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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結契禮

    郁青愣住, 又覺得鼻尖酸楚。

    他以為自己會哭,鄔九思也覺得道侶興許又要掛不住眼淚。奈何做好了安慰人的準備,迎面對上的卻是一張笑臉。

    “我想。”郁青回答, “我想叫你——”

    卡住。

    溫馨的氣氛被破壞了幾分, 好在鄔九思的目光依然是包容鼓勵的。郁青稍稍調整, 重新開口,再說:“我想叫你, 九、九……”

    完了,竟然喊不出口!

    郁青微微恍惚, 鄔九思也有啞然。在這之余, 則是心頭的微微酸楚。

    “是不習慣么?”他說, “無妨。咱們以后日子還長, 慢慢來吧。”

    日子還長。

    慢慢來吧。

    簡簡單單幾個字, 便要郁青重新笑了起來。

    “好!”他答應。心頭也暗暗下了決心,一定不讓師尊失望。

    一定不讓九思失望。

    ——話是這么說,但郁青“練習”的日子還是比兩人預想當中長一些。

    到他們發出去的請柬全都得了回復,到陸陸續續有人抵達天一宗,再到金峰主送來準備好的吉服,由兩個年輕的小輩試衣裳。郁青看完水鏡中的自己, 再側過頭, 悄悄與鄔九思講話的時候,說的依然是:“師尊, 您很少穿這樣顏色濃艷的衣裳吧?但也當真好看呢!”

    這是事實, 絕非他因愛慕師尊,就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身紅色衣裳, 上頭滿滿都是各樣繡紋。又有珍貴靈石鑲嵌在上頭,乍看上去, 便要人覺得眼花繚亂。

    而在這些鮮艷織繡下面,又藏著細細密密、攜了不同陣法的暗紋。

    光是用來繡這些暗紋的線,抽出一卷放在外間市場上都是天價。郁青這會兒的心思只被道侶吸引,并未察覺自己身上衣裳到底是多么珍惜。還是后頭,他們當真穿著吉服到了眾多修士眼前,這才從四面八方的議論聲里察覺一二。

    而后……郁青忽略這些,繼續去捕捉那些“兩個小輩也算才貌雙全,十分般配”“聽說與鄔尊者兒子結親的小輩也算是少峰主的徒弟,可稱佳話”的說法。

    他聽得心頭歡喜,再看看旁側身姿俊挺、容顏如玉的心上人,更是滿腔高興近乎溢出。這份強烈心情透過二人之早已存在的道侶契傳遞到鄔九思識海,他眼神動了動,側頭去看身側的青年。

    還是那張秀美的臉,臉頰旁邊也還是那根細細的、編得十分精致的辮子。

    阿青……

    鄔九思在心頭想。

    到了這個特殊的日子,早晨自有人幫他們打理一切。那會兒祝伯敏便說,阿青不如把頭發重新梳理一番。郁青猶豫,鄔九思看出來了,干脆幫他拒絕。

    “我覺得這樣便很好。”鄔九思說。只有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后頭的意思卻是不少,多半也只有他和阿青能夠聽懂。

    不是說這辮子是為了紀念你娘親嗎?她沒法親身過來,卻總得有些痕跡在吧?

    自然,若說阿青娘親在他們結契禮“痕跡”,不會是僅限如此。

    “新人已至!”

    袁仲林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鄔九思、郁青一起抬頭前看,兩側賓客在這一刻成了陪襯,入眼的只有長輩們的身影。

    證婚的袁掌門,作為“新人高堂”的鄔、聞二人,還有一尊浮在聞春蘭旁側,上頭刻了字的牌位。

    旁人于這場面并不意外。結契禮是兩個人的事,哪有只有一方高堂在的道理?只是修士們的情況也確實特殊,如眼下這樣一方雙親俱全,另一方則只有牌位在的狀況其實不少。

    真正意外的是郁青。

    看清楚刻字內容的一刻,他的身體開始發抖。

    此前是真的覺得自己不會再哭了,到了此刻,卻還是無法忍住。

    他本能地去看旁側道侶,對上的是鄔九思一如既往柔和安慰的目光。

    郁青怔然片刻,在鄔九思要抬手幫他擦去眼淚的時候自己晃一晃腦袋,又閉眼片刻,把淚水留在眼眶中。

    “阿娘在天之靈,見了今日,也一定高興。”郁青給鄔九思傳音,“所以,我也要高興!”

    鄔九思這才微微笑一笑,提醒他:“阿青,咱們該先拜天地了。”

    郁青:“正是!”

    兩個修士踩著靈光,面朝天地,鄭重拜下。

    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他們之間凝結,讓鄔九思、郁青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

    袁掌門又在上方喊:“二拜高堂!”

    鄔、郁二人轉身面向父母,同樣深深拜下。

    鄔戎機、聞春蘭注視著兩個孩子,心潮涌動。

    袁掌門最后喊:“道侶對拜!”

    對拜。

    道侶。

    鄔九思和郁青轉身相對,目光盈盈。

    兩側席上,赫連隨三人舉起手中酒杯,笑著與彼此相碰;

    司徒修和安朗側目相對,同樣碰杯;

    胡玥腦袋一歪,靠在谷瑩肩頭,感嘆:“當真像是咱們倆那時候。”

    谷瑩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么,又察覺到了袖下的動靜。低頭去看,一個白乎乎、毛茸茸的腦袋冒了出來,可不就是阿青師弟那只尋寶鼠?

    胡玥樂了,把吱吱拎起道:“你怎么在這兒?嘿,要不要也嘗嘗阿青的喜酒?”

    小耗子挺胸抬頭:“吱吱!”

    “它還能喝酒?”谷瑩多問了一句。胡玥聽過,原先的勁頭下去一些,但還是沒有放棄,“一杯不行,一口總可以吧?來,嘗一口。”

    小耗子喜滋滋:“吱吱!”算上在前頭幾個人那兒喝的,它肚子里也算有一杯酒了。

    腦袋剛探進杯子里,耳畔便炸起一聲高喝:“禮成!”

    尋寶鼠:“吱!”

    胡玥:“啊!”

    谷瑩:“……”

    另一邊,三拜之后,鄔戎機等人帶著兒子、阿青去拜會其他長輩。

    郁青在眾多長老尊者面前徹底混出臉熟,臉上久久掛笑。看起來是個開心樣子,鄔九思卻總覺得道侶心不在焉。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直白地問:“阿青,你這是怎么了?”

    郁青有些郁悶地看他一眼,小聲回答:“吱吱在我識海里一直叫,說它看到了金山銀山,要我過去裝。”

    鄔九思:“……”金山?銀山?

    郁青喃喃說:“也不知道它跑哪兒去了。這里人太多,實在分不清它在哪個方向。”

    鄔九思只得安慰道侶:“吱吱應該有分寸。咱們后頭還有很多桌要轉,也能順便找找。”

    郁青點頭,兩人又成了被長輩們打趣的模樣。待到長老尊者的地方轉完,到了同輩們身邊,才算松下一口氣。

    鄔九思幫道侶打聽:“師兄師姐,你們方才可有看到阿青那只靈鼠?”

    赫連隨點頭:“是有的,而且——”

    任劍秋:“連泉還給它喂了一口酒。”

    鄔九思一怔,郁青眨眨眼,“無妨,吱吱個子是小,卻也能喝上幾口。”

    孔連泉抓抓腦袋:“都瞧我做什么?它喝了酒,沒一會兒就走了。”

    鄔九思和郁青相互看看,倒也不算著急。后頭見了祝伯敏等常在鄔九思身畔的值守弟子,繼續打聽一樣的事情。

    祝仲學回答:“我看它一直往酒杯里探頭,就,咳,喂了一口。”

    一盞茶工夫后,司徒修:“就一口,只有一口。”

    又一盞茶工夫過去,胡玥:“它自己倒下去的!怪不了我啊!”

    郁青看著倒在自己手上的小耗子,深吸一口氣,哭笑不得。

    有這個插曲在,后頭結契宴結束、兩人再回到洞府的時候,郁青完全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羞赧。

    他把自己攢下來的所有有清心靜氣作用的靈丹都摸了一遍,琢磨給小耗子用哪個合適,分量又是取多少為佳。一面考慮,一面朝著道侶抱怨:“從前吱吱在外頭也是這么亂來么?”

    鄔九思坐在桌子另一側看他,目光落在尋寶鼠身上片刻,又去看一旁的酒盞。

    他什么也沒有說,郁青卻先一步察覺到了屋中的靜謐。他緩緩停下動作,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從今日起,我都要與師尊……與九思同住了。”

    除此之外呢?

    雖說兩人神識交融、靈氣互換便算是“雙修”,此前他和九思走的也一直都是這樣的路數,可眼下怕是到底不同吧?

    郁青落在尋寶鼠肚皮上的指尖有些僵,又有些燙。

    恰好這個時候,鄔九思問:“阿青,你在想什么?”

    郁青近乎聽到“轟”的一聲響,不光是指尖了,面頰、脖頸……渾身都開始發燙。

    鄔九思原先以為自己收獲的就是一個臉紅的道侶,沒想到,青年先是輕輕地放下手中靈寵,接著便取來了一旁的酒壺,開始給自己倒酒。

    鄔九思稍稍愣神的工夫,郁青已經是三杯下肚。

    他的想法很簡單:喝醉了的吱吱那么敢想,能一路夢到它一鼠獨占某塊海外大陸上的靈脈。自己哪怕做不到這樣,多喝幾口,總能壯壯膽吧?

    “來,師尊!”

    大約當真是靈釀有效。第四杯時,郁青已經能撐著桌面站起、將酒杯送到鄔九思眼前,難得口齒依然清晰,道:“輪到你了!”

    鄔九思看他片刻,笑一笑,抬手去碰酒杯。

    指頭碰上杯身,又向后滑動一寸,落在郁青的手上。

    桌面上,尋寶鼠翻了個身子,砸吧著嘴巴,繼續它的好夢。

    只是周遭多少有點吵鬧。

    第112章 出去走走

    待到結契禮的熱鬧結束, 賓客們紛紛離去,太清重回往日的平靜。

    郁青以為自己終于適應了稱呼道侶名字這件事,可當對上親朋好友們打趣的目光, 他還是有幾分學習吱吱、打個洞鉆進去的沖動。

    只是赧然是真的, 歡喜也是真的。如今日出與道侶一同練武、月出和道侶一同修行, 到了閑暇時候,還能開路煉煉丹藥的日子對郁青來說, 實在是從前夢里才有的場景。

    他這么別扭又高興的過了一段時日,鄔九思看在眼里, 忽地生出一個念頭:“阿青, 想不想出去走走?”

    “走走?”郁青先是意外, 隨即心動。

    從前是和九思在外游玩過多次, 可那會兒他的身份都只是“徒弟”。眼下不同了, 旁人怕是不必問,就能從兩人的親昵模樣看出答案。

    他因這個想象雀躍片刻,很快問:“九思,咱們去哪兒好呢?”

    鄔九思看他高興,便也微微笑了一下,說:“如今再沒什么大事, 你也不必回云夢了, 這趟出去的時間長些也是無妨的。既然如此,從前有什么想走一走, 又不曾動身的地方, 都可以去轉一回了。”

    “這樣啊,”郁青琢磨片刻, 心里隱隱有了傾向,“我還不曾去過北州。”

    世間的四大州, 玄州便不必說了,是他出生的地方。龍州,前頭從天一離開后,他雖然不曾深入那邊兒太多,卻也算是待了一段時日。后頭在司徒修、安朗面前偽裝龍州人,他們竟也信了。

    云州呢,在云夢修行的年月間,郁青雖然也只在宗門一帶徘徊,卻也算見過其中遍地江湖的景色。唯獨北州,時至今日,他竟只從旁人口中聽說那邊兒的萬里炙土。

    “那便去。”鄔九思一錘定音,轉而又笑,“我上次前去,也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這么久過去,也不知那邊有什么新變化。”

    “鏡原不就是?”郁青脫口而出,“九思,你上次去北州的時候,那邊還是落鳳原。”

    話說出來,他心頭才是微微“咯噔”了一下,眉尖跟著壓起,低聲問:“前頭去那邊召問……九思,我在云夢的時候,心頭也會牽掛這事兒。可畢竟不算那邊的弟子,和谷師姐、胡師姐他們關系再好,也不方便直接問。那咱們天一呢?還有在這事兒上做準備么?”

    鄔九思啞然,也跟著壓低了嗓音,回答:“這些年是有在陸陸續續地加固護宗陣法,也在和相熟的門派聯絡,看能否集眾宗之力,造個能容納的人多些的飛行法器出來。只是初時還算順利,到今日,卻是遲遲再難推進。”

    開頭商量得再好,后頭也有門派仍覺得自己吃虧。這樣的聲音一多,事情可不是被耽擱?

    鄔九思繼續說:“我聽師叔、父親母親的意思,像是想要全盤從這事兒里抽身,后頭只關切天一的弟子要如何。”

    一番話說出來,郁青越聽越是發愁。

    鄔九思看他片刻,又道:“于咱們來說,最要緊的,還是眼下的修行。”

    倒也是這個道理。郁青自我安慰:“也是。再怎么擔心,也得是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

    數十年前,本元將要迎來終結的消息鬧得極大。不光修士們被牽扯其中,不少凡人也隱隱聽到消息。

    可他們反倒是最放松的一撥人。后來郁青在云夢學丹,偶爾去山中尋藥,也會與住在山下的村落打交道。雙方說著話,便有老人感懷,說自己“年輕”時曾聽過傳聞,說老天要降下浩劫,再不給世上任何生靈活路。那會兒一個村子的人都是惶惶不安,生怕夜間睡下了便再也瞧不見第二日天亮……到現在,人不都還活得好好的,成家生子,看兒孫滿堂。

    那會兒郁青聽得眼神復雜,口中應著“是”,心情卻空茫茫一片。眼下再看,卻又覺出幾分不同滋味。

    晃晃腦袋,郁青打起精神,轉過話題,問起鄔九思過往去北州時的見聞。

    “孔小師叔從前說過,他在那邊一座城中嘗到不少好酒。”說著說著,青年倒是真生出幾分興致,“咱們這趟去,不知能否路過那邊。”

    雍城么?鄔九思在道侶眼里瞧見亮色,在腦海快速過了一遍北州幾座相對繁華的仙城,頷首:“不必‘路過’,咱們就去那邊。”

    郁青眨了眨眼,又聽人規劃:“從天谷城那邊的港口往云州,落了地行路幾日便能到雍城。那邊處處都是酒家,你若是喜歡,咱們就在其中多待些時候。”

    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只是那年孔連泉從雍城買回柳林酒,這酒一度成了傳聞中治好傷重鄔少峰主的良藥。哪怕后來郁青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他也總留了幾分好奇。

    原先想這樣和鄔九思講,但話沒說出來,鄔九思又道:“說來釀酒和煉丹一樣,都講究對靈植等物的應用。你去瞧過,興許能解開幾分在丹道上的疑惑。”

    “當真?”郁青的興致一下從三分升到九分,“那九思,咱們一定得多看看。”

    鄔九思微微笑過,繼續說:“待到從雍城出來,一路往西……直奔著鏡原去,搭著父親、母親給咱們的飛行法器走二十多天就夠了。可若是想細細看北州風光,便不知要走到什么時候去了。”

    “無妨!”郁青干脆地說。這句之后,方反應過來,“九思,和你在一塊兒,我做什么都開心的。若你愿意多走,咱們就多在外面瞧瞧。若是你想早些回來,我覺得太清也極好。”

    一段話說出來,算是又剖白了遍心跡。只是沒想到,他話音落下,道侶竟遲遲沒有反應。

    兩人共同走過許多歲月,又有前些日子那場盛大的結契禮。時至今日,郁青已經相信自己與道侶之間的感情。可到了眼下場景,他還是略略遲疑了:“九思怎么……難道是——”

    “阿青。”鄔九思叫他,目光中竟全是他的面容身影,“你我之間,當真是耽擱了很多時候。”

    郁青怔然:“九思?”

    鄔九思抬起手,動作輕緩而溫柔地捧住道侶的面頰。這個剎那,他覺得阿青就像是御靈峰上那些剛剛出生、還在學著適應外間的幼年靈獸。被人觸碰了,會小心謹慎地觀察,直到察覺善意才能放松身體、流露依戀動作。

    而這已經比阿青剛恢復身份的時候好了許多,至少阿青愿意坦然地愛他了。

    “你我的時日還長呢。”鄔九思含笑說,“在外面的日子長些也沒什么不好。”

    郁青眼神動動,露出喜意。

    鄔九思又維持著輕笑神色,若有若無地瞥一眼外間,這才低聲和道侶講:“前頭父親、母親閉關,我可是幫他們扛了百年太清峰上的大事兒小事兒。如今他們回來了,父親又總說許多管事的弟子都習慣了找我稟告,以此來推脫事務……”

    郁青:“……”嗯?九思這是、這是在偷偷和他告前輩的狀嗎?

    他有點緊張,又有些和心上人同一戰線的欣喜。大約是情緒變動太大了,連道侶的手指不知不覺間落在自己唇上都沒就覺得。

    鄔九思待道侶更是又憐又愛,繼續講:“咱們這趟走得久些,也讓父親重新養成好好做事的習慣,你看如何?”

    郁青還能說出什么答案?自然是一個干脆利落地“好”字。

    就這樣,兩人和親朋好友們告辭之后,很快踏上旅途。

    沿途中,郁青還有意找商會買了許多講各處風土人情的游記。他看得高興,鄔九思也不動聲色地長了很多見聞——他去過的地方是比道侶更多,可真論起來,還是有所不足。

    眼下好了,道侶興致勃勃地和他說起什么“原來四處大州之外還有許多小州星羅棋布”“竟有許多修士數度駕著靈舟往云州以西、龍州往東走,只為找那‘天涯海角’”,鄔九思便也一起道:“既然如此,咱們也能去瞧瞧。”

    郁青倒是猶豫:“那些小州也還罷了,‘天涯海角’還是少去為妙……”

    游記里都寫了,越是這么走,遇到的空間風暴便越是可怖。能寫下記錄、往后流傳的修士都是半途放棄的,而那些真的一路走到黑的修士,多半是沒了音訊。

    “好。”鄔九思從善如流,“都聽我們阿青的。”

    郁青又是好笑又是赧然,心臟再度“怦怦”跳動。

    不過無論如何,這些計劃都是后話了。眼下,兩人先抵達的地方還是雍城。

    到了陌生仙城,先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當地酒樓。一面嘗嘗特色佳肴,一面也能打聽附近有什么熱鬧。

    鄔九思和郁青選了個靠窗的地方落座。招呼食客的伙計還沒到呢,熱鬧已經來了。正有一伙兒修士在他們身畔講話,開口的繪聲繪色,聽故事的驚嘆連連。

    前者:“也不知是當真喝多了,還是其他緣故,這兩方人就約下在鏡原斗法。”

    后者:“鏡原?得是多想不開,才往那種地方?”

    鏡原?想不開?

    桌旁的鄔九思、郁青相互看看,都多了幾分好奇之色。

    第113章 高山流水

    “人家可不覺得自己是想不開。”

    開口的修士并不知道旁邊桌上也有人在關注自己的話, 還在一門心思繼續往下講:“你想想啊,就他們前頭喊出來的名號。一邊兒是神意門長老嫡親的孫子,一邊兒上清宗宗主同族、小輩中最得臉的侄子。走到哪里, 旁人不都讓他們三分?結果呢, 碰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硬茬子。

    “又到底不是橫到家了, 知道把事兒鬧太絕,自己也得不了什么好處。算來算去, 可不就只剩去鏡原一條路。”

    同桌的修士們聽到這里,紛紛點頭, 道:“是這個道理。”

    一聲聲下來, 把旁邊的郁青聽得撓心撓肺, “怎么也不說清楚些。”

    鄔九思雖也想知道答案, 可看道侶這個樣子, 反倒放下些疑問。

    他笑著攏住道侶的手,也不講話了,直接與阿青傳音:“鏡原若是真有什么特殊之處,咱們待會兒與伙計打聽打聽,也是一樣的。”

    郁青深呼吸,冷靜下來后, 覺得的確是這個道理, “只是他們這兒的生意實在是好。咱們都坐下這么些時候了,竟還不曾有人……哎呀, 可算來了!”

    聽了兩位客官的話, 那伙計了然,問:“二位仙師怕是從其他州過來的吧?”見鄔、郁二人點頭, 又問:“而且有那么幾十年不曾到咱們北州了?——哈哈,那便難怪。

    “咱們鏡原還是落鳳原的時候, 那地方便沒什么人去。倒不是其他緣故,只是地頭實在太熱,莫說凡人了,就是尋常修士過去也得被燒掉一層皮。

    “到了諸多大能尊者往落鳳原轉過一趟,用了手段引動天雷接連劈了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事情便變了。”

    郁青看鄔九思:九九八十一天?

    鄔九思眉尖輕抖,搖頭:似乎沒有這么長時候。

    伙計還在繼續說:“嘿,原先的荒原竟被天雷劈沒了,只留下一面巨大的鏡子!

    “最先的時候,這場面雖也有人瞧見,可有落鳳原昔日的名頭在,還是沒人敢往里頭走。幾條命啊,敢這么作踐。

    “還是又過了幾年,有個修士不知怎地惹上了沙漠上的一群妖獸。將將被追到丟掉性命的時候,一咬牙,闖到了鏡原上!

    “再之后——”

    伙計拉長尾音,卻也不曾當真賣關子。

    在鄔九思、郁青開口之前,他已經利落地道:“他便發現,鏡原那地方,無論有什么攻擊落在上頭,都能給人返回去!”

    攻擊?返回去?

    郁青不由地抽了一口氣,鄔九思也覺得吃驚。不過問話這事兒,是輪不到他開口的。不等鄔九思說什么,他的道侶已經噼里啪啦講出一串兒:“就是說,那群追著修士的妖獸生生被自己斬殺了?”

    伙計點頭:“客官聽明白了!就是這個道理。”

    郁青恍然,鄔九思則是微微沉思。一個念頭快速在他腦海當中出現了,是:“倘若鏡原有這等威力,那傳說中的滅世之災……”

    他并未再想下去。和能毀滅整個世界的災禍相比,區區北州上的一小塊地界,似乎算不得什么。

    “那塊兒地方本就靈氣極濃。”郁青已經開始分析了,“前頭便總有人猜,落鳳原下頭恐怕有一條火系靈礦。后頭天雷一劈,雙方力量撞到一處,興許又形成了什么特殊陣法。”

    伙計笑道:“也有許多人這樣講。近些年來,我們北州上的大大小小門派都愛派陣修過去,想要一窺緣由。”

    郁青“呀”了聲:“你這么說,倒是提醒了我,也得發個信給我們的師門,別落到北洲人后頭。”

    伙計這回只是笑,不曾應些什么。

    一旁,鄔九思落在桌面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數下之后,幾塊靈石出現在伙計在的桌邊兒。品質比尋常下品好上許多,比之中品還是略差一些。

    這卻已經足夠讓伙計眼前一亮,一面收起賞錢,一面更殷勤地問:“客官若是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來問!縱有什么話是咱們答不上來的,您二位等上那么一兩個時辰,我也能打聽個七七八八。”

    鄔九思含笑搖頭:“那倒不必了,只是,”伙計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后頭的吩咐,“我們下了船后先來雍城,就是想嘗嘗這兒出名的靈釀。你們店里有什么好酒,都端上來,讓我倆好好嘗嘗。”

    伙計“嘿”地樂了。真要比較起來,他自然更喜歡這樣簡單的差事。“好嘞,客官是喜歡喝勁兒的還是喜歡柔的?您二位來得也巧,就在去年啊,距離咱們雍城只有百里距離的金城恰恰開了一批玉靈花,店里可是買了許多回來釀酒呢!這玉靈酒是不及那最出名的柳林酒醇厚,卻也自有一番滋味。”

    鄔九思頷首:“那便多來些吧。”

    喝酒這種事,自然是要和其他事放在一起做的。

    接下來幾天,兩人先是帶著幾種味道和緩的靈釀在仙城四周游山玩水。白日在湖上泛舟、垂釣,夜間往山頭觀星賞月。興致上來了,郁青還和鄔九思說:“九思,我感覺這兒風景好,咱們帶的吃食也好,”一頓,彎起眼睛笑笑,“你也很好。不過,還是缺了點什么。”

    鄔九思注視他,也微微笑了,問:“什么?”

    郁青道:“少了好聽的曲子呀!若是個樂修在這兒,不得與風伴奏?那多快哉!”

    鄔九思便嘆:“是么?可惜阿青的道侶不是樂修。”

    話剛剛說完,道侶已經湊過來了,用手掌扣著鄔九思的嘴巴。大約還是多少有些醉的緣故,脾氣比平時鮮明了很多。鄔九思含笑看著,見對方皺起眉毛:“我才不是可惜這個。九思,你可不要亂說。”

    等鄔九思晃一晃杯中酒液,道出一個“好”字,青年才放下手,重新在道侶身邊坐下,很親近、信賴的樣子,講:“那套妙音鐘,你還帶著么?”

    鄔九思怔然片刻,臉上笑意更清晰了,低聲回答:“自然帶著。”

    說話間,他揮動衣袖。像是粒粒金星從中灑落,又像是天上銀河從袖口泄出。

    重現世間后,四十八個金鐘或墜樹梢,或藏云上。柔和靈光從鐘上散出,照亮一小片夜幕。

    鄔九思依然坐在原先的石上,郁青已經站了起來,像模像樣地一抖手腕,將靈劍抽出。又回頭問道侶:“九思,你有想要聽的曲子么?”

    鄔九思難得以自下而上的姿勢看對方,有些新奇,又因對方的雀躍而欣慰歡喜,道:“都可以……”嗯?阿青好像不喜歡這個答案?“咱們身在山中,倒是那首《高山流水》最合眼下景色。”

    “《高山流水》。”郁青重復一面曲名,也想到背后故事。早年有一主修琴道的樂修大能,因長久無法從元嬰突破而心中苦悶,往山林中尋找閉關之處。在路途中,那位前輩碰到一處風景極佳的地方,心有所感,取出法器來彈奏。

    原先以為四周無人,不曾想到,等到一曲結束,竟有人在他身邊嘆,“這曲好啊,有高山之勢!”

    前輩訝然回神,這才發現身畔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名凡人。那凡人不通修行之道,卻又是前輩難得的樂道知音。兩人共同談論山水,前輩暫且放下對進境之事的擔憂,很過了一段暢意快活的日子。再往后,也由此突破進境,成為又一位化神尊者。

    郁青暗暗想:“九思這會兒點這曲子,怕是半與風景相合,半與我和他的關系相合。”

    我和九思,也算是“知音”了呢。

    思緒轉到這里,郁青心頭仿若有石子落入湖中,片片漣漪不住擴散。

    他唇角勾了起來,快活地應了一個“好”字。

    崖邊清風習習,樂響聲聲。

    朦朧月色灑落山頭,同樣落在鄔九思肩上。

    起先,他一面觀看道侶舞劍、奏響金鐘,一面抿著杯中靈釀。不知何時開始,鄔九思的動作停了下來,只是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道侶的身影。

    這些年中,阿青的重心的確是更多放在丹道上,可于劍道他也仍是用功。如今手持靈劍,身姿輕盈,真正應了那句“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隨著他的動作,周邊的風也被一起帶動。靈氣流轉,山間花草、樹枝都跟著微微搖曳,仿佛同樣受到帶動。

    鐘上靈光愈明,無數妖獸、靈獸受到吸引,靜靜來到旁側,沐浴此刻機緣。

    鄔九思的視線不輕不重地往周邊暗處瞥過,又抬起眼皮,含笑看著徒弟的身影。

    看來不光是傳說當中的那位前輩因這首《高山流水》獲得機緣,他眼前的阿青也有一樣的好運氣,竟在眼下“頓悟”了。

    一張符紙從鄔九思指尖出現,像是被風吹動似的一路往上,碰到云彩。而后符紙被靈氣催動,無形的法陣往四面八方蔓延開,遮住了此方小天地中的一切。

    外間再有修士前來,也只會莫名在山中打轉,而非看到山澗當中靈氣涌動、照耀四方的景象。

    第114章 日常

    郁青的頓悟持續了足足一個月。

    三十天過去, 體內奔騰的靈氣終于弱下氣勢,開始趨于平緩。

    如此又過了幾天,青年緩緩睜開眼睛, 真正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只是這樣的感嘆僅持續了一刻, 他便猛然意識到:“不對!我是和九思一起出來的。前頭自個兒頓悟去了, 九思豈不是……”孤零零一個人,被他甩在一邊?

    郁青立刻緊張起來, 屏著呼吸四下張望,嘴巴里小聲念叨:“九思, 九思, 人呢?”

    “在這兒。”鄔九思回答。他的聲音是從郁青身后傳出, 倒是把郁青嚇了一跳。不過待到回過身、看到道侶的時刻, 青年臉上還是露出粲然笑意, “九思——呀,手上怎么還拿著東西。”

    青年身形一閃,來到道侶身邊,好奇地去看道侶手上的事物。與此同時,鄔九思的視線也在郁青身上轉了一圈兒,這才微微笑道:“不錯, 氣息較以往更穩固許多。”

    一個兩百歲的金丹前期, 想要憑借一次頓悟就有所突破是不可能的。可當類似的場面多了,郁青的情況自然會越來越好, 日后真正進境時也會更加順利。

    這條路, 鄔九思已經親身走過一遍,自然可以告訴道侶要怎么走才是最安穩的。

    待笑過了, 他又將自個兒拎著的妖禽掂量一下,“你頓悟, 倒是吸引了許多山中飛禽走獸前來共受好處。”這是常事,前頭聞春蘭吸引到的妖禽妖獸還要更多,“原先是沒打算碰它們的,說來也都算你的功德。只是這只山雀都沒來得及飛走呢,便已經開始啄旁邊的小妖禽了,算是它自己破了道行。”

    郁青聽著,總結,九思說的話真正意思應該是:“我道侶頓悟一個月,實在辛苦,很應該尋些吃食給他補補。”

    他忍不住樂了,高高興興道:“原來是這樣,我先前還想呢,九思你怎么……”一個翩翩公子,俊朗如玉的仙人,如此拎著一只山雀,“好,看我來料理它!”

    鄔九思聽著,又笑了一下。

    山雀個頭實在不小,但對修士而言,真要放縱口腹之欲,再多吃食也是不夠的。

    郁青和鄔九思也不是真正想要“填飽肚子”。在他們看,最大的樂趣是把山雀料理出最好的滋味。

    這事兒上,郁青還是比鄔九思更加擅長。加上前頭“冷落”了道侶足足一個月,他生出彌補的心思,自然更是使盡渾身解數。眼睛轉了轉,便有了結論:“咱們尋些靈泉水來,再用金極土與之相和,成了漿狀再涂到山雀上。”

    其實就是俗稱的叫花雞做法,只不過從材料上改良許多。

    “我這兒別的不多,靈火那是管夠的。”郁青又開始合計,“練了這么多年控火,在這事兒上絕不會出差錯。”

    鄔九思含笑點頭。

    郁青仿佛收到鼓勵,再接再厲道:“再有,有的部件隨隨便便烤了,實在有些可惜。正好手上其他東西也多,燒一鍋子鹵料,后頭獵了其他妖獸還能再往里頭加呢。”

    鄔九思道:“不錯,我瞧這樣便極好。”

    郁青唇角勾起,愈是高興。

    不多時,金極土在他手中成了一團泥。在往去了毛的山雀身上涂前,他又取了自己存下的諸多靈植,從中挑選數樣,調好味道后埋在山雀腹內,這才將金泥涂抹上。

    動作到后頭,郁青冷不丁想到:“九思你瞧,等到后頭燒了火,這層金泥硬成一道殼,乍一看,豈不像一顆足有人懷抱大的金丹?”

    鄔九思忍俊不禁,配合道:“是有幾分意思。”

    郁青煞有介事:“若是咱們在太清,或者在云夢,都能拿此法和人玩笑去。但現在只有你和我嘛,只要山雀好吃就夠了。”

    鄔九思配合點頭:“是,阿青說得很對。”

    郁青眨眨眼,“現在咱們有酒,有肉,我看還缺些果子。”

    鄔九思含笑說:“這個簡單。”語畢,太初扇被他從袖中抽出來。他折下其中一片扇葉,在手中輕輕一晃,原先的扇葉變成了只羽毛華美、叫聲清脆的小雀。

    小雀先是環著郁青飛了一圈,引得郁青驚喜叫道:“九思!這是?”

    鄔九思微微笑一下,說:“你不是知道么?每片扇葉上都刻了不同的陣,能當不同用途的法器用。”郁青被小雀蹭著臉頰,暈暈乎乎地點了頭,“這片便是能化作一個這樣大的機關。”

    “這樣大”?郁青心頭閃過些許靈光。接著,不等他問出什么,站在肩頭的小雀已經開始變化。先是有手有腳、只是比尋常機關偶小了許多的巴掌大小人兒,又是身形靈動,順著他的手臂倏忽竄到鄔九思手中扇上、又靜靜臥著不動的小蛇。

    郁青:“哇……”

    小蛇重新化作雀鳥,拍著翅膀從扇上飛起。這一回,鄔九思還往它嘴上放了一只錦囊。

    等到咬著錦囊的小雀飛走,鄔九思輕聲說:“由它去尋阿青想要的果子,如何?”

    “自然是好!”郁青笑道。轉而又摸摸下巴,似是認真地琢磨起什么。

    鄔九思只覺得道侶什么樣都可愛。正又含笑看著,忽聽道侶道:“不過九思,我覺得你這片扇葉從前還是不會變換這么多東西的。”

    鄔九思眼神晃動一下,不動聲色:“哦?上頭的法陣,可的確是……”

    “的確是機關陣不錯。”郁青笑道,“可九思,咱們都認得多久啦?你用過那么多次太初扇,卻還是頭一次用上這次的法門。”

    鄔九思不說話了,看著道侶下巴微微抬起一些——更可愛了,靈動而活潑,倒是很像從前的“陳禾”——很得意的樣子,說:“是不是在等我的這個月里才學的,嗯?”

    鄔九思心想:“所以‘陳禾’其實也是阿青真正的樣子。”

    他從前總擔心那不過是道侶的偽裝,換言之,阿青辛苦、忍耐的時候,比表現出的還要多上許多……現在看,起碼能稍稍放下些思慮了。

    只是希望阿青能自始至終都這樣開心著。

    “是。”鄔九思無奈,“竟是被你看出來了。”

    “九思。”郁青叫他,心頭柔軟而動容,“你……我很喜歡。喜歡剛才的幾樣小東西,也很喜歡你愿意為我這樣做。”

    鄔九思“嗯”一聲,郁青又說:“我以后一定不——唔!”

    怎、怎么回事?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他支支吾吾幾聲,再去看自家道侶。到了這種時候,如何還看不出眼下狀況是因道侶的動作?果然,在對上鄔九思視線之后,郁青就重新獲得了發出聲音的能力。然而不等他開口,鄔九思已經說:“有前頭那樣的機緣是好事。你碰到的越多,進境的速度就越快——

    “和我一樣的時候就越早啊,阿青。”

    “……”

    和九思一樣是元嬰真人、在旁人看來也愈是相配的時候就越早。

    郁青心臟“咚咚”跳動,幸福快活從中涌上。

    ……

    ……

    從雍城離開之后,鄔九思、郁青一路西行。

    他們的目的地是鏡原,卻又不著急趕路。每當遇到一個新的仙城,兩人都會停些時候。

    碰到城中有什么活動,也很樂于參加。一來二去,竟是在這遠離家鄉宗門的地方打出些名氣。

    只是這名氣又有些不同尋常。有那曾經聽說過兩人的修士湊到一處議論,最開始的時候還能說到一起:“是,那兩位天賦卓絕、一看便是大宗門出身的真人是道侶關系。一個好穿白衣,另一個好穿青衣,沒錯的。”

    緊接著,又成了:“兩人都是劍修……”“哪有?白衣是刀修,青衣是劍修!”“你們都說錯了,青衣分明是丹修。”

    每一個議論的人都是振振有詞。你說我在某仙城看過他們參加過武斗,他說青衣修士曾在哪里展露過煉丹之術。講來講去,原先的熱鬧氣氛成了不歡而散。誰也沒有發現,正有一對符合他們說法的修士在后面聽著。

    郁青假意遺憾:“學得太多就是這點不好。想要揚名,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揚名。”

    鄔九思笑笑,說:“這還不簡單?阿青想當什么修士,后頭再參加比斗的時候就只用那一樣法門。”

    郁青就更是露出苦惱模樣,道:“可我明明樣樣都行,如何還要專門遷就旁人?”

    鄔九思笑道:“那便只好讓他們知道,阿青不單單精通武道,也精通丹道。”

    郁青心中微動,想:“這樣的話,倒是顯得更配得上九思。”

    口中則說:“光是這兩樣,仿佛也不夠。九思,你說我從今日開始學琴可好?”

    鄔九思笑道:“自然也好。”

    在這樣的說笑當中,鏡原一日日近了。

    鄔九思和郁青都曾在親近之人口中聽過對這片地方的描述,然而再怎么耳聞也比不上親眼所見。

    從靈舟俯瞰之時,他們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仿佛來到了一片巨大的水域之外。萬里碧空倒影在無垠沙海之上,正像一片落在沙漠當中的湖。

    第115章 約定

    細細看時, 又能發現在這片“湖水”中游動的“魚蝦”——神識落得再近一些,郁青了然:“果真和咱們前頭聽說的一樣!這兒人還不少呢。”

    兩人在北州的時間長了,便也能從修士們的穿著上粗略分辨出他們所屬門派。如今乍一瞧, 神意門、上清宗、飛云閣……諸多數得上名號的勢力都已在鏡原占據一方, 各自忙碌。

    隨著飛行法器的靠近, 也有人留意到這邊動靜。鄔九思和郁青收回神識的同時,也感受到旁人的探究。

    只是在察覺到法器本身便品階不俗后, 大部分修士便將探究之意收回。僅有零星之人身形一閃,消失在原處。

    鄔九思微微笑了一下:“阿青, 咱們要迎客了。”

    他身側, 郁青擺出這段時日逐漸鍛煉出來的高深莫測神色。

    這邊剛準備好, 靈舟前方, 已經有幾個同為元嬰的修士拱手招呼:“原來是天一宗的道友。”

    靈舟上帶有明顯的宗門標記, 有些眼力的修士自然能輕易認出。

    鄔九思、郁青對此并不奇怪。兩人撤掉靈舟上阻攔外人進入的法陣,笑著回禮道:“正是,”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諸位又是如何稱呼?”

    神意門修士先開口:“明靖。”

    接著是上清宗:“周堯。”

    飛云閣:“趙淳。”

    至此,前頭的寒暄算是結束。明靖態度和氣,目標明確, “卻不知兩位道友這趟來鏡原, 是尋常走走,還是……”

    鄔九思眼睛瞇起一些, 笑了:“不過是替師門前來探探路。只是我等初來乍到, 對此地頗有不熟悉的地方,還要勞煩道友們關照。”

    郁青則露出感嘆模樣:“說來距離掌門、鄔尊者他們聯手諸多大能前輩開辟此地, 也有數十年了啊。”

    兩人這趟出行的目的是什么?

    ——有情人終成眷屬,一道出來散散心。

    在眼下場景里能這么說嗎?

    ——當然不能!既是“散心”, 鏡原的狀況又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自然是扯出往事,雖不直言,卻也告訴在場的北州修士們,這鏡原法陣的研究,落了誰也不能落了我們天一宗的!

    再者說,鄔九思和郁青這會兒講得也不算假話。早在數月之前,他們就已經將在雍城打聽到的消息傳信送回長輩們處。袁仲林聽了兩人的話,當即拍板,天一的陣修們也不能從這番機遇當中落下。算算時間,沒準兒趕赴此地的同門們再過三兩天就能到呢。畢竟鄔九思和郁青一路邊走邊玩,實在耽擱了不少時候。

    他們話音落下,靈舟上氣氛依然和睦。

    幾個北州修士臉上一起露出喜色,紛紛道:“這是好事!久聞天一之名,若有貴宗前輩出手,這鏡原的狀況怕是更能早早理清楚。”

    鄔九思和郁青看在眼里,相視一笑。

    不錯,就喜歡和這種聰明人打交道。

    雙方順著這個話題,又說了些別的。

    鄔、郁二人想知道北州修士們目前的研究進展如何,北州修士們則想知道距離天一的陣修到來還有多長時間。

    最后雙方都沒有得到答案,卻也是從頭到尾都滿臉盈笑,還相互交換了見面禮物。

    等到北州修士們離開了,鄔九思和郁青尋了個安靜些的地方讓靈舟落下。鄔九思端詳四周,郁青則仔細分揀起剛才收到的靈植——大約是煉丹練得多了,據周堯所說,別看他腰間帶著刀劍,可嗅到他身上的丹藥味道,就會發覺他修的是什么道。

    郁青當面只夸對方敏銳,這會兒才一邊動作,一邊和道侶閑話:“照這么講,日后若是碰到那不長眼的來劫道,我還能試一試話本子里的‘扮豬吃老虎’?”

    “……”鄔九思微微啞然。看看阿青那一身法衣,還有他周身佩戴的各種精巧法器,得要有多“不長眼”才能做出這事兒。

    但他不打算掃道侶的興。到底還是微微笑了一下,鄔九思回答:“好,若是真有那一天,還仰仗阿青保護我。”

    郁青一下子笑了,抬起頭看向道侶,“九思——你這話說的,”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行,就交給我了!”

    兩人閑話了一陣兒,在鄔九思的注意力轉向腳下鏡面的時候,郁青忽地“咦”了一聲。

    鄔九思看他,見郁青興致勃勃地從剛剛得來的錦囊中取出一株火紅色的花朵,“赤霄花!我先前得了一個方子,叫做‘烈陽丹’,吃了丹藥的人能在一天之內身入靈火而不怕受其燒灼。原料里就差這朵靈花了,原先想著后頭碰到什么仙城了去里面尋一尋,沒想到啊,得來全不費工夫。”

    鄔九思看他高興的樣子,也跟著笑了,“那阿青,現在就試試?”

    “自然要試試。”郁青揚起下巴,取出丹爐,又祭出靈火。

    他如此忙碌,鄔九思看在眼中,眼里閃過幾分欣慰。

    既然道侶有了事做,他便也不打擾,自在一邊繼續研究鏡原的狀況。

    雖然不是主修陣道,可哪個修士來了鏡原,不想弄清楚此地異常是從何而來?鄔九思倒也知道自己不過是隨意看看、打發時間,可細細揣摩著周遭靈氣不同尋常的走勢,一日日過去,他也當真有了幾分收獲。

    到這時候,就是郁青一邊煉丹、練習刀劍,一邊等他了。

    兩人合計過,干脆順著前面給北州修士說的話,一直等到天一的陣修們到來。

    那之后,他們依然沒走,而是牽頭了幾場天一修士與北州修士的交流會,這才有了離開的念頭。

    研究陣法畢竟枯燥。鄔九思、郁青都不算耐不住寂寞的人,可他們前面百千年都不曾主修此道,便證明對他們而言還是其他事更有樂趣。“再說了,”郁青暗暗和道侶咬耳朵,“來這邊兒這么久,咱們連周圍還沒轉過呢。”

    鄔九思聽出道侶的言下之意,想了想,覺得的確是這樣。

    兩人向著天一陣修們告辭,開始深入周邊荒原,又開了一番眼界。

    如此又過了一月。一日黃昏,鄔九思和郁青共坐舟頭飲酒、看日落之景。霞光鮮濃璀璨,若烈火燃燒于天幕之上。郁青將這場面收入眼中,先是笑,說:“若是有個足夠大的爐子,倒是能在這‘天火’上煉一回‘仙丹’。”

    鄔九思微微笑道:“哦?回頭問問金峰主,他有沒有這個能耐,為阿青做一尊能煉‘仙丹’的火爐。”

    郁青便成了邊笑邊搖頭,手中杯盞與道侶拿著的碰一碰,“我就是隨口一說……九思,咱們已經出來多久了?”

    鄔九思道:“尚不到一年呢。”

    郁青怔然:“只有這么些時候么?可我總覺得,咱們已經去了好多地方。”

    鄔九思手指在靈舟上點一點,正是某種示意。郁青看到了,又笑:“是了,有父親、母親給咱們的好東西呢。”光是路途上,就為他們節約了不知多少時候。

    又是片刻怔忡。

    日頭漸漸下沉,郁青慢慢地說:“可我還有許多地方想與你一同去看……”

    鄔九思溫和地應:“那咱們就去。”

    郁青先點頭,再搖頭,說:“我不想一口氣看完……九思,我想隔三差五便能與你共同出游,咱們一起去看那些方外小州,一起去找‘天涯海角’。在太清的時候是很安寧,但我……”

    我很喜歡和你單獨出來、只有我們二人的時候。

    比起從前,這會兒的郁青已經非常熟悉和道侶的親昵。可這樣一句話,到了喉嚨邊兒上,他又覺得難以說出口。

    只好一口喝干凈杯中的酒,借著這個動作再斟酌言辭。還沒想好呢,忽聽道侶說:“那我們便還是每十年出來一次。”

    郁青一頓,唇角勾起,壓下。

    鄔九思說:“這趟在北州,也有許多咱們不曾去的地方。還有云州、龍州……阿青,就連玄州,咱們也沒有走遍呢。”

    郁青唇角又勾了起來,有些難以壓下。

    鄔九思:“十年出來一次,也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將世間走過一遍。”

    郁青說:“若是真的‘走過一遍’,九思,那會兒你應該已經化神了吧?”

    鄔九思道:“化神么?那可真是說不準了……”

    兩個人的酒杯再次碰到一起,接著,氣息也交融在一起。

    往后,便是踐行今日之言。

    郁青突破金丹中期之時,他們走遍了北州。

    郁青突破金丹后期之時,他們游過龍州每座山峰。

    到了他終于步入元嬰——到鄔九思來到元嬰后期、突破化神——

    世間又多了一位“尊者”,而這時候,距離兩人在鏡原的約定已過了三千載春秋。

    三千年中,有太多事發生變化,又有許多事從未更改。

    鄔九思和郁青依然保持著每隔十年左右便出游一次的習慣,只是這會兒四大州他們都細細走過,留下的便只有那些隱藏在空間風暴內的密境。好在以兩人現在的境界,倒哪里都能應對。

    不對,也有難以應對的地方。

    郁青很肯定地說:“原先在這兒的那個小州,不見了。”

    第116章 星羅州

    說話的時候, 郁青手中拿著一冊書本。細看的話,能從封皮上瞧出“山南游記”的字樣。

    同樣的書,鄔九思也看過, 知道它雖名為“游記”, 實際卻是一本關于四州以外零星小州的詳細介紹。筆者不曾透露過他的出身、修為, 外界卻普遍認為,能孤身走過這么多地方還安然無恙, 這位“山南”道友至少也是一名化神修士你。

    “別急。”看著道侶逐漸露出的郁悶神色,鄔九思安慰:“興許是空間風暴將這兒的小州退到了別的地方。”

    這也是常見之事。鄔、郁二人從前不但在游記里看過此類描述, 還親身在這類被動移動的小州上待過。

    郁青聽著這話, 神色微微放松了點, 可還是有些猶豫:“書里寫了, 自云州最南端的港口再往南兩萬里, 便是這‘星羅州’所在之處。雖然離四州頗遠,這卻近乎是最大的小州了……”

    修士們之間甚至有“星羅自大”的說法,講得便是山南道友海外云游的時候不慎讓空間風暴撞碎了飛行法器,正以為回鄉無望時碰到一片“大陸”。他原本以為自己誤打誤撞,被風暴帶回了云州,于是心頭頗為振奮。哪能想到, 真在“大陸”上落下了, 見到的修士卻只道此地名為“星羅”。

    山南道友便頗為郁結地發現,自己到底不曾回到四州上——罷了, 這星羅看起來也是個物資繁榮豐盛的地方, 自己多待些時日,興許能找齊修理靈舟的材料。

    懷著這個念頭留下, 恰好這時候星羅州上舉辦了一場大比。山南道友作為外來者,倒是不曾參加, 但也受邀一同前去觀賽。

    邀請他的星羅修士頗為振奮,道:“這趟勝出的,便是我們星羅最強悍的武修了。”

    山南道友微笑點頭。

    星羅修士又補充:“道友從偏遠處來,怕是少見此類盛況。待會兒臺上比斗開始了,可勿要驚慌。”

    山南修士的微笑逐漸成了迷惑,但還是遲疑著點了頭。

    星羅修士再道:“早有前輩在比武臺上布置了陣法,必不會讓外間之人受到牽連。”

    山南:“……”

    山南道友看著正在被報出名姓的一個個“天之驕子”,再看看他們的修為,默然無語。

    這場過去,后頭星羅修士再邀請他觀戰,山南道友也都以“要修理靈舟”為理由婉拒。

    這倒不是謊話,他是當真很發愁自己要怎么回到四州。

    星羅州上有自己需要的東西嗎?不是沒有。可能扛得住一路空間風暴的飛行法器,上頭用的材料也定然并非凡物。星羅修士們只是見識少,又不是傻,看到好東西他們不知道自己收起來么?

    至于“總歸這小州上無什么真正強悍修士,不如直接搶奪”的選項,也被山南否定了。他在游記上給出的說法是自己畢竟身在他鄉,寡不敵眾。但大多看過他在外經歷的修士都覺得,說白了,還是山南不喜歡這類做法。

    路上碰到有意交惡的人,搶了對方的東西也就罷了。星羅州上的修士雖然略有自大,可山南碰到的人到底都頗為友好,怎么能再行此事呢?

    如此一來,事情就卡住了。直到有天山南聽在比斗上獲勝的修士感嘆,說天下之大,自己竟再無敵手,他才靈光一動。

    出手將人打敗,說起外間繁華博大的四州。

    星羅沸騰,許多修士不愿相信山南的說法,又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確實力強悍。

    既然如此,他口中那個“如我這樣的修士,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家鄉,又將是什么樣呢?

    星羅修士們猶豫著,踟躕著……終于還是拿出東西,愿與山南一起前往云州。

    算算時間,這也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

    郁青站在靈舟上發呆,遠目。先是琢磨“幾千年過去,也不知道當時外出的星羅修士們眼下如何”,又發愁起這么大的“小州”也能被風暴推走,自己和九思這趟尋找外州的旅途豈不是開局就不成功?

    鄔九思把道侶的神色收入眼中,想了想,鋪展開神識,往四面八方探去。

    這倒是個尋常動作。弄不清所處環境是何狀況時,自然要先稍稍試探。

    偏偏返還回來的結果也與在四州上時很不相同。哪怕鄔九思已是化神修為,他也只有兩種感受:來自風暴的猛烈沖撞,以及神識落入一片茫茫的無可奈何。

    竟是如此……

    鄔九思想了想,還是提議:“阿青,你我要不要順著風暴的方向找尋些時候?”

    郁青聽著這話,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幾分恍然之色。

    “是,咱們的靈舟可是足夠堅固!”三千年前,兩人初結道侶的時候,尚只能購買專門的靈船票以穿越空間風暴。到現在,已是能自己駕駛法器,在外穿梭了。“那九思,咱們往那個方向走?”

    鄔九思沉吟片刻,又從道侶手中接過游記。翻了片刻,他心頭微微定:“這兒的風向倒是歷來沒什么變化——往西面去吧。”

    郁青應了,這便操控靈舟轉向。動作間,還和鄔九思感懷:“如此說來,興許山南前輩發現星羅州的時候,那地方也已經在風暴中挪移了不知多少年。”

    鄔九思輕輕“是”了聲,又笑道:“后頭修補靈舟的時候,前輩方發覺星羅州能在風暴里屹立這么多年的原由。原來和咱們尋常往來的四州不同,星羅的土地之下是一種特殊靈礦。當地人管那叫‘七星礦’,流傳到外間又被改了名字、直以‘星羅’相稱。此礦最是堅固不過,在煉器時只要加入一小部分,便能提升整個法器的威力。”

    郁青眼神動了動,心領神會:“咱們的法器,都該再往上升一升品階了。”

    鄔九思道:“若是真能找到地方,多出的礦石,便能拿來當付給金峰主的費用。”

    郁青:“好——咱們一定要把星羅州找到!”

    他說這話的時候,頗是篤定堅決。總歸以兩人的實力,絕不會像尋常修士那樣擔心飛行法器在風暴中停留的時間過長、出現損毀。只要九思和自己都愿意,他們大可以長長久久地尋找下去。

    ……只是再怎么能夠長久,也是會無聊的。

    鄔九思又一次從打坐調息中睜眼的時候,便見郁青盤腿坐在舟頭,身體微微歪著,手肘落于膝、掌心撐著下巴,就這樣發呆。

    等到鄔九思閃身來到道侶身畔坐下,郁青順勢靠在他身上,幽幽地說:“九思,咱們已經找了半年。”

    隨著年歲和境界一同上漲,兩人對時間的感知也仿佛被拉慢。然而再怎么慢,足足半年都在一模一樣的風暴當中穿梭,還是會讓人索然無味。

    鄔九思稍稍側身去攬道侶肩膀,笑著問:“那還繼續嗎?”

    郁青說:“找——我就是忽然覺得,要是咱們直接回云州,懸賞出一個從星羅州出來的人,要他先確定了家在哪邊再告訴咱們,興許還要快上許多。”

    “……”鄔九思思索,仿佛還真是這個道理。

    “興許是我初時指錯了路,”他道,“罷了,總歸天地無窮,能去的地方那么多,你我是沒必要在一處小州上空耗時日。”

    有這句話,兩人便算是說定。雖然郁青心頭仍有遺憾,可正像道侶說的,哪怕四州他們都探索得差不多了,世間不仍有星羅以外的小州等他們找尋?如眼下這般,完全是空耗……

    “九、九思。”郁青輕輕咽了口唾沫,像是生怕動作大一點便驚擾了外間風暴,“你‘看’到了么?前面,就在面前!”

    他一番心思還沒轉完,神識當中便闖入一塊——

    郁青舌尖抵著下顎,盡力想要“看”得更仔細一些。奈何雙方的距離還是太遠,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身畔道侶身上,想要鄔九思告訴自己答案。

    到底比道侶高出一個大境界,鄔九思神識范圍中的事物是比郁青探查得清楚許多。然而正因如此,他很快啞然:“仿佛也是一艘靈舟。”

    “嗯?”郁青意外,“竟然有人如你我一般?”

    “不過,”鄔九思的嗓音又低了一些,“那艘靈舟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這一次,他不光是以言語描述了。鄔九思的神識直接落入道侶識海,讓郁青親自“看見”。

    后者同樣啞然:“這……”

    這還能被稱作一艘“靈舟”嗎?兩人是分辯出了一些舟上該有的構造,可它們明顯已經在風暴的巨大威力下扭曲歪斜。仿佛只是依靠外間環繞的防御法陣,勉強維持著一個“整體”的樣式。

    而那包裹著“靈舟”的防御法陣也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其間靈光忽明忽暗,像是下一秒就要完全消失,讓里頭的東西被風暴攪碎。

    “怕是已經出事了!”郁青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九思,咱們去看看!”

    鄔九思應了聲“好”,這時候,隨著雙方距離拉進,他又有了新的發現。

    “阿青,你看——”

    “什么?”

    “那根斷柱上刻的,是不是星羅州的標志?”

    第117章 星羅修士

    這艘殘破不堪的靈舟, 竟然來自星羅州?

    意識到這點之后,鄔九思與郁青皆是一震。再去看舟上飄飄搖搖、仿佛下一息便要被吹落的殘柱,兩人毫不猶豫, “先救人!”

    外間風暴猛烈, 哪怕是鄔九思也不能輕易離開防御法陣。是以眼下雖是心焦, 兩人依然要駕駛法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前方。

    這不比尋常駕駛靈舟, 只要往前就好。對面兒明顯已經完全沒了抵御能力,他們速度慢些, 可能就要眼看著好不容易尋到的星羅人們被風暴帶走, 往后又是難以尋到痕跡。速度快了, 又可能將對面修士苦苦保持的平衡打破, 直接將靈舟撞碎……

    如此很是廢了一番力氣, 鄔、郁終于來到破損靈舟之前。考慮以靈舟眼下的狀態,上面勢必是有人在,鄔九思先探出神識,嘗試溝通。

    郁青在旁邊抿唇看著,視線來來回回從對面舟頭掃過。看到某一處時,他瞳仁微微收縮, 不由在識海中叫:“九思……你瞧。”

    鄔九思分出些許心神, 隨著道侶指明的方向看過去。

    他眼皮微微抖了一下,正要說句“看來上頭的星羅人當真吃了很多苦頭”, 便覺神識一動。

    因此刻二人識海相連, 郁青也在第一時間察覺痕跡:“舟上之人!”

    鄔九思應了聲,還抬手拍了拍道侶肩膀, 這才轉過心思,問起舟中狀況、他們是否還能修改法陣, 好讓兩邊的防御陣暫時打開互通。

    舟上之人明顯是沉默了片刻,這才回應,“舟中狀況……怕是不好再更改靈陣了。”

    鄔九思和郁青皺眉,對面又應:“不瞞道友,我們這兒已經靈石斷絕了好些時候!若是再碰不到道友,又要繼續在這鬼地方停留,怕是只能……只能有人以身驅舟了!”

    靈舟的行駛,是依靠舟中法陣。

    法陣的生效,是依靠堆在上面的靈石。

    若是靈石沒有了呢?那把手中天材地寶都拿出來,法器那些也拿出來。只要是帶了靈氣的東西,某種程度上都算是“靈寶”,一樣能讓靈舟前行。

    可要是這些也沒有呢?那……靈獸妖獸的血肉,也不是不能使用。

    一般情況下,走到這一步,對修士們來說就是“結束”了。可星羅州的修士們面對的并非尋常狀況,他們每天能見到的只有不斷撕裂著靈舟的可怖狂風。這種環境下,不會有任何靈獸妖獸能夠生存。那么,剩下的選擇似乎只剩下一個。

    修士們的血肉里也飽含靈氣。

    修士抱著赴死的念頭走入鎮眼,一樣能讓靈舟往前走!……不,這個時候他們的想法已經不是“往前走”,而是希望保護自己的法陣不要消失,要他們還能多活些時候……

    這些話,舟中的人沒有詳細地說,但鄔九思和郁青都能聽懂。

    兩人面容當中閃過幾分不忍,又明白過來:既然如此,便只剩下一條法子。

    得要他們這邊先將防御陣法擴大、將對面的靈舟完全包裹進去,對方再撤掉陣法時就不會有什么損傷。

    鄔九思如此提出后,對面兒修士忙不迭地答應下來。雙方雖是只以神識溝通,鄔、郁二人亦能察覺到他們此刻的激動情緒。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漂泊了多久。”郁青抽了口氣,忍不住道。

    一般人的身家是不會有他和九思那么豐厚,可手里總能有點東西。從一開始的心懷希望,到一點點彈盡糧絕……光是想想,就令人脊柱發麻。

    不久之后,他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五年!足足五年!”

    “靈氣……這兒竟當真有靈氣啊!”

    站在舟頭,一個個修士似哭似笑,如在夢中,久久不能回神。

    鄔九思和郁青將這些人的狀態看在眼中,目光又下滑,落在修士們略顯陳舊的衣服上。

    這時候,他們穿的東西已經不能被稱作“法袍”了。那一件件,大約都早在舟上陣眼中走了一遭。

    沒了靈氣加持,自然與凡布一樣會不斷變薄、發黃……看著看著,一個念頭忽地撞到了郁青腦海,是:“這么看時,修士們與凡人也沒了兩樣。”

    這話沒有說出來,鄔九思卻仍然“聽”到。他神色不動,視線也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面朝一眾獲救修士,溫和地說:“道友們且安心。我們這趟自云州南下,原先是要尋星羅州的。只是久尋不到,便動了折返的心思。卻沒想到,還未來得及往回走,便遇到了幾位道友。

    “你們先在舟上安置下來,我們這兒也有些多出的調養靈丹……能在此地遇到,畢竟也算緣分,諸位不必擔心其間開銷,安心用了便是。

    “后頭是與我們一同回云州,還是去尋星羅,都可以等修整過再考量。”

    算是很體貼的一段話。知道這些修士狀態不好,又身無分文——鄔九思和郁青都相信,以對面的情況,哪怕手中還有一塊靈石,他們都會用在舟中法陣上——于是不單救人,也送丹藥、給歇息的空檔,以上種種都不圖回報。

    然而鄔九思不曾想到,自己話音落下,面前的修士們便身形一震,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痛苦掙扎。

    “星羅——”

    “哪里還有什么星羅?”

    “我們的家,已經、已經沒了啊!!!”

    方才還一副麻木模樣的修士們仿佛想起了什么極為可怖的事,一個接著一個地神色大變。更有甚者,竟是開始渾身發抖,驚慌失措地望向四周。

    這副模樣顯然不對。再結合他們的話,鄔九思和郁青快速對視一番,心頭浮起頗多猜測。

    什么情況下,修士們會說起自己再無家鄉?——嗯,像郁青一樣全家都被趕走,族長目前或許已經適應新身份的情況不算,這太過特殊。一般而言,人們的第一反應都是:

    “可是州上修士之間出了什么事?”鄔九思問,“鬧了獸潮,還是?”

    “不,道友!”所有星羅修士當中明顯年紀最大、在這群人當中地位也最高的那個面皮抽動一下,嗓音微微發顫,“你不明白。”

    鄔九思的確不懂。

    哪怕再往后些,他聽對方描述起“我們住的地方,我們整個州,通通都消失了”的時候,仍舊遲疑了一下,嘗試用四州修士們更容易理解的說法去回應:“可是地下靈礦有什么異動?”

    若是如此,整座州一同坍塌,雖的確是可怖的禍事,卻也在“尋常”之列。

    然而。

    然而。

    “不,不是!!!”眾人身后,一個顯然在崩潰狀態的星羅修士驟然尖叫,“沒了就是沒了!沒有獸潮,沒有異動!就是眼睜睜看著周身的東西全都沒了,沒了啊!!!”

    伴隨此人話音,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念頭若閃電般劈入鄔九思腦海。

    同一時間,他身側,郁青猛地一個激靈,“沒了?莫非?”

    鄔九思喉結滾動,嗓間一片干澀,俊挺的身形也隨之僵硬。

    “這才……三千年啊。”

    他低低地、用星羅修士們無法分辨的嗓音去念。

    妖蛟所說的本元終結已經要到來了嗎?

    可是、可是父親和師叔他們召問出的時間,分明是六千年之后!

    一時之間,鄔九思近乎是頭暈目眩。耳畔一片“嗡嗡”響聲,連周圍的聲音也無法分辨。

    可他畢竟是在場眾人當中修為最高之人,也曾有主持大局、穩定人心的經驗。這會兒星羅修士們還在驚怕,道侶也還在神思恍惚當中,鄔九思硬生生地回過神來,牙齒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強迫自己鎮定。

    “竟是如此。”他嗓音發啞,“……無論如何,諸位……罷了,還是按照方才說的,先歇一歇吧。”

    這下子,不光是星羅修士們需要時間緩緩,他和阿青也一樣需要時間。

    ……

    ……

    沉默。

    恍惚。

    寂靜。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坐了良久,鄔九思還在思索回到云州之后要如何與天一說明此訊、那邊又會是如何反應,郁青開口了。

    “九思,”他叫了聲,嗓音里充滿了不確定,卻還是盡力說了下去,“你覺得,那些星羅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鄔九思怔了怔,很快回神,看著眼前明顯不安的道侶。

    “五年……他們在靈舟上待了定然不只有五年,”郁青說,“光是這么些時間,舟上不至于是這副樣子。”

    鄔九思沒有說話。

    郁青繼續分析:“若是在這事兒上說了謊,其他事,咱們怕也不能直接相信吧?興許、興許他們那么講,只是不愿意讓咱們找到真正的星羅州呢。”

    鄔九思依然沉默。

    雖然如此,郁青卻能感覺到,道侶正在思索。

    他抿了抿嘴巴,靜靜地等著。如此又是半盞茶時間,終于聽到鄔九思說:“不。”

    郁青一愣:“九思?”

    鄔九思說:“他們修為不及你我,又是這等狀態。咱們用心去辨別,還能分不出他們話中真假?”

    郁青:“……也是。”

    鄔九思緩緩道:“五年或許是假的,但后面那些,十有八九是真的。”

    郁青咽了口唾沫,“可是,怎么可能呢?”

    “是啊,”鄔九思低聲說,“怎么可能……”

    還是等那些修士狀況好些了,再聽他們細說吧。

    第118章 妖霧

    這一修整, 便是數日。

    等到星羅修士們再次出現,他們雖然距離全盛狀態仍是相距甚遠,卻至少不像鄔、郁初時見到那樣, 一個個都疲憊麻木, 又稍稍多說一句便會痛苦地戰栗驚叫。

    還是他們當中隱隱為首的那個修士先開了口, 朝兩個救命恩人自我介紹:“在下楊廣善,乃星羅中都人士。”再朝左右看看, “這些也多半是我的族人、姻親。”

    鄔九思、郁青微微頷首,楊廣善便繼續說了下去。最初幾句和前頭他剛上船時說得別無二致, “星羅沒了”“什么都沒了”……郁青聽著, 忍不住心想:“若是天機鏡就在這兒倒是方便了。”哪怕已經有了猜測, 楊廣善的話在郁青聽來, 還是有些不明不白。”

    只是自從鄔戎機和聞春蘭先后出關, 這神器便回了長輩們手中。兩個小輩這會兒只好打起精神,認真分辨著星羅修士們的話音。

    慢慢的,他們也沉入其中。仿佛跟在楊廣善身畔,見到了星羅毀滅那日的恐怖場景。

    ……

    ……

    “我從頭說起吧。”幾句惶恐之言后,楊廣善開始娓娓道來,“兩位有所不知。在星羅中都, 我們楊家也是數得上名姓的大家族。除了我們之外, 還有一黃家、一侯家,算是呈三足鼎立之姿。說句現在沒用了的話, 那會兒中都的商鋪酒樓, 十家有九家都歸我們來管。

    “自然也不光是中都。整個星羅,只要是數得上名號的仙城, 里頭都有我們家的人在。

    “這么大的家業,平日管起來總覺得頭疼——還未和兩位說起, 當時我大哥還在,管理這些事務的也是他。

    “每個月初一,他都會領著手下所有掌柜盤點賬務。我一般就在旁搭把手,也算了解一下自己家的事兒。

    “災禍發生的時候,便是初一……一大早,議事堂里的三百六十面水鏡和從前一樣,一面又一面地亮了起來。這是大哥定下的規矩,人人都要遵從的。原本誰都沒有在意如此小事,只等著人人都來了以后開始盤點。卻沒想到,等了一盞茶工夫,仍有二十來面水鏡亮著!

    “我大哥也是敏銳之人,在心里稍稍想想那些掌柜所處之處,便察覺了不對。一個個的,竟都是靠南、靠西的仙城。莫非是那邊出了什么事?他毫不猶豫,立刻安排了人前去探查。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幾面水鏡熄滅了……”

    循著楊廣善的話音,鄔九思和郁青似乎見到了當日的景象。

    在有了“熄滅”即“出事”的意識之后,下面的事情發展,讓楊廣善和他的兄長渾身發冷!

    到底出了什么狀況?能當他們楊家掌柜的人,不說是在修為上有多大成就,在自己仙城里也總是無人敢招惹的存在。可他們就這么消失了,毫無痕跡,毫無聲息。

    強烈的不安感涌上楊廣善一家心頭,他們忍不住想到:“那我們呢?莫非也要像那些人一樣,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就……”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掌柜們身上發生了什么!

    這倒不算難事。水鏡是熄滅了許多面,卻仍有許多面停留在中都之人面前。只要按照前頭人消失的規律守在下一個要消失的人的鏡面前頭,楊廣善他們就清楚地分辨出一切。

    “一團像是霧的東西,朝那掌柜涌了過去。”楊廣善低聲說,“把旁邊的竹子吞了,桌子吞了,地面兒也吞了……這是什么妖術么?若是如此,又是怎樣大能才能施出……

    “再接著,那面水鏡也熄滅了。大哥給張掌柜送了信符過去,卻一點兒聲響都沒回來。”

    盤賬大會是開不下去了。楊廣善兄弟一面驚異于前面看到的景象,一面四處發信,想要提醒旁人注意。

    可是沒有用處。絲毫沒有用處。

    熄滅的水鏡還在一面接著一面地增加,那詭異的“霧”逐漸出現在天際邊緣。就連身處中都的楊家兄弟,也能一窺其貌。

    這個時候,逃跑成了唯一的選擇。好在楊家富庶,早年也曾送年輕族人去往傳說當中的“四州”,自然備有能夠在外行駛的靈舟。

    不光他們,城中另外的家族也趕在中都被吞沒之前離開了。幾艘靈舟并行于天,舟上修士們后怕地望著后方的一切:霧,鋪天蓋地的大霧……

    他們很快又意識到,這會兒說“后怕”還是太早了。

    那股詭霧依然在往前追逐!下方還是不斷有新的仙城被吞沒!

    “黃家的靈舟還是被追上了。”楊廣善苦笑著說,“我們是想過去拉一把的,可是……可是真這么做了,被吞掉的就不光是他們一家子了。”

    鄔九思問:“如此說來,還有一個‘侯家’也逃了出來?”

    楊廣善先點頭,再搖頭,最終道:“還請恩人聽我繼續說。”

    這么一路逃亡,眾人終于來到了星羅州的邊緣,前方就是風暴肆虐之處。

    若是以往,楊家眾人對此一定是敬而遠之的。可現在,沒有絲毫猶豫,他們直接沖進風暴當中!

    靈舟劇烈震動,近乎直接散架!

    眾人膽戰心驚,不斷將手中靈石投入舟中陣眼,終于讓一切穩定下來。

    也是這會兒,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原地停留了太久。按理來說,那可怖的霧氣已經要追到身前。

    抱著這樣的預期,楊家兄弟心驚肉跳地看向外間。入目的景象,卻是讓他們愣住。

    “那霧……竟是不再往前了。”

    許多年后,深處來自玄州的靈舟之上,楊廣善神色復雜地開口。

    “仿佛是一個怪物,在吞吃了星羅州后便是心滿意足。

    “它停了下來,我們便也停了下來,心驚膽戰地等著妖霧消散。到那時候,無論中都那邊是怎樣狀況,我們都至少還有回去的機會。”

    機會?

    鄔九思和郁青快速對視一眼,心里都知道,這群修士期待的“機會”是不會到來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或許是吞噬過一州之后便心滿意足,也或許州外那終日烈烈的可怖風暴終究威力更勝一籌。楊家、侯家人并未等待太久,便守到了妖霧消散的時候。

    然而,這并非預想當中的噩夢結束,而是真正慘劇的開端。

    星羅州和妖霧一起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等等,”郁青不得不開口疑問,“就沒有可能是星羅州被風暴帶走了嗎?”

    楊廣善苦澀地搖頭:“如此……便是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們又怎會不去尋呢?”

    他們作為星羅大族,自然有用來保障自家勢力的手段。然而自從妖霧到來,他們再也感受不到和曾經那些禁制、法陣的聯系。

    郁青默然,又換鄔九思開口:“你們家里,只出來這么些人嗎?”

    楊廣善聽著這話,從悲傷當中略略回過心神,回答:“自然不是,只是——我們那艘破舟的狀況,恩人也是見過的。這還算是保住了許多族人,不像侯家,已是生生被風暴吹散!除去我這孫女婿,”說話的時候,朝后方看了一眼,便有一名筑基大圓滿的青年往前數步,朝鄔、郁二人拱手,“妖霧出來的時候,他恰好在我們家中,這才躲過一劫。”

    那他的“孫女”呢?看著青年身畔空處,鄔九思到底不曾多問。

    他嘆:“世間怎會有這等事。”

    星羅修士們默然流淚。到后面,抽噎聲漸起。

    如此環境當中,郁青抿了抿唇,悄然用神識問道侶:“九思,那咱們還要和他們說妖蛟卜算的事兒嗎?”

    鄔九思斟酌片刻,“還是晚些。”

    一來,楊廣善等人說是“緩了幾天”,卻仍不算狀態好。若是再有打擊,怕是當真要道心不穩。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前頭被困在殘舟當中,靈氣枯涸,只得苦苦支撐都算是幸事了。至少如此一來,心魔也無從萌生。

    而來,便是阿青前面提出的話。“五年”的說法是假的,可星羅修士們為何要眾口一詞、如此欺瞞?沒摸清這些之前,還是不要透露太多信息。

    郁青贊同了道侶的話,“也好。”

    星羅修士們哭著哭著,面前多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楊廣善盡量收起眼淚。想了想,開始問:“說了這么些,還未請教恩公如何稱謂?”

    等到鄔九思、郁青報了名姓,也提及二人緣是道侶關系,楊廣善立時夸起他們郎才郎貌,十分般配。

    郁青喜歡聽這話,臉上露出些笑意。楊廣善又嘆,說自個兒從前只當作為中都三大勢力中人,總覺得自家家資已是足夠豐厚。卻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若是自家的靈舟也如鄔、郁二人所駕的這般,族人們是否便不會亡故。

    “定是兩位恩公天賦脫俗,過往所遇機遇也是一樣不俗,這才攢下如此家業啊!”

    “那倒也不是。”郁青說了句實話,“你瞧見的這舟,還有舟上各種物件,盡是九思家里給的。”

    “哦?”楊廣善順著他的話四下環顧,喃喃開口,“竟是如此么?”

    第119章 居心不良

    從靈舟此刻所處的地方折返云州, 慢則數月,快起來也至少要百天。

    鄔、郁二人將這狀況說給星羅修士們,楊廣善等人皆是歡欣鼓舞。“莫說幾個月了, 縱是幾年, 只要能齊全地到安全地方, 都是好事兒啊!”

    這話說得十足真心。鄔、郁聽到,都是微微一笑, 又安撫:“這些時候,我們自要修行。你們呢, 或者在舟頭走走, 或是也在艙內調息。入定之后, 時間過得又能快上幾分了。”

    “是, 正是如此……”

    做好安排之后, 鄔、郁并未與星羅修士們久久相處,而是依照前頭的話,回到室內居所。

    就像他們講的,外頭都是風暴、毫無風景可看。縱然要瞧個稀奇,那也在筑基初登這種跨州靈船的時刻瞧過了。與其待在外頭消磨時日,不如把時間用在修行上。

    風暴當中縱有千般不好, 也有一處優點能要人夸獎:實在太沒事兒做了, 很能讓人靜心。

    而在兩個恩人離開之后,楊家人們相互看看, 倒是都有些走動的心思。

    他們前頭擔驚受怕太久, 眼下一閉眼睛,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艘破破爛爛的飛行法器上。每每到了倉惶睜開眼睛、細細分辨四周環境的時候, 才能稍松一口氣,知曉自己已經安全了。

    再有……

    “真人, 我原先便覺得了,”見楊廣善死四下幻視,他那孫女婿侯應文想了想,往前一步,在太岳父身側輕聲道,道,“這整艘靈舟,用上的木料都仿佛并非凡品。”

    楊廣善瞥他一眼,見著其謙卑恭順、看向自己時又帶著十足討好的樣子,唇角略略勾起些。

    當初這小子也是一樣態度,親手捅死了他的兄長,也是楊廣善孫女的真正夫婿,這才有了跟在自己身邊的資格。

    “眼皮子淺。”侯應文得了這么一句評價,“這木料又有什么稀奇?你要看上面畫的法陣。”

    聽到這話,侯應文微微一怔,低頭去看。

    是了,乍看上去的確很容易忽略,可若是將神識仔細覆在那些木料上,就會發現:原先他以為的“靈木天然紋理”哪里是真正自然而生?那分明是再用上其他天材地寶,由人在上頭細細勾勒而來!

    “這!”侯應文心頭震撼,眸間更是閃動出幾分貪婪,“真人!咱們能不能?”

    “能?”楊廣善冷笑一聲,“若是他們察覺了,你去賠罪么?”

    這兒說的“賠罪”,自然不是字面意思。付出腦袋多半是不夠的,魂飛魄散都有可能不是結束。

    可侯應文又哪能相信楊廣善是什么如其名的良善之人?眼珠轉了轉,他再度觍顏恭維:“真人歷來算無遺策,定然已經有了打算。”

    “打算么。”楊廣善舔了舔唇,輕聲道,“恩公不是說了,讓咱們先四下走走、瞧瞧。走,先到處看看。”

    其他楊家人們聽著這話,也邁開腳步。

    他們最初還是跟在楊廣善身后,可走著走著,便一個個地被船上布置吸引。

    “這、這是天星草!”一名丹修驚呼,“這等珍奇寶貝,他們就直接擺在道兒上?”

    “一株草有什么稀奇。”他身邊,立刻有另一名楊姓修士眉尖挑了起來,“看見裝草那盆子么?莫要挪開你那雙招子,多看幾眼!——上頭是不是有金光流轉?呵,一個花盆,里頭竟然摻了金靈礦。”

    “一個花盆就讓你妒成這樣?前頭還有那么多呢,要不要一個個瞧過去,看里面都是什么好東西。”

    “真人,”在楊廣善的眸色愈是暗沉的時候,侯應文察言觀色,又一次輕輕開口了,“咱們恩公不是說了么?這兒的東西,都是他們家里頭置辦的。”

    楊廣善不曾言語,侯應文又道:“這世道也是太不公平。如真人這樣潛心修行、苦練不綴之人,只得在外頭風暴里隨波逐流,以圖保住咱們這一大家子安穩。倒是那等自身什么都不行、只能依靠家中的紈绔子弟得了這等好運氣。年紀輕輕,不知在家中勤勉修行,竟是出了門去,慢悠悠地在風暴中找一個他們不過聽過幾聲的州。”

    他話中的“年紀輕輕”也是出自郁青透露。原話其實不是這樣,只是道自己二人往下家中再無小輩。落到楊家、侯家這等大家族出身的人耳朵里,自然是兩個嘴上無毛的娃娃。

    隨著侯應文話音落下,楊廣善的目光又飄到“孫女婿”身上,后者能看出來,他老人家的眼神里帶著幾分贊賞。

    自己這是說到這老貨的心坎兒上了。

    侯應文愈是謙卑,低聲道:“要么怎么說這是命呢?從前不是沒外人到咱們星羅,那會兒他們是怎么說的?——十艘船南下了,能到七艘都是好事兒。只是做生意嘛,這些損失都算值得,咱們的星羅礦值錢著呢。

    “我看,恩公們是好心之人不錯,只是運氣不好。靈舟行著行著,就被風刮散了。這事兒一日日的有多少?又能找誰去說理呢。”

    楊廣善眼睛瞇了瞇,緩緩說:“可他們家里頭再看到這靈舟,怕是要傷心啊。”

    侯應文笑了,“還能讓他們瞧見不成?現在好東西,煉成其他事物也照樣是好東西啊。”

    楊廣善聽到這里,終于笑了。

    他算是在場眾人當中最年長的一個,說來也有八百壽數。只是身為修士,但凡過了筑基那道坎兒,便各個都能以最好樣貌示人。于是以肉眼看去,這位“太岳父”也有一張頗是英俊的面孔,一對劍眉斜飛入鬢。加之身姿挺拔,氣度清貴,讓那不知真相的人看,也是一位仙風道骨的“真人”。

    可當他唇角扯起,貪婪神色漸顯,前頭的一切印象便都煙消云散。

    “也是——咱們前頭吃了那么多苦頭,這兩個小仙人倒是過得安穩。也該讓他們知道,路上遇了生人,總該有所警醒。”

    侯應文再恭維:“正是如此。他們家中無人教導此事,便只能請真人來教了。”

    “哈哈,正是!”楊廣善笑意更深,開始吩咐周邊族人,莫要總在花盆、靈植這等邊角小事上下工夫,還是快些找到靈舟陣眼所在。

    他們能順當搶走侯家的飛行法器一次,自然也能做同樣的事第二次。

    抱著這等信心,一行人快速忙活起來。

    他們的運氣倒是當真不壞,摸索了數日,已經對目標地方心中有底。

    楊廣善私下計較,覺得這還是兩個年輕人見識太淺,半點不知防備的緣故——鄔九思自始至終沒說過自己的年紀,境界又高,楊廣善又如何能知道他竟是比自己高出那樣多歲數?——此番遇到自己寫,正是一場教訓。

    至于對方“救命恩人”的身份,也被楊家人們忽略過去。他們搶了東西便殺人,不比那些抓了人還要折磨一番的善心許多?

    往后又探了幾次,楊廣善胸有成竹,布置起來。

    “應文,你領著幾個兄弟守在外間,若是那兩個小子來了,及時通報。”

    侯應文并數個楊家年輕些的修士拱手應是。

    “楊榕,你們幾個隨我進到屋中,小心應變。”

    被點到名字的楊家旁支臉上露出幾分喜色,連忙答應。

    “記住!”楊廣善又厲聲開口,“咱們楊家遭逢劫難已經是前頭的事兒了,眼下便是一場天大機緣!做成這筆買賣,到了云州,你我都算有所倚仗。做不成……呵呵,便是能糊弄過那兩個小鬼,再往下活,一個個窮得叮當響的外來修士能是什么下場,你們不是沒見過。

    “莫要生什么歪心思。這么大一條魚,莫說你們了,便是我也無法獨吞。大伙兒還是和從前一樣,齊心協力,才能有法子收網啊……”

    眾人紛紛應是。

    楊廣善看在眼中,愈是志得意滿。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在場其他楊家子弟,都不曾料到一件事。

    莫說是掌控靈舟陣眼了,就連真正舟上核心,眾人都不曾見到!

    不過是從屋門口踏進去,楊廣善等人便是頭腦一暈,失去意識。

    再睜眼的時候,眾多楊家族人、包括原先只是守在屋外的侯應文等人,通通被束了手腳,狼狽地倒在地上。

    再看到身前的兩個青年,楊廣善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目眥欲裂:“豎子陷阱害我!”

    鄔九思、郁青:“……”

    郁青原先是在生氣的,可是感受到了從道侶那邊來的淡淡無語,他又轉而想笑。

    如此笑過了,才朝著一眾階下囚乜斜過去,“你們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們做陷阱?”

    楊廣善兀自憤憤,這時候,侯應文想到什么,忽地開口:“恩公!”等到鄔、郁二人的視線被吸引過去,他又殷殷開口:“你們實在是誤會了,我等與這些惡人并非一起!他們起了歹念,我等一心阻攔,這才被他們排除在外……”

    鄔九思和郁青:“……”

    短短時間之中,兩人再次無語。過了數息,郁青才干巴巴道:“哇哦,我好像聽到有條狗在叫。”

    這回輪到鄔九思被道侶逗笑,阿青這張嘴啊……

    怎么?郁青改為乜斜道侶。

    很好。鄔九思笑著頷首應道。

    第120章 再度齊聚

    實力強悍到一定程度之后, 任何陰謀伎倆都會不攻自破。

    這個道理,郁青很早就明白,卻還是花了很多年才能切實感受。而現在, 顯然, 星羅修士們是沒有機會“感受”了。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郁青的抱怨, “前頭說‘星羅自大’,我還笑過兩聲。誰能想到, 他們用的是這種自尋死路的法子?”

    可不就是自尋死路么?明明知道鄔、郁二人家中長輩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大能尊者,卻覺得自己搶了他們給自己孩子的東西, 依然能全身而退。

    甚至想不到, 他們能把這么一艘靈舟給自家孩子, 難道就不會再在上面加上配套的、確保小輩們掌控權的東西?

    再有……

    耳畔的驚叫聲、求饒聲、崩潰大哭聲通通消散在風暴的烈烈聲響中后, 郁青又記起什么, “呀”過一聲,和道侶講:“九思,他們是不是還不知道咱們的修為啊!”

    鄔九思聽著,輕輕“嗯”了聲,笑道;“我當阿青是有意說些讓他們誤會的話。”

    “哪里能說‘有意’?”郁青給自己申訴,“我分明是好心好意, 這才把一幫蠢才救了上來。再說, 我前頭那些話又是哪里有問題?家中除了父親母親,可不就只剩你我?你我又不曾有子嗣, 說是咱們輩分最小有什么問題?”

    至于赫連隨、任劍秋等人在這幾千年里收了徒弟, 現在也當真有人管郁青叫“師叔”這件事,被他選擇性地忽略過去。

    是, 師徒傳承重要,可那畢竟是其他支。

    鄔九思笑意更大了, 給自家道侶肯定:“是,沒有問題。”

    “哼哼。”郁青高興起來。也是這個時候,唯獨被留了下來的楊廣善聽過二人的對話,正是無比憤憤、幾欲吐血,“你們……你們果真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

    又道:“想我斗過了侯家那群豺狼,又斗過了自家大哥,終于活到現在。竟是、竟是栽在了你們手里!”

    喲,聽起來此人還有一個不短的故事要講。

    星羅州遇上妖霧究竟是什么時候?楊家人駕駛靈舟逃脫之后又遇到了什么?……楊廣善打定主意,這兩個外來修士既然獨獨留下了自己,便是還有想要從自己嘴巴里聽到的消息。自己雖然已經淪落至此,可把握住這個要點,未必不能掙出一條活路!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在被鄔、郁束住手腳、截住經脈的時候并未反抗;

    后頭被關在屋中、不得外出,更見不到鄔、郁二人的時候也耐住性子。

    眼下那兩人就是在等自己開口求饒。只要他說了話,就是輸了。

    楊廣善堅定地相信著。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他始終沒有等到鄔、郁來見自己的那天。

    一絲微不可查的焦躁從星羅修士心頭升起,愈來愈多,愈來愈清晰。

    他心煩意亂,目光無意中從窗子上瞥過。這一下,卻是有了新的發現。

    外面的風暴仿佛終于停了下來……不,各州之間的風暴哪里有停下的時候?只是看外間風和日麗、萬物自由的景象,楊廣善的心臟還是止不住地“噗通”跳動著。花了漫長時間,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大約,是到了傳說中的云州。

    “……父親、母親,我與阿青如今在云州最南之處。”同一時間,鄔九思手中捏了一枚精巧信符,與郁青一同站在舟頭,“這趟南下,我們發覺了一見大事。而今總算能傳出消息,方能說與您二位知曉。”

    萬里之外,玄州,天一宗。

    太清峰上,鄔戎機和聞春蘭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與許多修士不同的是,這位客人的面容并不年輕。相反,他須發結白,神色變化之間臉上還有凡人一般的褶皺。

    可看他端起靈茶、輕松飲下的樣子,又會知道這的確是一位修士——只是或許年紀的確大了一些、修為也停滯得久了一些,于是進入了那個聞春蘭也曾錯身而過的“最終階段”。

    修為消散,境界跌落,化作凡人,生老病死。

    分明是讓人緊張的事,這修士卻對此十分從容。放下茶盞,他與兩位故友說:“我至多只剩十年光景了,你們卻不同。只是不曾想到,原先說是仍有三千年的事,竟然這么早就現了痕跡。”

    鄔戎機、聞春蘭聽到這里,皆是眉頭壓下。兩人正想說些什么,鄔戎機卻在這個時候微微抬手,暫停了當下對話。

    “是九思。”他道,“他和阿青終于是來信了。”

    老者聞言點頭,示意好友先去聽信符中的消息。又露出些笑意,朝聞春蘭說:“我還記得那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下地不過幾日,便能引氣入體了,可謂先天修煉之人,是否?”

    聞春蘭原先正看著道侶的方向,聽到這兒,她轉頭笑了一下,也有些感嘆:“是啊。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

    講到這兒,她停了停,又問好友:“當年我也是走到了你這個時候,卻還是等到一場頓悟,由此進境!山南,你——”

    近乎是同一時間,旁側的鄔戎機也開口了。他神色極肅,打斷了道侶的話,朝兩人說起剛剛從小輩們處聽說的噩聞。

    “山南,方才九思說,星羅州也沒了。”

    前方老者聞言愕然,鄔戎機又道:“他們在風暴中找到一個星羅移民,正在帶著人回玄州。到那時候,便能知道些更準確的消息。”

    山南聽到這里,連忙問:“那移民是誰?可是……”我曾在星羅認識的故人?

    鄔戎機沉默片刻,輕輕搖頭:“說是一家楊姓之人。只是他們未安好心,竟想從九思、阿青手中奪走靈舟,如今已經被料理了,只留下一個活口便于問話。”

    山南“啊”了一聲,也有些不知說何才好。

    最終最終,他忽略了自己剛才的問題,只道:“如今龍州東南的扶風州、云州西南的星羅州都出了事,那北州……”

    他這趟回到四州,正是因為在扶風州經歷了一樣的災禍。只是總算運氣好些,除了自己之外,尚有一支他在扶風交好的勢力存活下來。

    和鄔九思、郁青一樣,經歷妖霧之難后,山南第一時間便想到了當年眾多修士召問得到的答案。而作為真正直面妖霧的人,他比兩個后輩更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以第一時間找到天一宗,和曾經交好的鄔戎機說起。

    “是了,北州那邊也得又人前去看看。”鄔戎機沉聲道,“山南,咱們這便去見仲林!”

    ……

    ……

    鄔九思與郁青尚在路上,便聽到長輩回信,說兩位師兄、師姐而今已經啟程,前往北州以北的外州查探情況。

    鄔戎機同時提起,三千年前許多大能尊者覺得滅世之事與己無關,于是始終不曾出力應對。眼下卻不同了,又一次接到天一的來信,不少人匆匆表示,要前來再商大事。

    什么?會不會是天一宗在危言聳聽?

    部分宗門內,倒也有些“聰明人”如此嘀咕。可往往話都來不及說完,便被自家老祖宗瞪了回去。

    三千年共赴鏡原——那會兒還是“落鳳原”——的尊者們有的已經身死道消,再不必為了俗世之事有所牽掛不錯,卻也有許多人依然穩如泰山。他們聽著鄔戎機那句“由天機鏡映出山南道友與星羅修士此前經歷”,神色不變,心中卻紛紛起了漣漪。

    那場可怖的、由百名化神往上修士共同承擔的天罰,時至今日,對就他們而言都是深深陰影!

    在上蒼的浩瀚威壓之下,修士也不過螻蟻。

    若是鄔戎機又要拿出天機鏡來證明一切……不必猶豫了,還是快快做起再赴玄州的準備吧。

    有這道情況在,鄔九思和郁青走著走著,還接到了些許與天一交好門派的搭船申請。

    其中正有云夢門的孔秦一行,從前與郁青交好的兩位師姐也在其中。

    看著師姐們憂心忡忡的樣子,郁青安慰:“這不是還有三千年么?再有,哪怕真遇到了那妖霧,星羅人都能逃出來,咱們沒道理逃不走。”

    谷瑩應了,只是眉頭還是微微壓緊。胡玥則是嘆了一口氣,輕輕和郁青說:“阿青,你不知道,近幾十年,海中那只巨鯤時有異動。”

    還有這事兒?郁青愣了愣,鄔九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見兩人感興趣,胡玥也就說得更多了些:“從前遇到海中行駛的舟船,它要么并不在意,要么和船上修士打個招呼、問其有無攜帶某些外州的珍奇靈植。若是有,就拿海下奇珍交換。因這個,我們這兒的修士見了巨鯤,都從不驚慌。

    “可近幾十年,情況變了,它總要推著舟船往岸上去……初時大伙兒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很是驚慌了一段時間,后頭發現它還是不曾傷人,這才逐漸放下心來,卻還是不懂它為何那樣做。

    “問了幾次,它都只道海中危險。

    “現在來看,若是當真與此有關……”

    鄔九思、郁青聽到這里,心頭皆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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