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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一道雪白衣裳身影緩緩從樹木背后走出,女人美麗的容貌憔悴,面上淚跡未干。

    梁星!

    梁星眸光一片死灰,完全沒了以往鮮活的模樣,“聞淑樂,是你好久不見了。”

    聞淑樂沒想會在這種情景看見她,心中震動,“你怎么還沒離開”

    梁星咬緊唇瓣,神情流露恨意,“魔軍偷襲莫云門,爹歿了,我要與魔軍決一死戰(zhàn)。”

    梁子語死了……聞淑樂一時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昔日修仙界數一數二的人物,就這樣死于魔軍的手下,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擊敗他的時候。

    聞淑樂知曉此刻梁星定然聽不進撤退的話,隔著血海深仇,既有同樣的目標,她道:“你與我一同行動罷。”

    梁星攥緊手中長鞭,重重點頭,道:“好!”

    聞淑樂發(fā)覺魔軍行動速度十分之快,才不久的功夫,她已感覺到地面隆隆震動,是魔軍踩踏過地面的震響,威圧感十足。

    她們交換過眼神,兩道飄然的身影迅速掠過地面,迎著烏壓壓的魔軍而去。

    不僅是她們,其余的仙人四面八方收攏起來,直到最前方的魔將察覺到不對,揮旗止住腳步。

    越來越近,沖天的煞氣與魔軍身上玄鐵盔甲泛著冷光,顯然為了此刻的行軍準備多時,擁有著精良的裝備,看著就令人膽寒。

    聞淑樂蹙眉,攔住想要行動的梁星,“莫沖動。”

    以她大乘期的實力前去,不過是做魔軍的一道開胃菜。

    常仙人立于正中方位,與前方魔軍將領對視,場面很是緊張,戰(zhàn)意一觸即發(fā)。

    “如此迅疾侵入修仙界內部,看來你們魔軍潛伏許久,只等著領主一聲令下罷”常仙人冷聲道。

    “我們入侵乃是修仙界,為何仙人要橫插一腳”魔將把號旗插于地面,覆面之下,嗓音沉厚肅殺,“領主說了,阻礙*我們行動的,殺無赦!”

    常仙人神情慍怒,“你們肆意殺人,我們自然有理阻止。”

    魔將一副撕破臉皮的姿態(tài),大笑了聲道:“殺人在我們的眼中,這些弱小者,不過是踩死螻蟻而已,而螻蟻之死,死一只或一片,那都是無所謂的。”

    聞淑樂感到梁星的手劇烈顫動,她或許曾把凡間的人當成螻蟻,而現在這些魔軍,亦是將修仙界的人當螻蟻了。

    “我錯了。”聞淑樂聽見她一聲低喃。

    魔將說完,他重新拔起號旗,一抹猩紅翻動在陰沉沉的玄色之中,他大吼著:“隨我一起踏平修仙界,殺光這些仙人!”

    他的嗓音還未落下,魔軍已經動了,奮力殺向攔在前方的仙人。

    瞬時,不同的力量相撞在一塊,天地為之色變,利刃碰撞盔甲、刺穿肉/體的聲響混成一團,妖獸以其強悍的肉身特點,化身為可怕的絞肉機收割性命,受傷反使其更為勇猛。

    血塊翻飛,聞淑樂只覺手上一輕,聽到輕聲的抱歉后,梁星已掙脫她的手,雪白身影沒入玄色洪流之中。

    緊接著劈向聞淑樂的大刀令她分不出心神,她抬劍抵擋,爾后側身刺向魔軍。

    魔軍已殺紅了眼,魔界本就是將血腥與悍勇貫徹到底的地方,疼痛與傷疤以做勛章,因而魔軍帶給人威懾力是極為驚人的。

    聞淑樂憑著劍心,沉下心境,捕捉風的動靜變化,將戰(zhàn)場當成訓練場,準確無誤地躲避每次的攻擊。

    然而魔軍太多了,幾乎如潮水不絕,饒是聞淑樂有劍心,在夾攻下仍被砍了幾道血痕,所幸不是致命傷。

    她見到幾個仙人被捅穿了心臟,這場戰(zhàn)爭不過開頭而已,就是如此的殘酷。

    以前的她不能理解戰(zhàn)場后遺癥,而現在,她明白了。

    遠比想象中可怕的場面,無數鮮活的人一個個死去,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無數次的揮劍,她虎口掙裂出鮮血,仙人的數量已經銳減不足原先一半。

    常仙人也未想魔軍如此難纏,她被魔軍包圍著,眼前就是魔將,他見她有疲弱之態(tài)瞬間暴起劈向她,她眸光閃過堅定,不躲反是迎上,將靈力灌注在劍上,瞬間斬下魔將的頭顱。

    斬兵先斬將!

    魔將的一刀已是貼上她的肌骨,輕松砍去她的一條手臂。

    比想象得更痛,常仙人面色霎時蒼白,劇痛令她牙齒發(fā)顫,但為順利砍下魔將首級,她選擇丟棄自己的手臂來換來機會。

    她清喝道:“聞仙人,我已斬殺魔將!”

    聞淑樂在一側,瞬間折身,看到她血流如注的斷手,她眸光顫動,前去抓起地上滾落的頭顱,高高舉起。

    “你們魔將已歿!”常仙人已無力抓起頭顱,她半跪在地,攜著靈力的嗓音穿透方圓百里的范圍。

    魔軍看見那懸起的頭顱。

    果不其然,沒有將領的魔軍很快產生了動搖,群龍無首之際,就是迅速將其擊敗之時。

    仙人們意識到這點,燃起戰(zhàn)意,聞淑樂手上盡是鮮血,還是溫熱的,她強壓心中顫動,投入對魔軍的戰(zhàn)斗當中。

    她的手幾乎沒有知覺,如果先前她殺的人可以用手指數得過來,可現在卻不能了,她殺人如麻,在這其中心境不再有一絲波動。

    這場戰(zhàn)爭不知維持了多久,聞淑樂只記得天黑了又亮,她從玄色盔甲中看到一抹雪白,地上盡是血液,而那抹白色朝天,才沒讓正面的衣裳染上血跡。

    聞淑樂說不清心中什么感受,她踩不到地面,地上已被尸體覆蓋,她麻木的手不自覺顫抖,踩著尸體緩緩走到那抹雪白前。

    推開壓著面頰的尸體,聞淑樂眼眶一酸,溫熱眼淚流了出來。

    梁星相貌比較初見之時已成熟許多,她仍是美麗的,只是現下閉著眼,長眠于此地不復再醒。

    梁子語死了,梁星也死了。

    雖然她未喜歡過他們,可這樣的死亡場面不是她想看見的。

    聞淑樂咬著唇,她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亡了。

    一道渾身血跡的身影走近她,“聞仙人,我們勝了。”

    聞淑樂看去,常仙人姿態(tài)不復仙界的華貴優(yōu)雅,鬢發(fā)散亂,面色蒼白若紙。

    其余存活的仙人亦受了傷,常仙人輕嘆道:“我們才下界不久,看來無法再支援別的地方,就看其余的仙人的了。”

    常仙人說:“我們回仙界罷。”

    聞淑樂眼中遲疑盡數褪去,化為一股堅定,“常仙人,我想留下。”

    不僅常仙人,周圍仙人目露詫異看著她,“你還要干什么”

    “我還有一事放心不下,需要親自去看看。”聞淑樂也想回仙界,這里太危險了。方才若不是以魔將的首級示威,他們未必能勝。

    可她知曉,莫云門不過一日便淪陷了,更何況成霜門,她若回仙界養(yǎng)傷些時日,再下到成霜門,恐怕見到只有廢墟。

    她話音才落,突然一聲巨響震得天地發(fā)顫,聞淑樂扭頭看去,看到遠方立于高峰之上的恭鴻大殿倒塌,熊熊火光吞噬那座曾經令她震驚許久的恢宏大殿。

    “沒時間了,我應該去。”聞淑樂不知道自己可以改變什么,但她知道此刻要回成霜門,那個庇護她百年的門派。

    如果會死在那里,她也認了。

    常仙人深深看著她,“你既下定決心,我不攔你。不過你快些回仙界,魔軍在修仙界不會滯留過多的時日。”

    聞淑樂道:“仙人意思是——”

    常仙人:“魔界領主目標是仙界,只要能占領仙界,何論小小的修仙界所以絕不會在修仙界耗費過多的力氣。”

    聞淑樂明白了,點了點頭,“我會盡快回去。”

    她匆忙與仙人們告辭,緊接著趕往成霜門。

    作為仙人的她在耗費大量靈力后,穿過虛空的速度仍是很快,只是偶爾需要停下歇息一會。

    因此她也見著,一路上的伏尸百萬,戰(zhàn)爭無情踐踏過每一寸土地,魔界確實想快速侵蝕修仙界,所以一切進攻顯得如此急切。

    只要穩(wěn)住一段時日,她就可以回到仙界。

    她不過百年小仙而已,聞淑樂緊攥袖中的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選擇冒險。

    哪怕全力趕路,也花了將近二日,才看到熟悉隱現的樓閣,原本的青翠林海已被摧毀,竹子被碾壓成碎在地面,而山門前處已是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蝗蟲般密集的魔軍。

    聞淑樂心底發(fā)沉,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她極快御風而行,風聲烈烈,聽到了魔將低沉嗓音,“你已支撐了一日,想必到極限了罷。”

    在無數魔軍的前邊,一道修長的青衫身影以對峙之態(tài)在空中,唇瓣染上血跡,冷漠盯著眼前魔將,毫不退讓。

    無數靈力形成的織線呈大網擋住了魔軍前進的步伐,妖獸躁動沖撞在絲線上,每沖撞一次,華月蔓面色就蒼白一分。

    她已到極限了。

    聞淑樂意識到這一點,手持的劍瞬間耀出清亮的劍芒,一劍朝最前方的魔軍斬去!

    華月蔓驟然抬眸,看向從天而降的少女,眸光震動。

    第92章

    與華月蔓對視的剎那,聞淑樂確定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劍光如霹靂閃至,魔軍意識不對,往后退開幾步。

    霎時間,原本他們站著的位置,已被靈力劍波斬出百丈的深坑。

    聞淑樂扶住華月蔓,急聲道:“掌門。”

    華月蔓:“你怎么來了”她眼神中透著憂慮。

    竹青衣衫傳出的溫度灼熱,完全超出了正常人該有的體溫,何況華月蔓是極陰體,體溫較平常人更低,怎么會這樣

    眼下沒空細問,借著魔軍忌憚的功夫,她拉著華月蔓的手飛上山門。

    聞淑樂看到山門上的長老和師長,而山門后還站著許多的弟子,她們沒有逃跑,容色堅定,手持武器,顯然打算死守門派。

    華語蓁亦在山門上,見到是她,眼睛閃著淚光,“淑樂。”

    聞淑樂心里一酸,道:“語蓁。”

    眼下成霜門生死存亡之際,聞淑樂衣裳鮮麗,身上有幾道血痕,顯然受了傷趕來,這叫華語蓁為之動容。

    華月蔓咳了兩聲,鮮血抑制不住從她唇邊滑落,“你不該回來的。”

    聞淑樂咬緊唇,她來到這個世界,只有成霜門讓她體會到了家的感覺,現下所有人拼死護住門派,她怎么能不來。

    “掌門,你的身體……”她眸光擔憂看著華月蔓。

    華語蓁:“掌門自燃——”

    “沒什么。”華月蔓打斷了她的話,一雙沉靜的眸子看著聞淑樂,“你快些離開罷,還來得及。”

    聞淑樂感到她的皮膚有持續(xù)升溫跡象,她想到什么,“掌門,你自燃肉身了”

    人的力量有極限,而若想動用更多,唯有超負荷使用,即自燃肉身,將體內的力量如同抽水一般,直到榨干最后一滴水分,身體自然也油盡燈枯了。

    自燃肉身,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

    聞淑樂瞬間手腳發(fā)涼,后退幾步,腦袋嗡嗡作響,她才看著梁星的死去,眼下便是救過她數次的華掌門了嗎

    “我不離開。”聞淑樂看著華月蔓,忍不住哽咽,“我走了,你要怎么辦”

    華月蔓蹙著眉頭,她看著聞淑樂的表情卻很溫和,甚至可以說是無奈,“留下你,也無濟于事。”

    “既如此,多我一個不多。”聞淑樂抬眼看向山門外邊,那靈線織成的大網已是暗淡許多。

    魔將等待片刻見無旁的支援,而根據這一劍的實力,他確信只有一個仙人而已。

    “螳螂擋車,你如何敢孤身一人前來支援的”

    聞淑樂心中沒底,不過這些慌亂無措的心緒未表現在她面上,她穩(wěn)聲回道:“我一人足矣。”

    下邊魔將持著號旗,眸光不定看著上邊少女,良久他嗤笑一聲,“狂妄,若是瞻陽仙君、皇女帝君來了,我倒能考慮撤退。”

    聞淑樂小聲向旁邊華語蓁詢問煙火,華語蓁聽到后先是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想做什么。

    修仙界的煙火通常是用來觀賞,顯然眼下場景并不合適,能想到就是夜晚時候,點燃煙火以作通訊。

    聞淑樂計劃著,魔界既籌謀許久的行動,自然有各自的行軍軌跡,不會輕易改變。而她在修仙界大亂時候放出煙火,是為吸引其余的仙人趕來相助。

    華語蓁不由感嘆她的奇思妙想。匆匆去尋煙火來。

    華月蔓無力扶著山門的石欄,她沒有再勸聞淑樂離開,不過她已是強弩之末,能看清自己身軀如同將要燃盡的油燈,而最后的這點光芒,是她想保住弟子們的心。

    此心到了最后地步,竟是無怨無悔,她能平靜接受自己將死命運,因為她已覺得過完了圓滿的一生。

    若還有的……她對聞淑樂伸出手。

    聞淑樂很快抓住她的手,蹲下身去,強忍的淚珠斷了線掉在牽在一起手上。

    好熱,就好像接觸到了一團火焰,而真正遭受自燃痛楚的華月蔓神情平靜,“這本不該是你的責任,若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們能夠活下來,這些傻孩子……”

    她止不住悶咳,唇瓣上的血跡鮮紅刺目,“她們不愿離開,就跟你一樣。”

    聞淑樂緊緊抓著她的手,身旁的成霜門長老和師長都圍了過來,外頭的妖獸重新發(fā)動沖擊,狠狠撞在靈線上,震天的動靜和沙石翻涌。

    華月蔓眼瞳開始渙散,每個人死去的模樣大多都相同,聞淑樂心生一種真切無助的恐懼,她不再強作堅強,哽咽道,“我會保護她們,你千萬別丟下我們。”

    聽到她的話,華月蔓重新凝起了點精神,“我信你。”

    聞淑樂飛速想著辦法,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掌門,有絲線么”

    華月蔓輕聲道:“有。”

    令她揚名于修仙界第一人的絲線瞬間從她袖中抽出,她將所有的絲線都給予了聞淑樂。

    她的絲線是不可多得的寶物,這樣輕易交給了聞淑樂,舉動在此刻竟有種交托后事的意味。

    聞淑樂斂起心神,在這種危機時候,已沒有時間讓她多思索,“我需要一用。”

    華月蔓點頭,聞淑樂從袖中取出了周如松送給她的一疊符箓。

    她將符箓分給一半給旁邊長老,“勞煩長老將此符箓串在絲線上。”

    周如松說過,這個符箓是專門對付妖魔用的,眼下她只好將希望寄托于此了。

    因為方才華月蔓的話,長老對她的決定無任何異議,哪怕她還不知曉聞淑樂想做什么,仍是飛快將符箓一個個穿入絲線中。

    “將絲線圍繞山門,做符箓屏障。”聞淑樂冷靜道,她與長老分為兩頭牽扯著絲線,而符箓已固定在絲線之中。

    長老恍然明白她的想法,山門為護住門派最后的屏障,而脆弱的山石完全無法抵御妖獸的沖擊,若是將山門以符箓圍起來,就等同于有了新的屏障!

    很快,在長老相助下,絲線貫穿的符箓已經布置在山門,妖獸還在不斷進攻,漫天沙石翻涌,聞淑樂發(fā)散著神識,隨著魔將的灌力的一擊,那靈線筑就的網猶如被搗穿的蛛絲,瞬間被擊破!

    聞淑樂眼瞳震動,她飛身上山門,聽到了止不住的嗚咽聲,“掌門、掌門你快醒醒!”

    響徹天際的號角驟然吹響,她往外看,魔將發(fā)動了攻擊,血旗在狂風中翻飛,魔軍越過地面的溝壑,朝著成霜門的山門傾軋而來。

    而山門內的弟子亦感受到了逼人的氣勢,聽到長老的泣聲,心中明了,眸中燃著對仇敵的憤恨,無一人因害怕而后退。

    聞淑樂抬掌將靈力灌注在山門的絲線上,符箓于瞬間散發(fā)金光,刺得下方的魔軍妖獸難以睜眼。

    華語蓁此時捧著大把的煙火來到,聞淑樂上前對她道:“你莫行動,到夜間你便點起煙火。”

    華語蓁點頭,滿面是淚,說不出話來。

    聞淑樂見幾位長老縱身飛下了山門,舉起武器與魔軍廝殺。

    然而就像幾滴清水落入了一缸墨水中,很快便看不清身影。

    聞淑樂清楚她們沒有勝利的可能,眼下不過是拖延時間,拖到支援的到來,或是魔軍接到指令后離去。

    聞淑樂抽出長劍,她現下要利用一切拖住魔軍步伐,她眸光瞄準了前方的魔將。

    真正與魔將對上,才能感受到其恐怖的壓迫感,是真正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殺戮機器,先前對付魔將的是常仙人,現下只有她了。

    悲痛情緒強行壓下,在戰(zhàn)場要保持絕對的冷靜,她握著手中劍時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要斬下魔將的頭顱。

    遇上殘暴,只能較其更殘暴,方能威懾住。

    可魔將實力太強,聞淑樂只能不斷與之周旋,耐心等待著機會。

    長老陸續(xù)戰(zhàn)死了,她們略微拖慢了魔軍的前進步伐,而這還遠遠不夠。

    當妖獸蠻橫再次沖撞向山門,驀地發(fā)出一聲凄厲吼叫,是符箓發(fā)揮了作用。

    使用如此多的符箓,聞淑樂感到體內靈力瞬間被抽去大半,掌中劍差點被魔將擊飛。

    她額頭滿是汗珠,傷口迸裂出血,謹慎盯著魔將。

    魔將覆著的面上,一雙沉沉眼睛盯著她,“狡詐的仙人。”

    然這場戰(zhàn)斗持續(xù)到了夜晚,聞淑樂沒能成功斬下他的頭顱,魔將也沒能殺了她,魔軍也未成功攻破山門。

    突然一道煙火爆聲響起,聞淑樂眼珠沒有分毫挪動,仍是牢牢盯著魔將。

    這樣的僵持又過了數日,每次煙火的點燃像是失望,也像是新生。

    聞淑樂身體到了極點,呼吸間盡是血腥氣息,憑著毅力支撐著她的行動。

    魔將亦如此,他不曾后退一步。

    不能倒下,她身后是成霜門,聞淑樂想著。

    記著華月蔓所托,她又支撐了七日,絲線上的符箓終于經受不住魔軍和妖獸的攻擊,驟然化為飛灰。

    聞淑樂瞬間穿過虛空,擋在山門前頭,發(fā)絲散亂,握著劍的手止不住顫抖,她已無力再戰(zhàn)。

    魔將舉起號旗,對她道:“你確是個值得敬佩的敵人,我可以留你全尸。”

    隨著魔將令下,鋪天蓋地的魔軍傾覆而上,瞬間將她包圍,再看不見一絲光亮。

    聞淑樂捏緊手中心念符箓,她若想逃開,現在還有機會。可腳下如生根似的,無法挪動分毫。

    她清楚,若逃了,就等同于放任后邊的成霜門弟子被屠戮。

    聞淑樂掌中劍發(fā)出一聲清鳴,果決刺穿在她前邊的魔人心臟。

    大刀自四面八方朝她砍來,她躲不了了。

    刀鋒耀過她眉眼,泛著令人膽顫的殺意。

    “聞仙人,抓緊我!”一只龐然的巨虎驀地撞開密集的魔軍,刀鋒因此也錯開了位置,虎背上探出一只手來,猛地抓住她手臂將她拉起。

    看見天光了。

    聞淑樂眼前一亮,渾身一輕,身體已被扯到虎背上,前邊王仙人蒼老嗓音道:“哎呀,差點就救不回你了!”

    數張火球般滾滾燃燒的符箓擊向魔軍,火光瞬間在其中蔓延開來,魔軍發(fā)出憤怒吼叫,一道身影浮現于她眼前,是周如松。

    他憂慮看著她,“你可還好”

    聞淑樂點頭,她看到其余仙人已經趕到。

    成霜門有救了。

    第93章

    一道棺材置于靈堂,斷續(xù)嗚咽令整個成霜門籠罩在哀傷的情緒中,聞淑樂披著素白斗篷,靜站在人群之中,秀麗面容透著蒼白。

    昨日仙人來了后很快除盡精疲力盡的魔軍,成霜門弟子們的性命得以保住。

    然無人為此感到開心,因為華月蔓歿了。

    華語蓁用袖子悄然擦拭眼角的淚,走到聞淑樂身旁,在她耳旁輕聲道:“外邊的仙人都等著你,這里的事我會處理,你且放心。”

    聞淑樂轉眸,華語蓁不舍看著她,“我很想念你,但我知曉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還有更重要的事。

    聞淑樂意識從悲痛之中抽離,睫毛顫動了下,華語蓁說得沒錯,魔界領主祝洵一直未在修仙界出現,定是有更深的謀劃。

    她眸光抬向青天,仙界此時不知如何。

    不過對付祝洵不是她這種小仙能參與的戰(zhàn)斗,現下留在修仙界的魔軍恐怕不是魔界最優(yōu)良的軍隊。

    至于那圣器……聞淑樂蹙眉,修仙界如此腥風血雨,仙界的戰(zhàn)爭又會到怎樣地步。

    所以沒時間留給她消化悲傷情緒,她該行動。

    “我要走了。”聞淑樂對華語蓁道。

    華語蓁深深看著她的面容,眼眶泛紅,“嗯,你千萬小心。”

    聞淑樂點頭,視線再次轉向棺材,小聲道:“我走了。”華掌門。

    聞淑樂不再遲疑,腳步匆匆離開了停靈之地,她捏緊拳,素白的斗篷往后拂動。

    外頭的仙人見她出來,表情復雜,其中一個清麗女子向她走來,“聞姑娘。”

    魔軍先前入侵了長青門,由于門派獨有的地理優(yōu)勢,再加上仙人及時趕到,未有太大傷亡。

    仙人們解決完長青門的魔軍,林姬竹自發(fā)跟著這些仙人,沿途清理路上的魔軍。

    后來王仙人的坐騎敏銳聽到遠方的煙火聲響,事出反常必有妖,眾仙人當機立斷,一齊前去支援。

    果不其然,聲響在成霜門的方位,他們看見魔軍壓城,王仙人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下聞淑樂。

    不過林姬竹在此戰(zhàn)中受了傷,是無法接著行動了。

    聞淑樂身上的傷經她治療好上許多,而林姬竹還需在成霜門修養(yǎng)些時日,此時出現在是給仙人們送行。

    “林姑娘。”聞淑樂看著林姬竹,眸光閃動,不過短短時日,一條又一條性命的離去,讓她意識到生命的脆弱,或許不過一念之間。

    “保重安全。”林姬竹對她道。

    聞淑樂點頭,許多心緒最終匯成一句:“你好好養(yǎng)傷。”

    王仙人仍騎著虎,在上邊伸了個懶腰,“我這把老骨頭唉,折騰快要散架了。”

    他見聞淑樂交代完,關切對她道:“聞仙人,快上來坐,傷還沒好全罷。”

    聞淑樂感謝看了他一眼,多虧他的坐騎,否則她現在已是尸體了。

    王仙人將她拉上虎背,聞淑樂撫著虎背,感受到呼嚕震動,老虎皮毛光滑柔順,這妖獸養(yǎng)得極好,威風凜凜。

    眾位仙人離開了成霜門,聞淑樂忍不住回頭看,此刻山門傾頹,地上布滿魔軍尸體,血流成河。

    一些青衫女子挖好大坑,將尸體推入深坑中。

    此次成霜門元氣大傷,不知何時才能恢復,或許要百年。

    聞淑樂既遇上這些仙人,決定先隨他們行動。

    仙界尚無傳令官下達消息讓他們回去,在有余力情況先助下界之事。

    她心里滿是不安,對于下界的安危,也對于猜測中有巨大危險的仙界,為何還沒動靜

    可經此戰(zhàn)后,他們一行再沒遇到過成群的魔軍,而是些離散的魔軍和奔逃的妖獸。

    周如松覺察不對,沉聲道:“魔界退軍了。”

    “若是退軍,他們該攻入仙界,可仙界無消息下達。”王仙人緩緩道,“還是照原先計劃行動,皇女帝君他們自有安排。”

    周如松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如此又過十多日,他們來到修仙界的邊境,這里不復以往的熱鬧,堆滿了成山的尸體,引來了蠅蟲,在千里外都能嗅到一股子的腐爛惡臭。

    聞淑樂屏住呼吸,有仙人奇怪道:“這里并無大戰(zhàn)痕跡。”

    那仙人走上前,蹲下身準備觸碰腐爛的尸體查看情況,聞淑樂忙道:“莫動!”

    仙人一驚,手瞬間收回,聞淑樂走上前,仔細看著死去的尸體。

    確實不像戰(zhàn)爭中死去的人,除了自然腐爛的皮膚,身體還是完整的,沒有被刀砍、或是妖獸碾壓的跡象。

    而且,這里沒有魔軍的尸體,哪怕魔軍再厲害,在這么多人圍攻下也會有所犧牲,眼下沒有看到,說明魔軍確是早早侵入了修仙界,且未在此處行動過。

    這些人如何死的,難道是逃亡的人

    聞淑樂凝眸,里頭確有凡人流亡穿著的粗布麻衣,其七竅流血,死狀不忍直視。

    更像是……病死的。

    腦里閃過念頭時,聞淑樂再看這些人,發(fā)現面容皆是痛苦扭曲,死狀相同,看得出生前遭受難以想象的苦痛。

    那仙人見她沉入思考,心里頭奇怪,不等他詢問,聞淑樂開口道,“是疫病。”

    瘟疫,經常發(fā)生在流民逃亡的戰(zhàn)亂時候,臟亂環(huán)境和大量人的的死亡會導致細菌和病毒的傳播,食不果腹的人本就免疫力低下,如何能抵住傳染病的來勢洶洶

    因而,化成她眼前所見的尸山。

    那仙人聽到疫病,蹙起眉抬手掩著口鼻,后退段距離,“難怪。”

    “這如何是好”王仙人向來在月老殿管事,哪里遇到過這種場面,眼中流露對流民的憐憫。

    “燒。”聞淑樂看著這些尸體,要阻隔傳染病傳播,最便捷方法只有燒毀。

    周如松輕閉上眼,哪怕是他都有幾分不忍,隨即他睜開眼,平復心境道:“我來。”

    焚燒這么多因瘟疫死去的尸體,就是讓內心堅強的人來做都會感到難受,聞淑樂對周如松道,“可還有符箓我去那邊燒起。”

    周如松微怔看著她,正想回絕,卻見她眼神堅定對他伸出手。

    他輕嘆口氣,妥協(xié)從袖中掏出符箓給她。

    符箓燃起的火很是持久,能確保尸體不斷燃燒。

    而責任分散效應,若是讓周如松自己去燒毀全部尸體,所背負的壓力是巨大的,聞淑樂想為他分散這份壓力。

    符箓經靈力的催動,很快燃燒起來,聞淑樂把符箓放在了尸體上邊,很快火焰吞噬了尸體,在大火中散發(fā)黑焦難聞氣味。

    因祝洵一己之私,這世界千千萬萬的人為此送了命。

    他們本不該死,聞淑樂想著,太多的人都不該死,而真正該死的人還沒死。

    她抬起手,傷口已經痊愈,可以接著戰(zhàn)斗了,面對著燃燒成一團的火海,她在心底下了決定。

    全力護住她想保護的人。

    她不想再眼睜睜看著死亡發(fā)生。

    隨著她轉過身,一滴淚珠墜落在火光中。

    仙人們尋了塊高地,沉默看著火海。

    王仙人忽然問道:“聞仙人,你說常仙人回了仙界,那盧仙人呢”

    盧仙人與王仙人關系不錯,若無藤芷仙君那層關系,想必也不會對聞淑樂出手。

    她雪白的斗篷沾染塵灰,輕聲道:“他死了。”被她所殺。

    王仙人震色道:“什么”不等細問,天空瞬間凝聚起滾滾烏云,自黑云中驟然穿出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波,翻涌著毀滅著一切的力量。

    這光柱——腳底的地面瞬間龜裂,仙人們立即御空,神情緊張。

    連接了天與地的毀滅光波……聞淑樂心臟咚咚跳動,掌心生汗。

    其他仙人反應過來,嗓音流露些許驚懼道,“仙界何時戰(zhàn)起的,為何沒人傳召我們”

    眾仙驚詫時刻,一道身影自遠方匆匆飛來,來人是傳令官!

    傳令官看見他們,嗓音干澀道:“”可算尋著你們了!”

    “發(fā)生什么事”周如松沉聲問道。

    近了,才看到傳令官面上盡是血跡,他渾身哆嗦,像是看到什么人間煉獄場面,“數日前,魔界領主發(fā)動襲擊,當時有位傳令官下界去尋你們,卻被魔軍暗殺。”

    難怪下界沒收到任何消息,原來被阻隔了。

    聞淑樂看到他吞咽口水,接著道:“那位傳令官被殺后,只好由我頂替,我僥幸得以下界,這才尋到你們。不過,仙界的幾位仙君都……”

    聞淑樂心臟漏了一拍,急聲道:“都什么”

    “洛鳴仙界、藤芷仙君……”他一連說出幾個仙君名號,眼中閃動恐懼和難以置信之色,“魔界領主手中那把問鼎劍無人能擋,接連刺穿幾位仙君的心口,連防備的機會都沒有!”

    聞淑樂顫聲道:“瞻陽仙君如何了”

    傳令官:“瞻陽仙君抵住了,不過那道力量——”

    他手指向那震動數界的光波,“是魔界領主造出來的,他想一擊殺了瞻陽仙君。瞻陽仙君是厲害,可其余幾個仙君皆被一劍穿心,任他再厲害,如何能抵得過這恐怖的力量”

    聞淑樂腦海嗡嗡作響,她看向天際,無盡的黑暗中那龐然光波像迎來了世界末日。

    第94章

    與其余仙人趕回仙界時,聞淑樂腦海一片空白,而那貫穿天地光柱掀起的風暴席卷方圓萬里的土地,山巒樹木皆粉碎為齏粉,其中透出的力量讓人血氣翻涌。

    像在無垠黑暗的宇宙中,超新星的爆發(fā),在瞬間產生毀滅一切能量,光柱如伽馬射線暴,整個世界仿佛迎來終結之日。

    仙人們穿過虛空進入仙界,距離光柱中心越近,聞淑樂只能通過神識觀測四方,經過數日的戰(zhàn)爭,仙界一片狼藉,原先的瓊樓玉宇、金碧輝煌大殿被毀得幾乎看不出原來模樣,仙人與魔軍尸體遍布地上,死傷慘重,可想經歷如何可怖的戰(zhàn)爭。

    而位于凌霄殿的方位,那里是光柱的中心,想必恢宏壯麗的大殿已在光柱下碾成了齏粉。

    聞淑樂神識無法穿過那道光柱,有結界阻隔旁人的探尋,可她直覺問鼎劍就在光柱之中,而光柱大約就是祝洵施展大招前的cd時間。

    若使用最厲害的招數,總是要積蓄足夠的力量,來保證一擊必殺。

    現下已死數位仙君,施璟真的能與手持圣器的祝洵抗衡么

    聞淑樂手腳發(fā)寒,她不自覺想到死去的梁星、華月蔓,甚至是藤芷仙君,像藤芷仙君這般的重要人物也死了,所以誰也無法確保施璟安全、也不能保證他不會死。

    她知曉不該這樣想,可接連離去的生命讓她感到憂慮,這些人死得這樣快,這次,不再像下界那般,知曉施璟能回歸仙界。

    她腦海中閃過眾多紛雜念頭,而在那光柱外的位置,傳來了渾厚的靈力波動,有人在對決!

    聞淑樂沒多想,正欲往那邊飛去,有人驀地攥住她的手腕。

    帝君與皇女不知何時出現在仙人旁邊,帝君拉住她,“莫沖動。”

    皇女按壓著腹部傷口,衣裳染上鮮血,她亦受傷了。

    聞淑樂:“瞻陽仙君與魔界領主在決斗”

    皇女點頭,*她自袖中取出一座精美的琉璃寶塔來,沉聲道:“他們的決斗不是旁人能參與的,其余的仙人皆進了八寶琉璃塔內,你們也快些進。”

    聞淑樂這才反應過來,為何沒有見到旁的仙人,原來是在寶塔里。

    八寶琉璃塔,想必跟施璟做出的秘方鏡一樣,里邊自有個小世界。

    聞淑樂周身的仙人沒有猶豫,幾乎瞬間抬手碰上寶塔,將靈力灌入,黑洞立即吞噬他們的身影。

    一個個仙人都進了寶塔,見聞淑樂僵著,皇女緩聲道:“我的琉璃塔是極好的寶物,水火不侵、刀槍不入,藏身于里邊可保安全。”

    “瞻陽仙君在前方決斗,仙人們卻躲于寶塔內”周如松冷著嗓音道。

    皇女面色忽然變得難看,“你們未上仙界時,仙界連戰(zhàn)幾日,不知死傷多少仙人,仙界不能如此耗下去了。”

    帝君松開聞淑樂的手,顯然對于皇女的說辭他持默認態(tài)度。

    聞淑樂突然想到施璟說的話,她確是將仙界想得太好,冷靜道:“現下只有瞻陽仙君一人面對手持圣器的魔界領主,他是為保住仙界,這對他如何公平”

    帝君看著聞淑樂,面容沉肅,“公平,如何是公平。我為花除了草,對草可公平公平不過是心中該有的正義取舍,此番為護住多數仙人而選擇的避難,是為公平。”

    皇女:“無所謂多余犧牲,那等決斗已不是尋常仙人可以摻和。”

    那是不知曉圣器威力如此恐怖的情況。

    聞淑樂眼眶泛紅,在這個難以保證勝負的決斗中,若大家都想著逃過一劫,而不是盡量出一份力,勝利希望將會更渺茫。

    常說人多力量大,像皇女帝君這般當權者都不愿前去相助,還有誰能夠幫助施璟

    周如松冷笑一聲:“莫不是見幾位仙君歿了,心生了膽怯,畢竟我從未聽過借著他人拼死決斗以求自保說得如此高尚的道理。”

    絲毫不留情面的諷刺,聞淑樂難得見周如松這般銳利的一面,先前他在大殿說過仙界有群鼠輩,現在看來確是如此。

    聞淑樂面向他們道:“我原以為,有力便出一份力,而不是見著圣器就拿出寶塔,若抱此僥幸心理,便是寶塔也無法保全,非為正義之舉。”

    皇女神情緊繃,“你不過百年小仙,如何能理解所謂正義,我為仙界著想,護住仙人便是我的使命,與你說了也不明白。”

    聞淑樂抿唇,她不明白種花家?guī)浊甓嗌俪臍v史還不夠她知曉么,茍且偷生的遲早會覆滅,唯有抗爭才能迎來希望。

    現下如此顛倒黑白,或許他們想著趁著施璟與祝洵兩敗俱傷、或有傷亡時出現,如此補刀便可輕松得到勝利成果。

    這樣確是大多仙人都保住了,可施璟呢令一人死而全局勝,看起來真是極為劃算,可生命決不該拿來交換籌碼,是無價的存在,凡人、修士、仙人都一樣。

    聞淑樂垂下眼睫,輕聲道:“我不需要明白了。”

    她聲音被卷入狂風中,光柱透出的靈壓越發(fā)強大,皇女沒聽清她的話,擰著眉道:“還不快些入塔,問鼎劍應快要汲好力量,到那時,誰也攔不住魔界領主。”

    齏粉和碎石在力量波動下卷成沙暴,空間都因恐怖的力量扭曲發(fā)出嘶鳴聲響,聞淑樂用神識努力捕捉著尚在打斗的二人。

    快如殘影,哪怕她現在是仙人,又有劍心的敏銳力加成,還是極為難觀測到。

    而且,沒時間了。

    往往生死不過一瞬之間,聞淑樂嗓音堅定道:“我不入。”

    在皇女帝君及周如松未反應過來時,她身影飛向光柱,白色斗篷在狂風中幾乎融入熾光,纖弱身影渺小如一粒塵埃。

    “聞——”周如松正欲跟上,帝君果決出手,抬掌劈向他后頸,見他失去意識后微松了口氣。

    將周如松送入寶塔,帝君斂起眉,“現下如何”

    皇女輕吐出氣,看著前邊少女單薄的身影,“靜觀其變,她執(zhí)意送死,我無法救她。”

    聞淑樂在沙石風暴中艱難前行,她往前每段距離都頂著巨大的靈壓,心境卻莫名安定下來,脫離一切猶疑,做了她想要做的選擇。

    哪怕為此……她越來越靠近光柱,體內臟器難以承受壓力,七竅滲出鮮血,終于在刺目強光中看到兩道身影。

    祝洵一劍劈下,卻被對方的劍抵住,他冷笑道,“好久沒戰(zhàn)得如此痛快了,今天真是好日子,我要以你的血慶賀我占領仙界!”

    此時,施璟眼瞳一動,祝洵提劍趁機刺向他,“你竟走神果真你很在意她。”

    劍意縱橫,天上烏云因靈力而攪動,施璟終于開口:“你較于數萬年前,毫無精進。”

    祝洵眼瞳地震,揮劍靈力更盛,“毫無精進擁有問鼎劍的我仍可殺了你!”

    施璟看著光柱中的問鼎劍,將要圓滿的狀態(tài)……有個纖弱的身影竟想靠近那光柱,似是想阻擾問鼎劍汲取天地力量。

    祝洵自然也察覺了,不懷好意嗤笑一聲。

    果然,下一秒光柱周身洶涌的靈力風暴將少女拍了出去。

    施璟掌中劍一震,祝洵察覺他要脫戰(zhàn)的念頭,緊接又斬下一劍,挑釁道:“瞻陽,你死后,我定會好好照顧她,畢竟她還挺有趣的。”

    “什么”那泰山崩于前不動色的人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反應,烏黑眼瞳滲人得很。

    祝洵挑起眉,在魔界生活久了,自然少了許多仙界道德觀念,“我要將她囚起,做最下等的奴。”

    施璟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握,長劍清鳴,透著森冷殺意。

    ……

    聞淑樂強行咽下喉間的鮮血,她再次感受到自己力量的不足,只能眼睜看著問鼎劍的圓滿。

    她又試了幾次,都被風暴給拍出很遠,直到身體無法再支撐她前進。

    這次她還沒站起,身體驟然一輕,被人給拎了起來,“你生氣了瞻陽,真是罕見事啊。”

    冷嘲語調在頂上響起,聞淑樂不用想都知曉是祝洵這瘋子,她飛速從袖中拔出劍,灌以靈力刺向祝洵。

    “哼,反應挺快,若給你數萬年時光或許能追上現在的我,可現下的你太弱小。”祝洵雙指夾住劍身,微動,劍身竟咔嚓斷成兩半。

    “瞻陽,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表情,真是精彩。”祝洵本想順手了結她的性命,讓瞻陽仙君更為痛苦,可他還是下不去手。

    哪怕回到了本體,他仍受那叫陳路年的魂魄影響。

    既然無法動手,他便將她拋到一旁,身如魅影穿入那道光柱。

    若是尋常仙人在光柱內,想必會遭受重創(chuàng),可祝洵是問鼎劍的持有者,里邊力量不會傷害他。

    “日后,我將成為世界唯一主宰。”隨著祝洵高昂的嗓音落下,光柱以及周圍所有的風暴像是被吞噬般,瘋狂朝問鼎劍涌去。

    聞淑樂重新站起,渾身發(fā)顫,一股恐懼冷意席卷她的全身。

    所有的力量灌入問鼎劍中,劍身光華流轉嗡響著,蘊含毀滅力量,祝洵輕笑道:“得我如此重視的殺招,你該榮幸才是!”

    最后一字尚未落下,比殘影更快的速度,根本讓人來不及反應,是傳令官所說的,令數位仙君都殞命于此的速度——這一招是不該被破解,瞬間便能奪走性命,且無失誤過的殺招。

    而確實是貫穿了心口,鮮血瞬間暈染了白色斗篷,如同雪上紅梅,猩紅刺目,逐漸擴散。

    聞淑樂料到了,所以她緊緊抓著心念符箓,比虛空還要快的速度,比祝洵更快,是念想的速度。

    有了這張心念符箓,她可以逃過任何殺招,如今卻用來赴死。

    聞淑樂感謝腎上腺素的作用,此刻她沒有任何痛苦,甚至還可以伸手觸碰到施璟,他就在她面前。

    而他的眼神……這是怎樣的眼神聞淑樂形容不出來,一種壓抑到極點,世界寂滅至虛無的痛苦。

    太好了,她不用再看著身邊人的死亡,保護住了想保護的人。

    欠他良多,總算能還上。

    聞淑樂唇角輕彎,“施郎,這條命,還給你了。”

    生命如此短暫,在她停止呼吸前,聽見他道:

    “你欠我的,何止這條命。”

    嗓音在發(fā)顫,他也會害怕。

    第95章

    祝洵都未想到會出現這般的變故,眼露震色,握著問鼎劍的手一抖,心頭莫名涌起了沉重的情緒。

    就像,他做了件無法挽回的事,而這事對他極為重要。

    他沒想殺她的,她真蠢,竟然前來送死。

    少女仿若摧折的花枝倒在了仙君的懷中,祝洵準備抽出長劍,卻對上深如幽冥的眼瞳。

    這雙眼睛一片荒蕪,毫無人的生氣,更無一絲情緒,已不像是活人,直叫人心底發(fā)寒,本能危機感讓祝洵想后退。

    仙君緊緊抱著少女,她安靜在他懷中,如同睡著一樣,只是濡濕的血液染透了他的衣裳,他低下頭,微垂眼睫,看不清神情,只聽到他喚著懷中之人,“樂娘……”

    已到了這般地步,沒有回頭可走,祝洵斂下心神,不再猶豫,利用問鼎劍的余威再次刺向了施璟!

    遠處的皇女帝君擰緊眉頭,瞻陽仙君竟是躲也不躲

    問鼎劍以凜冽之勢斬下,距離仙君短短數寸時,祝洵感覺到了不對,他無法動彈。

    不過意識可以轉動,但他的身體,或者是問鼎劍,哪怕天上的烏云,又或者身邊的風,都停止了。

    他眼睜著,看到那仙君身上驟然爆發(fā)出的無序混沌,在頃刻間天地萬物,都掌控于混沌之中,就像回歸到世界伊始之時。

    如塵埃面對浩瀚宇宙,方知自身的渺小無力,誕生出無盡的恐懼與虛無,祝洵在此時終于明白與他之間的差距,非區(qū)區(qū)一個圣器可以彌補。

    瞻陽仙君——或許不該這樣叫他,應說他是造化世界的混沌之初,是他創(chuàng)造了世界,亦是世上誕生的第一個“神仙”。

    烏云濃如墨,空間不斷坍縮,黑暗在吞噬黑暗。

    祝洵不懷疑,若是眼前之人想要滅世,不過在他的翻掌間。

    他心底涌起絕望情緒,他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怪物

    皇女帝君不能動彈,神識無法探明怎么一回事,只知曉動靜是由瞻陽仙君造出。

    問鼎劍才出世,就被混沌瞬間吞噬,而下一刻,祝洵亦被吞噬于混沌里,便是連齏粉都沒留下。

    皇女帝君好似經歷了極為漫長,卻又極為短暫的時間,等他們繼續(xù)用神識查探,卻發(fā)現魔界領主連著問鼎劍不見了。

    憑空消失,只剩于瞻陽仙君及死去少女的存在,這種詭異感讓人毛骨悚然。

    帝君看了皇女一眼,道:“你受了傷,我前去看情況。”

    皇女點頭,可帝君剛抬步,那籠罩四處的黑暗驟然變?yōu)榘酌ⅲ麄兎路饋淼搅硪粋世界。

    白芒籠罩了世界的天幕,哪怕在陰陽界中,奈何橋上擠滿了魂魄,鬼差趕著魂魄快些投胎。

    魔界發(fā)動戰(zhàn)爭,生靈涂炭,現下陰陽界到處都是魂魄,鬼差只好加班加點忙碌。

    當陰陽界的天變?yōu)榘酌CR黄聿羁粗@從未見過的場面,震驚道:“變天了。”

    鬼王走出大殿,看著外邊躁動的魂魄和天上的白芒,嘆了口氣道:“造孽。”

    好在白芒未一直持續(xù),最后逐漸收攏,如同白色光繭般裹起來,天上烏云不知何時已散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來。

    一道頎長的身影靜站在“光繭”前,任由雨水浸濕他染血的衣裳,纖長的眼睫沾上雨水,滑落過玉般的面龐時就像淚珠。

    八寶琉璃塔中的仙人逐個出現,緊張詢問皇女帝君是什么情況,皇女沉聲道:“瞻陽仙君戰(zhàn)勝了魔界領主。”

    雨不斷落下,卻讓仙人們有種久旱逢甘霖的新生之感。

    仙人面色閃過喜悅,贊嘆道:“不愧是瞻陽仙君。”

    “連那手持圣器的魔界領主都能打敗,事后該好好慶賀一番!”

    一時,各種贊揚的聲音響起,皇女面容卻無喜色,內心隱隱不安,她完全沒想是這樣奇詭的結局。

    而且,那少女死了,唯一能牽制住瞻陽仙君的人就這樣消失了。

    周如松陰沉著面,他才醒來,然而錯過了。

    這些仙人,若先前真的相信瞻陽仙君能勝便不會躲入琉璃塔中,現下一切平定,卻裝作模樣說些場面話,真是虛偽至極。

    他眸光掃到一只濕漉的白兔,怎么會有這玩意快速伸手抓起兔耳,“誰養(yǎng)的”

    那白兔雙腿猛地一蹬他的手臂,周如松感到一陣劇痛,不由松開手。

    其余仙人都看了過來,眼疾手快抓住欲逃脫的白兔,順帶攥住威力巨大的兔腿,“孽畜!”

    帝君盯著白兔,“你是誰,何時躲進的寶塔”

    另一個仙人恐嚇道:“你若不說便剝了你皮做衣!

    兔子立即口吐人言道:“我是妖王負須,可我是無辜的啊!”

    皇女眼露殺意,魔界連同妖界和魔族一齊出動,仙界如此慘狀也有妖獸一份責任。

    兔子見狀不對,使勁推卸責任,“都是魔界領主逼迫我交權給他,我也不想,所以我趁著你們進寶塔時偷偷跟進去了。”

    它的話半真半假,想跟祝洵一起瓜分世界是真,可到頭來祝洵拿著問鼎劍殺瘋了,它為了自保跟著躲進了寶塔。

    說完,妖王可憐兮兮道:“我知曉我有過錯,但現下我能保證,日后我統(tǒng)領的妖界將永不入侵仙界,身上的寶物也能給你。”

    知曉皇女和帝君是決策人,它極為投機獻媚對著他們說話。

    皇女略微思索,妖王見有轉機,竟從口中吐出一顆菩提子來,她下意識接住菩提子,眸光微凝。

    白兔:“妖界的水月福地有棵百萬年之久的菩提樹,十萬年結一果,吃下此果能脫于世俗,一切罪孽盡消,忘卻所有過往通悟真善之境,自苦海中解脫。”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皇女知曉這傳聞中菩提樹的可貴,妖王已是誠心與她談判,只為保一命。

    她淡聲道:“仙界亦有忘情水,足以忘卻下界過往。”

    妖王搖頭,這般人性化舉動讓它做出顯得幾分滑稽,“忘情水無法比較,菩提子是以忘卻所有的過往,不限于下界。因其特殊之處,我才敢上獻。”

    皇女盯著掌中菩提子數秒,對那抓著妖王的仙人揮手道:“放了它罷。”

    那仙人猶疑,“此不為放虎歸山”

    皇女低聲道:“妖界元氣大傷,哪怕它有野心也無法再戰(zhàn)。”

    仙人點頭,一松手,妖王便一連蹦了幾步遠,“多謝,我先行告辭。”

    語罷,白兔化作流光瞬間消失于仙人面前。

    “狡猾的牲畜!”其中一仙人罵道,對于殘害不少仙人性命的妖獸,自然沒什么好感。

    “人與它又有何區(qū)別”周如松冷聲道,他已是看穿了這些人真面目,便是假裝都不想了。

    “你這是何意”那仙人聽出他的不快。

    皇女將菩提子收入囊中,“莫吵了,我們前去看瞻陽仙君。”她眼皮不安地跳動著,明明戰(zhàn)爭已經終結,為何她還是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一眾仙人沒有異議,跟隨在她后邊前去化為廢墟的凌霄殿方位。

    凌霄殿已是什么都不剩了,

    連先前死去的尸體都不存在,好像被某種可怕的力量給吞噬殆盡,找不出一點痕跡,一片荒蕪,就像這里本就什么都沒。

    仙人們抬眼看向空中,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立于光繭前,衣衫濕透,綢緞似的黑發(fā)貼著他的面龐,眉骨深邃,黑瞳深似盲,皮膚蒼白像是生了一場病,透著詭異凄清感覺。

    皇女略微猶豫,還是上前,隨著她的靠近,眼皮跳得更厲害了,可她不許自己流露出膽怯一面,整理心緒后鎮(zhèn)定道:“瞻陽仙君,你救了整個仙界。”

    那靜默的人沒有回應,她便自顧接著道,“聞仙人已歿,還請節(jié)哀。”

    她認為他是傷心才這般模樣,可少女已死,對他的忌憚又多上幾分。

    “她活著。”瞻陽仙君終于開口,嗓音如同落下的雨絲般清冽,卻讓人心底發(fā)毛。

    “什么”皇女瞥了眼帝君,他亦蹙緊眉頭,他們可是用神識“看著”少女死去的。

    其余仙人奇怪非常,見情況不對便把贊賞的話咽回肚子里。

    瞻陽仙君微轉過頭,皇女看清他眼里的紅血絲,這種過分平靜的態(tài)度以及他莫名的話很不正常,像是情緒到了極點,無法表達出來的瘋狂。

    “我做了個決定。”瞻陽仙君淡淡道。

    皇女捏緊拳頭,那種不好預感越來越明顯了,她溫聲開口:“仙君,你先冷靜——”

    “我明白在做什么。”他不急不慢道,“再次與你們相見,應是仇敵關系。”

    皇女眼瞳緊縮,急聲道:“這是什么意思”

    “魔界此時無主,正待統(tǒng)領。”

    他話音落下幾秒,仙人們才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面露驚駭之色,“瞻陽仙君,你是何意”

    皇女震怒交加,他難道要叛變

    瞻陽仙君毫無感情看著他們,“若不是她喜歡,這里已沒存在的必要。”

    說完,他果決地轉身,前方出現一道黑洞。

    皇女還想質問原因,一道結界驀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只能看著那修長身影的消失。

    黑洞轉瞬消失,皇女頭腦眩暈,難以消化這個事實。

    瞻陽仙君是仙界敵人的話,比先前魔界領主還可怖。

    “這、這是怎么回事啊!”有仙人驚慌開口。

    良久,皇女艱澀開口:“瞻陽仙君墮魔,叛變仙界。”

    還有,她眸光看向空中光繭,明白了為什么瞻陽仙君說聞仙人還活著。

    第96章

    魔界,修羅大殿

    自祝洵的魂燈破碎,青喜門、無常門、練魂門,魔界三方勢力展開爭奪,在亂局中欲奪得領主之位。

    廝殺聲響徹天際,莊嚴肅穆的修羅大殿外的底下石階已漫上了猩紅的血水,無數尸體沉浮于其中,甚至能見森森白骨。

    魔教一直受魔界掌控,魔教的三門亦是由魔界傳去的。

    青喜門常以雙修魅術來增長修為,而無常門則練邪攻,至于煉魂門,擅長利用外力,譬如將人練成丹藥,服用增長修為。

    這場內斗持續(xù)許久,終是無常門的勢力更勝一籌,無常門主將刀貫穿一位魔將心臟,赤紅眸光透著興奮,“勝得是我!”

    他一腳將魔將踢下血池,衣裳翻動間不斷滴落血水,陰冷看著傷重的另外兩位門主。

    “我留你們一命,日后隨我一齊征戰(zhàn)仙界!”他轉頭看向上邊的恢宏大殿,修羅大殿與仙界的精美構造不同,是由無數堅固且線條分明的磚石堆成,透著固若金湯的可靠力量感。

    但本該無人的石梯,此時卻站著一個身姿筆挺的男人,烏黑發(fā)絲還在往下滴落水珠,不緊不慢往上走。

    無常門主微瞇雙眸,盯著前邊男人的背影,怒聲道:“你是何人”

    此人頭未回顧,無常門主登時大為火光,握緊掌中長刀,腳用力蹬向地面,身如殘影劈向男人!

    眼看那人要被劈成兩半,其余兩位門主眸光凝住,可想象中的畫面沒有到來。

    男人還在往上走,似是什么都沒察覺到,而無常門主卻以奇怪的姿勢定在了空中,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肉身驟然炸裂開來,血霧如雨濺向四面八方。

    一點力量波動都未察覺到……不過出現在這里的人定是來爭奪領主之位的。

    另外兩個門主面露驚駭之色,很快反應過來,拖著傷重身軀,將額頭面朝他的方向磕下,已是歸降之態(tài)。

    其余的殘部也忙跟著門主動作,跪在下方的石階上,還有的魔人不信邪,飛身想偷襲此人,皆跟無常門主下場一般,身體瞬間炸成血霧。

    修羅大殿內,鋪著猩紅的地毯,踩踏上去不會發(fā)出聲響,比起仙界的雅麗風格,此處大殿更為厚重、古樸,梁柱浮雕著各色的遠古兇獸,仿佛透著惡煞之氣,栩栩余生,令人看著膽寒。

    沉香沁出古韻,俊美仙君無聲踩過猩紅地毯,眸光落在上方的位置,“誰在柱后”

    “見過仙君。”一道嘶啞嗓音響起,老人顫巍巍從柱后走出,手持比她頭還高的權杖,奇怪的是她閉著雙眼。

    施璟頓住腳步,“你知道我會來”

    “老朽身無所長,唯有卜算還是知曉一二,我算出仙君會來此。”老人緩慢走到他面前,本就佝僂的背更彎了,手舉過頭頂,謙卑姿態(tài)道:“此為魔界領主的權柄,還請仙君接過。”

    施璟微垂眼睫,她手中的權杖是由珍稀的木材造成,每個經手的魔界領主名姓都會在此權杖中浮現。

    蒼白修長的手接過她手中的權杖,而他的名姓出現在杖身上,他道:“我已不是仙君。”

    老人恭聲道:“是,領主。”

    施璟持著權杖,接著向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走去,“你是誰”

    老人滿是皺紋的面上露出一絲笑,“領主可以喚我為算婆,大家都這么叫,我活得久,因而有不知曉的事都會來問我。”

    施璟走到最上方,旋身落座,眸光漆黑深沉,“即是如此,我想要一人,可她喜歡著另一個地方,在不叫她傷心情況下,如何能得到她”

    算婆活了這么久長的時間,第一次聽魔界領主問的不是征服世界的遠大抱負,而是人。

    “領主,非那人不可”算婆問道。

    “非她不可。”新任的魔界領主這般回答她。

    她想了想:“領主或能做到,抹消此人的記憶”

    施璟聽聞,良久沉默,“只有這種辦法”

    “世間情欲誕生諸多煩惱,若抹消了記憶,便無所謂煩惱了。”算婆緩緩道。

    施璟未置可否。

    ……

    魔界穩(wěn)定了下來,在這強者為尊的統(tǒng)一觀念里,飛快接受了新領主的出現。

    當然還有挑戰(zhàn)新領主的,不過連領主如何出招都未看清,就化為一團爆開的血霧。

    本以為這次來的是仙君,會無法接受魔界行事狠辣的風格,然而誰也想不到,這個新領主較之死去的那個,性格更是捉摸不透,一張昳麗的容貌不見喜怒,常常讓人錯覺他是玉雕成的人。

    美則美,就是毫無生氣,下手殺人無法預判,鬧得原本氣焰囂張的魔將都不敢說話,生怕下一個血濺當場是自己。

    下邊魔將上報著消息:

    “除卻魔界的損傷狀況,魔教中黑血派、欽天派元氣大傷,折損過半,近些時日無力再戰(zhàn),雖仙界也遭大創(chuàng),可末將認為不得不防……如此種種,還需領主吩咐,讓煉魂門加大丹藥煉制,為將士們療傷恢復!”

    他說完,卻不見上方有回應,斗膽抬眼,卻見那雪白衣裳的領主執(zhí)筆在桌上寫著什么,旁邊一位容色妖艷的魔姬在為他磨墨。

    魔界重欲,無論貪欲還是色欲都是放縱狀態(tài),而慕強的觀念會促使魔姬尋床伴也是尋找強者。

    而眼前之人,魔姬眼露癡迷,他是這樣的不同,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俊美,實力還是如此深不可測,真正九天之上的凌霄花,可望不可即。

    領主停下筆,將寫好的紙張甩出,底下魔將連忙接住。

    聽到上頭領主清冷嗓音道:“念出來。”

    “十禁鐵血律”魔將掃了下上邊內容,瞪大雙眼,面色古怪,可又不能不念,:“一……二不可濫淫,三不可私斗……九不可虐殺,十不可——”

    魔將額生冷汗,這上邊講得是魔界經常發(fā)生的事情,而且,這最后一條,他小心瞥了眼煉魂門主,“不可抓人入藥,廢除魔教魔界所有的魔窟。”

    這跟直接廢了整個煉魂門有何區(qū)別!煉魂門本就以抓人煉丹而聞名,沒有這些丹藥,他們如何修煉若直接服用草藥,對身體害處是遠大于把藥人直接做成丹藥吃下的!

    煉魂門主血氣沖上面頰,一時忘了驚懼,厲聲道:

    “我不同意!為何拿我們煉魂門開刀我們煉魂門若不能將藥人制成丹藥,實力如何精進門內向來如此,這些狗屁規(guī)矩怕是仙界都不能如此嚴苛,你憑什么要求我們!”

    “上任領主都沒有這般要求,我也不同意!”一時間,又有兩位煉魂門的魔人站出,滿是憤懣之色,有煽動反抗的態(tài)勢。

    正當他們以為這位新上任領主會撤回成令,顧及尚沒恢復實力的魔界勢力時,那高高在上的俊美領主神情毫無波動,嗓音如冰雪清徹,“我不是與你們商討,這是命令。”

    他完全的無情、強硬,沒有一點人情可講。

    施璟修長指間輕點桌面,“念完。”

    那魔將一怔,在緊張氛圍中咽了下口水,“此為鐵血律,犯者誅之。”

    “欺人太甚!”煉魂門主驀地飛身向前,欲殺了這新上任的魔界領主。

    空間驀地凝固,其余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便見三團炸開的血霧。

    死的不僅是動手的煉魂門主,還有那兩位替他說話的……一時間,空氣靜默,有人牙齒打顫,心臟震顫恐懼。

    敲山震虎,本還想說些什么的人頓時連氣都不敢大聲喘。

    施璟緩緩起身,聲音平靜如什么都沒發(fā)生,“此為我定的禁律,無意征求任何一人的意見。一人犯下殺一人,全體犯……”

    他眸光掃過一眾人,“盡誅殺。”

    人是殺不完的,殺了一批,萬年后又有新的,像野草般頑強的生命。

    毫不聽取意見,比凡間的暴君還要專橫,偏他還有如此強大的實力,讓原本想著他是仙界之人,會心慈手軟些的念頭趕緊打消。

    他們看得出,上邊的領主沒有開玩笑。

    在魔界,以暴才能制暴,當權者心軟無法在這血腥之地存活下來。

    而魔界領主這般冷血手段,雖是令他們敢怒不敢言,同時也心生起對于強大的渴望與懼怕。

    施璟根本不在意下邊人的心情如何,瞥了身旁的魔姬一眼,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此刻卻顯得要奪命般冰冷,魔姬想到“濫淫”這條禁律,回想起曾經酒肉池林場面,嬌艷面容煞白,雙腿差點軟倒在地,生怕自己突然變成血霧炸開。

    “我、我先退下了。”魔姬膽顫告退,將輕薄衣裳摟緊,唯恐罪名降下。

    青喜門主面龐鐵青,他們功法是以雙修為主,而雙修為了快速精進修為,免不了經常更換伴侶,算得上濫淫了。

    這次波及不僅是魔界,魔教同樣情況的三門也將遭重創(chuàng)。

    “就這些,現在,你們可以退下。”施璟淡淡道。

    很快,修羅殿只剩下他與算婆。

    施璟自袖中取出一紙符箓,靈力輕點,符箓瞬間化為一只灰雀落在他指間,與平常的鳥雀沒有區(qū)別。

    他撫了撫灰雀羽毛,動作輕柔,全然不像剛殺了人的冷血模樣,低聲道:“去吧。”

    那灰雀極有靈性,還點了點頭,展翅飛出了修羅殿。

    他垂眸看向下邊的佝僂老人,“你的眼。”

    算婆道:“卜算太多,窺見天機,就再不能視物了。”

    第97章

    仙界還未收拾戰(zhàn)后的殘局,仍是一片狼藉。

    仙人們齊聚殿堂,商討接下來的計劃。

    這一切是因為,瞻陽仙君突然的墮魔,令所有仙人惶惶不安。

    “瞻陽仙君為何墮魔,難道他早有一統(tǒng)魔界的念頭”

    “這么說來,他殺魔界領主,并不是為保仙界安危,而是他早就有叛變的念頭!”

    “我一直視他為德行高潔之人,沒想他會如此。”

    激烈爭吵聲交雜在一起,哪怕有少數冷靜的仙人為瞻陽仙君說話:“仙君也助仙界脫困……”不過這點微弱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壓倒性的:“叛變”、“早有預謀”“危險”的聲音中。

    這些抱著相同觀念的仙人聚在一塊,因想不到別的理由,憑著自己的觀點和狹隘的認知就斷定瞻陽仙君的罪惡。

    哪怕他還沒做出傷害他們的事,可對于入侵仙界的魔界,自然將那對于魔界的殘暴血腥的標簽也貼到了瞻陽仙君身上。

    周如松對瞻陽仙君墮魔亦是沒料想到,但他已對這些怯懦的仙人感到失望至極,冷著臉不想參與說話。

    皇女與帝君站在中心之位,聽著周圍的仙人爭論,眉眼透著凝重之色。

    她在很多年前就在擔憂這情況,瞻陽仙君是她一直忌憚的存在,因此勸說他*下界歷劫。

    怎會變成這般結果——皇女抿緊唇,瞻陽仙君墮魔后,那留在仙界的光繭在一月后仿若靈蝶的誕生,從中脫落出了個少女。

    原本早該死去的少女竟然死而復生,心臟恢復了跳動,可那日她與帝君以神識“親眼”看著她死去。

    只是瞻陽仙君說她沒死,所以是他復活了少女。

    哪怕是皇女,也未見過令人死而復生的秘術,簡直是駭人聽聞,雖不知曉他付出了何種代價,卻可見他隱瞞的實力究竟有多深。

    瞻陽仙君現在是什么念頭少女仍昏迷著,她尚是仙界的仙人,為何他會選擇與她敵對的陣營

    難道,他不在乎她會恨他仙人仇視魔界,這點大家都清楚。

    瞻陽仙君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測。

    皇女如何想,都想不到少女的來歷竟是魔教的小小藥人。

    可現在想這些關聯(lián)也無用,瞻陽仙君墮魔是事實,現下各界元氣大傷,魔界也不例外。

    她眸光沉凝,旁邊的帝君看到她神情變化,問道:“你有辦法”

    皇女輕搖頭,“不,只是想法而已。”

    仙人們仍在激烈討論,其中有按捺不住性子問皇女該如何行動,畢竟決策要由她下達。

    “想必瞻陽仙君在戰(zhàn)后受了傷,應趁魔界疲弱時一舉進攻,趁機剿滅!”

    “可我們仙界也遭到重創(chuàng),若是貿然進攻,只會兩敗俱傷。”

    “難道我們要放過這絕佳機會,讓他們恢復實力,到了那時,危險的是我們!”

    這些人全然不提先前正是瞻陽仙君一人抵住了魔界領主,否則死傷絕不只這些仙人,他們只是躲在寶塔之中,現下安全出來了,卻大發(fā)謬論,指點江山。

    那仙人見掌權的兩位沉默,問道:“我們說再多也無用,接下來如何是好”

    他們沒有概念,皇女與帝君卻是觀局之人,別的不知曉,可唯有一點很清楚,瞻陽仙君的實力極為強大,甚至遠比他們能夠想象的強大。

    哪怕他可能受傷,但他能夠戰(zhàn)勝手持圣器的魔界領主實力來說,那是難以估量的可怕。

    正如這些仙人所說的,此時不拼一把,若等到以后,那戰(zhàn)勝魔界的希望更加渺茫。

    這種她最不想看見的局面,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作為仙界的掌權者,無論用何種手段,她都要盡力保全仙界。

    皇女面色冷肅,沉聲道:“眼下確是進攻魔界最好時機。”

    有仙人憂慮開口:“會不會操之過急”仙界一片斷壁殘垣,便又要出戰(zhàn)了

    “機不可失,不過也不可如此草率向魔界宣戰(zhàn)。”

    仙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問道:“那是如何做”

    皇女:“雖然此舉有些卑鄙,卻是我能想到的辦法。為了仙界,我與帝君一同宣戰(zhàn),與瞻陽仙君纏斗之時,令他漏處破綻,讓一個仙人自他弱點擊破,瞬間斬殺。”

    這個辦法,聽起來太不光彩了,甚至能說成偷襲……但皇女說的沒錯,仙界損傷過重,哪怕是用上不入流的辦法,只要能戰(zhàn)勝瞻陽仙君就好。

    畢竟,他已墮入魔界。

    周如松攥緊拳頭,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對瞻陽仙君并無好感,可他在與魔界戰(zhàn)爭中無疑是出力最大的那個。

    這些躲起來的,反而討論著要殺了他。

    他忽然覺得,瞻陽仙君墮魔也未必是件錯事。

    仙人們沒想皇女提議如此冷酷,昔日凌霄殿慶典的畫面歷歷在目,眼下卻計劃著殺了他。

    不過為了仙界著想,他們也不會提出異議,只是道:“那個仙人,選誰”

    皇女顯然心中早有人選,眸光銳利非常,“聞仙人。”

    混在人群中的王仙人瞪大雙眸,忙道:“她不是還昏著么,況且她與瞻陽仙君……”

    月老殿中兩人紅線還打著死結,這般危險的事情,還是前緣之人,何其殘忍啊!

    皇女寒涼眸子瞥了他一眼,“正因她與瞻陽仙君的干系,所以才要她去,他對聞仙人是特殊的。而聞仙人脈象平穩(wěn),想必近兩日就能蘇醒,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

    她的意思明顯,在瞻陽仙君漏出破綻時刻,聞仙人出其不意的偷襲瞻陽仙君。

    “聞仙人如何會同意”仙人問道。

    “她身為仙人,保護仙界亦是她該做的,而瞻陽仙君墮魔,她自然要與我們同一陣線。”皇女義正辭嚴。

    王仙人:“雖是這般說……”可如何想都覺得殘忍。

    “無恥之尤。”周如松驀地出聲,他難以容忍這般下作的計謀,“她還昏著,卻被當成一枚棋子算計。”

    帝君眼透冷意,“周仙人慎言,大家都是為仙界著想,若你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提出,而不是說風涼話。”

    周如松攥緊拳,滿腔怒意無法發(fā)出。

    皇女并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雖然瞻陽仙君很強,但能成功殺了他的話,那魔界亦將覆滅。

    而仙界將徹底坐擁霸主之位,不用再憂心旁的爭斗。

    正如祝洵統(tǒng)一世界的野心,她亦有此野心。

    “我會與她說明這點,若她不愿意……”皇女緩聲道,“仙界有忘情水,足以忘卻下界一切過往。”

    王仙人眼皮一跳,沒想到皇女要做到這種地步,可給聞仙人喝下忘情水,忘卻的不過只是下界的過往,仙界的記憶還是沒有影響的啊。

    其余仙人也想到了,還不待他們發(fā)問,皇女繼續(xù)道:“忘情水中加入菩提子,足以讓她忘卻全部,而后由我來告訴毫無記憶的她,現在的魔界領主如何罪大惡極,她必會相助。”

    是將聞仙人變作白紙,然后皇女在白紙上灌輸思想,讓她對瞻陽仙君產生憎惡殺意。

    真是個狠決的辦法。

    在場仙人后背有些發(fā)涼,周如松正要反對,卻與皇女果斷冷然的眸光對上。

    不行,他要到聞淑樂的面前去說,現下皇女是聽不進別的意見了。

    帝君蹙著眉,他亦覺著這般對聞淑樂太過不公,可他也沒好的辦法,而為了不錯過時機,這確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過了好一會,有仙人開口道:“我贊成!”

    而有了一人開口,其余仙人跟著開口,反正他們無需親歷險境,最多就是有些愧疚。

    隨著贊成的仙人越多,責任的分散讓他們覺得清空一個仙人的記憶是為了仙界的大義,連淡淡愧疚都沒了。

    終于尋到辦法,仙人們心里安穩(wěn)許多。

    此時,一個傳令官快步走入大殿,穩(wěn)聲道:“聞仙人醒了!”

    皇女眸光一亮,面上流露出笑意來,“才決定好的事,真是及時雨。”

    她對傳令官道:“備上一碗忘情水。”她會把菩提子化為齏粉,融入水中。

    不過,她要先問過聞淑樂。

    聞淑樂正在她的仙府中,她與帝君不再遲疑,現在過去。

    其余仙人正欲跟上,她抬手阻止,“我與帝君足矣。”

    然而有一人沒聽她的話,打定主意要去。

    帝君抬掌布置結界困住周如松。

    “周仙人,勞你在此處待著。”他淡聲道。

    周如松憤恨一掌拍在結界上,他準備當面對聞淑樂說他們這些卑鄙計劃的,可現在……憑他百年的修為,根本無法突破帝君布下的結界。

    見皇女帝君穿過虛空離開,王仙人眸光復雜看著結界內的周如松,“周仙人,局勢已定,他們也是為大局著想。”

    周如松將靈力灌入掌中,再次轟向結界,可結界紋絲未動——他眸光泛紅,“你們怎能如此殘忍”

    讓有情人互相殘殺。

    王仙人嘆了口氣,不再勸說他。

    ……

    塌上,少女墨發(fā)垂散,襯得肌膚愈發(fā)白凈,一雙淺棕眼瞳如秋水泓波,似乎還沒能反應過來,嗓音微微沙啞,“我為何沒死”

    她的記憶停留在死前那一刻。

    “你不記得了”在她前邊,皇女眸光柔和看著她,十分平易近人。

    少女點了點頭,清透的眸子看來之時竟如明鏡般晃得人心底微慌。

    皇女心念一轉,道:“是我與帝君救了你。”

    第98章

    穿過窗欞的光線明媚,一只灰雀立于欄上,輕抖了抖羽毛。

    而少女在塌上坐著,本想下塌的她被阻攔在了塌上。

    皇女與帝君衣著鮮麗,他們的存在似是象征著仙界已是恢復了元氣。

    少女已是怔愣好一會,雙手抱住腿,這是毫無安全感的姿勢,襯得她身軀越發(fā)單薄。

    “瞻陽仙君墮魔”她咬字很慢,輕軟嗓音聽得幾乎令人心碎

    帝君把少女死后發(fā)生事情告訴她,雖然皇女蒙騙她是他們所救,但這是為了計劃的一環(huán),他不會拆穿。

    皇女看著她的臉,傷心道:“是,所有仙人都難以置信,沒想到仙君竟是仙界隱藏至深的毒瘤。”

    “他不是毒瘤。”少女飛快道,隨即她面上流露空茫神情,顯然無法為瞻陽仙君辯解。

    皇女輕嘆一口氣,溫聲道:“你一時不能接受也是正常,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魔界尚未恢復,正是一舉殲滅好時機,若能趁此機會除掉魔界,那是造福后世,千萬人的福祉。”

    少女漆黑眼睫顫動,“殲滅”

    帝君嗓音低沉,適時給上壓力,“為了仙界安危,便是要我犧牲也在所不辭,在真正的道義面前,我們別無選擇。聞仙人,難道你要沉溺于小情小愛,拋卻世間正義的大愛么”

    所以,他們并非不痛惜,而是瞻陽仙君自己走向魔界,他們有著光偉的理由殲滅,這一切聽起來合情合理。

    而若到了此刻還要為墮魔的仙君說話,反是拘泥于私欲之中,不將大局看在眼里,棄仙界安危于無物。

    少女問道:“你們想要我做什么”

    真是聰穎,已是猜到他們說這些話的目的。

    皇女坐下塌,此時不再呈俯視之態(tài),眉眼柔和看著她,將先前在殿堂中討論過的謀劃與她說明。

    少女聽著她的話,面色愈發(fā)蒼白,杏眸盈著水光,“為何是我”

    皇女:“比較我們這些人,他不會防備你。”

    少女沉默了,皇女也不催促,直等了許久,有人敲響了房門。

    是傳令官來了,他手端著碗,推門而入。

    皇女眸光一轉,輕柔拍了拍少女單薄的肩膀,就如同長輩對一個晚輩那樣親和,“只是一個想法罷了,你不想也沒關系,仙界如此多的仙人,再尋旁人即可。”

    她與少女視線對上,心里震顫了下,到底眼前之人還是太過年輕,她才百來歲。

    仙界任何一個仙人都比她年歲要大,卻無人比她更合適。

    皇女穩(wěn)穩(wěn)接過傳令官遞來的碗,柔聲道:“你才醒來,體內魂魄未穩(wěn),這是為你備的安魂湯。”

    無法推拒的態(tài)度,給到少女的壓力已是十分沉重,所以她緩緩接過了碗。

    碗中液體透明,輕微波動著,在皇女與帝君的關切眸光下,少女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

    皇女微瞇起眼道:“無事,你喝下湯藥好好休息。”

    少女斂下眼睫,一手持碗,另一手輕抬袖,秀氣將碗舉起,片刻后,她覆袖垂手,手中的碗已空,而她唇瓣泛著濕潤水色。

    皇女心中松了口氣,再看向她的眼神微動,透著些許憐憫。

    喝下“湯藥”一會,少女抬手按住額頭,道:“我有些頭暈。”

    “頭暈”皇女溫聲安慰道,“湯藥能穩(wěn)固魂魄,不必驚慌。”

    少女咬住唇,纖長睫毛無力垂下,嗓音疲弱道:“我應是困了。”

    皇女并不知曉尋常人在喝下加入菩提子忘清水的反應,她伸手準備扶少女躺下,少女的手下意識回縮,“我可以的,只要休息一會。”

    聽到她的話,皇女不再勉強,心中大石落地,待少女醒來,她就會忘卻一切。

    她將成為殺死瞻陽仙君最關鍵一環(huán)。

    若能殺了他,仙界將成世界的霸主。

    少女緩緩閉上眼睛,金烏也慢慢落下了。

    皇女嘆了口氣,走到了窗欞邊,輕聲道:“她喝下忘情水,便不會再感到痛苦,只是委屈她了。”

    帝君默然,開弓沒有回頭箭,待少女醒來,將不會記得瞻陽仙君這個人,且與他無半分瓜葛,而她需要的,是對于現在魔界領主的深深仇恨。

    ……

    周如松在仙府前等了數日,才等到結界的解除,看著殿門緩緩打開。

    一只不起眼的灰雀自里邊飛出,他眸光盯著一齊走出的三人。

    皇女甫一見他,面色微變,“周仙人,你怎么在這”

    周如松沒有回答,而是緊緊盯著旁邊的少女,“聞仙人,你可還好”

    少女面龐一如以往的軟嫩,只是面上透出奇怪的神情,看著他道:“你認識我”

    皇女頓時給了帝君一個眼神,周如松眼瞳震動,他還是來晚了,“你們竟然真的將……”

    “請慎言。”帝君沉聲打斷。

    周如松眉眼冷冽,才說出“去看天道——”就被帝君施展的結界再次困住,然后只能看見他張動的唇瓣,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少女神情毫無波動,只是掃過他一眼,仿佛他是個無關的陌生人。

    皇女見她如此,滿意地彎起唇。

    現在的少女被她精心灌輸復仇意識,腦海里只有殺死魔界領主的念頭,旁的什么都沒有。

    她是仙界最好的一把利刀。

    帶著少女前去殿堂,一切都已備好。皇女仿佛看到世界一統(tǒng)于仙界的局面,那該是何等的光耀。

    ……

    魔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十禁鐵血律的頒出,令魔界上上下下脫了一層皮,而舊的人死了,新的很快又頂上。

    煉魂門為了不廢魔窟,想偷瞞下魔窟位置,抱著魔界領主哪怕神通廣大也無法知曉全部魔窟地點的僥幸心理。

    然魔界三門之間并不和睦,青喜門主為討好新任的魔界領主,不知在哪找到魔窟上供丹藥記錄的冊子,給領主過目。

    于是,施璟照著這個冊子,一個個尋上門。

    先前他給過煉魂門機會,現下進了魔窟見著魔人就殺,離開時踩在地上都能濺起血水,后邊跟著他的魔將兩股戰(zhàn)戰(zhàn),甚至以為他殺上癮了。

    魔界中他殺得飛快,陰陽界里人擠人的奈何橋轟然一聲,塌了,殿前的魂魄排得看不見邊際,鬼差見此景象一拍大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起來,“橋都壓斷了,這可怎么辦啊!”

    隨著冊子的翻頁,魔界煉魂門的人幾乎快被殺絕,在領主令下,被放出的藥人安置好去處,本來兇狠的魔人如雨中瑟縮的鵪鶉般好生照顧這些藥人。

    其余魔人意識到,這位魔界領主真是說到做到,壓根沒跟他們開玩笑,也決不給后悔的機會。

    眼見著領主殺的人越來越多,另外兩門的魔人自危,連夜將那十禁鐵血律背熟,甚至遠遠見到領主那抹雪白的衣角,手心就生冷汗了。

    魔界煉魂門剩的人不多了,每個魔窟都被血洗,緊接一紙符箓燒毀所有,一時間到處都是濃濃升起的煙灰。

    而手持冊子的領主卻是淡然地翻過一頁,雪白衣裳連點血跡都未沾上,與碎肉橫飛、血腥臟污、焦土黑煙的場面產生極度割裂感。

    青喜門主這般狠辣的人,近日回屋時都不敢閉眼修煉,因他那遞出去的冊子,導致煉魂門快滅門。

    不管怎么說,有他的“功勞”在。

    但不僅青喜門主,魔界上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任魔界領主好歹想著稱霸世界,會保留魔界實力。

    哪里像現在,戰(zhàn)后元氣大傷的魔界,經領主一殺更是凋零,若是仙界入侵,根本無力抵擋。

    施璟將冊子翻了遍,還有小半魔窟位置不在魔界而在魔教,尚在魔界的魔窟都想糊弄過去,何論魔教的

    魔教的魔窟,是他與她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走。”只簡單說了這么一字,他步入虛空,魔將連忙跟上。

    魔教以黑血派、欽天派代表的兩股勢力相爭,黑血派以越軍掌管,欽天派以決鳴掌管,主流分成三門,與魔界一樣。

    內部矛盾,是魔界和魔教的老傳統(tǒng),內部勢力不合,總是分派競爭,導致里邊的人互相猜忌,無法達成共識。

    越軍與決鳴未收到魔界的煉魂門已被拔除的消息,還以為魔界與魔教相隔甚遠,領主不會親來查看,于是保留著魔窟。

    可他們哪里知曉領主手中掌握的冊子記錄著所有上供丹藥的魔窟,所以凡是能做丹藥的,一個都逃不過。

    待越軍與決鳴尋到傳聞中的領主,他已是廢除了好幾處魔窟,碉堡似的層疊建筑在他的劍意下恍若刀削過豆腐,漫天的煙塵混雜著血腥尸體,俊美男人神情冷淡,瞥過他們一眼。

    不過是一眼,卻讓他們背生冷汗,因這冷淡的眼神似是想著他們還有沒有價值。

    幸好領主沒有動手,只是對他們道,“放出的藥人需安置好。”

    他們連忙點頭,心想著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領主,應當叫殺神罷。

    直到施璟拔除完最后的魔窟,身后跟著的魔將已是搖搖欲墜,哪怕再勇猛的將士,長時間看著血腥場面也是會受不了。

    施璟確認一遍冊子無遺漏,回到了魔界。

    經他此番威懾,見到的魔人不敢再與他對視,一副膽顫模樣。

    唯有算婆,可能是她看不見,所以無謂。

    “領主身上殺業(yè)濃重。”算婆道。

    施璟應了聲,他在魔界一向冷淡,像是什么都提不起興趣。

    算婆將自己卜算的道出:“仙界有進攻之象。”

    他緩聲道:“好。”便垂下眼睫,似在沉思。

    片刻后,一只灰雀飛入殿中,他抬手接在掌中,修長指節(jié)撫了撫它的頭,灰雀便嘰嘰喳喳傳訊。

    聽完,他動作頓住,眼瞳深似黑夜。

    灰雀傳訊完便憑空消失了。

    她要殺他。

    第99章

    算婆卜得極準,果然沒過多久,仙界便侵入了。

    彼時魔界正在重建宮殿,里頭搬動木材的魔人頓時放下手中的木材,聽到消息慌張聚成一團,商討著如何應戰(zhàn)。

    當然心中有對新任領主的怨氣,因為那鐵血律,已是死了許多的魔人,接著沒給他們喘氣機會,便被趕去建造宮殿。

    怕是暴君都沒領主這般專橫,若他們是孱弱的凡人,早就累得口吐白沫,也是身強體壯,才勉強撐住日夜趕工造宮殿。

    連偷懶都不敢,畢竟那冷血無情的領主憑虛御空在高處,雪白的衣裳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不過短短時間,宮殿已搭建好了地基。

    魔人們已是亂成一團,如熱鍋上的螞蟻,而上邊的領主仍是平靜無波,淡聲道:“你們接著,我去應戰(zhàn)。”

    底下魔人一臉震驚之色,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要接著建,宮殿就這么重要嗎

    他們不知如何是好,領主已是無視他們的慌亂,雪白身影徑直穿入虛空。

    等空間恢復平靜,魔人們面面相覷,“領主的意思是他一人前去應戰(zhàn)仙界”

    另一個魔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我們魔界要亡了。”

    “領主瘋了!”

    “噓,你不要命了!”

    “都快死了,還怕他干什么。”

    “唉。”

    在魔人說話間隙,施璟已是穿出虛空,準確無誤從漫天包圍的仙人中捕捉到少女身影。

    少女身上的傷已經恢復,難以想象先前她的心臟被刺穿過。

    他不由想著,若當時他下魔界時帶上她會如何,可她說過喜歡仙界,那樣努力修煉只為飛升,他為不重蹈正雨堂的結局,所以沒帶她走。

    可這一切的忍耐換來了什么

    施璟眸光幽沉,如深邃的海,令人探不清其中的想法。

    他周邊只有些許魔將和魔人,比起氣勢洶洶的仙人,顯得單薄無力。

    新上任的煉魂門主看著他獨身一人前來,難以置信道,“領主,其余人呢”

    雖然殺了許多,但也不至于這么少罷

    施璟淡聲道:“他們有事要忙。”

    “……”門主瞪大眼,眼下是魔界生死存亡之際,有什么比這還重要!

    “可現下這情況……”真的迎戰(zhàn)不是,后退也不是,前去就是送死,后退亦違背體內的血性。

    魔界的小聲嘀咕令仙界看不過眼,再看著他們這般少的人出現,表情各異。

    領頭的皇女面容沉肅,厲聲道:“瞻陽仙君,你可認罪”

    帝君義正辭嚴道:“你叛變仙界,墮入魔界,我們是為正義而戰(zhàn)。”

    仙人們的靈力威壓震得風云變化,天幾乎要塌下的陰沉。

    見兩位掌權者都發(fā)聲了,其余仙人忍不住怒道:“何必喚他仙君,他如何擔得上城府如此深沉之人,在此關頭棄仙界而入魔界,無恥至極!”

    帝君往那仙人方向看了一眼,放在以前,哪里有人敢對瞻陽仙君說這些話。

    只是現在看魔界勢弱,加之仙君走入敵對陣營,而仙界以覆壓之勢,方敢這般囂張。

    “是啊,他配不得叫仙君!”

    有朝一日也能對位高之人如此放肆,又有如此正義的理由,真是叫仙人心情舒暢。

    不過那曾經被喚作仙君,現在該叫領主的俊美男人卻絲毫不受影響,連解釋都覺得奉欠般面無表情。

    簡直目中無人!

    明明被包圍是魔界,他怎得如此鎮(zhèn)定。

    在仙人聲討中,有一道清喝混在其中,“魔頭!”

    施璟眸光落定在少女秀麗的面龐上,她那雙水盈盈的杏眸盯著他,透著憎惡之色。

    她跟著罵他‘魔頭’。

    靈力攪動的風刮過雪白衣裳,襯得他飄然若仙,光站著便透出矜貴出塵的氣質,無人壓得過他半分光彩。

    于是責罵聲音不自覺停了。

    皇女眸光沉凝,到了這般地步,她未有絲毫松懈,遞給帝君一個眼神。

    “如此我們決一勝負罷。”皇女揚聲道,一雙環(huán)刃憑空浮現于她眼前,環(huán)刃閃著寒芒,她伸手抓住。

    驀地,她眸光一利,環(huán)刃已是脫手而出,飛射向施璟方向。

    她一動,其余仙人跟著動起來,舉起手中兵器沖向魔將。

    而魔將手持著號旗,身邊可以號令的魔人少之又少,但兵臨城下,焉有退卻道理于是揮旗沖向仙人。

    施璟瞬時抽出長劍,環(huán)刃與長劍撞出激烈火花,四處喊殺震天,另一個環(huán)刃緊接而來,他掌一挑劍,兩道環(huán)刃瞬間被擊飛而出。

    不等他喘氣,側邊的帝君長劍劈來,施璟的劍在腰后傳出,另一只手流利抽過,抵住了此招。

    受兩人圍攻,他應對自如,防得滴水不漏。

    顯然,皇女與帝君想以快招定勝負,須得在施璟應對不及時刻,一瞬露出的破綻以來偷襲。

    少女一直保持著距離,確保能瞬間動手。

    皇女蹙起眉,若沒與施璟對戰(zhàn)的人大約不會理解,他看似一直在防守,可反震出的靈力刺得虎口發(fā)麻,看不出他的實力深淺。

    兩道環(huán)刃霎時間快如殘影,甚至空間都被靈力削得扭曲,凌厲殺意攜著快劍,皇女帝君搭配得天衣無縫。

    施璟往后退一段距離,劍身耀著白芒,輪轉成光輪般的劍墻抵擋,終是說了句,“我無意與你們爭斗。”

    “晚了。”皇女眼神一沉,在戰(zhàn)時說這種話,難道他是怕了還是他裝作若無其事模樣,實際受了重傷,現在無力再戰(zhàn)。

    否則,他如何帶著這么少的魔將出戰(zhàn)

    他是她的心腹大患,既然無法控制的人,勢必死了才能安心。

    聽了他的話,皇女越戰(zhàn)越勇,環(huán)刃飛出的軌跡上無論觸到任何東西,皆輕松切割而過。

    幾個魔人被她的環(huán)刃攔腰斬斷,內臟從腹中脫出,極其血腥。

    皇女抬掌,召回兩道環(huán)刃,手掌觸在薄刃上邊,鮮血瞬間染透了環(huán)刃,環(huán)刃在汲取她的鮮血。

    以血為祭。

    兩道環(huán)刃逐漸變得赤紅,爆發(fā)恐怖的靈壓,空間在靈壓下碎裂重組,周圍的仙人與魔人自覺避其鋒芒。

    此為皇女的殺招。

    隨即,環(huán)刃倏地穿過虛空,飛射而出,施璟斂起眉,劍身震鳴,其中光華更盛。

    皇女心想,這般距離下他無法安然脫身。

    帝君不放過機會,長劍襲去,快如閃電,施璟一手持劍抵住那飛速輪轉的環(huán)刃,另只手憑空以靈力凝出靈劍以抵擋帝君。

    “卑鄙!”魔將看到那兩位如此圍攻領主,恨然罵道。

    然二對一,這種情況在魔界不足為奇,但在仙界以正義之名的進攻下,確是不光彩。

    帝君沒想到,施璟能做到一心二用,動作且沒絲毫遲滯,幸好他們?yōu)榇藴蕚淞俗詈笠皇郑麤]有第三只手來防了罷!

    施璟曝露了弱點,他背后方向剛好對著一直等待的少女。

    皇女給了少女一個眼神,少女頓時領悟,早已備好的劍自袖中抽出,直指受困的施璟后背!

    劍尖順利刺穿了肉身,少女見狀驚得松了劍。

    原因無它,因在致命關頭,施璟以鬼魅的身法旋身,而帝君還在施力,便慣性向前傾去,于是少女的劍刺穿了帝君的腹部。

    若是她在這緊要關頭能反應過來,拔出劍接著刺向施璟,或許還能達成目的。

    可她卻因受驚松了手中的劍。

    皇女目眥欲裂,明明就差一點,失去所有記憶的人沒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就像提線木偶,別人說什么她就只會做什么。

    少女一臉慌亂,施璟微瞇桃花眼,側身一腳踢在環(huán)刃上,壓縮到極致的靈力如炮彈瞬間沖撞刃身,那環(huán)刃倒飛向皇女,皇女連忙接住環(huán)刃,卻因這股靈壓震得胸腔發(fā)痛,吐出一口鮮血。

    分秒之間,他已脫圍。

    靈力化為的劍消散,他順勢圈住身旁少女的纖細腰肢,連日陰沉的眉眼微展,嗓音也不復往日冷淡,如暖日下清潤的溪流,“樂娘。”

    那些陰晦的心思又升了上來,若是要與她分開,那這一切還有何意義現下他已是將魔界整頓得差不多,她不會再看到他大肆殺戮一面。

    他要將她留在魔界。

    少女怒瞪著他,“魔頭,拿命來!”說著,抬起一掌劈向他!

    施璟輕易制住她的手,隨著他道:“縛。”靈力化成的絲線綁住了她的手。

    前方皇女眸光赤紅,就只差一點,機會這樣消失在眼前,叫她如何不痛惜。

    帝君拔出腹部長劍,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他已不能再參戰(zhàn)。

    “將聞仙人還給我!”皇女沉聲對施璟道。

    施璟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你要接著戰(zhàn)”

    大勢已去,自然無力再戰(zhàn)。皇女眸光沉冷捏緊拳頭,掌心鮮血淋漓,咬牙道:“此次只是一線之差,下次,勝得定是我們。”

    既然她都如此說了,戰(zhàn)局漸漸平復,兩方回到了先前對峙的模樣。

    皇女捏著眉心,雖然可用所謂人海戰(zhàn)術耗盡施璟力氣殺了他,可這樣也會令她失去人心。

    她要有取舍之道。

    她萬般不甘愿地扶著受傷的帝君,對一眾仙人道:“撤退。”

    “聞仙人她……”有仙人提醒道。

    “下次宣戰(zhàn)時,再來尋回她。”皇女隱忍道。

    第100章

    下次

    仙人心中已是明了,聞仙人已被放棄,雖然知曉對她不公平,但沒有人會冒著兩敗俱傷的結局奪回她。

    這場戰(zhàn)爭結束得很快,仙人們退出了魔界,剩下站著的魔將有些不知所措,本來都想著決一死戰(zhàn),沒成想仙界領頭的二位敗了。

    領主懷中還抱著個“俘虜”。

    魔將心態(tài)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在這極度慕強的魔界,這樣強大的領主簡直令人膜拜,先前他屠戮煉魂門人殘暴的一面,現下一看變成強大的人總有特別的個性。

    況且領主已經提醒過了,誰叫那些煉魂門的人不聽,被殺了也怪不得領主。

    當然,這是他此時的想法。

    于是他殷勤靠近領主,恭敬道:“領主,將此人交給小的來處理,莫臟了你的手。”

    他看到這個少女偷襲領主,真是罪惡至極,若抓起來定要狠狠——他熱切眸光在領主冷淡的眼神中逐漸僵凝,額

    “我的人,你要怎么處理”領主嗓音悅耳,卻透著森森寒意。

    魔將飛快反應過來,本欲伸出的手立即收回,“啊,是領主的……”

    施璟懷中人還在扭動,皙白面頰如霞蒸般泛紅,“魔頭,放開我!”

    他握了下她的腰,“莫折騰。”

    魔將在旁不自覺想著,若是尋常的魔人如此放肆,早成他劍下亡魂了罷。

    然而轉眼,領主抱著少女消失在眼前。

    只余他與其余的魔人大眼瞪小眼,他咳了聲道:“*我們勝了,可以好生養(yǎng)傷了。”

    “……”其余魔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他們知曉自己在這場戰(zhàn)爭中幾乎沒發(fā)揮作用。

    施璟不愿住在祝洵曾待過的宮中,在魔界的這些時日,他一直在清理魔窟,爾后又監(jiān)看魔人們建造宮殿,確認著沒有偷工減料,符合他的心意。

    現下少女來了,他便將她帶到提前備好的屋子,這里沒人住過。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少女身軀微僵,“你想干什么”

    施璟走入屋內,將她放于塌上,半蹲下身看著她,溫聲道:“樂娘。”

    少女沒再動手,認真道:“你原為仙君,不顧仙界墮入魔界,你竟毫不知錯!”

    施璟一臉平靜聽她說完,并未解釋,而是道:“這是他們教你說的嗎”

    少女捏緊手,“不是。”

    她眸光一改先前的憎恨,恢復了曾經清明的平靜,“為何……你要墮入魔界”

    她果真沒有失憶。

    可這不會是她想要知道的回答,他殺了那般多的人,便不想將世人眼中深重罪孽與她一起共擔。

    施璟:“因魔界與仙界,于我無異。”

    殺一人和萬人,在他眼里也是毫無區(qū)別。

    他超脫于世俗之外,道德規(guī)范不了他。

    聞淑樂擰眉,顯然不滿這個答案,可她還記得自己的命是他救下來的。

    他不愿說,她也沒辦法。

    施璟抓住她的手,將她緊攥手指推開,她無意識用力握著的手起了紅印,他輕輕牽住她,“樂娘,若以叛變仙界而言,如今我們是共犯。”

    聞淑樂另一只手驀地抵住他脖頸,沒動用靈力,白嫩面頰緊繃,逞兇的姿態(tài),“我可是奉皇女帝君的命來殺你的,你竟如此不設防。”

    施璟沒有任何掙扎,反倒將弧線優(yōu)美的脖頸前傾令她能夠握得更穩(wěn),“那方才在緊要關頭為何還要助我”

    “你——”聞淑樂氣鼓,“我沒有助你,不過是意外刺傷帝君。”

    “那還真巧,我躲得好,你刺來的位置也好,帝君就受傷了。”他嗓音透笑。

    聞淑樂盯著他,“因為我死而復生后,體內多出莫名的力量,但那力量不是我的,否則以我本來的實力,如何能傷到他。你……究竟付出了何種代價復活我,我清楚我當時是死了的。”

    那種意識全無感覺,不是普通的昏厥,而是身體機能停止運轉,她應該死后去投胎,且不可能憑空復生。

    施璟眸光微凝,他仍記著那時恐慌得不能呼吸的痛楚,哪怕他知曉可以復活她,但當她的生命在他懷中流逝,他差點忘了一切,只想讓所有都覆滅。

    這個沒有她的世界,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一切自混沌所創(chuàng)造而生,再由他覆滅回歸于混沌中去。

    然滅世不過一瞬的念頭,他本就有創(chuàng)造生靈的能力,就連他下界歷劫的肉身都可以自己造出,更何況挽救一人的性命。

    然人類的肉身總是有極限,他給予她的符箓反倒成了致她死去的原因,所以他決定要她脫于凡胎,將生命與力量和她共享。

    因此他放心將她留在仙界,無論如何,不可能有能傷害她的人,亦令她看清那些人的偽善,讓她心甘情愿回到他身邊。

    以她的聰慧,敏銳,仙界絕困不住她,而她的執(zhí)拗和追求真相性子,又讓他無奈,背負越多,只會愈加痛苦。

    對于人而言,生來就背負道德枷鎖,會因殺人而害怕、痛苦、愧疚,而他并無這些多余的情感,所以他不想讓她知曉太多他做過的事。

    或許也是如此,在逆境中掙扎而出的靈魂才會如此耀眼,令他甘愿沉淪于其中,而當她要做什么事時,他無法阻止。

    他回道:“那并不算什么代價,或許對于些人而言,可能還是無法解脫的責罰。”

    太過漫長的生命,沒有終止,就像流不盡的河流,對于一些人來說,是無窮無盡的折磨。

    施璟:“你要做好準備,一直與我糾纏了。”

    他的臉離她這般近,可以看見纖長睫毛若蝶翼輕動,微挑的桃花眸醉人般,漆黑眼瞳深深,鼻梁高挺……嗓音亦能蠱惑人心的悅耳,“樂娘。”

    聞淑樂早就知曉這張面皮的厲害,不知令多少芳心沉淪,她撇過眼不看他,想到什么道:“你為何還在此處,魔界現下需要你罷。”

    一場戰(zhàn)局才完,正是需要掌權者的時候,他卻在這與她說了許久的話。

    施璟自然也清楚,思及那些人,他溫聲道:“我晚些回來。”

    總之日后還很長。

    見他離去后,她扶額沉思,看來還是需要她自己去查明。

    ……

    身為領主總有許多的事務,所以見到他出現時,那些怠工的魔人頓時搬起木材,一邊搬還一邊道:“領主真是英明神武!”

    一句又一句的吹捧著:

    “領主之威,無人可匹敵!”

    “魔界勢必登上霸主之位!”

    施璟對霸主之位沒有興趣,他本不該入局,但為了他想要的,他才成為魔界領主,更方便去做那些事。

    不過仙界之事未完,想必皇女帝君還會重新宣戰(zhàn),他們覺著此次只差一線,如同博戲上癮的人,認為差上那么一點,便想下次奪回來。

    卻不想,此差的一線可能是巨大的鴻溝。

    畢竟他應戰(zhàn)那刻起目的就不是勝過仙界,只是想試探一人而已。

    如今結果出來了,他可放下心。

    如此她不可能再回到仙界去,而這魔界的話……他在心底計算著宮殿建成的時日,特意寬許魔界今夜擺上酒宴慶賀,不許他們聚眾淫/亂。

    聚眾淫/亂這點,以往在魔界其實不奇怪,不過他頒出了鐵血律,應不會再有這種風氣。

    如果有,那就殺了。

    免得日后污了她的眼睛。

    經過這么多天的壓抑,這些魔人終于能好好放松一晚,雖不能像從前那般無拘束,卻也是極為難得的。

    魔界的酒宴在露天舉辦,比較仙界各種弦樂的華美高雅,這里甚至還會吹上號角,擊鼓等聲響,數十位魔姬在篝火圍起的圈內起舞,高挑的身材,曼妙的曲線,有力的舞姿,引得旁邊的魔人連聲叫好。

    看著來興,一些魔人也自動跳進了篝火圈中,隨著鼓聲而舞,肆意灑脫,全然不拘于禮教。

    還有人唱起了歌來,撒出金粉,洋溢著熱情奔放氣氛。

    是與仙界完全相反的地方。

    施璟看著,覺得百無聊賴,沒有一個魔姬敢近他身,一旁魔將給他倒了酒,他盯著杯中酒液,魔界的酒很烈性,他還記著屋里有人等著他,任何脂粉香或酒氣他都不想沾染。

    于是在下邊歡慶時刻,他悄然離開了。

    還是去沐浴一番,把那些飄到他身上金粉都洗凈,才回去。

    今夜月明星稀,他行至門前,門縫處沒有透出光亮,她未燃燭。

    敲了敲房門,不多會,幾乎沒有腳步的動靜,門便開了。

    他披著月光,而她秀美的面頰展露他眼前,清透的月色將她照亮,那雙水盈盈的杏眸看向他。

    施璟見她的瞬間差點說出,知道他度過何其無趣的一晚么,他心里一直在想她。

    索性他走了進屋,單手抱起少女,另只手順將房門推上。

    大闊步便往塌的方向走。

    她的手僵在他肩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怎么了”

    與他壓抑洶涌的情感不同,他溫柔將她放在塌上,輕輕吻了下她的潔白的額頭。

    “只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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