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深秋時節,更深露重,熙寧宮中的宮燈卻長久地明亮著。
朝徽帝顫抖著手,放下手中軍報。
他起初還不相信,直到一遍一遍反反復復看過那奏報后,這才冷下心來。
室中只有他一個人,他震怒也便是無人知曉。
軍報上面報告,這西邊的戰況已經被扭轉回來——究其原因,是那陸健行耀武揚威,認為大雍局勢正亂,他借機提出要求。
亦即是說,越過了皇帝,直接和大雍談判。
不曾想大雍那邊也有能人,一邊和他周旋一邊派人攻打,陸健行被打得措手不及,攻下的十幾座城池都又悉數還給了大雍。
戰況不妙。
不妙的還不僅僅是戰況。
馬上就是重陽節了,朝徽帝皺眉,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會親自率領百官群臣重陽登高……
但是現在他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叫來了多少太醫,也不怎么管用。
前些天有進了個方子,他按照吃了之后還算是有些大用。但是緊接著后天幾天又不管用了。
他看著自己老朽的雙手,上面已經出現歲月的溝壑。
目光繼續飄忽,到了旁邊的燭臺上面。這一根也要燃盡了呀……
像是他一樣,風燭殘年,命不久矣。他忽然可憐起他的江山來,可憐起他的大兒子來。
“洞南,你怎么就這么去世了呢?”他喃喃自語,一邊合上那封軍報,站起身來,“倘若你不死的話……”
他閉上眼睛,想了很多事情。
他自知自己時日無多,好在內心還有最后寬慰。
“你沒有變成先皇后的樣子,但是陰差陽錯之下,竟然也能獨當一面了。”蒼老腐朽的聲音愈發沉重起來,滾入到窗外無邊夜色。
西邊戰事告急,過不了多久城中百姓也會知道。那會兒,國庫空虛、貪贓枉法之事便再也蓋不住了。
得勝的時候,這戰爭好歹是贏的,百姓還有個念頭,同仇敵愾地要去打西邊的敵人。倘若失敗的話,后果便是不堪設想。
看來這重陽節登高得風風光光地大辦一場,但是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起他走出這個地方。
思索良久,朝徽帝還是拿了筆來,開始寫詔書。
窗外雨聲無休無止,敲打著窗欞,一陣鬼氣森然。也不知是入夜后多久時分了,他剛剛寫完詔書,便聽得一聲沉悶的鐘罄聲音。
這聲音激得他手一抖,一個沒有穩住,那手便松開了滾落在地上,磕碰出清脆的響聲來。
皇帝愣怔著,看著那滾動后終于停下的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叫人:“應昆!”
“臣在!”內室外面很快傳來回音。
“進來!”
得到命令的應昆很快就一路小跑進了內室,畢恭畢敬地等候皇帝吩咐。
陛下的身體日漸衰微,這些他都看在眼里。只不過二人都很有默契地絕不外傳。
除了他們,還有那幾個太醫署的人,都不知道皇帝的健康狀況。眼下正是非常之時,能夠瞞一天就是一天。
這已是皇帝和他的貼身內侍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喏,把這個拿去,”皇帝懶散地撐在圈椅上面,“今年重陽登高,讓公主帶領百官去,順便帶上三個皇子。”
應昆臉上毫無驚訝之色。
這幾個月來,鎮國公主權勢日益大了起來,也常常進這熙寧宮來和陛下密談。
按陛下的意思,一是為了商議朝政,二是為了探討這儲君之事。只不過如今仍舊尚無定論。
但有一事可以定下,陛下如今器重公主殿下,這今后新君即位,無論如何都是要仰賴這位長公主的。
現在朝中風向一致得很,不知道投靠三位皇子中的誰,那就投靠鎮國公主便是!這要是攀上了這根高枝,起碼保他們十年榮華富貴不成問題!
“還有,”一身道袍的皇帝臉上疲態盡顯,“那鐘罄聲音哪里傳出來的?怎么會這么響?”
應昆解釋道:“這是涯安道人上次來說的呀。”
原來是這樣,皇帝皺了皺眉,以為自己記錯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之前讓人敲鐘的時候不要這么響亮。看來這身體實在是不行了。
朝徽帝忍受這怪異的鐘罄聲音已經快有一個月了,起初他還覺得沒有什么,不知道為什么,到了最后這聲音竟然是愈發嚇人了。
就像剛剛那樣,他甚至將筆投于地上。
可是現在又聽應昆這么一說,大概是他記憶錯亂了。他已經這么大的年紀了,記錯記混事情也很正常。
也許他沒有讓人敲鐘聲音小點。
“他們在哪里敲鐘?”皇帝虛虛說話。既然是涯安道人所言,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停了是不能停的。
應昆道:“中間隔了一道長廊,中間三扇門。”
皇帝斂眸,心情這才稍微松緩一點。
“那就把門都關上。”
“把門開著。”
鎮國公主府府門洞開,幾個侍女站在門口,殷勤接待著一輛馬車。
五皇子衛洞真這還是第一次到皇姐家中來。
沿途楓葉一片紅色,滿城秋色,凄清蕭瑟。如今這皇城里面可不好走。
他也是下定了決心,自己也要參與到這事情來。
五皇子起初還在猶豫,自己到底能不能同兩位兄長競爭?畢竟兩位兄長年紀都比他大。
特別是三皇子,聽說他已經私底下拜見過皇姐很多次了。
很多次,那不就說明……
但是五皇子心中還是覺得事情有可以轉機的地方。大家都是庶子,父皇也非嫡非長,這道理還不一定行得通呢!
他也是兒子,他也要角逐那個位置!
但是讓他徹底下了決心,要親自來公主府拜見的,還是九月九重陽登高。
父皇仍然居住在熙寧宮中,但是這登高之事不能壞,于是他竟然叫了皇姐來主持!
于是乎,本來大家都秘密地投靠公主,現在朝中局勢更是一邊倒——
陛下以往都要出席重陽登高,今年卻不出來,反倒是叫了公主殿下出來。
原因也好猜,身體出了問題,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五皇子和他的母族都覺得這是一次機會。
三皇子能夠拜見,他難道就不行了?于是乎,五皇子早幾日就派了人給鎮國公主府上遞信,說是他要選個好日子出來看望皇姐。
仍舊是楚照接見的他。
五皇子走下車轅,在侍女引路下走入公主府中。
那侍女對他態度不冷不熱,像是覺得他和其他訪客沒有什么兩樣一樣。
五皇子在宮中的日子也不算特別養尊處優,但走到公主府中,他好歹還是公主的親弟弟,這些人究竟是什么態度?!
怎么就把他和那些趨炎附勢的大臣混為一談?可是他還是膽小,只能在心中上下翻騰不滿,看到楚照憋出來的第一句話仍然是:“姐夫好。”
楚照一襲煙青色直裰,玉冠束發,端坐花廳中等候許久了。
她微微一笑,扯動了嘴角:“五殿下。”
背靠大樹好乘涼。
她的確不用對著這個皇子怎么講禮節——看五皇子那謙卑的樣子,她心中竟然更加快意起來。
五皇子來之前,也聽了母親還有舅舅的話。如今皇姐當權,想巴結她還只能通過這位駙馬的途徑。
沒辦法,偏生她皇姐似乎沒什么偏好。往日陛下盛寵優渥,有什么好的精致的玩意兒都給衛云舟送去,她從來就不缺那些精致物件。
送東西、珍寶名玩他們算是死了心了。東西不行,那就只能從人入手了。
橫豎打聽來打聽去,公主殿下似乎就偏偏獨寵這位駙馬。沒想到她這皇姐久不成親,一成親便是個情種。
五皇子這回是帶了大雍的特產名品綠川茶來的。
這大雍境內有一條江,每每到了秋天景色宜人的時候,這條河便會變成綠色。而這條江邊又有茶園,因著也靠著這條綠江給茶取了名字。
如今兩國交戰,這綠川茶往年還是貢茶,他弄來這茶還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但沒有辦法,直接討好不了皇姐歡心,討好討好他這姐夫也是可以的呀!
五皇子相當恭敬地入座,明明稚嫩的臉龐上面露出了不合年齡的老成笑容:“姐夫,五弟我前幾個月得了些病,必須要在宮中靜養,故此今天才得以登門拜訪。”
楚照皮笑肉不笑:“既然病了,那本來就應該在宮中養著便是。今日天氣還冷著,怎么又想著出來了?”
“這身體嘛,不養也是病,養了還是病著,”五皇子還是有些膽怯,“但是早就想念皇姐和姐夫,前幾天也遞信過來,就是想要見見。”
可是不還是沒有見到你皇姐么?楚照垂眸,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珠串。
恰在這時,侍女托著一漆盤,放下紫砂壺,里面滾著大紅袍,為二人款款斟了茶。
明明自己這姐夫就是個沒有實權的空閑駙馬,他還是覺得相當手足無措。
他抿唇,微微蜷了手指,透過升騰而起的煙霧,看著楚照還在把玩那串五彩的串珠——這東西他記得,是當年公主殿下及笄時陛下從藩屬國的貢禮中選的最好的一串珠子。
他鮮少見到皇姐,都知道皇姐常常佩戴此物!
怎么如今卻也到了楚照手中……
適才進來的時候,他心中還有些悵然。他提前那么多天遞信,為的就是想要見皇姐一面。可是依然卻沒見到皇姐,見了姐夫。
但看到楚照手中串珠時,他忽覺一陣舒心。或許這枕邊人吹風比他自己去說管用多了。
“這樣啊,”楚照抬眼,漫不經心地說話,“那么五殿下過來是有什么想要說的么?”
五皇子只覺得一股氣堵在胸腔之中,他也沒辦法。
楚照態度的確散漫!他以前還聽說過這人寄人籬下在那破舊院落的樣子。
但沒辦法,誰叫這人有本事攀上了他的皇姐呢。而他的皇姐甚至不愿意見他!
越想越氣,但毫無辦法。
因為他還得卑躬屈膝,對著楚照笑,還要向她討好:“也沒有別的什么事情,就是想要關心關心皇姐和姐夫。”
“哦,關心我們啊,”楚照淡聲,不再摩挲那串珠,換了只手撐在臉頰上,“五殿下還真是有心了。”
不過五皇子還在震驚之中:因為寬大袍袖滑落的時候,楚照手腕上面分明戴了一串女式的珠鏈。
這珠鏈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寶物,但是唯一可以確定,和那串珠一樣,都是他皇姐的東西。
“除了給皇姐準備的,弟弟我還專門給姐夫您準備了東西。”五皇子壓低了聲音,眸中顯露著狡黠的光芒。
他這姐夫多年羈留在大梁,想來一定思念家鄉。如今兩國交戰,這綠川茶可不好得——
“什么東西?”楚照饒有興味地挑眉。
忽然一陣風穿堂而過,吹得她微冷,冷到伸手去夠那茶盞,大紅袍熱氣騰騰,這才讓她微微暖和下來。
嗯,該加衣服了。
五皇子一臉笑意盎然,他低頭看了眼那茶盞,緩緩道:“看來姐夫喜歡喝茶。”
然后呢?
“所以,弟弟我托人找了上好的綠川茶來,專門來送給姐夫。”他沖著楚照眨眼睛。
楚照眼中仿佛隔著一層水膜,教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緒。
五皇子心里面又咯噔了一下,繼而壓低聲音道:“我猜想現在姐夫想喝家鄉味道的茶也不容易吧?”
原來是這樣。
楚照這才微微動了動唇角,說:“五殿下有心了,既然如此,東西我就收下了。”
原來是大雍那邊的茶啊。楚照尷尬,這原身記憶似乎也沒有反應過來。好在如今她有夠能裝的,沒讓這毛頭小子看出什么破綻來。
“我知道這小小的綠川茶不能說明什么,但是希望姐夫空下來的時候,去皇姐面前說說,就說五弟過來看他了。”
楚照笑著應下,心中卻一陣惡寒。
倘若真要論起來,這五皇子是離皇位最遠的人。
論出身,論年紀,他都不可能能夠坐上那個位置。但他偏偏就有一個優勢,他是朝徽帝的兒子。
明明機會渺茫,微乎其微,卻還是想來試一試。如今他權傾朝野的皇姐,卻被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終南捷徑。
五皇子臉上還是帶著燦爛的笑容:“那弟弟就在這里謝過姐夫了。”
“不用。”楚照呼了口氣,眉目愈發深寂,“你的皇姐嘛,最近這幾個月可能要好好地靜養身體。否則她也想過來見見你。”
人人都想巴結她。大臣靠著鎮國公主可以保上榮華富貴;至于這幾個皇子,誰靠上了這權勢滔天的皇姐,誰就會是儲君。
只不過問題就在于此。
倘若這捷徑不是捷徑了呢?
五皇子一驚,琢磨著姐夫這句話背后的意思。
“哦,忘記五殿下年紀還小了,你先回去吧。”楚照面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五皇子雖然還未及冠,但也經了人事,頓時了然面色一紅,匆匆忙忙地就出去了。
皇姐如今只是成婚,還不曾有孩子呢!但現在在這個節骨眼上,怎么看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情。
看來皇姐和駙馬還真是恩愛夫妻。
出去得好,又可以回去報信了。楚照盯著五皇子遠去的背影,眸色愈發幽深。
她站起身來,恰在此時一陣涼風吹過,又引得她差點咳嗽,她皺眉,教人拿了件襖子來。
當然,這襖子不是給她自己準備的。
衛云舟如今還在正殿,今日這人她原本是不欲會見的,但聽見通報聲音,她深覺有意思,便叫人傳了。
“榮安伯?”細白的手指轉過筆,她輕聲吩咐,“那就讓他進來。”
說起來,兩個月前的他養出來的兒子冒犯她的事情,她還沒來得及細算呢。
榮安伯如今正在門口焦頭爛額,他看見五皇子的車駕,又看見五皇子出來,他還是上去攀談了兩句:“五殿下,您是才面見了公主殿下么?”
五皇子搖搖頭:“不,我沒有見到皇姐。”
“哎!”榮安伯長長地嘆了口氣,“連您今日都見不到公主殿下,我這老東西今日又怎么能夠見到公主殿下啊?”
榮安伯府自從朝徽帝登基開始就衰頹得一發不可收拾。他也是倒霉,朝徽帝尚文的時候他想要行軍打仗,如今朝徽帝要對著西邊用兵的時候,他卻老了!
他眼紅有些同僚背靠著公主殿下成了事,于是也動了這方面的心思。這不就大老遠地來了長信街,等在公主府門前了?
五皇子聞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一定要見到公主殿下,見到駙馬也是極好的。”
榮安伯嘆氣,這駙馬也不是誰想見都能見的啊!
不過事情結果讓他相當喜出望外——公主殿下居然答應接見他!
他一路腳步踉蹌,兩條白須在秋風中拂動著,公主殿下居然答應見他了!
榮安伯相當激動地跪倒在地上:“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套禮數可謂極盡周全完備,興許是今天公主殿下心情好才接見了他也不一定?
衛云舟極其淡漠地掃過他一眼,示意平身。
榮安伯朝會都不能每次參加,每次參加也只能靠在隊列最后面——以往人多有人陪同,他倒是覺得衛云舟的威懾力度還不是很大。
今日單獨面見她,饒是他比這她大上幾輪歲數,雙腿還是不由自主地戰戰。
“榮安伯今日來找本宮是為何呀?”衛云舟的聲音很輕,甚至像是在閑話家常。
自從陛下對西用兵之后,她的態度就緩和許多了,經常是這樣。
榮安伯便拐著彎說了不少,說自己伯府凋敝,子嗣稀薄。
“這兒子也不爭氣,都及冠多少年了,還是那個樣子……”越慘越好,他馬上開始數落起自己的兒子。
衛云舟眸色終于一變。
終于提到你的好兒子了?她還分明記得清楚呢。這沒眼力見的,竟敢當著她的面調戲駙馬。
不過她面色還是相當平靜柔和:“本宮明白榮安伯的意思。您也算是開國勛爵了,如今這種情況,本宮也很心疼。”
榮安伯聽得心旌搖曳,看來有戲啊!
“只不過如今想要重振伯府榮光,恐怕也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衛云舟面含微笑,“您可想聽聽?”
只要有辦法,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當然,當然。”榮安伯點頭如搗蒜,“還請公主殿下賜教!”
他是真的想知道應該怎么辦。
衛云舟和顏悅色地問了他兒子的事情,他都一一說了。
“如今陛下正在對西用兵,要是本宮替你家公子找個差事,也不能起多大用,這如今最好的出路,便是自請去西邊立下戰功。放心,本宮定會幫榮安伯安排妥當。”
的確如此,可是問題便在于他那廢物兒子什么都不會啊——
可是話都到這里了,他只覺喉間有什么堵住,公主殿下難得垂憐見人,他這一張老臉還怎么好擱的?
“怎么,榮安伯還有什么事情么?”
他哪里敢有事情!趕緊磕頭如舂米,然后倉促狼狽地走了,心中甚是懊悔。
他只懊悔自己教了個蠢貨兒子出來,不然立下軍功就可以重振伯府了!
他匆匆出來的時候,還看見拿著襖子過來的楚照。
榮安伯從來沒見過楚照,但看這模樣心中便猜到一二,又是一陣施禮,這才倉促離去。
他還得回去好好地教訓自己那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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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姐:我一直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出招(弱弱):我怎么記得一開篇就說你睚眥必報了。
吃瓜群眾:好吧讓我們繼續為照照姐祈福(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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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36
第192章
楚照手拿了件撒花洋紅夾襖,便往正殿中去。
到的時候還碰見個中年男人。那男人笑得眼尾堆出了褶子,不停地沖著她作揖。
楚照嘴角牽出一抹客套的笑來,不過笑容很快便凍住。
“在下榮安伯……”他再次鄭重地對著楚照鞠了一躬,“以后還望您和公主殿下多多關照了。”
說著說著,他還指了指門口角落的一車東西,“那些都是我們伯府孝敬您和公主殿下的。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不要推辭。”
楚照正欲說話,讓他把東西拿回去的時候,那榮安伯頓時就像是腳底抹油了一般,霎時間便消失不見。
剛剛一步一步從石階下面顫下來的時候,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榮安伯?這名字她怎么聽著有些耳熟?
記憶中似乎有這個人的名字,但楚照實在是想不起來,目光垂落到手中的夾襖上面。
思考片刻,楚照還是覺得先把衣服送進去是最好的,把人冷著可不好了。
畢竟這金枝玉葉曾經說過,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得過病,哪怕只是風寒這種小病——都怪她楚照。
想著想著,楚照便不做猶豫往臺階上面走去了。
門口站了兩個侍女,見來人是駙馬并不阻攔。
小小地報了個仇,衛云舟的唇畔已然勾起一抹弧度,她心滿意足地看著手中密報。
這是鸞鳳司——她手下的秘密機構呈報上來的東西。
如今京中動向盡在她的一手掌握之中。
戰事告急,朝中卻還在大興土木,哪怕她已經叫停,于今頗有些于事無補的機會了。
她便是想要知道,這機會從什么時候來呢?
也不知道她的父皇病軀到了何種程度?得抽個時間去看看,光看這白紙黑字上面的東西,終究不是第一手消息。
忽而,門口晃過一道黑影,她抬頭的時候便立時闔上密報,看清來人后這才舒了口氣。
方才還凌厲著的眉目弧度,這時放松下來。
衛云舟笑意盈盈問她:“你怎么現在想著過來了?”
楚照手中仍捧著那件夾襖,語氣無辜道:“我這不是擔心殿下冷著,所以過來送襖子的么?”
“那你還不過來?”衛云舟挑眉,繃得緊直的背如今也松緩下來,“讓我看看,今天你怎么想著過來關心我。”
這話說得好像她從來都沒有關心她一樣!
楚照抿唇,一邊踏上碧階,順勢便繞到了衛云舟的身后,將那件撒花洋紅緞夾襖給她披上。
撫上肩膀的時候,掌心自然是在肩頸處刻意停留了片刻。
惹得人微微喘息。
“我看關心是假,別有用心是真。”衛云舟側過頭,微微昂首,對上楚照漾著笑意的目光。
手部動作還是沒有停。
微微粗糲的感覺摩挲過脖頸,然后滑至耳側,將那些碎落的鬢發撩到耳后,這一連串動作又帶起一陣酥癢的感覺。
楚照笑嘻嘻道:“殿下明察。”
“果然別有用心,”衛云舟懶得搭理她,繼續翻動桌案上面的奏折,“還有什么用心?一并說了。”
楚照便把今日接見的那位五皇子的事情說了。
衛云舟一邊聽,一邊頷首道:“原來是他啊。”
還不等楚照說話,衛云舟便自顧自又開口了:“居然是他?”
看來她也和自己一樣驚訝,楚照如今已經半蹲伏下來,用頭撐在扶手上面,任由衛云舟的手擺弄她的頭。
“他不應該過來。”楚照淡聲。
衛云舟輕輕笑道:“是啊,他不應該過來,但是……”
恰在這時,二人的目光瞬間凝實,目光轉瞬堅固又柔軟下來。
楚照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道:“我是說,他們都不應該過來。”
這五皇子明明是個離皇位最遠的人,都想過來分一杯羹,無非是覺得自己也是朝徽帝的兒子罷了。
現在皇帝病體衰微,各方勢力暗潮洶涌,莫過于此。
他隔得最遠,也不代表其他兩個便隔得近了。
“只不過,四皇子似乎從來沒有來過?”楚照疑惑道。
“是,他從來沒有來過,”衛云舟點頭,眸光倏爾深沉下來,“他從來沒有親自拜訪,可不代表他沒有意思。”
她一邊說,一邊從旁邊壘起的書冊中抽出一個信封。
“這里面,可都是他寫過來的信。”衛云舟微微搖頭,“誰都不省心,非要我給他們做主,讓我送他們上帝位。”
話音落下,沉默幾息。
這送夾襖的暖心事情結束了,楚照還有話說。
于是她便從袍袖中取出一封信,還有一個青瓷小瓶來,放在桌上。
衛云舟自然好奇地拿起:“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虞上熙差人送來的信。至于這個藥瓶嘛,不是你上次說的么?”楚照高深莫測地看了一眼衛云舟,“這是錢醫師走之前留下的,留給秦姒她們說,這藥是借由那條圣河……”
衛云舟霎時間便懂了,臉色微微紅了一瞬:“當真?”
“不,只有外在功效,”楚照解釋道,“大概也就是些干嘔、小腹隆起之效,倘若不想要了,隨時便可以解除。”
衛云舟這才放下心來:“那便好。”
她們的確是在籌劃密謀。這假孕之事,是要提上日程。
如今公主府中還隨處都掛滿了求子的燈籠,便是為了掛給那些來人看的。
說著說著,衛云舟看了一眼蹲著的楚照,屈指輕推了她額頭一下,嗔怪道:“你不累?”
“有我座位?”楚照忿忿。
這里就一個座位!
衛云舟無語,“那你就跪著吧。”
給她機會還不要,不要就算了,那就繼續跪著。
但楚照很快就明白了衛云舟的意思,立刻也就湊了上來。
“抱著坐是不是更暖和?”她用臉蹭過衛云舟的臉,熱息交纏,“是臣太駑鈍了,剛剛沒聽懂殿下的意思。”
不錯,剛剛那意思還有那臉色,就差把“抱我”二字說出來了。
“嘁,好笨,”衛云舟不決定接話,無視腰邊傳來的酥癢,伸手去夠了那封信來,“讓我看看,這虞少東家寫了什么信來?”
似乎是被腰邊的癢意逗弄得無法,衛云舟一邊拿刀割開蠟團,一邊道:“我看我是對某人太包容了,大字不會寫幾個……”
等她放下刀,楚照這才把頭磕上衛云舟的肩窩處,吐息纏繞在她的耳邊:“哦,然后呢?”
無賴便是這個樣子的!不過好在“無賴”一廂真心赤誠。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楚照回她的那些信,全部都是收揀好了來“麻煩”衛云舟的。
說是麻煩,實際上是將她的一切都給她過目。衛云舟也借此籌謀、布置了不少東西。
一切都留待后用,等待某個機會的到來。
今日也是一樣,那信封甚至還用蠟團封著,開都沒開,就給她送來了。
“癢,”衛云舟微微偏了偏頭,將那信展開,“我看看。”
楚照如今就是一副驕傲文盲態度,反正都恃寵而驕了,她也湊近問道:“所以這上面寫了什么?”
“你現在連字都不認識了?!”
“嗯嗯,所以公主殿下千萬不能拋棄臣呀,要是離開了您我要去哪里討生活……”
衛云舟無語。
那封信措辭相當有禮,先說了北境之事,如今北境已經徹底安定下來。如今傅家兄妹都清閑下來。至于這鏢行的生意也逐漸興旺。
作為答謝,虞上熙還表示已經叫了舒悅帶著那個慎狄少女來京城了,屆時還望楚照接待。
信的末尾最后還祝愿二位殿下身體平安。
“慎狄的少女……”衛云舟開始在記憶中搜尋,“是那個會看天象的少女么?和欽天監比之如何?”
她愈發覺得有興趣起來。
這封信上面,虞上熙可是明明白白地寫了,“相信她一定對殿下大有裨益。”
會看天象,天象示之吉兇,對于操控民心的確有用。衛云舟瞇眸。
終于她把信收好,楚照卻仍舊不依不饒:“怎么樣,公主殿下,這虞少東家寫得怎么樣?接下來你要怎么處置我?”
有完沒完!
楚照腦海中忽然浮現適才離開的榮安伯,一瞬記憶涌現,便道:“我剛剛還看見榮安伯了。”
不說還好。
然后楚照便看見衛云舟的精致眉骨微微浮動,嘴角也噙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哦,你猜他過來,我讓他干嘛了?”
“做什么了,給我說說?”楚照不明就里,特別自覺地把耳朵湊近衛云舟的唇邊。
然后曖昧的纏綿溫度和報復的語氣一起繚繞耳垂,余熱不消雙頰上。
“我說,本宮親自給你的兒子安排從軍——”
“什么!老東西,你糊涂啊,你居然讓長盛去從軍!”潑辣的女聲傳來,一婦人氣惱地拍案,“你簡直枉作長盛的爹!你竟然讓他去從軍!”
榮安伯一臉苦瓜相:“他那么廢柴,我這當爹的肯定知道啊!還是怪你,從小到大把他給寵壞了,如今去當個軍官,你就擔心心疼得不得了了!”
王夫人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走來走去:“好好好,又怪我了是吧?這家中就這么一個獨子,這會兒你就知道是我把他給寵壞了!難道你就一點過錯都沒有?!”
音聲如鐘,榮安伯只能捂上自己的耳朵,任由王夫人發泄。
“不行,不行,長盛那個身板,還有那個德行,其他人不知道,難道我們倆還不知道么?”王夫人猶豫了片刻,還是篤定道,“不行,他要是去了,我們可就只能給他收尸了!”
榮安伯總覺得心中悶著一股氣,他怎么就這么被他夫人給拿捏了呢?
而且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此!
他也忍無可忍,站了起來,道:“現在不是我們能夠拒絕的了!我今天可是見到了長公主,是她親自吩咐下的!她還問了我長盛的事情,還用筆記下來了!”
長公主如今權勢滔天,如今一切事情都由她專斷!誠然如今能夠快速擢升的辦法便是立下軍功,可是他們那兒子……
王夫人頓時眼淚汪汪:“那怎么辦,你還不去快點去求求公主殿下?!”
“我怎么求,我怎么求啊?”榮安伯還是一臉苦相,相當委屈“這每天堆在長信街的車馬都絡繹不絕,而這其中能進公主府的人又有幾人?能見到公主殿下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今日都是祖墳冒青煙了,才見到公主殿下的。”
一聽解釋,王夫人覺得自己快要氣暈過去,她罵道:“還祖墳冒青煙呢,過不了一年半載,就等著給你兒子墳上獻花吧!你這老東西,一點用沒有!老娘嫁給你多少年,這榮安伯府一天不如一天,老娘還為了你同我兄弟決裂……”
說著說著,王夫人便淚眼朦朧地沖出房中,她要去和自己的兒子囑咐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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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有老婆就是了不起。
衛云舟(沉默很久、欲言又止):大白天我還是要臉。
王夫人&榮安伯:長公主這盛寵我們不想要QAQ感謝在2023-11-11 17:53:27~2023-11-12 10:34: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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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41
第193章
“下一個!”穿戴整齊、威風凜凜的城手拿刀劍,挨著挨著檢查進城的人,“你,哪里來的?”
舒悅遞去自己的文牒,順便塞去一錠銀子,道:“我是從辰州過來的。”
“辰州?”那城衛皺了皺眉頭,一邊仔細地掂量了銀子,粗略看過文牒便道,“辰州如今可太平,現在過來干什么?”
舒悅不答話,只是微笑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夾襖,下裝是一條馬面裙。
臨到了京城的時候,她還是換下了自己的衣裝。
“車上有誰?”城衛沒多問,一雙鷹目直直地望向了車廂里面。
馬車很小,只不過三人之量。
“里面是我的妹妹,也是從辰州過來的。”舒悅急忙解釋。
城衛“哼”了一聲,伸出劍來挑起了車簾,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見果然是個小女孩,便不準備細究。
他大手一揮,道:“進去吧!”
“謝過官爺。”
“嗯,不用謝,”城衛一邊嘟囔,一邊邁步向后面的人,“還真是奇怪,西邊過來的人就算了,這怎么北邊也跟著過來了?”
自從上次陪同虞維來到大梁都城,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大梁都城簡直大變樣。
原來的阜盛繁華之地,現在僅僅還有幾家留存原樣;不少房厝已經人去樓空,唯有幾片秋天楓紅的葉子飄落在地上。
這秋風卷走的不僅僅是盛夏暑意,還有原本因戰事成功的喜悅。
舒悅一路走來,也聽說了不少事情。現在大梁國中的不滿已經逐漸顯露出來。
喜好練道修玄、渴求長生不老的皇帝,早在這十幾年間逐漸消磨了百姓。工部本該支援防汛、救災的錢糧拿去敬奉道士、理應用來修建長城的木料被運去修建道觀道所……
這些事民眾暫且可以忍下,只不過這貿然的對西用事總算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一路上,舒悅甚至還聽說了“那太子暴斃不就是上天為了懲罰皇帝”這種話。
舒悅牽著馬,和沙庫瑪拉一起。
沙庫瑪拉探出頭來,用慎狄語言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舒悅沉思片刻,道:“再看看吧,我剛剛一路走來,都怎么看見適合的。”
不說上次,她前幾年走鏢也來過京城幾次,還和好些老板有過交結,如今簡直就是大變樣。要么人去樓空,要么換了主人。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呼嘯卷過的秋風,流云被吹得老遠——一直飛到天際。
“要換主人了。”她默默地念叨著這句話,一邊緊了緊懷中包裹。
她是受了少東家的命,也便是為了此事來的。
終于兩人一路走,走到了一處酒家。相比其他地方,這酒家勉強算是熱鬧。
已經走得夠久了,正好這里人多,她也坐下歇息打聽,打聽這公主府究竟在什么地方。
甫一落座,那店小二便殷勤地走過來了,送上一份菜單,問道:“兩位姑娘,需要些什么?請看吧。”
“多謝,我看看。”舒悅拿過菜單,隨便地看了一眼,用手指劃過幾道菜品,“就這些吧。”
那小二十分熱情:“好嘞!”
就喜歡這種事不多的旅客!
就在等候和用餐的時候,舒悅聽到不少有趣對話。
鄰座坐了幾個穿簡樸衣著的人,桌上擺了幾碟小菜,幾壺小酒,他們正一邊吃著花生,一邊談論。
不過聲音壓得低,也比較克制。
“你說啊,這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一白衣胡子拉碴的男子嘆了口氣,“我昨天收了封家書,我那在英州的弟弟上前線去了!”
英州,離西邊邊境不過一州之隔。
“可是陸將軍不是帶了十萬大軍過去嗎?”青衣男子相當疑惑,“怎么還要征鄰州兵的?難不成這……”
話說到這里,他也便停住了,他也明白了。
這若是本州的軍隊夠,也不必去英州征兵了!
許是為了緩解氣氛,白衣男子繼續小酌了一口酒,強作高興道:“還能有什么辦法?也只能說,幸好我們在京城,如今征兵上前線還沒有從我們開始呢。”
旁邊一個只顧吃菜的褐衣男子終于開口了,他的口吻相當戲謔:“這你別說,我還真知道有京城的人去從軍的!”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如今想要光耀門楣的門路不就是從軍么?京中有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說起來倒是真怪,他們京城中人想要去前線還得找關系托門路才能去。當然了,他們一去便是去當軍官的,比不得他的弟弟,只能去送死。
想到這里,白衣男子繼續喝了口酒,悶悶道:“那你倒是繼續說,發生什么事情了?”
“就是榮安伯府呀!”那褐衣男子笑道,“他們家真是,衰了那么多年,一朝竟然得了公主殿下寵愛,親筆批了讓侯長盛去前線……”
“那不是好事一樁?”
男子癟癟嘴,“的確是好事一樁啊,結果那侯長盛是個膽小的,才出城沒走多少里路,趁著隨行士兵不注意逃跑了!那些士兵都以為他失蹤了,城中還增派了人手出去尋他,結果大張旗鼓地去找,結果是在一帶葦塘里面找到的他……”
“找到的時候呀,滿身都是泥土糞臭,這榮安伯府啊,拜他所賜,越來越像個笑話了,”男子笑得停不下來,繼續喝酒,“你覺得呢?”
舒悅不禁莞爾,不錯,她當時駕車路過的時候,便聽見了旁邊葦塘有動靜。不過她念在時間緊迫,便沒有停車。原來還有這種樂事?
說到公主殿下,幾個人口氣又換了換:“雖然現在倒霉,但公主殿下還是很好的。”
“是啊,公主殿下還是很好的。”幾個人跟著附和,又說了些夸她的話。
局勢不妙。
但是這些人卻在夸鎮國公主,表面上如此,背地里自然是罵那皇帝不好了。只不過這酒肆人多嘴雜,大家閑話說說一個不入流的伯府笑話也就算了。
不能直接罵皇帝,對著公主殿下歌功頌德總沒有問題吧?
舒悅一邊想著,一邊心不在焉地吃飯。終于她停了筷子,發現沙庫瑪拉正一臉探尋地瞧著屋外鉛灰色的天空。
“怎么不吃飯?”舒悅問她。
沙庫瑪拉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盯著她道:“我想上樓看看,去高一點的地方。”
舒悅皺眉:“你想上樓做什么?這酒樓有二樓。”
她一定是發現了什么天象異變,想要上樓才能看得清楚。舒悅也不多追問,便站起身來,正好和酒樓老板的目光撞上。
酒樓老板一眼便把舒悅認了出來。
二人的確有舊,當年他訂購了一批北境的牛羊肉,便是舒悅送來的。
“喲,這不是舒六娘么?”老板換了腳步方向,笑意盈盈地走到舒悅身邊,“您今日不是為走鏢來的吧?”
這身衣服一看便不像。
舒悅笑著點點頭,便問:“是,我是陪我妹妹過來的,這二樓可是能上的?”
“二樓已經沒有座位了。”
舒悅低下頭,對著沙庫瑪拉使了個眼色。小女孩卻是倔強地點頭。
“不,她只是有些不舒服,想去高的地方站一站,”舒悅解釋道,“可否就讓她上去看看?”
老板打量了一遍這小女孩,覺得無事,便道:“那就在走廊旁邊等候便是。”
舒悅拱了拱手謝過,本想送沙庫瑪拉上去,她卻要求自己上去。
“好吧。”舒悅只能認下,順便就剛剛的發現和老板攀談起來。
她和老板走到一個隱秘地方,小聲問他這京中現在是什么情況。
那老板左顧右盼觀察了片刻,嘆一口氣道:“還能怎么辦?我一家老少全部在這京城,還有這些產業,要我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舒悅還問起那些酒樓產業變更之事。
老板竟然笑了兩聲:“你這么說,我現在還是幸運的了!前些時間,有一些人聲稱是接了圣上口諭,親自來抄家的……現在哪里都急著用錢,這錢還是得從我們身上出來,才不管你有罪沒罪呢!”
舒悅表示理解。
“說起來,舒六娘,你過來做什么?可有安歇之地?”老板居然還是頗為仗義。
舒悅隨便編了個理由打發了老板,便說自己要上樓找妹妹去了。
老板道:“那你上去吧。”
她謝過,便轉身按上扶梯往樓上走去,一股飄香酒肉之氣撲鼻而來——這上面的人吃的可比下面好太多了。
走過轉角的時候,這間包廂里面的客人似乎激動不已:“這種情況怎么辦?!我看要么他下罪己詔才能平息眾怒!”
立時便有一聲“住口”。
接下來的話,舒悅便聽不見了。
她沿著走廊一路走,終于走到了沙庫瑪拉的身邊,她雙目炯炯,如今還盯著眼前鉛灰色的天空,相當認真。
舒悅便問道:“發生什么事情了?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么?”
沙庫瑪拉置若罔聞。
片刻后,她才轉過身來,一雙杏眼里面仿佛籠罩著云霧,用慎狄語言道:“這個冬天,只有兩場雪。”
“只有兩場雪?”舒悅詫異,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去公主府,便拉了沙庫瑪拉,“我們先走吧。”
沙庫瑪拉點點頭,乖乖任由舒悅牽起她的手離開。
再經過那個轉角的時候,又聽見一聲怒聲:“教訓你多少次還不夠?!這是人事,又不是天命!怎么可能下詔!”
說的還是罪己詔的事情。
舒悅皺眉,又聯想到沙庫瑪拉適才所言……
人事不能下詔,那么天生亂象,遲遲不雪便可以下罪己詔了么?
如果一年到頭都沒有雪的話,那來年收成定然不好。
兩人從酒樓里面出來,打聽到了公主府的所在,便往長信街趕。
長信街乃是高門大戶、權貴名流聚集之地,她們這一輛破馬車進去的時候還受了一番鄙夷。
宏闊大院林立,紅墻黃瓦,極盡豪奢的也有。
馬車終于到了公主府門前,那旁邊還停了幾輛馬車等候。
一宮女興致缺缺地站在大門口,查驗這些人的身份,檢驗有無提前約定,這才決定她放不放人。
終于輪到了舒悅。
那宮女瞧了舒悅一眼,見不太像京城人長相,便問:“你來自哪里?”
“辰州。”
宮女忽然眼前一亮:“可是姓舒?”
“對,正是在下。”舒悅揚唇一笑,看來這楚二殿下還是周密。
“進去吧。”宮女小聲囑咐道,“駙馬如今在后院。”
現在找駙馬的人都少了。公主殿下也是為了避免禍端,盡量讓駙馬少露面了。
舒悅謝過,便帶著沙庫瑪拉進來了。
公主府不愧是公主府,且人在府外府內看起來也不一樣。
雕甍繡檻,府邸華麗——雖然看出來年歲日久,但仍舊高貴典雅。
二人正摸不著頭腦如何去后院的時候,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問話:“二位是來尋誰的?”
舒悅循聲看去,只見一身材高挑、雍容華貴的女人瞧著她。
女人雖然面目柔和,但氣勢卻無形中壓來,雖然嘴角含笑,仍舊難以消解她帶來的壓迫感。
她低下頭來,老老實實地報上自己名姓,順便打算拉過沙庫瑪拉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衛云舟卻止住她道:“千里迢迢而來,倒是不用這些禮節。”
她饒有興趣地走來,看出這兩人發怔,語調愈發輕柔:“這位便是那位可觀天象的少女么?”
沙庫瑪拉抬起頭來,撞入那清凌凌的視線中,她聽不太懂眼前這姐姐在說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對她很友好,于是便咧嘴而笑,用僅會的幾個字句向她問了好。
看那古銅色的肌膚,衛云舟便覺眼中黃沙漸起。
盡管舒悅適才沒明說這少女來自何方——她是為了保護她——但是衛云舟可還記得楚照所說。
“是。”舒悅搶答,心里面不免忐忑不安。
衛云舟又念叨過沙庫瑪拉的名字,仍舊是一臉興味盎然:“很好,正好公主府很大,哪里都是你們的容身之地。你們是來找人的吧?她在后院,問問便是了。”
舒悅再度謝過。
雖然這公主殿下看出她們膽怯,已經很體諒她們笑得相當溫和了——可一頓簡短交流下來,她還是冷汗涔涔。
這駙馬不好當啊,她愈發佩服楚二殿下了。
她再緊了緊包裹,便叫上沙庫瑪拉,準備往后院走去。
不曾想沙庫瑪拉竟然佇了原地,直愣愣地看著衛云舟遠去的步伐。
“倒也沒必要……”她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拽走小妹妹,“小屁孩的年紀還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只覺得人家好看!
車駕已經備好,今日公主殿下要入宮。
只不過衛云舟的嘴角一直都噙著一抹笑,舉荷看出,便問道:“殿下這是在笑什么呢?”
“不覺得剛剛來的兩個,特別是那個小妹妹可愛么?”她側過頭,掀起窗簾看向屋外陰沉沉的天空。
每次去找她那父親的時候,天色總是不太好的樣子。
舉荷噘嘴,不知道怎么說。這公主殿下有些時候還真是奇怪,也實在對那駙馬太好啦!
如今大梁與大雍徹底撕破臉皮,怨皇帝是不敢明面怨的,公主殿下又從無行差踏錯,也恨來恨去大家也便討厭上了這雍國來的駙馬。
公主殿下索性把駙馬遷到了后院去,也不讓駙馬出來接待人了。
馬車到了皇宮,便換了肩輿。
“今日陛下在哪里?”
“回殿下的話,陛下還是照舊在熙寧宮呢。”那太監細聲細氣道。
衛云舟故作恍然點頭:“父皇還是在熙寧宮呀?”
那太監看公主有興趣,便自顧自地介紹起來,說起皇帝這個月以來身體狀況。
衛云舟明面上笑著,還謝過那太監多說,順帶賞了點東西。
這些倒不用他再說了。她已然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他的人。
肩輿停在了熙寧宮前,衛云舟款款下來,踏入宮中。
應昆早就得了通知,如今一臉諂媚地看著衛云舟:“公主殿下請進。”
自從重陽登高率領百官之后,別說外朝,他們內廷也是爭相巴結公主殿下呀!
如今形勢已經明朗下來:等陛下山陵崩,不論儲君是誰,這鎮國公主攝政之事便是板上釘釘。
衛云舟只是沖著應昆點了點頭。
熙寧宮中,皇帝已經等候多時了,他頻繁咳嗽著,大抵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咚”的一聲鐘罄聲音響起,他正在恍惚之間,便看見衛云舟的影子。
他竟然情不自禁地道了一聲“皇后”。
倏忽間,衛云舟已經走到他的身邊,聽見這一聲“皇后”,關切道:“父皇,我是云舟啊。”
皇帝怔怔地看著她,緩和了好一會兒,這才坐回到圈椅旁邊,一臉疲憊:“看錯了,看錯了。朕昨夜沒有休息好。”
“父皇還是要多休息。”衛云舟笑意盎然。
她看過他臉上縱橫的細紋,愈發多起來的白發。
可不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風燭殘年莫過于此,他還把床帳搬到這外面來了。衛云舟很快掃過背后紗簾,心中默默打算。
“直入主題吧,”皇帝又咳嗽了兩聲,“還是說說立儲君的事情吧,朕現在很是擔心……”
衛云舟聞言便急道:“父皇切不可說這種喪氣話,您可是要活一百……”
那皇帝卻猝然打斷:“朕倒是高興你有這份心,但是朕的身體朕自己最清楚。為今之計,還是立儲為要。”
燭火飄搖,晃出兩個人的眉目。
朝徽帝還在無休無止地咳嗽著,最后一下竟然在手帕上面咳出血來。
恍惚間衛云舟竟然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立儲為要,立儲為要,倘若……
“那么父皇的意思是?”她聲音中了顫抖。
難道這么多年,他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她一回嗎?
但是他只說最后結果:“你看你那三個弟弟,究竟誰才最為合適?”
嫡長如何,還是輕易揭過。不過這也無妨,袍袖下面的手瞬間圈緊。
她的眸色逐漸深沉下來,牽出一抹笑來,這種事情她最為得心應手:“我看四弟最為合適。”
“為什么是他?”皇帝好奇,“你不對老五有興趣么?”
立儲,自然是要選一個母族勢力最小的;其次,要她攝政,皇帝年紀最小,給她的空間也便最大——但是她偏偏沒有選老五。
衛云舟這才徐徐道來。
原來這老三和老五都時常拜訪她,要參與這儲君之爭。
“只有四弟最為沉著,這公主府門前人來人往,兒臣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來的消息。”
她還說了些其他夸贊的話,將三位比較。
朝徽帝愈發頭疼,繞不過幾時,又聽衛云舟說得天衣無縫,放心下來:“有你這一番話,父皇泉下也是欣慰不已。”
說著說著,他還咳嗽了兩聲,心中仍有些疑慮,只不過大腦昏沉,他說不出什么話來。
咳嗽著,卻聽見衛云舟也干嘔了兩聲。他詫異:“你這是怎么了?”
卻見得她面色倏然一紅,沒說話。
朝徽帝頓時明白,他不禁皺眉,道:“如今兩國大戰,大梁天威,自不能求和……但是你現在若是懷上孩子,豈不是挖坑?”
他現在就害怕衛云舟被那姓楚的家伙利用!
“不,父皇您大可放心,”衛云舟卻認真起來,瞳珠清潤,直視那雙蒼老渾濁的雙眼,緩緩道,“這孩子嘛,如果事情順利的話,她當然是我們大梁的子嗣……如果有用,她才能是大雍的子嗣。”
枯槁的臉上,這才出現喜色。
“好,好,不愧是朕的孩子,”朝徽帝眉開眼笑,只不過大腦愈發疼痛,“哎,朕也沒什么念想,哪怕是讓老四當了儲君,你也要注意著,不要讓他們兄弟鬩墻,手足相殘。”
衛云舟自然答應得好:“是。”
又說了些套話,皇帝便愈發覺得大腦疼痛,揮手讓她走了。
她腳步踏出門檻的一瞬,那鐘罄聲音又響了起來。
如今響得慢多了。
她還特意去問了應昆:“這是誰在敲鐘?”
應昆答了,她皺眉道:“如今父皇身體不好,再叫那敲鐘的慢些。”
“是。”應昆趕緊點頭記下。
衛云舟出了熙寧宮,不知何時一輪清月已經掛上天空,盈盈潤潤地灑下光來。
照在她勾起的唇角上。
鐘要慢些敲,人要緩些死。
這儲君之位,也要徐徐圖之。
還不到他死的時候,他就不能死。
————————
楚·真·金屋藏嬌·照:我在作話冒頭一下^_^
吃瓜群眾:你這前綴不得了。
楚照:???-
日萬(1/1),說起來我今天想到一個番外orz 一些讓我們照照姐強攻一回的番外(
楚照:什么你還記得我是攻?還是強攻?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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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46
第194章
今日朝中照例是鎮國公主攝政,如今事事都交由她決斷。
這皇帝如今藏在熙寧宮中,誰也不見。非最親信之人,難以知曉。
何況這世界上沒有他親信的人。
西邊戰事的情況,牽動著滿朝大臣的心。但如今已經在動蕩中尋到一絲安寧。
攻也攻不下來,但雍軍更不可能反攻。但皇帝為了自己面子,遲遲不肯求和;楚建璋也不知為了何種原因,不曾求和。
不過這事細細一想,大臣們心中還是想得通:這大梁和大雍本來酒有婚約,率先撕破臉皮、不守信用的又是大梁,他們為了自己尊嚴,不肯求和也是情理之中。
盡管現在仍舊烏云滾滾,但大臣們已經學會習慣。
如今朝中之政,皆有公主所出。
今日朝議沒說什么。
如今已是秋末入冬,滿地菊花凋落,樹梢枝頭卻不見一點霜意。
一些小道消息也逐漸傳開。
“為什么今年沒有降雪?”
“誰知道呢?今年不一樣也不一定,要知道,也不是年年都在這個時候降雪啊。”
“不,你搞錯了,往年這個時候是真的會降雪的!”
秋意彌漫的田壟上面,農民竊竊私語,商討著本該到來的雪,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除了欽天監之外,也就他們農民最關心季節了。
倘若今年沒有雪的話,來年收成就不會好。
“好了好了,老三啊,你就不必關心這降雪了,如今才開冬呢,擔心什么!”一婦人聲音傳來。
另一婦人答道:“可是今年這怪事又不僅僅這一件……我擔心啊,如果一場雪都沒有的話,那我們……”
她沒有說話。
另一個婦人也沉默了。
初冬無雪,在大梁雖然怪異,但也不是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問題關鍵便在于,如今大家都對皇帝頗有微詞。
上天啊,當然會懲罰這些倒行逆施之人的!
她心中隱隱憂慮。
如果一整個冬天過去,都沒有大雪,來年定然是蝗蟲肆虐。這時候死的人是上戰場的士兵,明年死的啊,可就是她們這些沒收成的農民了。
兩個婦人都沒說話,盯著遠處飄落敗黃的殘菊-
“回殿下的話,這香氣是從后院傳來的,駙馬叫了人做菊花鍋呢!”侍女對著適才下朝才換號朝服的衛云舟鞠了一躬。
衛云舟挑眉:“菊花鍋?那是什么?”
侍女搖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總之是駙馬吩咐我們的,讓我們撿菊花來做鍋吃。”
“本宮去看看。”衛云舟唇畔揚笑。
楚照身上有許多她不知道的東西,那種新鮮感讓她每次都能莞爾。
想來這次也不例外。
衛云舟轉至后院,便聞到那股香氣更加濃郁,撲鼻而來。
“這炭爐里面的火已經差不多了,可以了!”楚照一心撲在那滾燙沸騰的湯鍋上面,沒注意到身后有人飄忽而至。
紅楓、翠微見了衛云舟過來,二人臉色俱是一變,想要施禮卻被止住。
衛云舟微微搖頭,示意她們不用出聲。
楚照渾然不覺,一只手拿了雙極長的筷箸,往那飄香的湯鍋里面攪動:“的確可以了,將調味擺盤拿來,可以上桌。”
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人搭理楚照。
楚照:?
敢情她現在被逼藏在后院,這些人都開始方方面面地不搭理她了呀?
她自覺自己的脾氣還是很好的。她如今知道自己身份可能會對衛云舟執政有所障礙,相當自覺地退居后院。
這閑散人士也要有閑散人士的事情做。
她嘴饞,同時也想讓自己養的那些母雞派上用場,便叫紅楓把那些“功臣”抓了起來,熬了雞湯。
既然是秋天,滿地菊花,各種顏色都有,不若做個菊花鍋。
雞肉豬肉,還有河魚河蝦,都一起下鍋,香氣都快繞到隔壁去了。
只不過怎么沒有人理她?!
“人呢?”楚照生氣回頭,卻對上那雙清潤的瞳珠。
適才還在微微生氣,如今這氣頭倒是一下子就消弭得無影無蹤了。
“呃……”楚照尷尬地扯動嘴角,“您來了?”
衛云舟笑意很深:“我來給你打下手?”
這還是算了吧。
楚照被突然出現的衛云舟嚇得冷汗涔涔,她瞥了一眼旁側:翠微同紅楓幾個人,都特別有眼力見地直接離開了。
嗯,如今公主殿下事務纏身,除卻夜間,能夠見到她們家殿下的時間也不多。
這點空間,她們還是要留給這對佳偶的。幾乎便是一個眼神對視的功夫,幾個人便退卻了。
“不用,”楚照展顏而笑,“你過來品嘗?”
“好啊。”衛云舟自然應下。
楚照這家伙,鬼點子倒是多,自從閑下來給她做了不少讓她沒吃過的餐。
今日這菊花鍋也是讓她眼前一亮。
錘松后的雞脯肉入口綿實,白菊花調味又別有一番風味。
“嗯,”衛云舟品嘗完畢,還是大為贊嘆,“看來本宮真是家有賢妻,這金屋藏嬌也算是值得了。”
楚照聽她夸她,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辛苦勞累一上午,也不過是為了這句夸贊。
不過聽著“金屋藏嬌”這四個字,她心中便有一陣氣。
她懶散地靠在玫瑰圈椅上面,手肘撐著扶手,手掌撐著頭:“看來公主殿下還知道是在‘藏’啊,那我什么時候才可以轉正?”
衛云舟愣了愣,不解地看了楚照一眼。
轉正是什么意思?只不過她聰明通透,又結合上下文一想,再看了一眼楚照那滿眼可憐的表情,心中也便明白了。
衛云舟把頭湊了過來,鼻尖差點就要碰上,“快了。”
聲音落得很輕,但就像是有千斤重的份量。
楚照沖著她笑:“快了,快了。我給你說,在我那個地方,很多不守信義的人都這樣承諾。”
衛云舟虛虛挑眉,睨了楚照一眼:“我懂了,所以我又是‘渣女’了?”
“咳咳,”楚照有些尷尬地別開視線,“我可沒這么說,是你自己這么想的。”
這人太聰明了也不好,怎么忽悠都不行。
“快吃快吃。”楚照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將碗筷又重新推到衛云舟面前,“就等你了。”
“啊,我又沒有不吃,”衛云舟一邊答話,一邊伸那長筷去夠鍋中肉食,“你不吃?”
還是說,是要她喂她?
楚照看出衛云舟的眼中所漾笑意,便明白她想法,頭微微向后一縮:“已經不是第一鍋了,我試驗幾次了。”
原來是為了呈現最好的成果,今日才給她吃的?
但是就這么夸楚照,恐怕她也疏于承受。
“哦,原來我不是第一個吃的啊?”衛云舟抿唇,放下碗筷,一副傷心之態。
楚照:?
她張口結舌,但看到衛云舟唇畔那一抹上揚弧度,她便心中了然。
也是,她要是不隨便地、想法設法地吃醋也不叫衛云舟了。
這種時候楚照便會直白了。
“我要是第一個讓你先吃,要是出了問題,把你毒死了,我的后半生怎么辦?”楚照失笑。
哪曾想衛云舟居然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這個問題。
“我要是突然死了,你肯定就完了,”她眸光深邃下來,分析每一種可能,“畢竟這敵國來的質子,樹倒了肯定是要被清算的。”
楚照聽得心拔涼拔涼的。
這個女人,事到如今居然還是在恐嚇她!
“那要是沒死呢?”她追問。
但是楚照這些天來都閑得不得了,恐嚇就恐嚇,被衛云舟恐嚇未免不是樂事一樁。
衛云舟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怎么,你想讓我和我爹一起,一個前腳躺在床上,一個后腳坐輪椅啊?”
“趁著本宮腿瘸,你打算干嘛?”
這時候衛云舟已經放下手中碗筷,她款步走到楚照跟前,俯下身子:“莫非是想去什么地方?”
她挑眉,眉梢間又淌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度。
楚照:……
無處遁形。
楚照錯開她的視線,“我能夠逃到哪里去啊?還有你這想法未免太過多變,怎么吃了我做的東西你就中毒要坐輪椅了?”
“誰知道,”衛云舟看她躲避,適才又吃了東西,便也自覺起身,“萬一你腦子不靈醒呢?”
楚照無語凝噎,也不知道是誰腦子不靈醒。
二人調笑完了,衛云舟倏然凝視院中那片飄落的白菊,默默地來了一句:“說起來,今年冬天好生奇怪……”
這倒是提醒楚照,她詫異抬頭,對上衛云舟的目光。
“我前兩天聽欽天監說了,”衛云舟坐到楚照身旁圈椅上,語氣沉靜,“他說,今年冬天恐怕不會有雪。”
“沒有雪的話,來年會是個災年。”衛云舟皺眉,眉間蓄積著濃濃的愁緒。
楚照啞聲,忽然想到那沙庫瑪拉所言,便將此告訴給衛云舟。
聽她說完,衛云舟興味盎然:“說起來我還沒單獨和她說說話呢,她們現在在哪里?我去見見。”
嘁,怎么興致還是高昂起來了?
她懶散道:“安頓在東次間的。”
衛云舟點頭,的確她這些天來一直忙著處理各種事情,這后院的事情她也不怎么過問。
反正有管家處理,還有舉荷幫忙看著。
欽天監說今冬無雪,但那異族少女卻說今冬有兩場雪。
這當然給人以啟發,楚照也理解衛云舟興致勃勃地要去見那少女。
但是就這么把這個勞累的廚子晾在一邊,她心中亦是不快。
但衛云舟還是衛云舟,一下子便體察到她的情緒。
楚照忽覺耳畔摩挲過一陣沁涼的觸感,她輕輕地磕在她的肩窩處,聲線繾綣溫柔:“我去見她,你就在這里好好呆著——嗯,哪里都不準去,知道?”
“知道。”
除此之外,楚照當然想不出話來。
————————
楚照:好委屈誰懂?
衛云舟:哪里都不準去。
楚照:知道了。(開始謀劃)
吃瓜群眾:呃讓我們想想文案還差一個情節……
關于番外:
因為馬上就要完結了,小八目前打算寫一個楚照強取豪奪的if線(沒錯你沒有看錯!就是楚照強取豪奪的if線……)還有現代小甜餅。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訴我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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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54
第195章
冬寒獵獵,烏云是堆了又散,散了又堆,天空呈現一片灰暗鉛色。
風也會刮個無休無止,把樹葉都刮得空落落,只留下枯枝光禿禿地指向天空。
冬雪還沒有降下,如今已經到了臘月。
初冬的時候,大家不覺有多么奇怪。畢竟一天兩天不下雪也不是什么問題。
可是漸漸過了冬月,京畿竟然是半點霜色白意都沒有看到。
然后一眨眼,在提心吊膽之中又到了臘月。仍舊是一片雪都不曾見到。
這麻煩就漸漸大了起來。
天象異變,那便是上天的懲罰與示意——
可這年年都來的雪,今年怎么偏生不來?
皇帝也是照舊在熙寧宮中練道修玄,也是照常由公主殿下執政。
北邊慎狄,甚至照例南下騷擾。
這唯一的變動,不就是打破了和大雍的和平嗎?
養兵軍費耗用極多,戶部也找不到地方開支,從大戶人家那里拿了錢還不夠,這收入主要還是靠稅收。
于是這些人便在稅收之外,對著老百姓以各種名號敲骨吸髓,要榨干他們最后一文錢出來。
皇城之中彌漫著肅殺的氣氛。
皇宮之中也不例外,只不過他們還在強撐著。
朝徽帝設了家宴,宴請了公主及其駙馬,還有他的剩下三個皇子、小公主。
這場家宴竟然設在熙寧宮中。
同衛云舟一起乘了肩輿,到地方下車的時候,楚照頗覺訝異:“怎么宮宴居然在熙寧宮中舉辦?”
這是皇帝修道的地方,日日鐘罄聲音不絕于耳。
來這里吃飯,難道不是擾了他的清凈嗎?
一路走來,平素里面如膠似漆的兩個人,如今都被迫帶著疏離。
況且今日衛云舟還得偽裝些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稍大的衣裙,旁人看來,第一眼定然覺得詫異。但是再聽得公主殿下時而不由自主地干嘔兩聲,這些宮人太監好像也就明白了什么。
畢竟這女子受孕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況且公主殿下年歲本就稍長。
衛云舟聞言,只是瞥了一眼楚照,緩聲道:“如今他不設在熙寧宮,還想要他往什么地方跑呢?”
楚照這才明悟。
的確,她說得對——如今不設在熙寧宮,要設在什么地方去呢?皇帝的病軀已經堅持不住了。
楚照沉吟片刻,道:“我竟然不知,他居然病到了那種程度……”
“他的確病到了那種程度,你去了就知道了。”衛云舟唇畔忽而勾起一抹淺笑。
但很快她又意識到什么,將唇畔弧度壓得極低。
要扮演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還是件難事,好在那錢醫師留的藥很是管用。
楚照覷見她胸前明珠閃耀,不知為何她今日又特意帶了此物來。
說起來,楚照此前還收到了虞上熙的致信,回答了楚照問題。
楚照并未直接問起那批玉的下落,而是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詢問,虞上熙也交代清楚:為了籌措資金,她早已經將那批玉轉手。
沒有提及什么特別之處。楚照心中疑竇叢生,可若是的確沒有什么問題,衛云舟身體亦無大礙,那便就讓她戴著便是。
宮宴設在熙寧宮中,各類珍饈肴饌一應俱全,等到她們到的時候,菜品都已經上齊,熱騰騰地冒著氣。
六角宮燈盈盈立在四周,周身罩了紗帳,發出暖黃的光來,襯著門檻外鐵灰天色都柔和了幾分。
小公主和幾位皇子還有他們的母親,都已經各自找了位置就坐。
只不過兩條長桌分列兩道,中間御座空著。
宮女上過最后一道菜之后,便被應昆叫走了:“好了,這里沒你們的事了,走吧。”
“是。”那些宮女應聲后,匆匆離去,恰好碰見趕來的公主與駙馬。
她們又倉促行禮,只不過被公主叫止:“不必。”
衛云舟的瞳眸轉而又深邃下來幾分,看這些宮女衣著,都是應該伺候用餐的宮女——如今卻被應昆趕走了。
也對,他可不愿意讓別人瞧去他這副垂垂老矣的破敗樣子。
一切盡在掌握。
衛云舟的前腳甫一踏進熙寧宮中,問候行禮之聲便接踵而至:“皇姐。”
“公主殿下。”這是妃子和應昆說的。
至于那緊隨其后的駙馬,其他人面色復雜地互相對視一眼,不知應作何態度。
如今大梁與大雍關系徹底破裂,連帶著大雍的人事都被討厭。
如今局勢不明,哪怕是公主殿下也不敢再像往日一般,對這大雍來的駙馬盛寵滔天了。
他們要不要給這駙馬行禮呢?
只不過隨著三皇子率先一句“見過皇姐夫”,他們也就跟著一并行禮了。
熙寧宮的構造別有特色。
皇帝如今便靠在一墻之隔的簾子后面,幽幽地看著手中軍報:如今梁軍又反撲了雍軍,將他們打退了十里之遠。
“哎,”他嘆了口氣,眼珠愈發渾濁起來,“只可惜如今再怎么打,都是為后人做嫁衣了。”
如今他咳血不止,頭昏腦脹,他懷疑自己熬不過這個冬天。
說到這個冬天,他便覺得膽寒。
不知什么原因,朝徽帝總覺得自己頭腦每日都昏昏沉沉,喝了藥卻還是不見好,每天直勾勾地盯著窗外天色。
昏暗變化,晦明無度。
他竟然不知道冬天已經到了,然后他便驚訝發現,自己身體是每況愈下。
那么他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最讓他揪心的是,這個冬天竟然遲遲不曾落雪。
朝徽帝在這皇位上面坐了近三十年,他當然知道這天象異變昭示著什么——沒有雪,那便是上天的示警。
上天示警什么呢?當然是對他示警了。
如今他還能叫停西邊戰事嗎?已經于事無補了,最關鍵的事情,那便是如何讓老天落雪。
“老天爺啊,你怎么就不曾垂憐朕?”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注意聽著墻外的動靜。
宮宴開始,他特地叫了應昆,把那些侍女全部趕走,不能讓她們見了他的狼狽樣子。人多嘴雜,萬一說出去牽扯什么亂子也不好。
皇帝用手撫著自己心口,甚覺疲倦。他心中清楚明白,他已經快有三個多月沒出現在人前,這太醫卻是一個接一個地進。
后來索性他干脆把太醫關了起來,防止他們走漏風聲。可是這些太醫還有家人,關也是關不完的。
他凝望垂落天際的烏云,心下居然害怕起來:“難不成朕真的會受到懲罰嗎?”
朝徽帝自然是不信上天的,那不過是他用來愚弄百姓的壽短。可是這手段如今威脅到他地位了,他開始后怕了。
宮宴已經起了聲音。
他不在,自然是要大姐好好來照料——
他注意聽著。
老三似乎很是殷勤,朝徽帝聽見他頻繁地敬酒。
適才,他還聽見他第一個對著楚照行禮呢。
朝徽帝摩挲著指縫,腦海中不禁轉過衛云舟所說之事。她說,這三弟兄,唯有老四沒有來見過她。
看來她是屬意老四的。
老三的確太冒進了,而且相比之下……皇帝感覺心中梗著一根刺,這原因也重要,他并不怎么喜歡老三。
立嫡立長,如今長子死了,這長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老三手中,但皇帝卻糾結起來。
好在衛云舟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不行,老三太冒進,老五太年輕。
萬一,萬一衛云舟想要做什么呢?做那攝政數十年的長公主,這年幼的皇帝怎么有把握?
況且老五母族勢力相當衰微,比之衛洞南還弱,種種考慮,皇帝也不決定選擇老五。
那就是老四了。
墻外宮宴進展似乎已經到了高潮,眾人宴飲甚是酣暢淋漓。
衛云舟卻特別注意,她入宴迄今,滴酒未沾。
公主殿下不能喝酒的事情,宮中但凡打聽打聽都知道。
只不過三皇子執意勸酒:“皇姐啊,我們幾人難得一見,這果酒又不醉人,您不若嘗一嘗試試?”
衛云舟淡淡笑道:“三弟有心了,只不過本宮現在的確不適于喝酒。”
三皇子微微蹙眉,但他更不敢硬逼就范,索性坐回位子上。
就在這時,屏風后面竟然轉出一個人影來,蹣跚地走到主座上面。
皇帝是換下道袍出來的,他仍舊穿了那件繡著金龍的衣服。
紋金繡銀的盤龍威風凜凜,雙目騰騰似要噴出火來。楚照好久不見皇帝,卻發現他已經大變樣:形容枯槁,走路甚至需要兩個內侍攙扶。
他已經不再威嚴,饒是坐于上方,垂暮之氣沉沉卷來,完全壓不住這臺下的勃勃野心。
又是一陣冗長虛禮。
皇帝抬眼看了,也受了這些孩子的道賀。
目光飄忽不定,游離到座首的衛云舟處,他忽而呼吸一凝,她脖頸上的玉墜又泛著盈盈輝光。
霎時間她與他的記憶中的人重疊。是他的皇后,永遠都會心疼他,給予他幫助和支持的唐皇后。
如今又重新出現了嗎?
但衛云舟卻輕巧迎上他的視線,不卑不亢地叫了一聲:“父皇。”
終于讓他又從夢中驚醒,這次他很快意識到衛云舟的不同。
楚照似乎格外關心她,不管是飲品還是果品,都要一一看了,才會拿給衛云舟。
而且還有篩選。
皇帝終于生氣,道:“不知道駙馬可是覺得朕這些東西,有什么不妥之處,需要你這么仔細地看?”
他眉心緊緊皺起,看見這一對恩愛鴛鴦,心中便蹭地升起一團火來。
鐘罄聲音此時又響了起來,他不由得以手撐著額頭,想要冷靜下來。
“陛下誤會了,”楚照聲音似乎帶了些畏懼,“只不過殿下如今正是需要調養身體的時候。”
這事情竟然是真的?
不,他早就知道真有此事了——
換做平日,皇帝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奇怪,她什么時候不選,非要在此時誕下子嗣,莫非是想以后一心撲在朝政上面?
但是現在他不這么想了。
爾后他屏退了眾人,獨獨留下了衛云舟。
衣袍寬大,偶爾說話的時候還有干嘔的聲音,這些都向皇帝訴說著同一件事情。
“這大梁江山,以后就交給你了,”皇帝背對著她,看向窗欞之外陰沉鉛灰色的天空,飄不出一片雪的天空,“今歲恐怕不好過去。如果到了月底,這天上還不下雪的話,朕便會下詔……”
聽到“下詔”二字,衛云舟的心還是陡然一緊。
“下罪己詔。”皇帝的聲音很低沉微弱,再混入那突然叩響的鐘罄聲音,愈發讓人聽不真切了。
朝徽帝又覺得自己頭疼了,他的記性是越來越不好,這身體也是越來越不如一天了。
窗外忽然一道風來,吹滅檀木桌上那一根掙扎燃燒的蠟燭。
————————
明天皇帝下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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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58
第196章
大梁西境,軍營之中。
如今將士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些喜色:這幾天總算沒有往日那么凄慘了!
自從這陸健行將軍來了之后,這對大雍的戰略就完全發生了變化。
以往司馬弘將軍只是讓他們注意些,也不要太狠,傷了對方也損了自己。
邊境兩國對峙,互相之間有些摩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大家也就跟著司馬弘將軍的安排行事,敵來我防,敵去我追,但追得不深。
畢竟這面皮上面,兩國還是姻親國呢。這邊境的摩擦不能算是兩國之間的矛盾,充其量只能說是百姓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
但陸將軍是隨著陛下的嚴詞圣旨來的。
西邊的戰士甚至連刀都鈍了些,被陸健行嚇得開始從府庫中找出自己兵器,對著青藍月光狠狠打磨過。
陸將軍叮囑過他們:“此番正是我等為大梁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唯有蕩平西雍,才能不負皇恩!”
上報國家,下安黎庶。國家養他們這么久,不就是為了這一日么?
于是乎,這些士兵也就聽了陸將軍的話,和他從京中帶來的十萬大軍一起上了戰場。
起初戰況還是不錯,節節勝利。但局勢很快就出現反轉,反應過來的雍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也有如虎猛將,領軍就將淪陷的城池收復了回來,不僅如此甚至還占領了幾座原本屬于大梁的城池。
陸將軍為了打這個仗,早就架空了司馬弘將軍——可在戰場上面,大家都只聽將軍的。
這陸健行沒拿出來戰果,原本的西兵自然不愿意聽他的話。
倒來倒去,陸健行最后還是妥協,和司馬弘一起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商議事情。
如今也是臘月了,冬雪漸漸飄灑,風掣紅旗,吹得軍帳中冷意森然。
前幾天他們才又和雍軍打了一次仗,戰后清點兵甲,這次傷亡竟然還是差不多的。
司馬弘冷淡地瞥著地圖冊子,道:“陸將軍,這就是你說的勝券在握?”
握了幾個月了,也不知道握到什么地方去了!
陸健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汗珠細密地從他鬢間滲了出來。
桌下的拳頭也逐漸緊握,十指捏合,他看了一眼司馬弘,冷冷道:“司馬將軍,不管怎么說,本將軍也是奉了陛下的令,帶著西郊大營十萬大軍過來的。”
言外之意相當明顯。
不管這戰事和戰況到頭來究竟如何,這是陛下的決定。
不容任何人質疑。
司馬弘眸光微微閃動,譏諷道:“陸將軍,本將軍可沒說過這種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你倘若沒有此意,方才何必!”陸健行猛地拍案,眼中似有燃起的怒火,“自從上個月以來,你伙同你的那些手下,就不曾有一天聽從過我的指揮!”
司馬弘不搭理盛怒之下的陸健行,甚至還頗為閑適地玩弄起鎧甲上面的紅纓。
好半晌,他才慢慢道:“聽從陸將軍的指揮做什么?難不成讓我的那些兵,白白地去送死嗎?”
“這是陛下的命令。”陸健行如今只能陰鷙地重復,“還是說,司馬將軍,您是有別的意思?”
陸健行摸了摸自己腰間寶劍。
昔日他出征的時候,皇帝也擔心這司馬將軍不聽從指揮,特地賜他尚方寶劍——如發現司馬弘有變,則可當場斬之。
但司馬弘也是個人精,他顯然知道陸健行有備而來,每次都在陸健行要爆發的邊緣,把握好了這個度。
他忽然開口一笑,道:“陸將軍,您倒是不用這么想。我是大梁將軍,自然是向著陛下的。”
“倘若你真心向著陛下,那倒是好事。”陸健行冷言冷語,這才把按在腰側的手松了下來,“直入今天正題吧,這兵,出還是不出?”
說到這里,陸健行伸出手來,劃過桌案上面的輿圖,手指在朱筆圈出的幾個點停下:“就是這幾個地方,倘若我們出兵,一定能打得雍軍措手不及!”
“嗯,”司馬弘相當冷淡地應聲,“可以是可以。”
“那么,司馬將軍,還請您配合。”說著說著,陸健行便站起身來,似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司馬弘眸光倏爾銳利,掃視過陸健行的臉:“倘若沒有成功呢?”
“不會失敗的。”陸健行瞪了回去,“我們只需要發起這最后一次進攻!”-
“廢物,都是些沒用的廢物!”朝徽帝看過那軍報,心下愈發顫抖起來,“沒有一個能堪大用的廢物!”
那陸健行居然還好意思在這些失敗軍報上面附信一封,讓皇帝再派遣些兵來!
朝徽帝如今對西用兵已然絕望,如今當務之急可不是向那西邊派軍。
打不過的,如今大雍軍民都被大梁出爾反爾的行為激怒,個個燃起了共存亡之志,這西邊如今就像是銅墻鐵壁一般。
無論如何都攻破不了。
這是朝徽帝做出的判斷,在陸健行的信中,他還說只差一支軍隊,從小路奇襲包抄便可抵達大雍皇室生擒……
只不過他差人。
“差人?”朝徽帝冷笑一聲,徑直將那信在燭臺里面燃了,“這話說得好,那些又不是傻子,朕給你一隊人馬,你就能把人生擒了嗎?”
窗外忽然又起了獵獵的風聲,猛烈擊打著窗欞,颯颯然竟然有幾分森然鬼氣。
熙寧宮中明明也燒了地龍,不知為何,朝徽帝還是覺得自己頗冷。
緊接著又有一聲鐘罄聲音撞來。
不像是撞在鐘上,而像是撞在他如今岌岌可危的心上,瀕臨崩潰,一線而已。
他終于被這鐘罄聲音擾得忍無可忍,用盡畢生氣力大喊一聲:“應昆,叫那些人不準再敲鐘了!”
“是!”應昆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話音中依然帶著太監的喑啞。
聽到有人回應,朝徽帝心頭這才舒服許多。
他一夜都沒有睡覺,不曾合眼,終于等到星夜退散、晨星寥寥的時候,他直勾勾地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
風不知道從什么縫隙穿了進來,吹拂起了他的袖袍,惹得他咳嗽連連。
天亮了,一束白光嚙咬出黑夜一個小口,緊接著擴散侵襲了華蓋蒼穹。
今天,今天還是沒有雪嗎……
這才是大事,這才是大事啊。
他忍著風吹,緩步走回床帳上面。他從床帳深處拿出一個包裹好的綢包來,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來看。
碧璽便在其中,這是傳國玉璽。
朝徽帝到現在都沒有想清楚,自己這皇位到底是傳給誰好呢?
傳給老三吧,可皇帝隱隱約約就是不滿。大概因著他本人非嫡非長,對自己這孩子竟然無甚同情。
老五年紀太小,倘若讓他即位,這長公主攝政又得多上幾年……
不行,還是不行。
他屈指算了算這朝中的情況,也許正如衛云舟所說,傳給老四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他衛絳還活在人世!他曾經可許下過愿望,要活上一百歲呢。
沒想到適才過半,就已經要入土了。
皇帝心中難免涌出一點悲傷來,他盯著窗外,風聲呼嘯而過,似乎有什么東西飄了下來。
他顫抖著,如今步履蹣跚,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邊,睜開眼睛去看飄落下來的究竟是何物。
是雪嗎?不是雪。
只是雨罷了。
他被吹得衣衫更加濕潤了,這宮殿中的門窗怎么也沒有關好的?
也許是他年老體力不支了,記憶也逐漸衰退。
皇帝皺了皺眉,他依稀記得好多次,他都叫停了那敲鐘的人。
可是他事后專門問過,那人卻說沒接過相關指示。他又問了應昆,應昆回答也讓他頗覺模棱兩可。
沒有雪,只有雨。
今年要是沒有大雪,明年便不會有個好收成了。
災年,災年,罪在帝王。
一向自傲的皇帝,終于站在窗邊垂下了那一貫高貴的頭顱。
像無聲飄落的樹葉。
他愈發頭疼起來了,他知道這種事情的后果,他要面臨的后果。
想了想,朝徽帝走至門邊,叫了應昆進來。
應昆一路小跑轉進,看見皇帝面色蒼白,他不禁關切:“陛下,您這是怎么了?要不要傳太醫?”
“不必了,”皇帝皺眉,繼續咳嗽幾聲,“再傳太醫,也沒有什么用。”
太醫開的藥,好的時候,管用上兩天,接下來又不管用了。
“朕有沒有叫你讓那敲鐘的別敲了?”皇帝目光還是變得銳利。
應昆卻是神色自如道:“陛下方才說過的,臣去傳達了。”
“沒有了?”
“沒有了。”
應昆的樣子相當篤定,皇帝只能相信,他坐下來,“傳欽天監的過來。”
“是。”
欽天監官員長跪在熙寧宮中,皇帝一連問了他數遍,他都只有一個答案:“今冬無雪。”
“好,好一個今冬無雪!”朝徽帝勃然大怒,一腳踹翻小幾案,“那就沒有,讓天下人都來指責朕的不是!”
應昆沖著那官員使了眼色,示意他說些別的話安慰皇帝,但那官員清正,一句話多余的話都不說。
今冬無雪,說了無雪便是無雪。
暴怒之中的皇帝趕走了欽天監官員,命人送上筆來。
“陛下,您這是要做什么?”
“籌備。”皇帝聲音照舊低沉。
應昆的面色也凝重起來,他答聲之后也便退了出去。
天祥七年,時至臘月二十五,仍無霜降,萬物凋敝。
皇帝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滿臉倦怠地從室中探頭,問了應昆:“坊間可有辱罵朕的?”
“賤民怎敢冒犯天威!”
皇帝冷笑一聲,坐回簾帳之中,手開始不住地顫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瞞不住了。這罪己詔,還是快快下了為妙吧。”
他低頭了,今冬無雪,民怨沸騰,他罪責最大。
應昆喉頭滾動,想說什么,但沒有說。
倏爾又是一聲鐘罄聲響,皇帝揮手:“朕要歇息了,你傳四皇子入宮來。”
“是。”應昆尖聲答道。
他出了熙寧宮,去往的并不是四皇子的宮殿。
他出宮去,往長信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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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03
第197章
天空被墨色流云遮蔽,月亮時隱時現。
如今已是深夜,熙寧宮中卻未下鑰——還等著它的最后兩位訪客。
瑩玉宮燈早就熄滅,如今只稀稀落落地亮著些琉璃小燈,微弱照在漢白玉階道上面。
朝徽帝如今病入膏肓,就寢在熙寧宮中。
今夜被褥似乎也不甚暖和,外面風也大,吹得他頭疼得緊。
他做了個噩夢,夢見他的幾個孩子圍聚在一起,把他生生地推向刑場之上。
他們說,他是最為虛偽的人——要對他處于極刑。
“這是弒君,這是弒父!”
“可是,父皇你不也曾經這么做過嗎?”死去的太子一臉獰笑,滿臉是血地看著他,“您做過的事情,就不容許我們再做一遍啦?”
這場怪誕的夢是被一聲鐘罄聲音敲醒的。皇帝驟然睜眼,看向四周,摸了摸枕邊,這才舒心下來。
還好那逆子死了,否則當真就要被孫老道手下雜碎言中了。他可以死,但絕對不會死在孩子手上。
他這幾日睡得昏沉,醒來時又心悸,他就等著傳召四皇子了。
該吩咐的已經吩咐下去了。
終于,皇帝聽見宮門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艱難地直起身來,想要以一種更好的姿態,面見自己的兒子。
說起來,他實在是疏于對這孩子的教導——他以為自己年紀還輕呢。
當然,他原本就沒打算讓老四繼承皇位。縱然太子去世,這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公主,還能幫襯幫襯他。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氣。
但他循著那微弱燈光,瞧見來人為誰時,不禁瞳孔皺縮。
那是一張和他逝去的妻子,堪稱一模一樣的臉——那墜飾如今也好端端地在她脖頸上面掛著呢。
雪頸明珠,熠熠生輝,同那清若的燈光交相輝映。
皇帝心跳猝然加快,他莫非已經是來到了陰間,見到了她?
他試探著開口:“阿禾——”
眼前的女人卻忽然一笑,冷淡道破:“父皇這是認錯人了。”
鐘罄聲音恰在此時重又敲響,皇帝震顫,他如今睡得本就不好,頭發胡亂披散開來,亂糟糟成了一團。
須發皆白,胡子拉碴——他又不肯讓別人瞧見他的慘狀,不曾叫過人休整。
燭火晃動的影子投在床帳上面,搖蕩許久。
他怔愣了好半天,終于理清事態,陰鷙下來:“你今日怎么來了?朕可沒有叫你來。”
表面上淡定,皇帝卻已經心下大亂。今日之事,他明明只吩咐了應昆,讓他傳召四皇子來的——
便是交代那立儲之事,那詔書如今還壓在他的枕下呢!
“父皇沒有叫兒臣來,兒臣就不能來了嗎?”衛云舟的聲音變得相當輕柔,“父皇有詔書沒有下呢,今冬無雪,您當真不打算做些表示么?”
皇帝如今瑟縮在被衾之中,渾身發顫,成綹的頭發下面露著兩只眼睛:“朕已經寫好了罪己詔,明日便可發出!”
“你快走,朕今日便不追究你擅闖寢宮之事!”
這種壓迫感他太熟悉了,想他年輕時逼入自己父皇宮殿,也是這般戾氣騰騰。
衛云舟動也不動,琉璃小燈的弱光舔上她的雪白大氅,眸光中卻像是燃著一團能夠燒灼起整個冬天的火。
“兒臣若是走了,今夜熙寧宮中便寂寞了。”她淡聲開口,“不會再有人來了。”
猶如當頭棒喝,皇帝伸出手來撥開眼前長發:“你說什么?!你對你四弟做了什么?”
“陛下還是不要血口噴人的好,”衛云舟莞爾,“我可沒對他做什么,是你自己走漏了風聲,說要將皇位傳給老四,這事讓老三知道了。”
對上那灼人的視線,皇帝愈發覺得震悚起來,他結結巴巴道:“那么,他做了什么?”
衛云舟走近,如山一般的黑影傾倒而下,罩住琉璃小燈的微光。
“立儲當然要以長,三弟自然看不過眼,當然是除之而后快呀。”衛云舟的聲線惡意地揚起。
字句間,輕飄飄地便消解了一條性命。
“那他呢?!”
衛云舟眉目忽而憊懶起來:“您之前囑咐過我,說了不要讓兄弟鬩墻,手足相殘,我這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好好管著他們。他怎么對四弟做的,我也就跟著做咯——”
第二條性命,也從她的話語間、指縫間流逝而過。
朝徽帝瞳孔霎時失神,他看著眼前這張臉,從未想過這張皮囊之下會有如此歹毒的蛇蝎心腸!
那明珠還在閃耀著,那是唐皇后戴過的,那是他的那位賢內助,無時無刻不給予他支持的賢皇后戴過的!
“那,還有一個呢?”皇帝屏了心神。
衛云舟歪了歪頭,像是認真努力地回憶:“太想念三個哥哥了,恨不能與之同去,一命嗚呼了。”
又是一聲鐘罄聲響,震顫得音波蕩漾,皇帝身軀明顯一抖。
他在細細思考,終于,他勃然大怒:“你撒謊!”
“對,我就是撒謊如何?”衛云舟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甚至歪過頭來,居高臨下睥睨打量皇帝,“但結果是真的。”
“罪己詔朕已經寫好了,”皇帝搶先一步,“你不必操心。”
然而衛云舟并不買賬。
“今冬無雪,可不是你今年對西用兵失敗便可以輕飄飄揭過的事情,這許多年來的浩大花費、官吏對民眾的敲骨吸髓……這些都要全部算上。”
說著說著,皇帝身上便甩來一封黃綢詔書。
不,他不會打開的,他倔強地揚頭,盯著衛云舟:“你想逼宮?”
“看詔,還有下一封。”她聲音冷得就像是浸潤在秋風里面的一把刀。
他打開詔書,每讀一個字,他便覺得怒火上涌,想要蹭起來捏死這個逆女——
皇帝氣已經快平緩不過來,他唯有聽她的話,他現在身子骨一陣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心悸、咳喘,吃什么藥都不管用,還有那鐘罄,敲得他害怕極了。
衛云舟一臉平靜地看著他,手中又甩來一封:“還有這個,儲君,當然是要立嫡了,對不對?”
她的眉目籠著森寒與自得,皇帝一瞬之間就明白了。
那頻頻敲響的鐘罄不是他的錯覺,而是她的杰作;吃過幾日便有用的藥不是沒用了,是被她調換走了——
在他渙散的時候,她已經趁虛而入。
皇帝懊悔自己的大意,他適才粗略看過一眼詔書,無非是要立她為太女罷了。
這種事情,歷史上倒是有過,那大代的女帝不就是一個例子么?但時間已經太遠太遠了……
但他如今要保留的是自己的尊嚴。
他渾濁的目光垂到那晶瑩的明珠上,竟然輕笑起來:“哈哈哈,朕果然說得不錯,你雖然長得最像她,但你一點也不像她。可是你最像朕,像朕年輕時那樣。”
“和你現在,何其相似——”
然而衛云舟卻冷不丁地打斷:“你搞錯了,我可不像你。見過我母親的人都說,我和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皇帝皺眉,平復了胸悶,沉默后才擠出字來:“你確乎是很像朕,像朕一樣不肯就范,不肯低頭——我曾貿然闖進了皇帝寢宮,拿著刀,逼迫他讓出皇帝之位。然后,再殺了他。”
殺死父親,是他和她都要做的事情。
衛云舟忽而壓得更近,手中匕首寒芒乍現,聲音一字一頓,鏗鏘如泣血之音:“在殺死你之前,我要先殺死我的母親千萬遍——”
朝徽帝陡然瞪大眼睛,蒼白枯槁的肌肉開始顫抖。
“你說什么?”
那寒芒逼得愈發近了,只在咫尺之遙。
“這宮中日日唱著你的頌歌,卻夜夜飄著你的嘆息,”冰涼的刀刃沁涼,過了體膚連帶起無窮的怖意,“我母親那么年輕就死了,你心中沒點交代么?”
朝徽帝辯解:“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別動,這刀子可不長眼,”衛云舟冷笑,“你看這玉墜好看嗎?”
不知何時,衛云舟已經取下那枚玉墜,明珠周圍是道道玉柱。
“這是囚籠,對不對?就像把她們深鎖在宮闈之中的囚籠那樣,”她難得靠這么近,就是為了讓每一個字都轟奏鳴響,“我害怕一旦我晚了一步,沒能殺死母親,就重新回到這囚籠之中。但好在你放松警惕,給我一個機會。”
她所說的機會,不過是他的恩賜——想要繼續從唐皇后身上汲取到那些關懷。皇后不甚懂朝政,倘若她要是懂了,后果如何呢……
“你說,這玉墜傳了多少代,就有多少人受過折磨,”她的語氣還是相當沉靜,“我看不清她們的面目,聽不見她們的聲音。但我來到了這里。”
皇帝愈發恐懼,那不僅僅是生死的恐懼,他往后縮,身體卻難以動彈:“胡說八道!她們都是自愿的!”
她分明是在指責他耗盡了她們的韶華!
“自愿的?”衛云舟挑眉,仿佛聽見一個天大的笑話,“也罷,那就當她們是自愿的好了,可惜我現在不愿意了。如今沒人可憐你了,陛下——”
聲音陡然上揚,那如同喪鐘一般的鐘罄聲音再度敲響,皇帝似乎要魂飛天外,他愣神,如是陰間神鬼。
“我來也不是為了讓你加印,只不過給你看看罷了。”她冷笑。
皇帝呼吸急促起來,然后才漸漸平復,他大腦中過了很多很多事。
他突然眼前一亮,道:“你現在這么急,不就是趕這災年?你那腹中胎兒,你是一點不顧——”
皇帝尚還清醒的時候打探過一二,這公主府中擺滿了求子之物。看來是存心的,而后一些線報、跡象也表明如此。
“我能來這里,我腹中還能有什么胎兒嗎?”但是衛云舟卻無情打斷。
皇帝張口結舌,意識到自己被騙之后,沉默片刻才道:“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你如今讓那家伙做你駙馬,以后難保不受他魚肉——你當了皇帝又如何?”
還不是要給他生兒育女,一年半載后也當給他兒子——
“你眼睜睜地要將血脈污染,那沒辦法。”皇帝終于找到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他今夜終于得意起來。
衛云舟的臉上卻揚起了一抹譏誚弧度。
她貼近,語調既輕柔又惡意:“可惜了,我同那駙馬是虛凰假鳳,她是個女人。”
霎時才完備起來的防線驟然又崩塌。
皇帝翕動了蒼白的唇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你,你,你們那是違背天下綱常——”
“對,違背天下綱常,”寒芒滲出皮肉血意,“可惜啊,從今天起,我便是綱常。”
皇帝不可置信地抬頭,對上那雙和唐禾極為相似的瞳孔。
意識逐漸渙散,鐘罄聲音不絕于耳,他轟然落下,卻瞥見窗外似乎飄了什么東西下來。
“父皇,下雪了,”她聲音還是輕柔,是對死者的垂憐,“在您下罪己詔的這一天,在我登上儲君之位的這一天。”
四下一片黑暗,皇帝逐漸失焦的瞳孔中,便是那唯一亮著的明珠。
及至衛云舟踏出門檻的那一瞬,那傳之數代皇后的明珠轟然落地,碎裂得毫無復原可能。
楚照正站在旁邊狂打噴嚏,她怔然看了一眼地上,抬眼卻瞧見衛云舟往前面走著。
她打算回去的時候再說起那玉的事情,怎么如今就已經碎了?
“好冷啊。”她小聲念叨。
下雪了,先是像輕鹽一樣的雪粒,緊接著便紛揚起來了鵝毛大雪,落在衛云舟雪白大氅的肩頭。
如今天色將明,宮中已經有人喜悅迎接這遲遲不來的大雪,歡欣雀躍聲音此起彼伏。
衛云舟行至門下,大氅上面落滿了積雪。
這一幕和楚照的記憶迭合,那是衛云舟第二次來青居院——那時候天幕也像是這樣為她斜壓,晨光熹微盡處日影浮動,襯得她背影清雋孤傲得像一幅畫。
但總有不同的時候。那會是夕陽遲暮,而今是朝日新生。
她停在門邊,轉過頭來望向楚照,眼角眉梢肆意流淌著笑意:“只是讓你不說話而已,還不快點跟上來?”
楚照這才如夢初醒,攏了衣衫,珠履踩過那碎裂的玉片,在風雪中奔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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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姐我愛你^_^別把照照姐寵壞了!
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06
第198章
她披著雪色大氅,駐在原地,靜靜等候楚照跟來。
外面著實凍人,楚照噴嚏連連,總算是邁步下了臺階走到衛云舟的身邊。
哪里知道,她唇畔一直勾著笑,眼神中漾著星點雪色微芒。
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楚照微微皺眉,循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
呃,手腕怎么又凍得通紅了?
畢竟這公主殿下記性好得不得了。楚照抬起頭銜接上她目光的時候,頓時就明白了衛云舟的笑意何在。
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一日。
楚照咳嗽兩聲,心道自己今日記性也是不錯。
“怎么,公主殿下又心疼起我了?”
衛云舟臉上笑意不減,眸光不曾從楚照的臉上移開:“嗯,算是吧,有點后悔。”
這回輪到楚照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啊,后悔沒把踢你的那個人抓了,”衛云舟別開眼睛,語氣相當悵惘,然后又是十分淡然,“不過沒關系,有人已經幫你收拾了。”
既然是衛洞南帶來的人,那便是東宮的人。
東宮的人,早就被皇帝處理了一番——宮女太監尚且有活命可能,至于這些甲士,可能性微乎其微。
“哦,原來殿下現在都只是后悔,這次不心疼我了?”
楚照揚起手來,袍袖在雪粒中紛飛,白皙的腕骨如今受了凍變得微紅。
“誰說我不心疼你了?”衛云舟皺眉,“回去了。”
“好好好,回去了。”楚照不追問此事,伸出手來想要牽上衛云舟的右手,卻被她躲開了。
楚照不禁面色一白。
好啊,不心疼就算了,怎么她伸手還躲開的?
正當楚照準備發作的時候,便聽見衛云舟溫聲道:“去另一邊。”
“為什么?”
語氣帶著些許不忿,但是楚照行動最為實誠,她立時便到了衛云舟的身邊。
還沒等她問出下一句話,掌間便覆蓋上了溫熱,指縫纏綿掌紋相覆,緊緊扣住——暖流從她流向她。
熙寧宮中燃了地龍,還是暖的。她也是暖的。
楚照驚訝,不禁噎聲道:“干嘛?”
兩個人在一起都這么久了,怎么還玩這種把戲?
不讓她主動牽她,要讓她牽她?
但是平心而論,楚照還是頗為受用。
然而衛云舟卻不是捉弄玩笑,她輕聲道:“怕弄臟你。”
楚照這才訝然低頭,發現她右手袍袖處的確沾染了血跡。
原來如此。
掌心的熱流同溫聲軟語一起,蓄成一脈溫暖,在楚照心中汩汩而流。
十指緊扣摩挲,不讓她有一絲離開的機會。
大雪漫天,逐漸從細粒紛揚成大的雪花,撲撲簌簌地落在她們身上。
宮中一片歡欣,笑語一直傳到田壟。
大雪,大喜事!
來年不會是個災年!
上了馬車,里面早就燃了香爐,焚得一片暖融。
坐好后,衛云舟第一件事是伸出手,撫過楚照鬢邊。
膩滑的指尖碰過耳垂,又激連起無盡的漣漪。
碎發被撩至耳后,衛云舟一臉認真專注,原是在拭去她發間殘雪。
楚照耐心受著,將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人相重疊。
盛極而又凌人的眉眼,偏偏為她慈悲為她心疼。
鼻若孤峰,唇若丹霞。
入神入得太久,以至于楚照連衛云舟一句“好了”都沒有聽見。
旋即臉便被捏了一下,輕微的痛意這才讓楚照回到現實中來。
她看見衛云舟似是有些不滿地抿唇:“怎么,又在想什么?”
楚照唯有老實交代:“想你。”
衛云舟:……
她竟然還是被她逗笑了。
車簾外是漫天大雪,上下一白,宮人面上人人罩著喜色;車廂中,卻是一片溫暾。她們卻與旁人分享著別季的快意,
“好暖和,像春天。”楚照干脆靠在衛云舟肩膀上面,一邊翻過她沾血的袍袖。
衛云舟任她拉著,嘴角弧度從未壓下,柔聲問:“為什么?”
楚照沒說話。
她這一笑,便是萬古長春。
綠水逶迤,芳草長堤——來年當然是個好年。
“不告訴你。”楚照想了想,傻笑兩聲。
衛云舟卻皺眉,抽身將楚照擺正,佯怒道:“你敢瞞我?”
“我……”話音未落,唇瓣便被溫熱的觸感覆上,余下的話音盡數直接到了另一人的腔中,“唔——”
牙關被熟練撬開,頗有技巧地纏連勾結,激起一陣微微喘息。
這一吻終于落盡。
作案者卻像是沒事人一般,繼續好整以暇地躺在旁邊,懶懶看著楚照:“沒事,我比較大度,你瞞我我也不在乎。”
楚照:……
沒話說,講不通。
親了就親了,還能離咋地?
“那我自然是感謝公主殿下,”楚照撇撇嘴,話音剛落便意識到問題所在,“哦,不對,不是公主殿了,以后得是……”
今日便是皇太女,之后便是陛下了。
“是什么?”濃彎翠長的眉再度挑起,衛云舟興味盎然。
楚照無語凝噎,她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太女殿下,”她索性也發揮不要臉的本領到了極致,反正有人總能受住,“以后臣還得請太女殿下憐惜。像這么冷的冬天,沒殿下賞賜些衣服手爐湯婆子……哦,連帶著一封只寫一個字信箋該怎么過呀?”
話和肢體相當協調,二人的手如今緊緊交纏。
衛云舟聽出話音里面淡淡不滿,她置若罔聞,卻故意只挑重點道:“憐惜?”
楚照:?
呃,她怎么感覺又有點不對?
她僵硬地別過頭,對上那清潤的瞳珠。
不再是氤氳著水汽,而像是燃著一團火,能夠燒灼這晚冬的火。
楚照還未反應過來,后腦勺便被輕輕扣住,拉到衛云舟的身前。
她明明比她高的,但是因著她手部動作,她也只能伏低做小委屈一回,倒在衛云舟的懷中。
其實她想掙脫還是容易,相當容易。
“殿下是想做什么?”楚照緩聲。
香爐中遞送著裊裊香霧,又是杜若香氣,繚繞在二人鼻尖。
因著這杜若熏香是衛云舟常用之故,時日一久,連帶著這香氣聞著都曖昧旖旎。
衛云舟低下頭來,輕輕地啄吻在楚照的額角,“聽你的。”
聲音悅耳,溫暖繞骨。
唇瓣濕熱,輕吻細密地落下,從額角,轉至眉心、眼睛、鼻梁,再一直到下頜。
楚照都快被親得七葷八素。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么?!
衛云舟就說“聽你的”?
哪怕美色當前,楚照還是有自己一分骨氣的,意識還是要清明的!
比如此時此刻,她愣是閉氣凝神,等衛云舟親至脖頸松開她后,她才顫巍巍開口:“聽我的,什么?”
有些話不如不說,比如這句話,看到衛云舟的反應,楚照就知道自己又得罪天姥姥。
俯首親吻時的鬢發撩過敏感的肌膚,同濕吻一起帶出無限酥麻。
衛云舟抬起頭來,此番眉眼間的凌人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似是無窮無盡的委屈。
像極那一日,她要她做同謀的那一日。
灼熱的唇息噴灑在楚照耳廓,她連斷句都斷得這么詭計多端:“太女殿下,憐惜……你。”
緋色早就不可控制地蔓延攀升,這下楚照的臉上就像是燒開了一口鍋。
五臟六腑都燙得像盛夏。
兩人的唇息和鼻息不停地交纏搓磨。
兩人靠得近,楚照心覺不妙準備挪開位置,卻發現自己的衣服被衛云舟壓住了。
然后便對上那雙得逞的眼睛,她看見她檀口微張:“有人跟餓死鬼的似的,看見飯一頭栽倒,還栽我衣服上面,不讓我走……”
剩下的話楚照知道,她喉頭微微滾動,但卻說不出來一句話。
耐心等候這睚眥必報女人的審判。
她又俯首低眉靠近,噯聲開口:“一,二,三……”
噯聲低語,撩撥得人都要化成一灘春水了!
“你在干嘛?!”
這好端端的,數數做什么!莫不是再數她楚照究竟做了多少件讓她記恨的事情!
“別動,”聲音照舊很輕,卻帶著不容反抗的重量,她鮮少這么對楚照說話,“我在數你的睫毛。”
鴉睫漆黑,根根分明,如今正因著某些原因不可避免地顫抖著。
“那當然好看。”楚照皺眉,因著搞不清衛云舟意圖,仍舊相當警惕。
衛云舟盯了她一會兒,忽而直起身,伸出手來,慢慢掠過楚照的額角,一路過去一直到了眉心。
然后,圓潤的指尖稍稍用力。
她把她適才攏起的眉心撫平。
“好看,那就要多看,”衛云舟說得意味深長,“你猜我想看什么?”
楚照哽聲:“殿下想看什么?”
真要說起來,她眼睫毛其實沒有衛云舟長。
“你睫毛好長。”
對話倒是愈發無厘頭起來,楚照本想皺眉卻想起剛才的事,便一臉面無表情——如果臉紅不是表情——淡定開口:“殿下的更長,殿下看自己的去。”
“不要,我就要看你的,”這句話似是正中衛云舟的下懷,她忽而壓得更近,側過頭讓吐息纏在楚照的耳廓,“我想看它顫抖的樣子。”?。!。!
媽媽呀,你不要憐惜我!
但早就于事無補,這次楚照都懶得反抗。
她甚至突然意識到這馬車里面緣何這么溫暖。晚間來的時候,她還覺得是不是太熱了。
紊亂的呼吸轉瞬間就被吞噬,衣料與柔軟間碰撞摩挲又帶起一陣酥麻。
衛云舟的確貪得無厭。
她要了今冬大雪,要了這帝位,還要看她眼睫孱顫,眸中汪洋的樣子。
從皇宮中出來到長信街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車廂中衣袍散落,旖旎曖昧,呼吸交纏。
“我還真是言而有信,馬上就兌現。”她說得輕巧。
終于勉強穿好衣服,楚照唯有在抵過衛云舟的脖頸時,惡狠狠地拋下一句:“那我還是應該感謝殿下,只給我一人帶來一場春天?”
“倘若你非要這么想的話,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便是。”
有完沒完?!
楚照的頭磕在衛云舟肩頸處,唇瓣溫熱觸感已經持續好久,但衛云舟卻安心等候。
畢竟路途還遠,車廂溫暖,她們有的是時間去浪費、去曖昧。
“怎么?”衛云舟知道楚照意思,甚至還故意將肩頭往上送,“是不是想報仇?”
她之前狠咬了一口她的仇。
自己似乎什么事情都瞞不過她。
楚照頹然,這還咬什么咬?!這睚眥必報的范圍是不是太寬了點?
她干脆直接躺上去算了!
想了想,楚照還是給她衣服撩起,鄭重其事地穿好。
然而有人偏偏不依不饒:“怎么,不想報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本欲抽身,卻又被衛云舟拉住倒下,輕語撩撥,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才十年啊,要一百年才行,你要等我老了走不動了才能報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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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哈哈jfql這都要結尾我又當受了!!
jfql:呃你知道你有一個強取豪奪的if線,你很棒
楚照:滾!
衛云舟:不是你讓我憐惜嗎?
楚照:對啊那就完全沒有問題,殿下請愛我^^
某被噴作者:看見了嗎這就是雙標……談你們的戀愛去!
感謝在2023-11-14 02:37:38~2023-11-15 18:41: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方琪的狗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12
第199章
大雍盛京一片空寂,舉目望去連一個人影都瞧不見,唯有大雪飄揚。
眾人都緊張地閉門不出——
前方傳來消息,有一隊大梁士兵,有如神兵天降抄了一條奇道,過了閣道長驅直入。
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本來沿途的雍軍還要負隅頑抗,結果有人見了那領頭將軍,乃是大梁鎮北侯傅季纓,所帶自然是部下精銳傅家軍。
這能夠對抗游牧民族的精銳戰士,還有那響當當的名頭一起,到了后面眾人皆是望風而降。
如今,這隊人馬已經兵臨城下,城池失守,不過一念之間。
皇帝本來想要撤退,卻又聽得后方密報:陸健行同司馬弘已從別路襲來,如今腹背受敵,他們已經插翅難逃。
百姓們已經思考投降的事情。鎮北侯滿門忠烈,沒聽說過誰傳出個暴戾兇狠的名頭,想來也不會對百姓做出什么事情來。
再說了,這新帝政變登基,并未有多少民心,想讓百姓自發為他拿起武器戰斗當民兵,并不現實。
冬雪寂寥,宮中一片蕭條。但轉過朱紅廊道,觸目一見那金色梁柱上面已經血濺三尺——
“你這騙子,”楚建璋滿臉是血,玄黑繡金龍袍上面噴射了不少濺出的血,“道人啊,朕還以為你當真是個金剛不壞之軀呢?”
孫檐胸口上面洇紅了一大片,腥味不斷地從口中漫溢上來,他睜著眼睛,半明半散。
一雙枯槁的手,還堵在那適才被楚建璋一劍戳破的窟窿上面,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么殺我?”孫檐咕隆咕隆著說話,一臉不可置信。
楚建璋冷笑兩聲,提著手中長劍,在大堂之中踱步起來:“朕為什么殺你,你難道不知道嗎?”
孫檐愈發覺得天旋地轉,他失策了。
為什么呢……他明明將那大代女帝的消息放出,結果那狗皇帝卻沒有去猜忌那公主。
相反,似乎還讓那公主權力日盛,還封她做什么鎮國公主。
衛絳啊衛絳,沒想到你還是會吸取教訓?
看來這狗皇帝是從他寶貝兒子的死中得到了教訓。只不過這大梁北邊的士兵怎么沖過來了……
孫檐的意識逐漸渙散,他看見楚建璋獰笑著靠近他,將劍逼到他的脖子上面:“你和那衛絳老兒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他殺得朕國破家亡,要是把你這顆頭獻出去,朕自然能夠活命。”
孫檐吐了一口血,口齒不清艱難道:“你把我的頭顱獻上去,固然可以茍活……但是,但是也不一定吧?”
他和楚建璋視線交鋒。
楚建璋挑眉,手中長劍更逼近了幾分:“怎么,你還有什么想要說的么?”
他其實知道孫檐的意思。
帝王無情,他楚建璋也是帝王。知道斬草除根這種事情。
而且,他楚建璋才不甘居人下呢,他會報復的。
“把我交出去,你也活不了。”
“活不了就活不了,”楚建璋眸色愈發深了下來,“但是朕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哦,還有那鎮國公主,如今這局面她也有一份功勞,我可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孫檐唇角翕動,緩緩吐字:“什么,什么秘密?”
“你無需知道,”楚建璋神秘一笑,手中長劍用力,輕而易舉便割下孫檐頭顱,“準確說來,不是她的秘密,是我那侄兒的秘密。”
“哦,恐怕不是侄兒。”正當楚建璋得意之時,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音。
他知道大事不妙,看來是敵軍已經攻入城中。他收了長劍,四下張望正準備從暗道離開時,一只白羽箭倏然射入殿中。
恰好與他擦肩而過,他差點就沒命了。
這是一種警告。
那支箭上面還有著三叉蓮的紋路。這是傅家的紋路。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轉身緩步走到孫檐身邊。
這老頭還有最后的價值,將他的頭顱獻給朝徽帝,那狗皇帝大概還能表面上放他一馬。
話說回來,他們現在不應該為了那假鳳虛凰的事情焦頭爛額么?果然,也就這些士兵愚不可及……
正思慮著,長廊上面踏響厚重聲音。
“大雍陛下,”清麗聲音傳來,為將者風范十足,仍覺有千萬兵馬緊隨其后的壓迫,“您打算往什么地方去呢?”
楚建璋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轉過身來,直視來人。
丹鳳眼凌厲鋒銳,墨發高束,玄甲銀握,風姿卓絕,身后是撲落的大雪,襯得她盔甲上紅纓灼人。
“鎮北侯,傅將軍?”楚建璋試探著開口,“原來是位女中英豪。”
傅季纓面無表情:“陛下還有可還有什么交代的么?念在您是我們公主殿下駙馬的叔叔份上,這點遺言,倒是可以讓你交代的。”
“朕的侄兒?”楚建璋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遺言?傅將軍可不要誤會你們陛下的意思——他大概不會想要取我的項上人頭吧?”
說著說著,楚建璋一邊笑著,一邊指了指孫檐的尸體,道:“將軍不用心急,陛下要是知道我獻上這人的腦袋,他會放我一馬的。”
“他是誰?”傅季纓眸色深沉下來,沉默頃刻后問道。
握劍的手愈發緊實,楚建璋這才道來:“他乃是禍害你們太子的罪魁禍首!”
說著,他還把孫檐的過往曾經都說了一遍。
說罷,楚建璋滿懷期待地看向傅季纓。這些武人多多少少有些愚昧,他非要挑破才行。不過他心中信心滿滿,一定能夠讓傅季纓忌憚!
這老道算作皇帝的死敵都不為過!
他就是吃準這一點,才沒有放火焚燒宮殿。他覺得自己還能保住性命。
“哦,”傅季纓依然面色沉靜如水,“原來是皇帝的仇人,可惜呀。”
話音剛落,楚建璋眉頭便緊皺成川,“可惜?”
她在可惜什么?
忽然,門口又傳來一陣急促的小跑聲音,數十個弓箭手充斥在門口,各個拉弓引箭。
看來今日是非要把他打成篩子不可了!
“可惜啊,本將軍,今日是奉了公主殿下的命來的。”傅季纓打了個哈欠,大手一揮,“放箭!”
“你——”楚建璋哀嚎一聲,轉瞬喉頭便被刺破。
他還有話要說。
那假鳳虛凰的侄兒……
鎮國公主,你當然也不會好過的。
皇帝都被殺死,這大雍自然四分五裂。有的郡城直接投降,歸屬大梁。
還有的城池在當地官員帶領下負隅頑抗,和陸健行等人的軍隊打得有來有回。
大雍皇室血脈,早就在一次次殘忍血腥的宮變消耗殆盡,如今殘存者,除了幾個血脈不明,突然跳出來聲稱自己是大雍皇室的人,便只剩下那個在大梁當駙馬的質子了。
莫名其妙涌出來的“大雍皇室”自然不愿意承認楚照身份,恰在僵持的時刻,一道流言傳出。
攻訐楚照的原因不外有二。
一是她身為大雍皇子,竟做了那大梁鎮國公主的駙馬——如今大梁國事多由鎮國公主所出,不管怎么想,都是一種對故國的背叛;
二便是那流言。有老宮女聲稱,那楚照本來就是女嬰,因著妃子爭寵之故,和那些人玩了個偷梁換柱——哪里知道,換回來的嬰兒也還是個女嬰。
又是叛徒,又是個假皇子,數罪并去,一時間輿論甚囂塵上。
從大雍流傳,一直傳到大梁。
而今時的大梁,正從落雪的喜悅中抽離。
天祥七年,冬無雪,帝深愧,下罪己詔,數列己過。
與罪己詔并行的,還有立鎮國公主為皇太女的詔書。
恰在那一日,大梁迎來今冬第一場雪。
這自然是祥瑞,兼以民間流傳已久的所謂大代女帝碑石發掘之事,大家甚至覺得不足為奇。
甚至有人覺得這公主殿下本來就是該當皇帝的。
“如今這祥瑞和立儲君的詔書一并下了,這才說明公主殿下才是有福之人啊!”
太女初立,便廢皇帝數條苛捐雜稅,宣布停下一切不必要修建與鋪張浪費的進貢,與民生息,鼓勵生產。
頗有新君氣象。
但是這場瑞雪卻沒持續多久,寒霜覆蓋不多時,便又散去,天空又如往日陰沉鉛灰。
百姓們不免又擔心起來。
天有異象,自然是誰觸怒了上天。
可皇帝都下了罪己詔,這太女新政也沒有過錯,怎么就惹怒了上天?
直到那流言傳進,像是長了翅膀,飛到大梁各地。
自然也飛到這公主府中——因著忙碌,衛云舟還沒有遷居東宮。
楚照如今早就寢食難安,她已經吩咐了紅楓,早些時候通知林玉,叫她接她們離開此地。
這流言甚囂塵上,太女說什么也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樣袒護這位駙馬,放在內院,衛云舟從不叫人去看望楚照。
這駙馬身兼“多罪”,一是敵國質子,二又女扮男裝。
但也只有楚照知道,每隔幾個深夜,衛云舟便會從那些繁冗事務中脫身,悄悄去她房中,溫聲安慰說一切都會變好,一切都會沒事。
鬢角微濕、眸光燦爛清明、一夜復一夜。
擰干青絲水痕,耳邊噯聲依舊。
像是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楚照已經做好了決定。
昨夜衛云舟才來過,今夜她大抵是不會再來了。
楚照還問過那系統:“我現在怎么辦?”
那電子聲音竟然出現幾分悲涼:“你還是快跑吧,如今這雪又不下,你待在這里不就是連累公主么?”
的確是個累贅。
她和紅楓等人也已經商量過了,如今大雍也還有幾分殘留山河,還有人不信那些突然冒出來的家伙,還有些大臣愿意迎她回去——
“至少回去,比在這里安全得多。”紅楓言辭懇切,“我已經聯系了林大人,今夜我們便可出城。”
她不帶什么人,僅僅一簡陋馬車,再帶上翠微,便可離開此地。
也不知什么時候再見,但楚照總覺得還能夠再見。
她回去也不過是暫避風頭。
楚照擔心翠微將事情泄露出去,在臨行前早上才告訴翠微這消息。
翠微訝然,“我們現在就要離開嗎?”
“是。”楚照答得堅定,沒有余地。
翠微眸光是閃了又閃變了又變,良久她才緩緩道:“殿下就沒有想要告別的人嗎?”
當然有,只不過她不敢去。不然也不會偏偏挑在這一天,挑在衛云舟來的后一天離去。
哪怕是暫避風頭,哪怕是權宜之計,她都不會放她走的。
這京城中流言愈發多了起來,楚照心里亮得跟個明鏡似的。
跑吧,先跑,等她功成名就……
不,怎么想起來有些悲涼?
但她真的要走了。
“走吧。”楚照沉默良久,音調壓得極低,“你不是說了,你想要回去找你的姐姐嗎?”
翠微怔然,這種事情,她還記得啊?
“好。”
主仆二人終于說定,便等夜深人靜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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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13
第200章
膽小鬼也有要承擔責任的時候。她留在這里,不過是給衛云舟徒增煩惱罷了。
楚照還只在內院之中待著,而她日日上朝,除卻政事,還有人心需要收攏。她所面對,更是楚照無法想象。
但哪怕就算這樣,她也隔三岔五便尋到內院來安慰她。
但楚照總覺得自己要有些良心,人家不叫她走,她難道就在這里死乞白賴著禍害別人了么?
反正她是個信口開河的,失約也不鮮見。
無雪無霜的冬夜,冷得更是徹骨。風從車簾里面灌進來,吹得人肌寒骨裂,楚照直打噴嚏。
“不僅冷,還黑……”楚照碎碎念叨,一邊裹緊衣衫。
她帶了什么東西走呢?大的賞賜帶不走,便帶走了衛云舟去歲給她的那個銅制手爐。
沒有點燃,但光是看著便已是足夠溫暖。
唯一的光亮只有青藍月光。
紅楓在外面駕車,她們星夜出來,在林玉安排幫助之下,總算是順利地出了城池——今日乃是皇帝的出殯之日,處處白幡招展。
山陵崩而舉國為之孝。
“已經出了京城地帶了,”楚照掀起那車簾,看向遠方逐漸模糊的大梁巍峨都城,心中泛起不舍悲傷之情,“但愿一切順利。”
不管如何,她如今是大雍皇室唯一血脈。管她是女人還是男人,總比那些來歷不明的“大雍皇室”可信度高得多。
她回去正好收拾殘舊山河……
正好也不用留在這里,白白讓人費心。
不知何時,楚照感覺瞳珠濕潤,緊接著便是兩行清淚滾下,車簾忽而拂動,青藍月光幽幽,照亮手中晶瑩。
是嗎?她哭了,她理應哭的。
過了京城地界,紅楓長舒一口大氣,不由分說便快馬加鞭,一路往前疾馳。
群山巍巍,在月色下有如鬼魅——卻又像是楚照那夜夜守候的芍園所見。
巍峨峻拔的連綿蒼山,也不過堪堪接上她的長眉而已。
但是楚照心知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這邊的朝霞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
翠微也坐著,雙目空洞而無神地陪伴著。
她們途徑了幾座關隘,都不曾有事。
楚照那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點。
但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座叫做梓安的小城,她們出城的時候受到阻攔。
那守衛哈欠連連,但還是要檢查:“半夜行路,必有蹊蹺!車上的人,接受檢查!”
她們過前面幾方關隘的時候,亦受了檢查。
楚照并不覺有異,只安心等翠微受過檢查,輪到她時,那守衛卻暴喝一聲:“這不就是那雍國的假駙馬么!欺君罔上,女扮男裝!來人,給我拿下她!太女殿下前日便有令,捉此人者,賞千金!”
紅楓面色驟變,好在小城守衛不多,她一人便足以應付,她胳膊不幸挨了一刀,血流如注,但她還是將楚照和翠微送出城外。
外面是茂密的樹林。
“殿下先走!”
楚照逼不得已,但是她的確幫不上忙,只得逃進深山老林,內心狂跳不止。
她適才沒有聽錯,是“太女殿下前日有令”。
前日,前日。
可她們昨日夜晚還在濃情蜜意……從那個時候,她便開始計劃籌謀了么?
為什么?她心中一涼。
看來她們都不是什么實誠人,都說不肯瞞著對方,卻都瞞著對方。
楚照擅作主張出逃,卻真心錯付,卻換來衛云舟的定罪。欺君罔上,女扮男裝,字字誅心。
原來夜夜溫存,不過是等著今日,待她出逃,再一并擒獲——所有的罪名都會羅織在這逃跑駙馬的頭上,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有什么關系?
楚照便正疑惑呢,怎么今夜她就這么一帆風順?原來是她們都落入她的圈套。
楚照心如擂鼓,她在亂中遺失了身上幾乎所有東西,又和翠微走散,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她真是覺得自己要被什么野獸吃掉了。
叫天天不應,她也不敢叫。
如今她只能湊合著和系統說說話:“我要死了。”
系統語露同情:“說了讓你不要亂走劇情,這下完蛋!”
算了。
林木扶疏,冬夜岑寂,唯有一束青藍色的月光攏在眼前,楚照只能漫無目的地走著。
但實在又黑又懼,楚照沒能走上多遠的路,便兩眼一抹黑。
閉上眼睛也好,便再不醒來。
不知多久過去,耳畔響起粗獷喊聲:“將軍,將軍!找到了!”
“找到了?是那叛徒?”另一人回道,“確定是她,我這就回報殿下!”
“弄醒她!”還是那聲粗獷叫聲。
騷動不停,但在那燦金色身影出現后驟然噤聲。
是太女來了,他們今日就是奉她的命,出來捉拿這叛徒。
人群烏泱,火光漫漶在冬夜中,照得低垂天幕如同白晝一般。
是太女如此吩咐,要他們能點多亮就點多亮——想來一定是太女殿下被這女扮男裝的假駙馬傷得不輕,如今點著燈都要找到她!
“讓開。”清寂冷漠的聲音傳來,衛云舟在親衛簇擁下緩步而至,“全部退下。”
眾人不迭應“是”后便乖乖地退到太女身后,他們如今只配照明之用。
他們各自都為那女駙馬悄悄地捏了把汗——這位殿下自從做了太女,便一改往日風貌,整肅朝綱,恩威并施,一時朝野之間莫不咸服。
楚照適才便被他們弄醒,如今睜眼一看,滿眼火光爍亮,燈火煌煌。
她看見她著一身燦金華裳,眉目間如霜勝雪,輪廓清絕,眼角像是淌著一抹悠長的諷意。
她身后是千萬人,千萬人舉著火把。
楚照覺得胸口甚是沉悶,方才誰大概踹了她一腳讓她緩不過氣來。如今見了衛云舟,她更是平不過氣來。
要如何面對?逃跑質子和心機公主?
她以為自己獻上這幾乎一切東西,至少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哪里知道卻換來她先一步的算計。
她是戴罪的駙馬,而她則要登臨大統。橫豎不過是錯付罷了。
天幕斜壓,壓得那燦金更近。
楚照噎聲,忽覺自己恰似第一天來到這里,喉嚨里面似有火焰燎灼,干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衛云舟蹲伏下來,靜靜看著楚照。
她的眸色如深山涼雪一般沉寂,今年未下夠的雪,如今全棲宿在她的眸中。
楚照斂眸,頜線緊繃,她別過頭去——不愿見她。
這人的耐心總是有限度的。
哪里知道,衛云舟卻突然俯身而下,偏頭出現在她的眼前,眉宇間的火光與月色明滅,一瞬渲染出千年冰雪融化勝景。
她貼耳,語調同神情一般脆弱:“所以,你當真不要我了?”
楚照唯覺天地寧靜,寒氣靜默一瞬間籠罩了她,她們。
她抱緊她,扣住她指縫纏綿。
衛云舟的下巴抵在楚照肩窩:“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和我回去,我帶你回家。”
清淚徐徐,浸潤衣衫。但她不在意,只是愈發緊了指尖。
楚照恍恍惚惚,她歪頭,看向遠方無盡連綿的火光——
是她怕黑。
原來她對她的耐心是沒有限度的。
奉命捉拿這叛徒的將士也不明白,怎么這太女殿下最后還是將那叛徒迎上自己的華蓋馬車了?
或許是別有手段也不一定。他們不敢妄自揣測,完成了任務便各自各自職位上面去了。
這女駙馬欺君罔上之事,早就坐實,殿下事到如今才對她做出懲罰,已經是寬宏大量。
車廂寬闊,里面燈火同樣明亮輝煌,暖香融融。
好容易楚照才清醒過來,她定定地看著衛云舟,好半晌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終于醒了。”她靠她很近,細膩指尖摩挲過皮膚,好像要深深刻進記憶中一般,“誰讓你走的?”
楚照噎聲:“你不是要給我定罪?”
“是你先打算的。”衛云舟眉心微微蹙起,“誰叫你不聽我的話?”
無話可說,她今日被那士兵踹了一腳,心口疼。
衛云舟再次擁上她,唇瓣輕柔覆過,最后下頜落在楚照肩窩,才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七夕夜那天晚上,你許了什么愿望?”
楚照自然記得清楚,她還清楚記得,衛云舟那會兒沒搭理她,沒告訴她,她的愿望是什么。
“讓你的愿望實現。”楚照聲音幾成氣音。
但衛云舟的聲音接踵而至:“我的愿望是,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不等楚照做出任何反應,衛云舟便強硬地拉過她的手,徑直往自己腰身上面攬,像是撒嬌:“你讓我這么大費周章出來找你,都不準備哄我?”
“我要怎么哄你?”
她自己哭都來不及。
“沒誠意。”衛云舟嘴上如此抱怨,手中力道卻不減半分,“一句話都不說?你以前還答應我,要做我皇后。”
沉默頃刻,楚照終于道:“我說。”
“嗯。”
明明答應要哄,最后結果卻是二人相擁而泣。
到了最后楚照還是先停下的那個,她緩聲道:“還說當皇后,那玉墜都被你摔碎了。”
“沒用了,就摔了,”衛云舟語中泣音漸平,“你得用新的。”
但舊的仍有舊的故事。
楚照忽而想起那玉的蹊蹺之處,“虞上熙給我致信,那批玉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本來就沒有奇怪的地方,只不過是尋常的一塊玉罷了。”衛云舟悶聲,“玉墜是什么邪祟?這宮中的人才是邪祟。”
楚照怔然,旋即明悟。
原來那所謂“毒玉”,也不過迷霧一場。
原書男主借此迷惑女主,讓她心智動搖;而那虞維,為了偷取家主之位,明知這玉沒有問題,卻故意添油加醋……
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設局。
玉柱囚珠,一道一道,宮闈中明珠深鎖。但所幸她破土而出——
說起來,原書最后結局,女主逼問皇帝的時候,皇帝也矢口否認那玉有問題。
原來答案早就出現過。玉沒有問題,是人的問題。
“跟我回家。”衛云舟還是沒有舍得松手,灼熱的唇息肆意灑在脖頸處,“你真是糊涂。”
這回輪到楚照委屈:“我糊涂什么,誰讓你不和我說?”
“我和你說,我難道沒和你說?”衛云舟生氣,但很快話音又軟了下去,服服帖帖,“我可沒讓你私自出逃。”
明明也是為了她好。
楚照不吭聲。
掌心與腰間摩挲愈重,呼吸愈發紊亂。
“今晚分明是你的錯。”衛云舟一臉悶悶不樂,“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得和我住一塊,哪里都不準去。”
那眼神并非在開玩笑,像是楚照敢妄自再逃,她真的會把她關起來。
“好好好,我的錯。”楚照唯有應聲答應。
結果衛云舟還在怏怏:“你記性最差,今日又該下雪了。”
楚照這才幡然醒悟,她掀起那厚實車簾,看見晨曦微明中飄忽的雪粒。
哦,那慎狄少女的確說過,今冬唯有兩場雪。
“我本來打算,趁此時登基,”衛云舟趴在她背上,聲音沒有責怪,只有憐惜與慶幸,“但也是好事,他死了,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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