事委托,她也便做了,但是她從不思考楚滄為什么要把這些事情推給她做,而他又要忙什么事情。
就像楚照不會費心思去猜測,她會不會在意過她一樣。
一次楚照前往柏堂照例拜見兄長時,便見他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楚照心下疑惑,便問:“兄長這是要去什么地方?”
楚滄很是神秘地沖著楚照眨了眨眼睛,小聲道:“陛下如今召見你哥哥我!”
“他召見你做什么?”楚照愈發不解。
按說,質子同皇帝之間,不應該有什么直接聯系才對啊。
楚滄笑了笑,推了一把楚照:“我說九弟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楚照皺眉,眸光微微閃動,“嗯?”
“上次讓你幫我看著的那些事情,你繼續去看著就行了,”楚滄又大笑兩聲,眉眼間盡是恣肆的快意,“要是你哥哥發達了,成功了,以后不要說回到大雍當皇帝,便是這大梁也便是我唾手可得的!”
楚照怔然,這時候她才明白,怪不得楚滄要將那些東西交給她。
的確,那位長公主,如今得了靖寧的封號,還遲遲未曾婚嫁呢。按說年紀,她早該到了婚嫁的年紀。
眼見得楚滄要走,楚照便問話:“說起來,兄長還當真有把握?”
“我自然是有把握了,”楚滄臉上笑意不減,“這公主殿下只是身份高貴,她又不是什么冰塊木頭,設計設計,她便能同你說上話了。你去聽聽,其他宮中的人,都有人夸過她吧?”
“誰沒受點長公主的恩惠呢?”這是楚滄甩下的最后一句話。
楚照盯著那淺藍色直裰遠去的背影,眸色愈發深涼岑寂。
是,誰沒受點長公主的恩惠呢?
她沒有。
一年中的佳節許多,特別是在這深宮內院中。自從唐皇后去世之后,這后位便已然是空置出來了。
皇帝不沉湎酒色,妃嬪不多,一來二去的,這后宮的事務,竟然也能讓長公主代為打理——同時掌管前朝內院,這種殊遇可謂罕見。
今年的春季賞花宴,也由公主殿下一并承辦。
后宮的宴會,自然是要先邀請后宮中人了。
只不過,衛云舟卻在那名單上面犯了難,她注意到這宮中還住著兩個質子。
因為某些原因,她自然要邀請那雍國來的大公子。可是這第二個人……
筆在“照”字上面微微停頓片刻,恰在此時舉荷走了進來,問道:“公主殿下,這賞花宴的名單,您做好了嗎?司掌局那邊需要了。”
衛云舟按下心中莫名的倉促,“弄好了。”
舉荷走上前來,接過那單子,上面便都是些宮妃的名字,不足為奇。不過舉荷還是看了一眼那奇怪的地方。
她發現楚滄有受到邀請,楚照卻不曾受到邀請。
“公主殿下就不怕這楚二公子知道您偏心呀?”舉荷笑嘻嘻道。
她發誓自己也只是隨口一句玩笑,想來公主殿下定然不會當真——但公主殿下竟然沉默了。
須臾,衛云舟抬了抬手,“把那單子拿回來。”
舉荷這才將單子送回,衛云舟伸手蘸墨,狀似隨意地將那楚照的名字勾上,輕描淡寫道:“你說得對,倘若被那人知道了,還說本宮偏心。”
“正是呢,這質子中受邀的僅僅只有一個人,那才不好!”舉荷笑嘻嘻地說著話,這才將那單子拿了,送往司掌局去。
衛云舟靜默著,卻覺思緒雜亂。
是了,她為什么想要不要楚照來呢?那個質子,除了見面時的客氣話之外,再不和她多過說什么東西。
賞花宴如期而至,春花灼灼爛漫,綺繡攢枝,一朵連著一朵,霎是可人。
說是賞花,也是賞人。受邀的無論女人還是男人,都頗費了一番心思打扮。
須知,春闈剛過,這世家貴女中還有人想要擇婿的。
楚滄為赴宴,又將諸多事宜交給了楚照處理,并大言不慚道:“這些暫且交給你打理,待你哥哥我成功,這大梁都得分我們一半。”
她微笑著應下,只不過仍舊在賞花宴那日,穿戴齊整,玉冠束發,繡裳珠履,比春闈放榜后的探花郎還要俊朗上幾分。
楚滄在宴會間隙看見了楚照,頗為訝然:“你怎么在這里?”
這人嘛,長到一定歲數,身量也就固定下來了。楚滄站在楚照身前,平視著她的眼睛,又見她一身華裳,竟不自覺地生出幾分自慚形穢的念頭。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在楚照面前覺得自慚形穢?
楚照淡淡答道:“公主殿下送了請帖來,我也就來了。”
聞言楚滄便皺眉道:“她送了請帖來,那你就來了?我交給你的那些事情呢?”
說到最后的時候,楚滄還刻意壓低了聲音:“這次事情可重要……”
“兄長放心,我是做完了才來的。”楚照毫不留情地打斷道。
楚滄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好,我就是擔心你這家伙,沒做完我給你安排的事情,便過來貪圖春景了——”
貪圖春景?貪圖的誰的春景?楚照眉心微擰,眸中霎那有一道暗芒閃過。
哪知道楚滄竟然還在說話:“咱們兄弟兩人難得在這種宴會上面聚聚。這樣吧,等會兒你便往園圃里面走。”
“去園圃里面做什么?”楚照不解。
楚滄又神秘兮兮道:“等會兒那些貴女都要去園圃里面賞桃花的,正好嘛,你也可以見見你將來嫂子……”
聽到這里,楚照便睨了他一眼,看見他眉宇間遍布的貪婪之色。
將來嫂子?她心煩意亂,楚滄后來說些什么“你今日這副樣子,定然有許多貴女看上你”也一并當作耳旁風丟走了。
除了她,楚照誰也不在乎。
宴會之時,外國質子自然不能同大梁皇室同處一席,她們唯一的接觸,不過是見面時,楚照混雜在重重人群中,一起躬身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衛云舟今日一襲紅色宮裙,秾麗動人。
發髻上面插著一只百鳥朝鳳牡丹鑲寶金釵,發梢竟還為了迎合宴會主題,別了一朵粉白的海棠。
“諸位平身,”她嘴角勾著一抹極為淺淡的彎弧,施施然開口,“今日乃是賞花宴,諸位不必拘禮。”
這些質子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只不過有一人各位出挑。
她恰好對上楚照目光——一雙桃花眼瀲滟著光影,教人挪不開眼睛。
既然挪不開眼睛,衛云舟索性也就打量了她:烏發青絲,眉目疏朗,清雋如一塊烏玉;她今日著了一身天青色直裰,一條玉帶勒出窄緊的腰身,還頗有巧思地系了一塊和田玉。
衛云舟在楚照的身上停留了好些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楚照最后怔然看著衛云舟遠去的背影,心中忽覺遺憾:也不知下次再見是什么時候?
思及此,她便垂著頭思索,走在宮道上面,枝椏上面的旺盛斗艷的春花,統統與她無關。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只不過一個念頭:她要什么時候才能有同她說話的時機呢?
楚滄的話音突然在耳畔響起。他讓她好好處理了那些事務。
處理這些事務,是為了給他空出閑暇來。給他空出了閑暇,然后他便可以……
等楚照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寬大袍袖下面的手已經緊緊地捏成了拳狀,掌心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知道自己不甘心。
他們都說,長公主矜貴卓絕,但對人大方。多少人都對她有所求。
但楚照心知自己對她不曾有過所求,她只想見見她。
貴女們要去園圃中賞花,想到這里,楚照便回轉了身,也往園圃中去。
她隱隱約約覺得,在園圃里面,她能夠見到她。
果不其然,繞過森濃翠綠的修竹,楚照便聽見那些貴女傳來的盈盈笑聲。
在碧綠空隙間,楚照覷見衛云舟含著笑,一邊認認真真地聽那些貴女說笑。
楚照噤聲頓足,不成想她這么快就遇到衛云舟了,不僅如此,她們之間的距離還隔得如此之近。
橫豎不過是一片竹子的距離罷了,貴女們的笑聲仍舊不絕:
“妙姐姐就是喜歡拿我們說笑呢,”一嬌俏的女聲傳來,“你說說看,今春放榜的那些進士里面,就沒有你喜歡的人么?”
“喜歡啊,我能不喜歡嘛?”酸溜溜的女聲響起,“特別是那位探花郎啊,簡直好看得不得了!我今日都看見他了呢!”
楚照微微蹙眉,她們私底下還真是沒個正形,竟然能在公主殿下面前說這些事情。須知,公主殿下如今還沒有駙馬呢。
一嚴肅女聲又道:“你們還在公主殿下面前說這些,真不害臊!”
楚照眉心這才稍微舒展開來,她垂眸,竟在地上萋萋雜草中看見一抹閃金亮色。
她心中疑惑,俯身去撿。
“哎呀,什么害臊不害臊的?大家都是女孩子,想來殿下也不會介意的!”嬌俏女聲愈發蠻橫起來,“公主殿下,您千萬要聽我說!那天探花郎游街,我可是把他瞧得一清二楚,那簡直就是潘安再世啊!怪不得陛下要點他做探花郎呢!”
“好看好看,可是誰讓你當初放榜的時候沒去捉人家?!現在知道別人游街好看了吧?”
楚照剛剛從地上拾起那支金簪,同樣是百鳥朝鳳樣式——這種規格樣式,這宴會中也只能有衛云舟一個人堪堪用上。
她恰巧也聽見那一聲所謂的“探花郎”。
榜下捉婿,捉的不是狀元,而是探花郎——探花郎乃是皇帝從進士中點選出容貌最好的人擔任。
又有一道陌生的女聲幽幽地傳來:“那探花郎今日來了,可我偏偏覺得有個人比他好看。”
“是誰?”
“我不清楚,好像是叫什么……嗯,我不認識呀,大概是宮里面的人吧,我聽別人叫的是‘楚二公子’?”那女聲遲疑片刻,索性便直接問衛云舟去,“公主殿下,這宮中可是有這樣的人?”
手指劃過那道金釵,楚照眸色陡然變深,她會怎么回答?
“是有這個人,叫做楚照的。”衛云舟輕描淡寫地答話,“說起來,本宮的金簪還不知掉什么地方去了……各位可有見到?”
“不知道”“不曾”之言響徹。
衛云舟啞然,只能擺手道:“既然找不著的話,那就罷了。給隨便給哪個人揀去,也不過是當賞賜了。”
緊接著,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夸獎襲來,橫豎都是公主殿下恩澤雨露甚多。
楚照捏著那簪子,心下發顫。賞賜?不,她不要她的這個賞賜。
她知道這懷禾園中的構造,精準守候在某個地方,倏然閃身,將那簪子交到了衛云舟的手中:“在下在路旁拾到一簪,見上面紋路,恐怕是公主殿下之物,便特地給公主殿下送來,請殿下過目一二。”
衛云舟微微一怔,她倒是沒想到,自己這丟失的金簪竟然在這楚照手上。
她重新打量了一遍楚照,也不知道這家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發梢間竟然還沾染了幾朵桃花花瓣。
倒是襯她的眼睛。衛云舟無聲而笑,適才那些貴女說得不錯。
的確是勝過探花郎的存在。
但是這世上從來沒有讓衛云舟收回自己東西的道理。
她笑了笑,道:“這東西的確是本宮的,但既然閣下撿到了,那從現在開始,便是閣下的了。”
楚照茫然地站在原地,“在下不敢。”
“這有什么不敢的?”衛云舟奇怪,“本宮的東西,給出去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衛云舟身后的貴女都驚訝地看著這兩個人,甚至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說起來,公主殿下和楚照好般配呀,你瞧瞧,看她們頭上的花色都那么相稱……當真是一對璧人。”
“我說呢,今春的探花郎那么好看公主殿下都看不上,原來是宮中有這樣一個佳人等候呢。”
“去去去,就你豬油蒙了心,公主殿下擇婿那能和我們一樣只看臉嗎?!”
楚照覺得面皮一陣燥熱滾燙。
這還是她第一次同衛云舟說這么多的話。
而且,她還被拒絕了。衛云舟說,不要她還給她。
看出楚照的窘迫,聽到身后笑音,衛云舟心中突然生了些捉弄的念頭。
她笑意盈盈地看著楚照,等候著她再說些什么。
楚照不堪忍受她的目光,硬著頭皮道:“公主殿下,這東西是您的東西,在下斷然不敢收。”
“好,既然如此,本宮便問問你,本宮是誰?”
楚照張了張口,茫然道:“殿下是……大梁的靖寧長公主。”
如今還統攝朝政,煊赫一時,何其威風!
“嗯,說得很對,”衛云舟點點頭,繼續問她,“那么,閣下是?”
楚照怔忡片刻,立時便羞愧下來:“在下是大雍來的質子。”
身份高低貴賤,可見一斑。
她是想要羞辱她么?
“抬起頭來,”衛云舟今日難得用這樣的語氣命令人,“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不收下這東西,便是違背了本宮的命令。”
啊?楚照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她看見她眼角眉梢流淌著的笑意汪洋,“違背本宮命令,那本宮便要罰你了——不收,那便是你家中很多,很多的話,明日便送一萬支到長年宮中來,倘若少了一支,本宮概不過目。不過本宮大人有大量,你不送來,本宮倒是可以算你先欠著。”
貴女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掉:“公主殿下,哪有您這樣的!”
寄人籬下的質子,怎么會擁有那么多的簪子?公主殿下甚至還要一萬支!
這怕是得掏空誰的府庫才能湊出來吧?
楚照呆呆地站在原地,瞧著她們一批人都走散了,散在春風里面,飄在春花里面。
她俯首看向那只金簪,心中淌過一陣極其莫名的感覺……
那些貴女,還是說得很對,哪有她這樣做公主的。
回到房中歇息的時候,楚照還是戀戀不舍地拿著那簪子,最后珍而重之地將那簪子放置在一個檀木錦盒里面。
這是她給她的東西。
及至此時,門口又響起聲音來,是楚滄的人來了。
又讓她做些什么勞什子事情,橫豎便是為他留出多的閑暇。
但是楚照終于明白了,明白他為何要這么做了。
食髓知味,她也不甘心。她終于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嫉妒,自己的頑固。
哪怕僅僅就是一支金簪的交集。
那些流言蜚語雖然她當沒聽見,但卻不是不存在——
衛云舟要擇婿了,楚滄曾不止一次地表達他的勢在必得。
但是這一次,楚照卻不打算讓著他了。
她站起身來,趁著茫茫夜色,準備親往東宮。她知道,太子一定樂于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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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東宮宮人并未想到這種深夜居然還能有訪客。
“您是……”那宮人開口問話。
楚照簡短報上名姓,“煩請直接轉告太子殿下。”
宮人一臉為難:“如今太子殿下應該已經休息就寢了。”
然而楚照眸色極淡,冷淡道:“殿下還不曾休息,煩請轉告。”
宮人聽楚照說得那么篤定,又見她一副凜然不可欺的樣子,心下便惴惴起來,只能應下。
楚照一臉肅容,長身玉立,月色朦朧給她覆了一層冰藍顏色。
她安靜地等候,她自然知道這衛洞南有沒有就寢——因著那陳賀的緣故,她同對著東宮之事也知悉甚多。
甚至于,不僅僅限于東宮之事。
這一兩年來,她代替楚滄打理那些雜冗之事,早就積攢了一定的聲望。與此同時,手上也拿捏了些有用的東西。
既可以是利器,也可以是把柄。這些事情楚照心中都清楚,只不過她平素不愿意去想。
大家都是大雍的皇子,她年齡小代替兄長處理事情,乍一看好像也沒有什么錯。
但也僅僅只乍一看罷了,楚照心知自己不愿意忍受這種委屈。
衛洞南的確沒有就寢,六角宮燈發出昏黃的暖光,明明滅滅,他正在心煩意亂著。
“什么?”他遲疑片刻,“有人來見我?當然是不見了,這種晚上——誰來見我?”
那宮人怯生生答道:“太子殿下,來人是楚二公子,他說,他知道您不曾就寢。”
衛洞南面色一滯,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中的筆放下:“哦?他竟然知道我還沒有休息?這么晚了,想必來找我……一定有其他事情想要說吧。”
他仰頭看了一眼漆黑蒼穹,是了,夜的確已經很深了。
“讓楚照進來,讓孤聽聽,這楚二公子有什么想說的!”衛洞南來了興頭,竟然吩咐人燒水烹茶。
這一次交談,衛洞南的確得到了很不得了的消息。
同時,他也與楚照達成了交易。
“您的意思是……”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楚照,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摩挲過茶杯。
楚照面無表情,一臉平靜地頷首:“太子殿下,以上便是楚照的意思。這是我們要做的交易。”
“好,好,”衛洞南哈哈大笑,“既然你這么有誠意的話,孤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了。”
楚照站起身來,嘴角像是很勉強地揚起了一抹弧度,拜道:“那楚照就在此謝過太子殿下了。”
等到楚照走了之后,陳賀才賊頭賊腦地探出頭來,問衛洞南道:“太子殿下,這位來找您有什么事情?”
“有什么事情?”衛洞南的話音上揚,相當開心,“孤知道孤那妹妹是個香餑餑,但是不知道她竟然有這種魔力啊。”
陳賀愣了愣,心中駭浪滾滾,這是什么意思?
“多的不說了,你且下去吧。”衛洞南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示意宮人把燈滅掉,他要準備就寢了。
從今天之后,他就得履行自己的諾言,和楚照有了聯絡。
他討厭楚滄,自然連帶著對楚照的觀感也不好。但是人的想法總是很容易改變的,比如楚照低三下四、頗有誠意地來找他做交易,衛洞南的自尊心很容易就得到了滿足。
關于他這妹妹,他知道的東西可不少。
楚照給他提的要求簡單,遞個信罷了。
他自然照做。
這天夜里,墨云滾滾,天上一副陰陰沉沉欲雨不雨的樣子。
楚照輕輕嗤笑一聲,換上了件湖藍色的直裰,對著鏡子精心整理過儀容后,便出門了。
翠微詫異道:“殿下,這么晚了,您是打算去哪里?”
她心中還悶著一句話呢。
這么晚了,楚照不僅要出去,還打扮得這么華麗出去?
那不正是應了那一句話,那一句“錦衣夜行”么?
楚照聽了翠微的話,腳步微頓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翠微:“出去便是有事,今夜不回來了。”
翠微瞪得眼睛滾圓:“您今天晚上不回來啦?”
“是,不回來了,”楚照聲音依舊冷淡,“不用顧我。”
翠微看見那一道青藍色的月光籠罩在楚照的臉上,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殿下——
墨色長眉斜飛入鬢中,瞳中像是倒映著月色寒霜,教人看一眼都覺得害怕。
她陪同殿下這么多年,還從來不見她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她這是怎么了?
換做平時,翠微說什么都要問問,但是今天翠微卻不想問,具體一點說,她是不敢問了。
“是,我知道了。”她只能應下,但又看了一眼那變幻莫測的天空,翠微心中又是一緊,喃喃自語道,“可是這個天色,怎么看著都像是要落雨的呀……殿下,您不用打傘嗎?”
但是楚照沒有應聲,早就離開了。
“也不知道殿下這幾個月來是怎么回事,每天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樣子。”翠微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回過身去,往寢房中走去,“今夜這天氣看起來就像是要落大雨的,她怎么能夠連傘都不帶就出去了呢?”
“公主殿下,您現在要出宮去,可要記得帶傘啊。”舉荷擔憂地看了一眼殿外天色,話音中都透露著憂心忡忡,“我懷疑今夜這雨要落一晚上呢,您當真不用舉荷陪同著嗎?”
衛云舟神色微倦,她從妝奩臺前站起,今夜她并未施用多少粉黛,權且作禮貌之故。
反正夜黑風高,具體的人是看不清的。
她擺擺手,拒絕了舉荷的提議:“不用,你不用陪著本宮,本宮一個人便夠了。”
公主殿下大晚上的一個人出去,不讓她陪同,這是什么道理?
舉荷心中還是不悅,道:“殿下,您不要我陪同也就罷了,那您也該告訴我,您這晚上要去什么地方呀?而且您今夜……”
舉荷說得欲言又止,衛云舟明白她的意思。
她淺淺地笑了笑,道:“舉荷啊,你總是擔心。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本宮今夜又不是不歸。”
得到了公主殿下的許諾,舉荷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您這句話,舉荷心里面這才放心了。”
“你真是的,”衛云舟微微搖了頭,一邊在心里說著這家伙對自己的關心,“本宮怎么可能不回來?”
舉荷接嘴道:“我就是擔心您今夜不回來,現在誰不知道您要擇婿的事情呀?我擔心,我就是擔心……”
衛云舟覺得她有意思,便停步轉身瞧著她,笑著道:“你就是擔心什么?”
“我就是擔心殿下遇到什么豺狼野獸,您又應付不了啥的。”舉荷委委屈屈地說著話。
衛云舟大笑:“這點你就不必擔心了,你家殿下什么時候吃過虧了?”
只不過有些時候的確需要以身飼虎,這一年以來調查,她已經弄明白了京中的動向。
果然這大雍皇子手段不一般,倘若她要實現心中的愿望,竟然不能不借助于他之手。
這種感覺著實不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舉荷嘟著嘴道,“您干嘛不就選一個長得好看的當您的駙馬去?”
衛云舟靜默片刻,聽了聽漏刻水聲,如今時候尚早。再說了,她也不想早點去。
晚去早回。
“誰長得好看啦?”衛云舟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舉荷苦思冥想半天,道:“我覺得那位楚二公子還不錯呢……”
衛云舟本來伸手拿傘,聞言卻是面色一滯,呼吸驟停片刻。
她眼前浮現出那個家伙的身影。
印象不多,但要是想,她便能夠想起。
她想起和楚照一起上學的日子,后者倒是努力,經常受到太傅的夸贊。況且,人還挺有禮貌的。
衛云舟倏爾一笑,想起楚照后來經常碰見她,明明都要遲到了,卻還要畢恭畢敬地行禮的事情。
她遲到,那太傅可不敢說她什么;但是楚照可不一樣了!
況且,今年春天,她們還因為一支簪子有過一點點交集。
衛云舟承認,倘若結個親回來養著,楚照的確是個不二人選。可惜,她心中還有別的念頭。
再說了,楚照還小她兩歲呢。
“人家還沒長大呢。”衛云舟狀似無意地開口,這才將手中的傘柄握緊,另一只手揣了封密信,便踏著晦暗不明的月色出了長年宮。
雖然話音上面答應得好好的,但是衛云舟還是擔心。
她是第一次晚上出來私會別人。
平心而論,她當然不愿意冒這個風險,倘若給別人瞧去了,她這個攝政公主的身份到底還要不要了?
危難和成功總是成對的,她小聲地安慰自己,定了心神。
寬闊大道兩側次第點燃著宮燈,只不過沉沉天幕烏云斜掛,壓得天色暗淡。
舉荷說得不錯,的確就要下雨了。
但是衛云舟還沒到目的地,甚至說離目的地還有好些距離。
約定的地點是在一處景苑,景苑里面有那種可供坐下休憩的地方。
同那楚滄談談就好了,衛云舟還是頗為謹慎地四下看了看。
她定然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不能叫任何人拿捏了她去。她要把一切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中。
忽而天空一道驚雷炸響,一道銀白自天際滑落,隨之而來的便是瓢潑大雨。
因著早有準備,衛云舟倒是不害怕,她打好傘,另一只手提著燈籠,有條不紊地朝著芳景苑走去。
雨勢漸漸地大了起來,水滴沿著廊檐角如注一般潑灑,滴答滴答。
一層秋雨一層涼。
衛云舟突然好奇這場大雨中是否還有沒傘的人——
繞過月洞門,她看見一挺括飄揚的湖藍色衣角,那人朦朦朧朧的修長輪廓,讓衛云舟起了誤會,以為是那個人在這里等候。
她憋了口氣,這才提燈迎上,卻發現那人鬢角同衣擺一樣,都潤濕著。
不是楚滄,而是……
爍亮的火光映亮楚照的臉龐,眉目清雋,似雪如霜。只不過稍微顯得有些落魄——鬢角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一如她現在的濕潤瞳珠,濕潤得就像是這一場滂沱的秋雨淋進去了一般。
看得出來楚照沒有帶傘,恰在這里有個廊檐可以讓她在這里避雨。
衛云舟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又不安地吊起。
這種時候,居然讓楚照碰見她出來。最碰巧的是,臨行的時候,她還在同舉荷說起楚照。
她那時候還覺得楚照沒長大呢。
明明大雨滂沱,衛云舟卻只覺得天地闃靜無聲,她沉默片刻后才道:“好巧啊。”
“好巧。”楚照的聲音極淡,她揚了揚頭,火光舔過她的下頜線,更添她眉目英俊,也更襯她瞳珠清潤。
不知為何,衛云舟心跳如鼓,她又道:“你在這里避雨?”
“我在這里等你。”
話音剛落,一道沉悶的雷響接踵而至,晚風倏爾飄忽而過,吹得她們二人都袍袖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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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照姐黑化程度:100%-
接下來古代篇的番外,整合了下plq小天使的意見,還有以下這些:1、貪攬皎月(亡國公主x陰鷙天子)2、籠中鳥雀(女帝x質子)3、一日天子(身體互換)4、歲歲枯榮(一些老年日常)篇幅都不長,一兩三章搞定這樣!感謝在2023-11-22 18:07:11~2023-11-22 23:23: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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