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賴以生存的屏障,能走到今天地步,全因她知曉施璟是男主。
根本無法冷靜,她自以為的底牌現下被看穿,本認為可預料的局面主動權瞬間轉到他手中。
聞淑樂背后生了層細密冷汗,她斂下眼睫,不敢與他對視,怕在眼神中透露更多的消息,嗓音艱澀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施璟盯著她,她似在極力克制內心的震動,可面色已經蒼白起來,還要裝出一副不知曉模樣。
這幅無害的面皮實在太利于她粉飾心緒,若非他足夠了解她,又有多的理由能證明她并非這個世界的人,恐怕還會被她欺騙。
“于魔窟之中做為藥人取得了毒,且未失神智存活下來,夢中叫的‘姐姐’、及你這從未見過的字……樂娘,你還想瞞我么?”施璟嗓音平靜道。
聞淑樂不知道自己在夢*中還喊過姐姐,原來她那樣早之前就曝露了不對么?不過確是,她一個藥人在魔窟中竟然偷偷藏了毒,與旁的喪失神智藥人不一樣,更別說那些字。
她的心沉了下去,墜入一片空茫之中,緊抿著唇不說話。
施璟眼神漸冷,寒涼嗓音道:“你不信我。”
聞淑樂眼眶紅潤,正因為她知曉他的身份,才無法全然托出,無論是誰都接受不了,自己是小說里的人物。
更何況,施璟對她的情感,她根本摸不透,怎么能寄希望于他身上,讓他知曉她的一切。他這般聰明,很容易猜到其它。
她在穿越前上大學的時候,曾被同學問及家庭情況,她誠實與對方說了。
畢竟窮困這點,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
她未希望于別人同情,卻也沒想到引來了背后的嘲笑,至于后邊傳到她的耳里。
那時她就明白了,有些苦難說出,或許只是增添別人笑柄而已。
她若說出去自己一切,怎知他如何看她?
所以哪怕他猜到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也不會如實相告。
良久,她聽到他如玉石相擊的清朗嗓音,“這是何必。”
她抬眼,施璟恢復平日的漠然神情,眼神比較之前還要冷漠,見她泛紅眼眶,他優美的薄唇輕扯出一絲笑,“怎么哭了?怪我問了不該問的。”
他伸出手,溫熱指間撫過她眼睫,沾上濕漉的淚。
聞淑樂卻不覺得溫暖,因為他的笑意毫無溫度,只讓人遍體發寒。
“日后我不會如此蠢的問你了。”他緩緩道,眸光意味不明。
不該如此愚蠢,他怎能夠因為她的輕吻就亂了心神,認為到了合適時機,她愿意跟他說出一切。
在他指邊,她淺棕的眼瞳經水霧暈染,迷蒙瀲滟,他指節微弓,一刻殘忍念頭閃過他腦海,如果能奪走她的眼睛,她就不能再這般脆弱而無辜看著他了。
畢竟她可以說著喜歡他還殺了他。
他收回手,陰晦念頭緊接升起,跟她待得久些,他會忍不住將她記憶全部抹除。
聞淑樂對于危機的察覺是敏銳的,她對他道:“施郎,我明日再來尋你。”
施璟未攔她,仙府的大門緩緩開啟,他執起一枚白棋,白棋瞬間化為齏粉散于指間。
她總是毫無留戀地離開。
神識令他不必看就知曉她離開了,樹上的鳥雀垂頭看著他,不敢跳上他的肩。
她可以與任何一個人交好,不只是他。初回莫云門之時他尚眼盲,學堂中他去尋她,卻聽見她與一位師弟下棋,嗓音帶笑。
沒有人知曉的是,那時他為自己眼盲而自卑,又聽聞師弟姿儀俊秀,內心如火燒灼,猜想她會不會看上別人?
未有過的陌生情緒,慌亂的、焦灼的,自卑的,并不會因旁人的夸贊而消散,失去記憶的他心里僅有她一人,所以他人萬般評價都不要緊,唯有她,對他而言比命更重要。
下一瞬,他穿入閣樓之中,推開其中一間房門。
屋內漆黑,而他沒打算點燭,換下衣裳后,他坐于一側的塌上,在靜謐月光中衣裳泛著華光。
他記不得多久沒有睡眠,修為越高,越是拋棄了睡眠。
思及什么,他從枕下摸出一個錦囊,緊攥于手心。
人死如燈滅,下界的他死后,木簪與軀體早已化作飛灰,但他曾在放下她挖出的地磚時候,將錦囊壓在地磚下方。
錦囊中放著她與他綁在一起的發絲,那時他們的關系已到互不相讓地步,他想著意味“恩愛兩不疑”的結發能有轉圜余地。
他這樣冷情之人,竟有天會希望于一點發絲能助他解決難題。
當他上了仙界后,在旁人神不知鬼不覺情況下去了修仙界,到了莫云門中那荒廢了多年的正雨堂,挖出覆了厚厚塵土的地磚,找到了錦囊。
錦囊面料好,抵過百年時光保護了里邊的發絲。
他不應下界的,可行動并不受理智控制,他如此清醒知曉自己在干什么,明白她的全盤算計后仍為她心動。
下界的東西是他該丟棄的,可他尋到錦囊那一刻,欣喜于瞬間溢滿心里,告訴他這才是他不能放棄的東西,只要錦囊還在,他們還可以如以前那般和好。
可他亦是恨她,尤其她避而不答的模樣,在他拆穿所有卻無法信任他,她對他的負心,對旁人的同樣的親和態度。
……
“等等。”少女在幽暗環境中步履艱難跟著他。
剛被放出的藥人尖叫四處亂跑,唯有她極為冷靜,在這種場面,冷靜是特殊的。
他注意到她,將她帶離了魔窟。
他初識她,并非因她秀麗容貌,而是與眾不同的姿態。
而注意的開始,就是往后糾纏更深的源頭,那時他若不救她的話——
念頭一轉,她就在他面前,脫離了藥人的病弱蒼白,鬢邊簪上芍藥,嫣紅唇瓣彎起,眉眼妍麗比花朵更秀美。
她看著他:“施郎。”
他剛想伸手,突然僵住身軀,他意識到,這是場夢境。
夢境重復現實,他在留戀過去。
而對于救她這件事,他心里從未后悔過。
第82章
仙谷妖獸愈發躁動了。
丟進去的果子不見吃,直到腐爛在里頭。
它問聞淑樂:“如何,你與瞻陽仙君見過天道了么”
聞淑樂如常將野果倒入結界里邊,她眸光微動,她才像逃兵般離開霧傾仙府,如何才能跟施璟一齊去看天道。
“沒有,仙君哪會在意我等小仙。”如果不是她與他約好每日相見,她很想躲著施璟,他太危險了。
“也是。”妖獸沉聲道,它在講到瞻陽仙君時總是額外激動。
聞淑樂垂下眼睫,確認結界上的符箓完好無損,提著桶離開仙谷。
繼而到了月老殿,又是遠遠聽見盧仙人與王仙人激烈的爭論嗓音。
盧仙人正肅嗓音道:“王仙人,莫要以你之心揣測我的心,你不知曉我內心如何堅定,便是金石也未必有我心誠……”
王仙人:“若你明白,就應當要死心。”
盧仙人:“我明白的,她如白雪純凈,我便是悄悄看著她都覺是幸福,怎敢奢求情愛之事。”
王仙人幽幽嘆氣:“唉,你這癡兒,你這般迷戀藤芷仙君,她難道知曉”
“我喜歡她,又與她何干,喜歡一人不就是做盡一切她喜歡的事情,為了令她開心,我甘愿付出所有。”盧仙人堅定道。
聞淑樂聽著對話,腳步微頓,盧仙人的自我奉獻愛情觀她是不能理解,但放在男頻小說中,他這樣的人挺常見的。
畢竟藤芷仙君是仙界第一美人,身邊自然不缺男**慕者,當然她只看得上瞻陽仙君,其余人根本分不走她的注意。
聞淑樂自覺是跟盧仙人全然兩樣的人,盧仙人是有何事情都想著對方,然后默默想著怎樣對那人好。
而她,哪怕是喜歡,但做出了一分的事情,就想要得到十分的回饋,總是想從中得來什么,并不常有純粹的念頭。
包括給施璟做棠梨花糕也是如此,也要他明白是她做的,并想著借著糕點可以緩和與他的關系。
她想讓他帶著她去看天道。
可事情不像她所想那般順利,她的異世身份已被戳穿了,她難以保持鎮定面對施璟。
思及此,她又聽盧仙人道:“哪怕是性命,我也不在乎。”
聞淑樂斂下眼底復雜情緒,穿過紅線,面上浮起笑意,“盧仙人、王仙人。”
她招呼他們,王仙人對她道:“你可聽見盧仙人的話他真是仙界一大情癡。”
聞淑樂看了下盧仙人,他面色流露一絲不自然,“莫要說出去,我不想叫她為難。”
她笑了笑,“我不會說的。”心底卻沉凝一分,她哪有空管旁的事,現下她與施璟就足夠頭疼了。
王仙人眼神掃過她與盧仙人,頭疼欲裂,這真是個怎樣混亂扭曲的關系。
他原本以為周仙人與聞仙人下界相識會在一塊,盧仙人愛慕藤芷仙君,而藤芷仙君單戀瞻陽仙君,瞻陽仙君不通情愛不會有任何回應。
可殿內紅線事件后,他算是把瞻陽仙君對聞仙人的情感給看透了,他并非不通情愛,意中人便是聞仙人。
而這樣一來,藤芷仙君要傷心了,而盧仙人自然舍不得看她傷心的……王仙人越想越覺復雜,干脆放棄思考,隨他們折騰去。
聞淑樂理了許久的紅線,還聽著盧仙人講了對于藤芷仙君的愛慕之情。
在他心中,藤芷仙君就如蓮花般清高美麗,任何令她傷心的事情都是罪大惡極的。
聞淑樂覺得他這種愛慕其中還摻和著類似于一種對偶像般的完美崇拜。
即一個想象中的完美人物,并將之捧上神壇,把其當做性命還重要。
不過她與他不熟識,自然不會點出,只是默默整理著紅線。
外邊暮色四合,她邁著沉重步伐離開,前往霧傾仙府。
巍峨殿門漸開,她猶豫片刻進到門中。
先前事情還未完結,她心底不安。
見著施璟時候,他正在書屋里。
她本以為他在繪制符箓,待她上前一看,卻發覺不是,他不過是在寫字罷。
紙上字字珠璣,鐵畫銀鉤,字體很是飄逸神俊。
他神態溫和,已不見昨日的冷漠態度,令人摸不準他的心思。
不過此刻的他,頗像下界的施璟。
聞淑樂心思一動,眨了下眼睛,輕喚他道:“施郎。”
他看著她,修長指節微勾,讓她靠近些來。
聞淑樂走近,他未持筆的手一攬,她被拉入他的懷中,一下子坐在他的腿上。
聞淑樂面頰泛紅,明明更親密事情都做過,可這般的動作卻比那親密的多出幾分不明的意味。
這是不計較她不說事情了嗎聞淑樂思緒稍轉,背后貼著著男人寬闊有力的胸膛,還能嗅到他身上清淺的木質香。
“你學會了這里的字。”他說著話,胸腔震動間似傳入她的身軀,嗓音悅耳如林間清溪,令聽者心底酥麻,聞淑樂蜷起手指。
她反應過來,這還不算完么,他要做什么
聞淑樂轉過面,睫毛抬起,一雙杏眸向他看來,面頰軟嫩秀麗,很是無辜看著他,勾得人心癢癢的。
他昨日入夢,思及初識的一切,到底他還是不忍心抹除她的記憶,念及她曾做過的那些噩夢,經歷過的暗無天日生活,蜷起身體自我保護的睡姿……
憤怨暫從他心中消散,他或許還要等待,她這般堅韌的性子,以前定吃過許多的苦。
為何他不能再忍忍等到她愿意那天。
他要一點點撬開她緊閉的心,讓她同他一般互相喜歡。
“既然你不愿說往事,那便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姓如何寫。”
不是用這個世界的字,而是漢字,她穿越前學過的文字。
聞淑樂怔了片刻,很快眼眶泛紅,她連忙垂下眼眸,“為何要寫我的名姓”
“名姓都不能告知”他緩聲問道。
聞淑樂緩緩搖頭,她只是不想告訴他往事,而名字卻無所謂。
明明他是關心她,她卻從中看到了個機會,捏緊拳問出口:“施郎,我告訴你名姓,你可以帶我去看天道么”
第83章
施璟神色未有波動,聞淑樂本以為他會問的,可他卻直接道了聲,“好。”
她沒想他如此輕易答應,一時有些難以置信的惶然,向來她覺得想得到總是要付出代價,而他帶她去看天道這等大事,只為知曉她的名姓如何書寫?
聞淑樂心里動搖,但很快又被按捺下去,她與施璟差距實在太大,若是全盤信任與付出感情,風險是極大的。
他將狼毫遞入她手中,她抽出新的紙張,眸光專注落在上邊,遲遲未落筆。
太久沒寫漢字,以至于她需要在腦海中思索片刻才能想起。
而他未催促她,極有耐心地等著,修長如玉指節撫過她掀起的鵝黃衣裙,懷中身軀輕盈若大風就能刮走。
良久,她緩緩落筆,纖細的手指微顫,因而看上去字不大好看,卻可看出是方塊結構,簡約明了。
她白皙的耳根泛紅,不知是坐在他身上原因,還是因為第一次主動曝露身份在他面前。
他微垂眼睫,她身上清淺藥香襲來,令人懷疑是否有迷魂效果,不然怎讓他這樣念念不忘。
聞淑樂認真將她的名字寫完,擱下筆,“這是我的名姓。”
施璟眸光落在黑字上,可以看出不是她隨意糊弄的符號,而更多的感受是,這是誕生出她這樣獨一無二靈魂的軀體所有的名字——他應該記住。
聞淑樂見他半晌沒有說話,她用普通話道,“聞淑樂。”
施璟嗯了聲,胸腔輕微震動,他拿起筆,照著畫般重新寫了她的名字。
他的字帶有獨有的感覺,美觀神秀,比她寫得要好看。
“我記住了。”他這樣說著,又照著她方才發音的,一字一字認真道,“聞淑樂,我的樂娘。”
她眼睫一顫,以普通話叫出的名字,她有多久沒聽見了?百年時光晃然而過,現在聽來竟有種流落的他鄉逢遇故知的感受。
她笑道:“在我那邊,不是這般叫的。”
他看不見她表情,卻聽見她細微顫音,便攬過她的腰,將她換了個位置對著自己,桃花眸幽深看著她泛紅眼眶。
那是他所不知曉,也未曾參與的過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蹭過她眼睫的濕跡,他低聲道:“是如何叫,娘子?”
聞淑樂面頰泛紅,本來酸澀感受被沖淡了些,她道:“我們何時成了夫婦?”
那本來是假的。
施璟發覺她是有幾分氣人的能耐,雖然她是無心,他捏著她軟嫩面頰,語氣透著強硬,“不是這等關系,我怎會把身子給你?”
難道以為他是輕浮放浪之人?
聞淑樂啞然,他這話說得怎么像是她奪走了他的清白……雖然當時確是欺騙他,但那時他亦是自愿罷?
見她又想躲過問題,他俯身逼近,墨發垂落皙白頸旁,漂亮的唇瓣已經貼上她的耳垂,雪白齒間一咬。
她耳垂向來敏感,身軀一顫便想往后逃。
他的手擋在她后邊,她挪動著,柔軟的腰肢緊貼他的手,是一掌就能掌握的。
“樂娘,你要對我負責。”他不讓她逃,呼吸間感受她的藥香,血液已是沸騰起來。
別人絕無法如此,唯有她能。
“我如何負責……”聞淑樂還未說完,她的聲音就被吞沒了。
她意識到了,他實在太明顯,她推不動他的身軀,躲著吻道:“這是書屋。”
他呼吸凌亂,衣衫經她的手揉皺,唇瓣透著水潤光澤,一雙桃花眼漆深幽幽盯著她,“泉水都試過,書屋有何不可?”
聞淑樂越來越抵不過他,當初他確實是由她教起來的,然現在全不受她的掌控。
這張顛倒眾生容貌凝視著她,他便是不做什么也會叫人飛蛾撲火向他而來。
“對我負責,是要你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他對她道,嗓音清潤悅耳。
過了片刻,聞淑樂摟住他的脖頸,額頭生了汗珠,椅子發出了不知羞恥的嘎吱聲響。
他緊抓著她的腰,玉般容貌已是染上霞意,嗓音已是沙啞下來,喚她的名字。
夜色越發深沉,此刻的溫泉來了二人,聞淑樂腰肢酸澀靠在邊上,施璟突然從溫泉走出,到另一邊寒泉。
“為何去那?”聞淑樂對他道。
施璟踩入寒涼的泉水中,他寬肩窄腰,冷白肌膚幾乎與月色同輝,“消陽氣。”
聞淑樂泡了一會,實在頂不住熱意,換好衣裳坐在一處大石旁等他。
過了會,施璟亦換好衣裳向她走來,墨發濕漉,幾滴水珠滑落在他衣衫上,容色殊麗,少了平日距人千里外的模樣。
聞淑樂記得她的目的,起身向他迎去,“施郎。”
施璟垂眸看她,先一步道:“你想現下看天道?”
聞淑樂點頭,不知是她沐浴后的熱意,又或是心底緊張,她道:“是。”
施璟未說什么,伸手向她,而她下意識牽住他的手。
她總算是要見證,施璟的真身。
施璟抬起另一只手,掌中靈力翻涌,剎那間天地風云停止運作,好像時空在瞬間被暫停了。
仙府中尚在鋤草的帝君驀地起身,眼神銳利看向霧傾仙府。
幾乎同一時間,皇女亦感受到那乍現的靈力波動,從打坐中驟然睜開眼。
出現在聞淑樂身前的,是一道漆黑無比的洞口,任何光線都穿不入其中。
施璟握著她的手,布下一道結界,他帶著她穿入黑洞之中。
結界抵擋著一股極其強大的未知侵蝕力量,聞淑樂意識到這股力量,是因為她的皮毛發寒。
若沒有結界,恐怕她會被這力量直接壓為齏粉。
這果然不是她力量可以涉足之地。
施璟抬掌,無邊際的可怕黑暗頃刻間寂滅于他掌中,聞淑樂眼瞳微縮,眼前瞬間出現極為壯闊浩瀚的、仿若銀河帶的存在,蔓延至看不見的遠方。
無以形容的瑰麗震撼,聞淑樂注意到那銀河帶的旁邊,還有一條細長的銀河帶,與那無邊際的銀河帶相比,微弱如同太陽與螢火的差距。
她視線落在于小銀河帶時候,竟有種熟悉親切的感受。
這是她的命數,有始有終,是此生的所有。
而施璟的,無始無終,沒有邊際。
她心底印證是真的,施璟是那樣可怕的存在。
第84章
此說明若非他先放手,她再無機會可以離開,他與她之間差距之大,令人心底泛起寒意。
這本不該是她所知曉的,她僵立原地,腦海中回響起鏡靈說的,“與天地同壽。”
還真沒有騙她。
在天道中,她與施璟的命數皆展露而出,她仿佛是爬上巨人的肩膀的螻蟻,看到了這個世界,而實力太過微弱,卻無力撼動絲毫。
這對她不知是幸或不幸。
離開天道,她默然不語,心中震撼而空茫,她低聲道:“我在天道中看清我的命數。”
就算仙人,生命也有終止那天,人在知曉自己的命運的終點,自然會誕生對死亡的恐懼,哪怕很久遠之后的事。
施璟看著她,嗓音清朗道:“命數并非不能改變。”
聞淑樂倏地抬眸,道:“就算改變命數,也有終止時刻,便是千年老樹,萬年神龜,亦逃不過。”
衰老是人的常識,便是神仙都逃不過終結,而施璟非界內生靈,所以他不在此列。
“我有辦法,你無需憂心。”他緩聲道,漆黑的瞳凝著她。
聞淑樂借著月光,卻看不穿他的眼瞳,心臟微顫,那是多遠之后的事情了,她怎么能只依靠他,世間變數永遠說不準。
但她還是露出一抹笑意,“好。”
……
棠梨樹的葉子開始往下飄落,仙界也將入冬。
伙房前,聞淑樂剛提起一桶野果,余光卻見一抹鮮麗的裙角,她順眼看去,見到藤芷仙君的面容。
“藤芷仙君。”聞淑樂喚道,彎起唇角,她與她許久沒有見面了。
藤芷仙君面容仍是美麗,只是更清瘦了些,眸光落在她身上片刻,露出一抹笑道:“聞仙人,看來你適應了這里。”
聞淑樂點頭,誠心道:“他們待我很好。”
藤芷仙君面色微僵,忿怒之色從她眼中一閃而過,可她仍彎起唇角,“那就好。”
她不自覺想著,如何對她好?那該是有瞻陽仙君罷,明明是她先愛上了他,怎么輪到她這后來者居上,而她只能去見她夜夜前去霧傾仙府。
指甲幾乎嵌入肉里,她像陰暗的尾隨者,自虐而不甘地看著她與她心慕之人相會。
“仙君為何來此?”聞淑樂問道。
藤芷仙君微揚漂亮眉眼,心中不忿越重,面上笑意卻溫和:“今日有件喜事,來伙房取糕點。”
聞淑樂:“是何喜事?”
藤芷仙君輕笑道:“我的仙府中有枚寶玉,上頭有污穢一直未能清凈,今日總算將其清除,所以我很是歡喜。”
為一枚寶玉而專門取糕點慶祝,看來藤芷仙君十分喜愛那枚寶玉。
知曉原因,她也不多打擾藤芷仙君,只是心頭微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因為她知曉藤芷仙君愛慕施璟,而她待她還是如此親和。
告辭后,聞淑樂去往仙谷,正在她要將桶內野果倒入下邊時,淺棕色眼瞳一縮。
妖獸此刻不同于往日的消沉趴于地面,而是高抬起了兩顆龐大虎首,筆直而立,看起來威風凜凜,已是亢奮至極姿態。
聞淑樂瞬間抬掌給自己布下結界,她發現下方結界的符箓不翼而飛!
妖獸自然也知曉符箓的消失,他厚厚的獸掌猛跺地面,瞬間地動山搖,結界出現龜裂痕跡。
它要脫出了!
聞淑樂身形晃動,眸光凜冽,喝道:“不可擅出,你該知曉后果!”
妖獸的兩雙碧眼皆看向她,閃過猩紅嗜血意味:“擅出?仙界困了我這樣多年,我破了這結界第一個拿你填胃!”
“何必與她廢話,不過百年小仙,也敢騎在我們頭上放肆!”
“我們蒙受萬年的屈辱,今日拿你的血來開道!”
妖獸嘶吼著,嗓音隆隆震響,威懾得四方飛鳥禽獸奔逃,一些仙人聽聞動靜,迅速趕來。
它的實力蠻橫,身上爆發的妖力瞬間席卷了仙谷,頓時沙石亂飛,結界呈蛛網瞬間炸裂開!
一股強大的妖力震得她身上衣衫飛舞,風聲獵獵,那幾乎遮天的龐然妖獸猛地躍出仙谷,妖力呈風暴肆虐,她方才站著的地方已化為了齏粉。
聞淑樂面色凝重后退數十丈之遠,憑虛御空,警惕著它動向。
這些的發生不過須臾之內,若聞淑樂躲得慢些,恐怕也隨著石頭化為了齏粉。
近處的仙人穿過虛空趕到,看著龐然的妖獸,目露駭然之色,“這妖獸怎么放出來了?”
同時看到在妖獸的前邊,有個身姿纖弱的少女。
“有仙人在那!”
“快去相助,拖延時間,等皇女帝君趕到!”
聞淑樂蹙緊眉,不待她思索,妖獸緊接一掌朝她拍去!
極其渾厚妖力排山倒海席卷,天羅地網籠罩而來,聞淑樂勉強后撤數丈躲過,感到自身的結界震顫,然后如蛋殼般輕易碎開,她喉間涌起鮮血,被她強自咽下。
萬年妖獸的力量實在太強大,她如何越階都不可能戰得過它。
前來相助的仙人同時動用了靈力,然這些靈力面對妖獸的力量就如熒光撞入皓月,瞬間被吞沒其中。
眼看她就要被妖獸的靈力碾成肉醬,聞淑樂后退不能,手腳冰冷,周圍仙人也起不了作用,她咬緊牙關,腦海閃過什么。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斃。
活著才有希望,一切都為自保而已。
妖獸的嘯聲震天,靈壓之下四方仙人胸腔一痛皆吐出鮮血,聞淑樂果決自袖中抽出一紙符箓,靈力催動。
她的身軀被暴漲的白芒掩蓋,一道道雪白的劍光自她身上脫出,劍影越來越多,最終化成成千上萬,肆意的劍意洶涌,呈兵墻抵過那龐然而來的妖力。
還沒完,白色劍芒幾乎無差地散發極為強大的靈力,以至于虛空都在扭曲震蕩,被這股強大靈力干擾,周遭的仙人胸口震痛,又是嘔出了鮮血。
旁人尚如此難受,眼前的妖獸呢?
聞淑樂眸光收緊,這萬劍歸宗的符箓一旦使用,就不再能被她所控。
這也是最后的辦法。
妖獸身上妖力滔天,它盯著這無數光劍,怒吼道:“膽敢挑釁于我!”
光劍中令人膽顫的力量,刻入它骨血般的震顫可怖,似剝皮削骨的痛楚已侵蝕它的魂魄。
它無法再忍耐,悍然動用全部的妖力,瞬間天地色變,八方云動,風聲都被撕扯若鬼哭狼嚎,方圓千里的地面被震為碎塊,它的身影恍若巨大的流星,以敏捷到不可思議速度撞向聞淑樂!
畢竟只是個符箓,真的能與萬年妖獸相抗么?
聞淑樂手心捏緊,胸腔發悶,死死盯著那妖獸,而無數的光劍于此時已歸為一體,悍然地與之相撞!
第85章
入目一片雪白,聞淑樂所能感受到就是極為龐大的可怕靈力與妖力在沖撞,而以她的實力根本辨不出哪個更厲害。
但她本能的心生艷羨,向往著這樣強大的力量,雖然她知曉這力量是花上數萬年,數十萬年才修煉得來的,而她一個百年的修士,如何比得了這樣強大存在。
她此刻意識到,仙界并非桃花源,她還要變得更強才行,光是妖獸就令她如此狼狽,更何論比之還強的祝洵。
他是一直都想殺了她。
場面維持了許久的雪白,聞淑樂等了許久,那刺目的白光終于消失。
而她的眼前,什么都沒有,原本龐大的妖獸宛如蒸發般,與那光劍一齊消失在了面前。
若非聞淑樂能感到口腔的血腥氣息,否則還真以為什么都沒發生過,畢竟這一切發生實在太快,而她毫無防備,當機立斷動用了符箓。
她回過神來,在滿目瘡痍的四處找尋,終于在一個深坑中看到點瑩白。
她飛身下去,看到了坑中的半顆斷齒,是那妖獸的牙齒,而那龐大的身軀,已化為了飛灰。
她心中震動,區區一個符箓便有如此效用,難怪當初施璟對她說是無差的傷害,以這恐怖的破壞力,頃刻間便能將妖獸化為飛灰,若那些仙人再靠近些,恐怕直接被這力量絞殺。
有仙人過來,發覺一場生死攸關竟這般輕易過去,可在他們皆受了傷,因而面色難看盯著下邊的她。
“你是喂養妖獸的仙人?為何取下符箓放走妖獸!”其中仙人冷聲道。
聞淑樂微怔,很快反應過來,“我未取下符箓。”
對了,那困住妖獸結界上的符箓怎會消失——她抿著唇,意識到事情沒那么簡單。
可她暫時想不到是誰取了符箓,受傷的仙人已是圍了過來,“除了你還有誰,此妖獸除你無人再管罷?”
聞淑樂思及方才動用的符箓,他們受了傷生氣是正常的,她垂下眼睫,“我沒有取下符箓的理由。”
其中認識她的仙人敏銳問道:“你方才用的符箓,是周仙人給你的?”
她的話瞬間轉移旁的仙人注意,眸光不自覺透出熱切來,“周仙人的符箓?”
周如松是符修的事情,許多人都清楚,加上她與周如松的關系,第一時間想到自然是他給的符箓。
而能使出方才力量的符箓——這是極為珍稀的寶物了,關鍵時刻能發揮如此大力量,自然惹得人眼紅垂涎。
聞淑樂搖頭,“不是他的。”她與施璟偷偷見面,沒人知曉他們關系,她不想暴露出他惹出別的是非。
說話的仙人面露不信的神情,輕嗤道:“我們趕來助你,你卻連真話都不愿說。”
聞淑樂真切體會到了什么是有口難言,但眼下她要說反越欲蓋彌彰,真是做什么都不是,也沒人愿意聽她一個小仙的解釋。
她身姿筆挺,嗓音堅定道,“我說的是真的,與周仙人無關。”
仙人們見她態度如此,眸光閃動,冷喝道:“你私揭符箓之事未過,待皇女帝君來到,你親自解釋!”
聞淑樂擰眉,可眼下這種情況,她自己確實難以解釋,只好等那兩個領導人來了。
她靜默等待,而那些仙人未放過她,還是想從她話中聽出自己想聽的。
畢竟能輕易斬殺萬年妖獸的符箓,若可以自己也掌握一張,就多出了一個自保的手段。
“聞仙人,你是對差事不滿,覺得委屈了你,才放出妖獸以宣泄不滿?”
“她畢竟都有那等符箓,自然不怕妖獸,可憐我們無辜上前挨了一擊。”
“你有何不敢承認,敢作就敢當!”見她不答,逼問嗓音急切起來。
聞淑樂抿緊唇,她自是看穿這些仙人心思,只要她說是周如松給的,那這些仙人恐怕會順著借口前去尋周如松要這等力量的符箓。
但這是不可能的,聞淑樂心想,她曾上過符箓的課堂,雖未上手繪制,但她知曉符箓的力量不可能超過繪出的所有者。
以周如松的實力,他不過數百年的修為,是絕無可能有擊敗妖獸的能力。
除此之外,符箓或用上些*珍稀材料繪制能加大力量,但聞淑樂清楚施璟繪時僅用了墨與朱砂,到這般效果全是他自己力大磚飛罷了。
她心底明白,如何與這些仙人解釋都沒用,因為她說的不是他們想聽的,所以沒有解釋必要。
很快,帝君皇女及數位仙君來了,周如松同樣來到,清秀眉眼流露些許憂慮看著她。
聞淑樂對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沒事。
他們高高在上憑虛而立,而她一人在坑底,頗為狼狽。
一道清冷眸光落在她身上,她抬眼看去,與施璟對上視線,她很快轉過眸光。
在外邊她還是保持與他不熟悉的模樣,畢竟他說過那一番話。
當然她很少能看見他,但見到的寥寥幾次,都是冷淡非常碰面,不過到了夜間又不相同。
藤芷仙君目光落在她身上,定了好一會,她放松了捏緊的拳頭,似松了一口氣道:“聞仙人,你可有受傷?”
聞淑樂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沒有,多謝仙君關心。”
方才的受傷的仙人頓時不平開口:“她私自放跑妖獸,受傷的是我們,她一紙符箓就將妖獸給抹殺了,哪里能受傷?”
皇女眸光微沉,與旁邊的帝君遞換了眼神,以地面損毀程度來看,那符箓的力量想必極為的強大。
聞淑樂沒想這仙人當著皇女帝君的面也瞎說,正欲開口解釋,帝君開口了,他嗓音沉穩:“這里不便詢問,前去大殿再行商議。”
皇女點頭,與一眾仙人飛身去大殿。
藤芷仙君咬著唇,眸光陰惻惻瞥眼下方,見她看過來又恢復了溫和憂慮的表情。
聞淑樂跟在后邊,周遭仙人朝她投來眸光,與先前凌霄殿那次一樣。
她眸光悄然落在前方眾人簇擁的頎長身影上,那人玉冠齊整,衣擺飄逸,端是高高在上、不染纖塵模樣。
象征最高的力量,擁有一切的權柄,便是皇女帝君也忌憚于他。
她也想擁有他那樣的力量,哪怕為此付出代價。沒有任何光環的她,除非加以數萬年修煉才能堪堪趕上仙君的力量。
可戰爭不會等她成長才來到,弱者在這個世界只能淪為餌食,以她現在實力,若非躲在背后,面對祝洵還是只能當炮灰。
金碧輝煌的大殿,香爐生煙,玉石天階一路順下,眾仙人次序入殿,站在各自位置,繁復衣著厚重華麗,氣氛莊嚴而肅穆。
頗像古代文武百官上朝模樣,但此處不是凌霄殿,聞淑樂猜著這是問責的地方,而她便是那犯錯之人。
在來的一路,她腦海里不斷思索是誰放出的妖獸。
她并不覺妖獸是自己逃出,顯然是有人撕下了符箓。
而時間正好,是她前往的時候,那人想致她于死地,若非她擁有施璟的符箓,現下恐怕是真的下了陰陽界……到底是誰害她?
她僅是小仙,在這個仙界從未結過仇,誰要下殺手害她?
這等敵暗我明的感覺很是不好受,聞淑樂胸腔悶著氣,她忽然想到了藤芷仙君,她現下就站在天階之上,美麗容貌一如往昔,憂慮看著她。
她心底疑惑被按捺下去,人總是如此,對于美麗外表的人自覺親近,而藤芷仙君方才還關心她,怎能猜是她?
聞淑樂抿唇,她與那幾位受了傷的仙人一齊在下方,她有預感,應是要受到懲戒了。
果然,在皇女問及發生何事時,她身邊幾位仙人搶聲道:“是她放出妖獸,致使我們受傷!”
“我們本還憂心她出事,結果她才是罪魁禍首。”
“萬不可輕放過她!”一側仙人道。
周如松聽聞他們發言,蹙起眉,忍不住開口道:“你們有何證據?”
其中仙人認出他,沉聲道:“就是你給她的符箓,她倒是輕松放出妖獸,一點傷都沒受,我們呢?”
周如松沒見她使出符箓模樣,可他清楚沒有給予聞淑樂別的符箓,眉眼沉下道:“你在胡說什么,就算她有符箓,只能說是她自身有的,如何證明她是放出妖獸的人。”
仙人:“除了她還有誰,她是喂養妖獸之人,旁人有何必要放出妖獸?此乃為禍仙界之事!”
天階上的藤芷仙君微白了面,挪開視線。
聞淑樂感激看了旁側的周如松一眼,眼神示意他不必為她說話,免得牽扯到他。
上頭皇女見少她一直未說話,她才百來歲,又是這幅無害外表,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是她殺了那妖獸。
“聞仙人,你可有話說?”她問道。
聞淑樂緩緩道:“我未放走妖獸,那亦不是周仙人給的符箓。”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謊,不是他給你的,還有誰?!”仙人怒瞪著她,只覺她是為撇清關系說的話。
寬闊的大殿,她的身影顯得越纖弱,態度卻分毫不讓,“我沒有說謊,亦沒放走妖獸的理由,當時我若不用符箓,你已不是受傷這般簡單。”
仙人嗓音冰冷:“可笑,雖不知緣由,但你既備了這符箓,就是為了能自保。”
皇女微蹙起眉,那仙人尚不知曉符箓是無法超出自身實力的范疇,所以不可能……
聞淑樂:“我為擅用符箓認錯,但此與周仙人無關,放出妖獸另有其人,我用符箓僅為自保,傷及周遭仙人一事甘愿受罰。”
那仙人緊揪不放:“如何無關,分明是他給的你——”
一道清朗嗓音突然打斷:“我給的。”
那仙人本來篤定的神情驟變,驀地看向天階最高處,瞻陽仙君一派疏離淡漠,視線落在他身上,如萬鈞之力的壓迫感襲來。
第86章
聞淑樂怔在原地,她再次感受到,何為實力為尊了。
他不過簡單說了幾字,殿內驟然默了下去,而方才似覺抓住她證據的仙人面色變為蒼白,身形微顫,良久道:“仙君,是你給的符箓?”
誰都沒想到他還會與她有牽扯,若是知曉,便是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像方才那般氣焰指責面前少女。
就是知曉她是小仙才敢如此對待,亂說一通也不怕她會報復,可現在,她若與瞻陽仙君有關聯的話。
轉變幾乎在瞬間,他擠出一抹僵硬笑容,“原來如此,仙君見諒,是我誤會了。”
上頭仙君神色冷淡,讓人看不透什么心情,嗓音亦如古井無波道:
“為何讓我見諒,不該是由你誤會之人見諒?”
仙人頓時明白,這次真是踢到鐵板上,一改剛才囂張模樣,“抱歉,聞仙人,我方才沖動指責了你,現在想來若不是你用了符箓,我等恐怕受的不是這點小傷。”
聞淑樂清楚他的轉變是因為施璟,她心底涌起復雜難言的心緒,即背后有個虎視眈眈想要她命之人的提心吊膽,亦有被維護的片刻安心。
可對于施璟而言,她的命數實在太過短暫,她并非不信現在的他,而是以后的他未可知,愛恨會在時光之中流逝,她現在除卻壓抑情感,努力修煉外,就是盡量攥緊手中的籌碼,以在即將來臨的大戰中能夠自保。
她全然不擔心他,畢竟他是主角,可她不是,所以那日離開天道,她只是對他笑,因為承諾太過遙遠,而萬年后她還活著未可知曉,期間有太多變數。
這便是做出下毒之事的她,一個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之人,更是在穿越前,她能吃下掉在地上的飯只為填飽肚子。
來到這個世界落在了魔窟,在黑暗與血腥中生活多年,她的手段骯臟,卻是她想到最好的辦法。
若沒有這些手段,她無法活下去。旁人知曉她的經歷最多同情她一句真是命不好,未曾經歷過,不可能有真的感同身受。
她珍惜自己的命,但此刻心中觸動并非是假,施璟未做過真正傷害她之事,只是她不知如何回報他的恩情。
聞淑樂:“此事我有過錯,動用符箓禍及你們,不過妖獸一事還需調查清楚是何人所為。”她神情鎮定,眸光坦然看向皇女與帝君,“我愿為用符箓傷人一事領罰。”
傷人是確實的事,雖那是不得已。
皇女沉思片刻,道:“妖獸一事我會派人探查,可你動用符箓一事……”
她還在思索給予什么懲罰好,就聽瞻陽仙君道:“符箓是我給予,我亦有責。”
她眼皮一抖,本要說出的話頓時吞了回去,旁邊藤芷仙君面色蒼白,她死死盯著瞻陽仙君,這一切與她想的根本不一樣!
皇女拿捏不定,片刻后才道:“瞻陽仙君與你之事,就罰一齊在禁閉室思過……”她眉頭擰著道,“三月。”
幾乎可以說不算責罰的責罰,她怕瞻陽仙君會不滿她的判決,此罰一點都不重,奈何他的位分太高,不似旁的仙人那般好掌控,因此不好定罰。
但好在,她話說出時刻,少女應道,而瞻陽仙君也未提出異議,她松了口氣,這可是這么多萬年來的頭一遭。
連瞻陽仙君這般人物都被拉下了水,顯然還是少女的緣故,在場仙人散去時候,眸光忍不住再次打量聞淑樂。
這次,領著聞淑樂與瞻陽仙君前去禁閉室的是盧仙人,他面龐神色異常復雜看著她,“瞻陽仙君、聞仙人,隨我來罷。”
聞淑樂站在施璟旁邊,但一路上恢復往常日間相見那般無言。
穿過眾多瓊樓玉宇,到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周邊是茂密的林子,林中有個屋,屋子看起來很是清幽簡樸,與方才看到富麗樓閣不同,應是皇女所說的思過室了。
她后知覺反應過來,她要跟施璟關在一處地方三月。
盧仙人在月老殿與她較為熟悉了,不過礙于瞻陽仙君在旁,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樣,最后還是沒有說話,打開房門,恭聲讓他們進屋。
“三月后我會來此打開屋門。”盧仙人道,便帶上了門離開。
聽到盧仙人離開的動靜,聞淑樂發散神識,發覺有結界籠罩了這個屋子,看來這結界只有三月后才能解開。
屋內僅有兩個蒲團,其余皆是空蕩,蒲團前方的墻壁上頭刻了許多小字,聞淑樂看清那是清心經。
這責罰確實不重,不過是磨人心性罷了。
聞淑樂上前幾步,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將額靠在上邊,一副虔誠模樣。
一直沉默的人終于開口道:“自己便是神仙,還要祈禱誰?”
聞淑樂睜開眼,她在現代其實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過現在確是沒了辦法,她道:“祈禱的事不能說出。”
不過是責罰罷了,他完全沒必要幫她的,這下,她欠他更多了,而這些堆起來的,如何才能還給他?
人的痛苦便是如此,自私自利不能做到徹底,尚留有幾分溫情,難以割舍清。
無論是她或是施璟。
她自顧將他拉扯下塵,卻無法對他負責。
施璟坐在另一個蒲團上,身姿筆挺,儀態從容很是清貴好看,嗓音輕緩:“我以為到了魔界發動戰爭時刻,這個符箓才會被用上。”
聞淑樂看向他,“施郎,你知曉魔界將開戰?”
施璟眸光落定清心經三字上,“百年來他們已是備好,隨時有可能。”
果然他知曉一切。
她道:“我有聽聞,魔界領主以前是仙界的仙君。”
施璟眸光微凝,“他曾是承嶼仙君,后來墮魔。”
聞淑樂繼而問道:“他是個如何的人?”
施璟緩緩道:“富有野心,視人命如草芥。”
聞淑樂:“他墮魔……真是因為你么?”
施璟轉而看著她,“你從哪聽來?不是這樣簡單原因,他墮魔是想一統世界,那是他的追求。”
“你與他未來定有一戰罷。”聞淑樂低聲道,大反派總是會與主角決一死戰的。
“或許是。”施璟神情淡漠,未對祝洵有過多評判。
惡或善都對他無關的態度,這種感覺不太像仙人,因為仙人總是憎惡魔界之人,他卻毫不在乎。
聞淑樂眉眼微動,不再繼續問祝洵,轉移話題道,“施郎,方才為何助我?”
他未回答,而是反問:“若我不出聲,你就打算一直忍氣吞聲?”
聞淑樂微垂眼睫,她解釋過,但無人聽她說的話。
施璟看著她的模樣,自然猜到她在想什么,清冷嗓音道:“你寧愿叫人誤會也不說出我來。”
聞淑樂蹙眉,“我與你扯上干系,總是會遭人非議。”
施璟漆黑眼瞳幽深,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形,“那又如何。”
若她足夠狠心,可以徹底可以利用他來反擊他人,而他也不會多余的心軟,至今貪戀她偶爾流露的情意。
人是如此復雜,叫人無法捉摸,牽腸掛肚,恨其死,又念其生。
“但你幫我了。”她眉頭一松,眼神有些光芒的閃動,淺棕眼瞳何其清麗,澄澈如遼闊的青冥,不見一點陰霾。
“不過是幫我自己。”施璟道,他怎能看著她在他面前受委屈,而她到了這般地步還不說出口是他贈的,令他有些惱怒。
氣旁人這般欺負她,又氣她不愿說出他來,偏要他來低頭,可他亦知曉,她為了不牽扯到他,反在這點“乖巧”起來。
他寧愿她多麻煩他一些。
真是叫人恨得牙癢,恨不得捏著她的面頰問她為何如此防備他,但他知曉她不會說。
“現下連累到你了。”聞淑樂看了看四周,原來仙界也有這般簡樸屋子,果真是禁閉室。
施璟眸光幽昧不定,清朗嗓音道:“既是連累我,你如何沒有表示?”
本是他自愿插手此事,是故意這般說。
他在索要。
聞淑樂卻在認真思索,待好一會,她抬眸看著他,“我能給你的話。”
施璟看著她軟嫩認真的表情,這回他又想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了,他輕聲道:“樂娘,把你整個人給我,你做得到嗎?”
他要她徹徹底底是他的。
聞淑樂身軀一僵,她望著他烏黑的眼瞳,一種違背她自我保護本能情緒在動搖,他已是為她付出這么多,為何她不可以相信他?
甜言蜜語她可以信手拈來,可真的想要認真時刻,她竟難以向前,她所擁有的太少,或是這顆不容納他人而封閉自保的內心,讓她一次次經歷各種常人不能過的難關,保護她存活下來。
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心緒激蕩下,她喉間一癢,忍不住悶咳幾聲,血腥溢上口中,方才與妖獸對決中她受了傷,不過在質問情形下她沒說出。
受傷一事,是明白說了也無用。
就如她未祈求穿越前父親能對她好些,那是求不來的東西,只能讓人看輕她的弱小罷了。
施璟神情瞬變,驀地抬掌掐住她的下顎,指尖點上她的穴位,她胸口一痛,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鮮紅的血點狀濺在地面,她唇瓣染上血跡,面色顯得越發蒼白。
施璟見她受傷,骨節分明的指節因緊攥咔嚓響動,沉著陰郁慍怒。
聞淑樂此刻回答他的話,“可以給施郎。”
施璟的纖長睫毛倏地顫動,她知曉她在說什么嗎?
聞淑樂知道這是極為危險的賭注,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自知曉他身份的那天起。
他抿著薄唇,修長指節觸在她額上,一股極為純粹的靈力涌入她體內,療愈她的身體。
她眨了眨眼,“施郎,你也會療愈術法?”下界的話,林姬竹的功法才有如此效用。
施璟看穿她心思,沉聲道:“略知一二。”
聞淑樂想到他的符箓,他的劍心,無論哪個方面都是做到極致,會治療術法也不奇怪了。
漸漸地,她眼皮有點墜,“施郎,你聽見我剛才說的嗎?”
施璟嗯了聲。
“我說的是真的。”她不知曉他還會不會相信她,便抓住他的手道。
他又應了聲,道:“莫動。”
聞淑樂安靜下來,好一會她嗓音幾乎是呢喃般:“為何我如此困倦……”
施璟看著她垂下的眼睫,解釋:“此療愈術法就是如此,待你入眠后能更好修養身……”
聞淑樂沒聽完他下邊的話,已是沉入許久未有的夢境之中。
現代餐廳
聞淑樂恍惚看著對面的女人,女人面容有些模糊,可確是極為熟悉感覺,和藹開口:“你一有空就請吃飯,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眼睛一酸,嗓音顫抖道:“姐,好久不見。”
第87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境在某一個程度而言,尤為的可貴,對于不能相見之人,是少有可以再見的機會,哪怕對方容貌已變得模糊。
但當對方說話時候,記憶就都回來了。
聞秋琪的面容看不真切,溫和嗓音傳了過來,“怎么了,不是上個月才見嗎,是不是有人讓你受了委屈?”
一如記憶里的溫柔,這種溫柔才是最讓人懷念的。
聞淑樂搖頭:“我沒有委屈,只是想你了。”
何止是上月,已是百年了。
聞秋琪嗓音低落下來,“你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又沒爸媽扶持,我家里還有小家伙照顧,沒能好好照顧你……你不想跟我說也沒事。”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做姐姐的當然心疼你。”
聞淑樂努力想看清她的臉,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她道:“我不是不想說,是我做過許多壞事,你要是知道這樣的我,一定覺得很討厭。”
她回憶那些事,頓時覺得她與這個現代化的餐廳格格不入,她的手沾染過人血,殺過不止一個人。
久遠的法治觀念涌入她的腦海,她咬著唇,這樣的她再也融不入文明的社會了。
聞秋琪:“我怎么會討厭你?你做事向來有自己想法,不像我沒讀過什么書,我還怕你嫌棄我沒文化。在我眼里,你是我的驕傲。”
聞淑樂意識恍惚一瞬,這些話她曾聽聞秋琪說過,她認真道:“我從來沒有嫌棄過,我能走到今天都因為你的幫助才來的。”
聞秋琪輕笑,似乎覺得她認真模樣有些孩子氣,“所以,我跟你一樣,無論你做出什么壞事我都不會討厭,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會跟你一起承擔后果。你甚至愿意將賺來的錢拿去資助山村女孩,這樣的你能做出多大的壞事?”
聞淑樂意識混亂,聞秋琪以前說過的話摻雜在現在的話中,她不受控把這一切當作真實,繃著面色道:“那不一樣。”
她垂下眼睫,眼中有了濕意,“我沒有辦法,如果不那樣做我就會……我還傷害了一個人。”
到了一個環境,如果沒有可以改變環境力量,就勢必要被環境所改變,她只是遵守了那個世界規則。
聞秋琪問她:“你做了什么事?”
聞淑樂不想告訴她那些殘忍的事,這是現代文明完全接觸不到、也不可想象的。
聞秋琪嘆了口氣:“你從小就是這樣,遇上事情總是自己忍下,哪怕是我也沒辦法。”
她嗓音帶上憂慮,“我知道你很討厭他,但那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可以試著接納別人,不一定要是我。像你說的傷害一個人,那就彌補回去,雖然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有一點我清楚,你不會隨意傷害別人。”
她說的他正是她們的父親,聞淑樂恨他。
聞淑樂坐著,良久才開口:“彌補?”
聞秋琪點頭,語氣無奈且包容,“你就像刺猬,不了解你的人覺得你很堅強,實際上你的堅強是保護自我的外殼而已。”
若不堅強,就無法支撐聞淑樂走到今天。
這不是理所當然、與生俱來的堅韌,她也不是在愛的澆灌下生長來的,她的心中毫無底氣,總是要豁出去才能得到別人眼里平常的東西,或許永遠也得不到,比如父母的愛。
她將所有傷口都掩藏在軀殼之下,任由其鮮血淋漓至潰爛,以來警醒自己不顧所有地前進。最后疼痛至麻木地步,她甚至能欺騙過自己,是真的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
只要她不將傷口曝露在陽光下,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她。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自保手段,**的痛楚不至于像心靈崩潰那樣致人絕望,沒有希望就不會帶來失望。
“我們已經長大,該放下了。”聞秋琪語氣溫和,“你不用那么累了。”
聞淑樂肩膀震顫,她嗓音哽咽,“可是太晚了。”
她意識到這是夢境,只不過她還想與姐姐待久些,哪怕一切都是虛幻。
“不會。”聞秋琪溫和對她道,“相信我,不會晚。”
聞淑樂淚眼朦朧,聞秋琪的面容更是看不清了,她顫著嗓音道:“姐姐,我真的很想你。”
若是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相同,她已死去了一百多年,在仙人眼中彈指百年,卻是蕓蕓眾生的一生。
“怎么哭了?”聞秋琪起身,抬手溫柔的貼在她面頰上,然而夢境是感受不到力道的。
聞淑樂緊抓著她的手,這般近了,她還是看不清聞秋琪模樣,只聽到她溫柔的語氣,“無論我在哪里,我會一直支持你。從那偏僻的小山村走到現在,我的妹妹已經很了不起了。”
然而越是緊抓不放的越會在掌中流逝,聞淑樂感到周遭環境逐漸淡化虛無,她的手中空落落的,心臟劇烈跳動,倏地掙脫出夢境,睜開了眼睛。
好一會,她才感受到頭下枕著什么,視線凝聚在眼前輪廓分明的下顎。
她枕著施璟的腿。
他身上清淺的木質香氣籠罩住她,她在眼眶的淚珠無法抑制滴落,順著面頰暈出淚痕。
“做了噩夢?”他察覺她的動靜,垂下纖長眼睫,烏黑的眼瞳看著她。
見她眼神怔愣,他接著道:“療愈術法會令你困頓,所以你做了許久的夢。”
聞淑樂從方才的悲傷的情緒中努力抽離,哪怕是夢境,可她對于至親的分別感受卻極為真實。
她沒忘姐姐的話,在她起了要為自己的過錯的而彌補,選擇信任面前這個人的時候,有什么在她體內破碎重組,這一刻的感受竟然不是恐慌,而是松了口氣。
就像一直生存在陰暗處的人驟然來到陽光下,第一次感受到陽光帶給人的充盈與溫暖。
“謝謝你,施郎。”她漸漸彎起唇道,“我做了一個夢,是個好夢。”
以后,她恐怕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了,剛才可能是她與姐姐的最后“一面”。
施璟靜靜看著她,片刻后道:“那就好。”
他沒細問,顯然那是觸動她心緒的夢境,需要她自己消化。
……
三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若是用來修煉,一晃眼便過去了。
翌日,驟然有人來敲門,門剛打開,見到的是盧仙人。
他衣著鮮麗,仙帔繁復,眉梢帶笑,手舉托盤道:“今日獻歲,皇女叫我送點東西給二位聊以消遣,不日后仙君與仙人即可離開此地。”
第88章
竟是新年了。
聞淑樂恍然過來,在屋里不見四季輪轉變化,她也逐漸忘卻時間的概念。
她提起裙擺,正欲起身上前接過,旁邊一道身影先行起身,那極好的料子拂動耀過光澤,白如象牙,身姿俊挺若修竹,當他站在盧仙人前邊時,硬生將莊重打扮盧仙人對比得黯然無光起來。
明明盧仙人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模樣,卻不敵施璟平日清貴的穿著,真是令人自慚形穢的一人。
聞淑樂暗想著,注意到盧仙人唇邊微僵地笑,他那清秀的眼眸閃過對眼前之人的妒色——為何妒忌?
她思索幾秒,很快便想到,因為藤芷仙君。
盧仙人愛慕藤芷仙君,雖是他自己一廂情愿,但面對心慕之人的愛慕對象,多少心中都會產生妒恨情緒。
然而在他面前的人是不可超過的對象,身份超然尊貴,在妒忌之后又會產生自卑情緒。
復雜在盧仙人眸中轉過,他接著道:“瞻陽仙君。”
施璟一如既往漠然,接過他手中的托盤,如泠泠雨下的清潤嗓音道:“多謝。”
盧仙人交過托盤,后退幾步,垂下眼禮貌道:“我先告辭。”
聞淑樂看著盧仙人緩緩關門,而他似往她方向看了眼,不過背著光,看不分明他是何神情。
施璟轉過身,光線自他身后盡數收攏,他走來蹲下身將托盤放于地面,聞淑樂這才看清木質托盤上的東西,是幾疊精致的糕點,兩個瓷杯,一壺酒,酒香混合著糕點香甜氣息溢出。
“凌霄殿內此刻應是歌舞升平。”聞淑樂道,她幾乎可以想到仙人翩翩起舞的模樣,殿內金光寶射,讓人沉醉其中奢華。
本來眼前之人也該在凌霄殿,在高高天階之上觀賞著歌舞,現下卻跟她在這個小屋……
施璟坐在蒲團上,姿勢閑散放松,微挑的桃花眸看她,嗓音平靜:“無甚好看的。”
聞淑樂思及什么,語氣微妙道:“藤芷仙君跳舞時,你不是緊緊盯著?”
既然看得那么起勁,怎會是“無甚好看”?
施璟:“……”
他那極為漂亮的眼眸微瞇看著她,透著輕微打量。
聞淑樂才覺自己說了什么,她心跳快上一拍,白嫩的耳朵騙不過人地泛紅起來,一雙清靈的眼眸瞥向另一邊,不看他。
施璟盯著她,片刻才道:“你當時偷看我?”
見她不看他,他閑適掀起袖,修長指節拎起酒壺,往瓷杯中倒酒,酒液撞入杯中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叮咚響,酒香更濃了。
聞淑樂淺棕眼瞳微轉,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單是倒酒動作都做得這樣好看,難怪有專門研習茶藝的人,是以這樣普通的動作都有很好觀賞價值。
可他說的話令她微惱,反駁道:“你在上邊,我在下邊怎么能叫偷看?”
他斟好酒,遞到了她面前,杯中酒液輕晃,不似凡間粗劣的酒水混有雜質,而是極為清冽的酒液,清透澄澈,品質極好。
聞淑樂順著瓷杯看向遞著的人,此人心情頗好地看著她,薄唇微微上揚,那桃花眼似盛入他杯中的酒液,便是不喝也容易醉人。
“不看舞,卻看我?”
當時的她哪里還有心情看舞,只看到他抓住了藤芷仙君的彩帶,兩人看起來很是親密,所以她自是誤會了。
她伸手去接那杯酒,手還沒碰到杯,被他另只手給抓住,溫熱的肌膚貼近令她耳朵更紅,他略加以力道,將她輕巧往懷里帶。
鬢間的步搖叮鈴作響,聞淑樂被他圈入懷中,甚至坐在他的腿上。
“施郎。”她被他緊緊扣著,自從上次做過夢境,她卸下了重擔后解開了心結,不再警惕防備著他。
但本能的僵住反應還是讓她如受驚的兔子似的,纖長的睫毛顫動,咬住唇瓣。
她明明坐在他腿上,施璟卻沒感到什么重量。
那蠱惑人心的淺淡藥香鉆入他的鼻中,很快侵入他的腦海,他俯下頭,那香氣愈發明顯,他倏地咬住她的耳垂。
她立刻打了個激靈,身軀在他懷中扭動,企圖以掙脫,可他不放過她,清磁嗓音就在耳側響起,“給你倒的酒怎么不喝?”
聞淑樂哪有心思喝酒,她頓時想到他荒唐到敢在霧傾仙府的泉水中和她……頓時掙扎得更起勁了,萬一又有人來此怎么辦?
“莫動。”他嗓音逐漸沉啞下來,本來無別的念想的,卻硬生給她惹出火來。
聞淑樂亦發覺了,她連忙安靜下來,委屈開口:“你戲弄我,我不喝。”叫他故意逗弄她。
聽見他一聲輕笑,他不知為何心情很好,穩住她身體后將杯子置在她唇邊,已是哄著的語氣:“專為你準備的。”
聞淑樂從羞惱中脫出,她并非不知趣的人,眼下是新年,好歹是仙君專門為她奉上的酒,她睇去一眼,緩緩湊前去,一點點啜飲,直到喝光里邊的酒。
并非烈性的酒,雜糅著果香,很適合搭配著糕點吃……在她這般想的時候,一塊糕點送上她唇邊。
聞淑樂想著既然喝了酒,那也不差他這糕點了,于是心安理得接受著施*璟的投喂,待吃完最后一口,身后人道,“酒”
聞淑樂點頭,她正好有點噎,方便行動的手被他緊緊縛住,只好等著他來。
施璟雖是單手操作,卻絲毫不遲滯,然這次倒好的酒沒給她。
聞淑樂以為他要喝,只等著下次。
沒想他放下杯后,捏過她的面,隨即覆上她的唇,溫熱的唇瓣廝磨,聞淑樂陣地被突破,酒意席卷了她的舌尖,她恍然中感到了醉意。
待好一陣,她暈乎乎靠在他懷中,深深喘息,“我們不是來這里思過的么?”
“既是獻歲,今日可寬松些。”
施璟不看她現下模樣,連那細微喘氣都覺撩動心弦,這里不該做出些事,不像仙府不受干擾。
但皇女的心思他明白了,不如說早就明白,想拿她來操控他,當權者總是如此,想將所有力量盡把握于手中,這一點仙界與魔界幾無區別。
何況仙界數十萬年的局面都如此,掌權的早已僵化,他只是無所謂搭理那些心思而已。
他眸光凝在清心經上邊,此刻他明白該放開她了,然而還是貪戀掌中的柔軟,不如他自己多念幾遍清心經,將那些雜念清除干凈。
聞淑樂見他忽然沉靜下來,便抬眸看他,他正專注看著清心經,爾后才垂眸看她。
“新年快樂。”聞淑樂對他道。
他意識到這是她那邊的語言,問道:“何意?”
聞淑樂杏眸瀲滟生波,彎起唇道:“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安康吉樂的意思。”
見她不再對曾經守口如瓶,他心底震動,想著她說過的話,緩緩道:
“新年快樂,樂娘。”
前四字咬字清晰,已是標準的普通話了。
聞淑樂輕笑:“你念得很好,不過兩者一起念有些奇怪。”
畢竟是兩種語言的結合。
他接著用極為標準普通話道:“聞淑樂,新年快樂。”
她的名字讀音在許久前跟他說過,他竟是記到了現在……在意這回事便是流露在方方面面的,她眼眶不自覺泛紅,飛快垂下眼應道:“嗯。”
察覺她情緒轉變,他也不逼問她,本以為這次會同先前一樣沒有結果,她卻慢吞吞開口,像蝸牛探出殼第一次接觸世界地小心,“新年是一切的伊始,在我那里就和這里一樣,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他安靜聽著,修長指節溫暖著她微涼的手,好像就此傳達給她力量。
她道:“我喜歡新年,因為新年意味又熬過去一年,我可以快點長大。”那離開家的日子更近了。
聞淑樂語氣很平靜,沒有任何怨憎,怨憎對于小時候的她來說是有的,那是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但現在她已不需要通過以往的痛苦回憶走下去。
正如姐姐對她說的,她該放下了。
她不想講述曾被父親毆打的事情,那是很遠很遠的事情,既然決定放下,那就沒必要再提起。
施璟卻從她平淡的話中聽出不易,怎樣的生活才能稱之為熬呢她以前經歷過什么,才能讓她在魔窟中堅持下來。
想必是另一個煉獄。
“在我那邊的世界,新年代表著會破除舊日的災厄痛苦,新生會在新的一年來到。”
“我那里有一種叫“鞭炮”的東西,鞭炮就是爆竹,它會嚇跑“年獸”,因而有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的詩。”她緩緩講述,隨著語調起伏,幾乎能窺見她所述的另一個世界。
“年獸與妖獸是差不多的存在的么”施璟忽然問道。
聞淑樂一愣,隨即解釋道:“說是兇獸,我沒見過,會吃人,約莫差不多的罷。”
“屠蘇又是何物”他展現對與陌生文化的好奇,細心沒有在新春追尋她為何想要快些長大原因。他能猜得出,那是不愉快的。
像他這般悠久的歲月,能不知曉事情恐怕很少,難得的好奇。
聞淑樂心想著,解釋道:“那是屠蘇酒。”
施璟繼而道:“與仙界的獻歲酒有何不同”
聞淑樂也沒喝過屠蘇酒,不過她知曉含義,“屠蘇酒喝下據說可以避過瘟疫,可仙界的酒有什么講究”
與此同時,凌霄殿內弦聲不絕于耳,舞姿曼妙,皇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她看向旁邊的帝君道:“你說我送去的酒他們喝了么”
帝君眸光淡然,“還是莫試探瞻陽仙君為好。”
“這有何聞仙人不知,瞻陽仙君卻是知曉的,畢竟獻歲這日將酒倒給誰喝,誰就是那人心底最愛之人。”皇女捏緊酒杯,只有他們感情愈發好了,她才能牽制住瞻陽仙君。
第89章
聞淑樂不知何時醉了,施璟將她摟在懷中,細致的綢料貼著她的面龐,鼻間嗅到不知是酒味還是他身上清淺木質香氣。
天色已是暗了下去,除了月色穿入古樸的窗欞,他細致地為她編著辮子,殊麗容色在清幽的光芒中透出如冷玉般的光澤。
聞淑樂喝醉也不鬧,額外乖巧,只是白嫩面頰泛著薄紅,唇瓣潤澤微腫,怔怔看著窗欞處。
忽然有道幽藍熒光的出現,她還以為眼花,可確是一個靈蝶飛入窗欞,緩緩靠近落在她的膝蓋上,翅膀撲閃幾下。
“嗯”她意識這個靈蝶出現在這不太應該,可醉酒讓她想不到奇怪點在哪。
這是施璟刻意放進的靈蝶,此處的結界與他眼中如同未設般簡單可破,他想出去無人能攔,而讓活物進來亦是很輕松一件事。
他瞥過一眼靈蝶。
這樣弱小的生靈,以極其天然的敏銳力,能發覺到他毫無殺意,逼著他認清自己的心。
他手上動作未停,她的發絲烏黑柔順,很是好梳弄,而她懵懂伸手向靈蝶,那靈蝶撲閃著翅膀飛到她瑩白的手背。
聞淑樂忽然仰起臉,抬起手,給后邊的他看手背上的幽藍的靈蝶,“好看嗎”
他清冽的眸光觸及她清透水潤的眼瞳,默了幾秒后回道:“好看。”
“沒有你好看。”聞淑樂看著他道,發自內心所想,他的相貌確實好看到了極致,再也找不出比他還好看的人了。
并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見他第一眼就這樣覺著。
施璟手上動作微頓,語氣無奈:“樂娘,你醉了。”
“沒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聞淑樂笑道,她現下說話不如平時輕快,倒有點像凡間初見時那種輕緩的咬字,帶有獨特清甜韻味。
“怎會有你這樣好看的人……”她嘀咕著。
施璟玉般面頰泛上薄紅,良久的靜默不語,直到為她編好頭發,又在心中默念著清心經,他已能背下來了。
一些久遠回憶涌上聞淑樂腦海,她緩緩道:“我還記著,在凡間時遇到的冤魂、她與陳路年死了有百來年,現下不知如何了,不知道有沒有投個好胎……”
施璟微垂眼睫,他還沒告訴她,他在陰陽界見過那個冤魂。
“一個縣官尚如此迫害無辜之人性命,魔界領主又能殘害多少條性命”
施璟道:“以魔界的行事風格,所經之處不會留下活口。”
“若能將其徹底消滅的話。”聞淑樂微擰眉,她以著現代的思維想著,要是能像除惡一樣端掉所有勢力,那社會不就穩定許多
“會出現第二個魔界領主。”施璟嗓音冷靜,“世間局勢錯落,正形成對峙局面,不叫任何一方獨霸。”
聞淑樂想到了什么,道:“那縣老爺同魔界領主般,皆可換人,而所在位之人的秉性決定了局面。”
如天下大勢,久分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哪怕祝洵死了,第二個魔界領主仍是殘暴貪欲之人,那于數萬年,或是數十萬年后還會有再次的戰爭。
這么看,這是無解的輪回,若非能讓魔界勢力徹底穩定下來,不然戰爭會一直持續。
但施璟這毫不偏袒仙界的話,聞淑樂問道:“仙界不能成為霸主的存在”
“他們倒想。”他嗓音清冷如霜月,聞淑樂想著他們是誰,又聽他道,“仙界是你修煉百年飛升來的,你定是覺得這里好。”
施璟:“若無勢力制約,仙界之人亦可能受貪欲支配,淪為魔界那般存在。”
聞淑樂似懂非懂,“施郎想如何做”
施璟沒回答,而是問她:“樂娘,你喜歡仙界么”
畢竟拼盡全力才上的仙界,付出她多少血汗于其中,她很是珍惜。
“我……”聞淑樂本該立即答喜歡的,可現下莫名有些猶豫,不過她是仙人,除了這里還能去哪
她緩緩道:“喜歡。”
“那我自有辦法。”他攬著她,低聲道。
靈蝶幽藍的翅膀停止了晃動,似乎已是歇息。
*
自聽聞盧仙人說禁閉快結束了,聞淑樂就一直盼著快些出去,雖然禁閉室沒甚不好,但可行動范圍太小,她偶爾會想到被關在正雨堂的日子。
因而能離開此地最好是離開,她想到那個害了她,卻遲遲沒有找出的元兇,心底有些不安。
一切似乎預示著風雨欲來。
仿佛正應她的危機感,翌日她尚在閉眼打坐,就覺有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在撼動地面,她只覺自己像乘著小舟,而底下是波濤洶涌的大海,天旋地轉,身體搖擺不定,她立刻睜開眼。
旁邊施璟頓時伸手攥住了她,他抬掌將靈力灌于地面。
地面在他的靈力操縱下極快地重組,碎石塵土歸于原位。
“誰在附近造出如此的破壞”聞淑樂道。
施璟搖頭,“并非附近,此力量來自魔界,波及于此而已。”
聞淑樂身軀一震,“魔界的力量影響到了仙界”那該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他解開了封印,是封印爆發的力量。”他牽著她起身。
解開封印
聞淑樂意識到戰爭就要來到,她知道是遲早之事,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稍后會有人來此,后邊你若遇上危險便用心念符箓離開,莫強撐。”他嗓音鎮定,到了這般危急時刻,仍是淡然自如。
“那你呢”聞淑樂緊聲道。
施璟:“在此關頭,他們定要我前去商討,一段時日想必無法見到你。”
聞淑樂眸光閃動,沉聲道:“你不會有事罷”
她開始懷疑自己了,雖然對于施璟身份已是猜到,可方才那種可怕的力量,誰又能確保他的安全
“不必擔憂。”他看著她憂慮的表情,忍不住捏了捏她軟嫩的面頰,清朗嗓音帶笑,“樂娘,你在擔心我”
聞淑樂面頰氣鼓,認真道:“都什么時候了,那是很危險的事。”
她知曉他是主角,可劇情早就偏了,她哪里能知曉他后邊會如何。
而主角與反派決斗總是會受很重的傷,她想到他受傷場面,眼眶忍不住泛紅,“你千萬不能有事,我還欠你許多東西,你要等我慢慢還。”
“我不會有事。”他溫聲答道,手指摩挲她的面頰,忽而俯身輕輕一吻在她唇瓣上。
聞淑樂自知現下最危險不是她,而是施璟。
如施璟所言,不過一會,屋門被人推開,盧仙人的面龐出現在眼前,他神色急切,便直接略過了聞淑樂,對施璟道:“瞻陽仙君,方才那股力量——”
聞淑樂心底有些微妙,并不是被人忽視的不快,她向來不在乎這些,而是她從仙界的華麗外表下窺見,其弱肉強食的本質與下界并無不同,甚至比較下界更為嚴重。
畢竟以仙人長久的壽命而言,仙界的情況會令階級固化,無怪乎仙界位分觀念如此嚴苛。
“我已知曉。”施璟眼神未落在他身上,“我們現在前去大殿。”
盧仙人聽到“我們”,這才注意到聞淑樂般,連忙又道了聲,“聞仙人。”
聞淑樂點頭,從盧仙人看過來的視線,她才發覺施璟仍牽著她的手,她還未習慣在外人面前與他親近,下意識想要縮回手。
而施璟又加大一分力道,牢牢扣住她的手,似乎鐵了心要讓別人知曉他們如今的關系。
盧仙人迅速收回眸光,而施璟已是帶著聞淑樂穿入了虛空之中。
“與我何須遮掩”施璟微垂眼睫,瞥了她一眼。
聞淑樂想著他們如今位分相差大了些,不過思及以前她亦是以凡人之身來到他身旁,雖那是利用之心便無所顧忌他的名聲。
可眼下她踟躕的,才是真正珍惜的。
很快穿出虛空,他帶著她進入大殿。
她不可能傻傻跟著施璟跑到天階最上方,畢竟仙界有規矩,她不能隨意亂了規矩。
她止住腳步,在他看來時候遞去眼神,現下情況危急,最要緊事情是處理魔界引發的震動。
他眸光微沉,在眾仙的矚目下瞬間便現身于最上方,而上方的各位仙君、皇女帝君已是來齊,面上憂慮之色在見到他后緩和許多。
雖說皇女帝君共掌管仙界,可施璟的存在就如主心骨般,是有定心之效,扭轉乾坤之能。
“仙君可算來了。”皇女開口道。
帝君朝他頷首,才面對一眾仙人沉聲道:“諸位,魔界方才的動靜波及仙界,想必魔界領主已奪得傳聞中的上古圣器問鼎劍,據聞此圣器存在有百萬年之久,卻無人尋得,沒想是真的存在。”
下方的聞淑樂站在一眾小仙中,周圍仙人皆面露沉重之色,她在腦海中思索許久,都沒有關于圣器的印象。
而能讓帝君如此鄭重道出的,顯然不會簡單。
傳聞、百萬年、遠古圣器……這些都是大殺招的可怖字眼,她看向施璟,他仍面色淡淡聽著,與周圍駭然震色完全是兩種極端反應。
“……”她抿著唇,這樣可怕的力量,他若要與之對戰,萬一有別的意外——她連忙遏止住念頭。
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施璟轉眸準確看向下邊的她。
這般重要的場面,他還有閑心看她
她對他使眼色,想叫他認真些。
他凝了她幾秒,才緩緩收回視線。
皇女沉聲道:“他竟能找出這等圣器,若不能殺了他,仙界恐怕將遭劫難。”
帝君:“上古石碑有此劍幾句記載,說此劍有毀天滅地之能,在魔界領主之手,后果難以設想。”
毀天滅地聞淑樂捏緊拳頭,那該是難以想象的力量,本來祝洵就極為強大,再輔以如此神兵……她還未親臨戰爭,就已覺得局面大為不妙。
就算施璟足夠強大,但要與那百萬年之久的圣器抗衡,也是極難的事罷
她的心不斷往下沉,卻尋不到可以解決困境辦法,當然仙界之人亦是如此,見是如此棘手的困境,便尋來施璟。
皇女沉眉凝思,她眸光銳利,極有條理叫出數位領頭的仙人,將其分配好仙界防線,進行應戰準備。
不久前還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的仙界,眼下就要準備戰爭了,變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而戰爭就是如此,趁機而動才是最好的選擇。
皇女下令的嗓音穩重有力,比較之前的溫和模樣,現在的她體現出了掌權者的威嚴。
“勞煩諸位守住仙界防線,而魔界領主如何對付我會與各位仙君再行商議。”
聽聞皇女的話,一些仙人心底放松了些,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人海戰術不能奏效,只能是當炮灰罷了。
顯然,與魔界領主對上,沒有仙人自己愿意當這炮灰,活了這么多年的仙人哪個不是人精,怎會蠢到去對付那個手拿著毀天滅地圣器的祝洵。
“你可還好”周如松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側,輕聲問道。
聞淑樂眉眼微動,見他態度如舊,心底有些觸動,“只是禁閉了段時日,我很好。”
“現下的局面,或許在禁閉室中更為安全。”周如松眸光看向高臺。
聞淑樂還沒回話,又聽他道,“你來仙界時間太短,未能體會到,這里有群畏縮鼠輩,只想保全自己安全。”
他說話聲音很低,以密音形式傳入她耳朵里,沒有旁人聽得到。聞淑樂眼瞳震動,她忽而想到施璟在她醉酒之時說過的話。
周如松:“你要小心,害你之人或被查明,不過因其身份不好點出。”
聞淑樂怔在原地,那究竟是誰
在她努力思索時,一個傳令官急步走入大殿,嗓音緊繃道:“魔界串通妖界與魔族,已攻入修真界!”
第90章
魔界行動如此迅速,幾乎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可又覺著不足為奇。
先前妖族與魔族頻頻進入修仙界挑事,如今卻是直當地侵入了。
殿上氣氛凝重,聞淑樂心中咚咚直跳,這場醞釀已久的戰爭終于是要到來,雖比她想得早太多。
皇女眸光掃過四方仙人,“魔界要逼著我們出手。”
修仙界遇襲,仙界自然不能坐視不管,皇女繼而道:“我們需援助下界。”
聞淑樂毫無異議,她也擔心著成霜門的安危,不知道她們現在可還好
皇女后邊又囑托許多話,聞淑樂悄然記入心里。
“三界有備而來,諸位行事注意安全。”皇女說完,后邊就沒仙人什么事了,而是要與位分更高的仙君商量。
聞淑樂往高臺上看了眼,藤芷仙君眉眼透著憂慮看著施璟,紅潤唇瓣張合不知在說什么。
她收回眸光,卻掃到一個癡癡看著高臺上的男子,正是盧仙人,他在看著藤芷仙君。
心里頭有些微妙,聞淑樂正欲隨著仙人們先行離開,而盧仙人有所感地收回眸光,看向她的方向。
他一瞬的表情不明,緩緩向她走來。
聞淑樂站定不動,他走到她的面前,溫聲道:“聞仙人,你才來仙界不久便又要下界了。”
“扶助天下蒼生,也是幫扶仙界,我雖實力微薄出不了什么力。”聞淑樂道。
盧仙人眸光微動,問道:“我記著你才百來歲”
聞淑樂點頭,見他唇瓣微微彎起,“真是年少有為,只要盡力就好。”
畢竟他千歲了。
他道:“今日好好準備,明日一齊下界罷。”
如此匆忙的時間,若沒仙界的相助,修仙界可能有被覆滅的命運。
至于那傳聞中的圣器,沒人知曉其威力有多大,就像個定時炸/彈,叫人心里沒底,唯恐突然炸開。
此時常仙人走了過來,“得萬分謹慎。”她眸光落在數月未見的聞淑樂身上,有些復雜。
聞淑樂如作不知,點頭應道。
她與常仙人一齊離開,騰云駕霧間,常仙人突然道:“你與瞻陽仙君……”話未說完,瞧見聞淑樂面上神色已是明白了。
“真沒想到。”常仙人感慨道,她原以為旁邊少女與那位仙君關系就止于下界了,怎知在仙界還能再續前緣。
“命定的紅線真是奇特。”
聽她的話,聞淑樂忽然想到月老殿中她與施璟打了死結的紅線,難道是因為那個或許她該找個時間帶他去看看那紅線,為何會這樣奇怪牽連在一起。
不過那也要許久之后了罷,眼下發生戰爭,她要盡量保全自己的命,再去思考別的事情。
跟大反派決斗這種事,根本輪不到她。正如皇女說的,位分高的仙君不會下界,他們有著更重要的任務便是護住仙界,避免被魔界偷家。
她在心底默默祈禱,順帶也為施璟祈禱一下。
到了第二日,傳令官傳達消息來,說不僅修仙界,甚至接壤的凡間也遭到了肆意的屠殺。
聞淑樂想起在下界的時候,那些流離的百姓,真是無一天的好日子過,餓得只能吃土吃人活下去,還遭到戰爭的迫害。
戰亂時候,人活下去總是困難至極,也難怪古代的人壽命短暫。
周如松不與她同伍,仙人們是分隊行動,他悄然遞給她一疊符箓,“是專門對付妖魔的符箓,備上些。”
在這關鍵時候,聞淑樂也不推辭,又聽他道,“仙君繪的符箓比較我的好上許多,不過他現下應當抽不出空,所以你且用著,或給予需要的人也好。”
聞淑樂感謝看著他,周如松真是好人,提點她還給她送符箓,她眸光盈動道:“多謝,又欠你的恩情了。”
周如松眉眼柔和,“何必生疏那棠梨花糕倒不必送我了。”
免得叫那吃味的仙君給毀了。
聞淑樂面色微紅,周如松打趣起來也是一副正經表情,她咳了兩聲,沒時間與他閑聊,她要與盧仙人他們一齊下界。
“周仙人小心。”
“你亦是。”
告辭后,聞淑樂與一眾的仙人穿進了虛空中,有位男子欲搭上周如松的肩,卻被他提前預知般輕巧躲過。
“這段時日來一直忙著繪符箓,原來是給她的呀。”
周如松瞥了同僚一眼,不欲搭理。
“可惜了,她名花有主。”
“住嘴。”周如松冷淡道。
*
修仙界
如非親眼所見,僅憑虛于高天之上,是難以想象下方如蟻群般密密麻麻移動的是魔軍,數量之多,所到之處樹毀屋塌,所見之人皆被碾成肉泥,血氣沖天翻涌,以血而祭的號旗烈烈,簡直是人間煉獄。
不過一天的功夫就成了這幅模樣,仙人們不自覺倒吸涼氣。
常仙人為這群仙人中的領頭者,她嗓音緊繃,讓仙人們以兩兩行動,自四面八方蛛網包圍之勢剿滅這支魔軍
聞淑樂眸光沉凝,下方的景物有種似曾相識感覺,這里是莫云門。
原本恢宏的大殿倒塌破敗,倉皇飛逃著雪衣身影,鮮紅血液浸透了地面。
大約是知曉盧仙人與聞淑樂相識,常仙人便分配他們一塊去西北方位的地點。
事不宜遲,哪怕之前莫云門懸賞過聞淑樂,但現在的莫云門弟子并非盡是以前的了,她早已放下以往的恩怨。
她現在目的是阻止這支肆意殺戮的魔軍。
聞淑樂與盧仙人一齊飛往那個方位,隨著距離魔軍越近,那股血腥氣味越濃,而魔軍中不僅有魔人,還有妖獸。
龐大妖獸只要捉住修士,就會用尖利的爪子拍在地上,將其開膛破肚,腸子內臟散落一地,撕咬血肉填肚,場面極其血腥恐怖。
聞淑樂哪怕見慣血腥場面,可遇到這樣的還是有些接受不能,是對人類如同牲畜被當做食物肆意殺戮的不忍。
聞淑樂:“盧仙人,你后邊要將消息傳到仙界去嗎”畢竟他是傳令官,消息傳達才是他的使命罷。
“自是不傳達的。”
聞淑樂覺得他嗓音一下貼得極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灌注全部靈力的手掌轟上她的后背。
劍心只來得及護住她的心脈,保護她不被這股靈力震碎,這一招是死招,全然沒想放她條活路,只想瞬間致她于死地。
若她沒有劍心,定在瞬間就死于他的手上了。
哪怕沒死,她胸口仍是劇痛,熱血洶涌上喉,身體如斷線紙鳶往下墜落。
而她在下墜之時,看清了盧仙人的臉,他臉上是一種極為復雜情緒,同那日他送她和施璟去禁閉室的感覺很像,原來從那時起、不對,亦或是更早的時候,他就想殺了她。
或者說,他已做過這等事,而有能力庇護他,值得令他如此拼命的人——
一張美麗的容貌忽然閃至她的腦海。
是她早就隱隱猜到的人。
她是如此疏忽,大約是仙界長久的和平氛圍令她放松了警惕,也是林姬竹的友善,梁星的后來的相助,成霜門弟子們的美好,讓她下意識不想去相信是藤芷仙君的意思。
而先前周如松已經提醒過她,惡意的念頭并不分男女,壞人存在也不會拘于性別,她不該放松警惕的。
盧仙人是這樣愛慕藤芷仙君,她第一日見著他時就清楚,他可以為了藤芷仙君去死,何論殺一個剛飛升的她。
萬般思緒自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串聯起來不過是剎那,她咬緊牙關,在飛速墜落想清楚一切緣由,快砸在地上時刻用靈力做了緩沖。
她口吐出鮮血,由于迅猛的墜力,地面被砸出大坑來。
盧仙人緊隨而來,并未忘記補刀的重要性,他要親眼看著她斷氣才能夠安心。
聞淑樂捏緊拳,道:“仙谷的符箓是你撕的。”
盧仙人不再遮掩,承認道:“是,若你當時死了,倒省得我等到今日,你與瞻陽仙君的關系真是令人頭疼。”
聞淑樂手指悄然按住袖子,利用華月蔓先前教她的術法,袖中乾坤的進階,借著遮掩握住了袖中劍。
她道:“沒想到你能為藤芷仙君做到這樣的地步。”
“一切是我自愿,你不該與瞻陽仙君牽扯到一塊,本來她可以放過你,你卻——”他垂眼看著地上的她,一步步向她走去,拔出腰間匕首,“自尋死路。”
“你可真偉大。”聞淑樂嘲諷道,唇瓣鮮血襯得皮膚雪白。
盧仙人理所應當道:“不配之人就該有自知之明,你才飛升入仙界,根本不清楚萬年來藤芷仙君如何愛慕瞻陽仙君,二人相配至極,偏你出現擾亂一切。”
他以為自己很偉大么,以她的性命成全兩個數萬年來都沒在一起的人,她怒道:“配不配,豈由你來配對”
或許在他眼里她命如草芥,可她絕不服于這種命賤理念。
“不由我來配,我也絕不想看著藤芷仙君傷心!”他已站在她面前,手中匕首泛著寒光,迅疾地刺向她身體!
仙人們散開了方位,幫不了她,而她擁有的心念符箓——尚不能用,越是到危機時候,她找回了曾經懸于生死關頭的,俗稱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
他輕鄙他自己的,還要帶上她,她可不認!
這是她上仙界后第一次使用劍心,而感應她的號召,心隨意動,袖中劍瞬間刺出,一道耀眼白芒閃過。
以長兵對短兵,更何況還有劍心的效用,哪怕對手是盧仙人,而在他疏忽的以為她重傷情況下,絕無可能躲過這一劍。
雪白劍刃刺穿他的胸膛,血跡暈染他的衣裳,盧仙人眸光震動,沙啞道:“你是什么時候”
聞淑樂嗓音鎮定:“是你小瞧了我。”
哪怕是仙人,在這等致命傷下也無能為力。
盧仙人身軀驟然倒下,氣絕身亡。
聞淑樂確認他是真的死了,才拔出長劍。
而此時,發散的神識令她聽到沉重的呼吸聲,混雜在風聲中。
不是仙人的動靜。
“是誰”聞淑樂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