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真相
蘇澤歲抵著蘇銘宇,在門口探出了小半個腦袋。
少年臉頰紅潤,淚痕未干,漂亮的眼眸微微腫脹,透著一股脆弱的無力。讓人的心像是被針扎了般泛起刺痛。
蘇澤歲看著顧熠闌,咬了咬下唇瓣。
顧熠闌道:“哥哥對不起你,還有在你面前說話的機會嗎?”
蘇澤歲不說話,就這么瞪著濕漉漉的眼眸,盯著男人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兩人都以為少年不會再開口時,蘇澤歲突然小聲道:“你也是騙子。我討厭你。”
能開口說話就意味著還愿意溝通。
蘇銘宇松了口氣。
蘇澤歲垂著水汪汪的眼眸,道:“不遠不近,相敬如賓。”
“我、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比我考慮的事多。我也不要你的補償。”蘇澤歲眼神空洞,聲音細弱蚊蠅,“但我也不能跟你聯系了,以后分開的時候會很難受。你……走吧。”
顧熠闌驀然回頭,就見蘇澤歲站在他身后,拘謹地捏著衣角,用著和錄音中一樣清亮的聲音,道:“我理解你了。你走吧。”
他剛張了張軟唇,想直接一步到位,就被男人豎起手指抵住了:“先別跟我說別的。之前一直是你單方面在努力。這回,給我個機會,讓我也追追你,可以么?”
顧熠闌注意到少年狀態的異常,上前擦去他臉頰上的淚珠,道:“先抱一下么?”
懷中的少年呼吸逐漸平穩,胸腔也不再大幅度起伏了,有種已經被三言兩語安慰好了的假象。
“你一直對我有誤解,但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光鮮亮麗。我擔心告訴你真相,你會接受不了。”顧熠闌道,“我騙了你很多次。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還會原諒我嗎?”
弟弟現在還沉浸在難過之中,不經對方允許,直接破門而入,未免顯得太過專權武斷。搞不好,還會讓蘇澤歲情緒更加崩潰。
顧熠闌頓了下,道:“你希望呢?”
在顧熠闌生命的前二十多年中,一直被各種目標催促著往前走,“高效率”已經成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追求。
這才不到二十分鐘,兩個人到底說了些什么?才能搞成這樣的場面。
“哥哥,總有很多人欺負我,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唔,忘詞了。好笨……”
蘇澤歲關掉了花灑,朝房門外走去。
蘇銘宇想不通了。
由于不太會說話,少年總像個小復讀機,機械地重復自己或別人的話,常能逗笑身邊的人。而現在,同樣的復讀機行為,截然不同的神態和話語,卻抓緊了顧熠闌的心臟。
他記得自己只是小小地哭了一會兒,但再一抬頭,就看到房間里掛鐘的時針已經悄然指向了十二點。
夏日的夜晚,繁星點點,清風穿過他們相擁之處炙熱的空氣。
顧熠闌短暫地頓了一下,很快神情又恢復正常,繼續道:“其實傷是我自己割的。”
蘇銘宇只能走過去敲了敲少年的房門,道:“怎么了?顧熠闌又欺負你了?你出來跟哥哥說說,哥哥替你撐腰。”
蘇澤歲瞪圓了眼眸,難以置信地搖頭,感覺世界觀都快崩塌成廢墟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發給顧熠闌的微信,也都沒個回音兒。
顧熠闌身量頎長,眸光深邃,透過縷縷光影,看著他道:“你生氣了嗎?”
“之前你問我,為什么知道那么多心理治療的手段。”顧熠闌嗓音浸染了夜的凄寒,顯得有些低啞與干澀。
“抱歉。”顧熠闌道,“我也病得很重,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
顧熠闌不禁回想起了不久前的質問——
蘇銘宇本以為今晚就要見不到弟弟了。
不等徹底傻愣在原地的少年反應,顧熠闌就自顧自說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善良正義的人,扶老奶奶過馬路的事,都是我編的。其實……”
就在他等著自己那癡情又單純的少年被大尾巴狼輕松騙走的時候,大門被人用指紋“滴”地打開了。
“跟我說給我機會追你的那次。”顧熠闌道。
蘇澤歲坐在圓潤的石凳上,仰著慘淡的小臉,對朝他走來的男人道:“哥哥、都告訴我了。”
樁樁件件都是事實。顧熠闌道:“對不起。”
他還特意聯系了精神科醫生,詢問了對方日后的行程安排,打算再改改預約。
蘇銘宇還是不放心弟弟,中途借著送杯熱水的名義,輕輕推開了蘇澤歲的房門。
蘇澤歲摔壞的手機還放在客廳茶幾上。
顧熠闌放下手臂,問道:“什么以前?”
極端壓抑的情緒中,少年的邏輯清晰得可怕。
“哥哥,你、你對我好好……唔,不對。”
顧熠闌在夜色中站了很久,身形像松柏般筆挺,仍不覺疲倦。
在蘇澤歲陷入極端慌亂與不解時,他聽見頭頂的男人道:“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在錄音中聽慣了少年的嗓音,關掉了手機,對方輕軟乖巧的話也始終在腦中盤旋。
蘇澤歲無意識道:“不……”
他抿著軟唇盯了一會,還是邁開了步子,去拿了換洗的睡衣,又走到浴室,打開燈,試了試花灑的水溫。
他不知道男人說這些是什么意思,現在又要干什么。
***
說完,不等男人回話,蘇澤歲就又要轉身往回走,語無倫次道:“拜拜,再見了。我要洗澡了。請把我拉黑吧。再也不要見了。”
稀稀拉拉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延伸在石子路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曳。有種說不出的孤寂與落寞。
他垂著眼眸,面無表情地看著手機屏幕。不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分離,倒更像是走著走著,閑得無聊,就拿出手機來玩一玩。
……
涼亭里,蘇澤歲把臉埋進雙手手心,“嗚嗚”地難過哭泣,肩膀一聳一聳的,軟糯的嗓音像是小獸低鳴,淚水從指縫溢出。
“今天我很傷心,不知道你也會騙我。”蘇澤歲耷拉著眼眸,自我剖析道,“比以前都要傷心。”
蘇銘宇安慰了他一會,又拍拍他的背:“乖啊。早點洗澡休息,說不定明天事情就有轉機了。”
“但我成功了。”顧熠闌嗓音沙啞,“為作補償,我會把這些天拿到的股份都轉移到你名下。”
顧熠闌咽下血沫,看著少年,語調平穩但嗓音喑啞,道:“什么?”
他跟顧熠闌談話的涼亭離他家很近,透過窗戶就能看見。
顧熠闌張了張薄唇,欲言又止道:“我雖然煩他們,但他們不是主要原因。”
蘇澤歲仰頭躲過了他的動作,拒絕了他的輕撫和擁抱。
“哥哥,其實……不是,阿巴阿巴。”
少年哭得太過傷心,說話時還在打哭嗝。顧熠闌下意識又走上前,像往日一樣,輕緩又克制地攬了少年一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良久,蘇澤歲終于又開了口,帶著濃濃的鼻音,沒頭沒尾地道:“……然后呢?”
多日前的少年反復練習留存的錄音記錄。就連最后一段都是半成品。
顧熠闌薄唇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無從否認:“嗯。”
但就在此時,蘇澤歲毫無征兆地從他讓出的縫里擠了出去,往深幽的夜色中跑去。
此時,夜色如水,亭中一角仍矗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但此時此刻,男人的手卻涼到驚心。
蘇澤歲淚水奪眶而出:“你、你為什么……”
但蘇澤歲卻不接他的話,轉而斷斷續續地道:“你……忙公司,要是失敗了,就……再也不來接我了。”
蘇澤歲也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在卷入情緒渦流中時,他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就會變得很弱。
蘇澤歲道:“你用微信小號……騙我。讓我……跟你離婚。”
就在快意和血腥味同時涌上喉間時,他的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哥哥。”
……再去看一眼吧。
最后,顧熠闌把他按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他怎么可能跟自殘這種事扯上關系呢?
蘇澤歲一面覺得荒誕,一面又覺得一切好像都有跡可循。
蘇澤歲在震驚中走不出來,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什、什么?”
顧熠闌默然片刻,又接著道:“還有十幾天就是物競校賽。我會幫你,一路走到決賽。我知道的,我都教你。”
鬼使神差的,在經過房內窗戶時,他下意識往外掃了一眼,然后,就停住腳步,再移不開視線了。
恰巧此時蘇銘宇也在洗澡。客廳空無一人,沒有人阻攔他。
“那是為什么?你顧忌什么?”蘇澤歲道,“你從來、不跟我說。”
電光火石之間,顧熠闌顧不了那么多,直接拉住了少年的手腕,語速很快道:“還要別的什么?”
作為A市豪宅區,這里也有著極高的綠化率,放眼望去,幾乎都是青蔥樹木。離蘇家別墅不遠處,就有著一個靜謐的涼亭。
他也是這樣側首避開了少年的動作,甚至在少年都委曲求全表示可以睡側臥時,還不由分說地強制他回家。
蘇澤歲又抬頭看了眼時間。
古樸的路燈灑下柔和的光影,涂上朦朧的濾鏡,沖淡了空氣中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男人的脈搏沉穩而有力,每一下跳動都蘊含著極強的爆發力。但在這種強大的表象下,蘇澤歲卻摸到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東西。
“那是為什么?你顧忌什么?你從來不跟我說。”
顯然,這回顧熠闌沒有再追上來。
他腦袋暈乎乎的,搖搖晃晃站起身,想要去洗個熱水澡。
蘇銘宇聞聲回頭,就見蘇澤歲一邊擦眼淚,一邊頭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里跑去,然后“砰”地關上了房門。眼神空洞,全然沒有他這個哥哥。
眼見著男人抿緊薄唇,又是一副拒絕溝通的沉默模樣,蘇澤歲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跑出了涼亭:“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蘇澤歲瞳孔驟縮,下意識順著男人的手腕,去檢查他的手臂。腦中乍然空白時,他甚至忘了對方當初受傷的是哪條胳膊。但仔細想想,好像其實都一樣。
“我過去。”顧熠闌轉身,大步朝著少年離去的方向走去。
蘇銘宇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里面的人實在不愿說話,只能轉頭去給顧熠闌發消息,質問他怎么哄人的,把人越哄越生氣。
“要永遠在一起。”他生氣地直擊重點道,“但是,以后,有問題,你還是會把我送走。”
他想不通,自己那么缺安全感的弟弟,為什么要跑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攥著少年的白細的手指,往自己另一只手手心上引。
既然分離總要到來,既然頭頂的刀總要落下來,他寧愿就死在這一秒。
最后一眼。
已經過去快四個小時了,為什么還不走?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蘇澤歲眼眸略微失焦,木然地搖了搖頭,喃喃地重復道:“不。你騙我、你也騙我……”
顧熠闌眸光凝固,輕嘆了口氣,口中的利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蹂躪著腔內的軟肉。
聞言,蘇澤歲本能地緩緩雙手環抱,在了胸前比了個×。這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防御動作。
蘇澤歲本就渾身無力,此時茫然無措之下,更是順著男人的力度,任由對方拉著自己的手動作。
顧熠闌的手僵在了空中,毫無由來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蘇澤歲想要給他擦去唇角血跡的畫面。
在擺滿了各種高端玩具的房間中,少年趴在床上,小臉埋入了枕頭之中,整個人都是大寫的“不想說話”。
蘇銘宇一時愣住。
但他還沒邁開步子,就被身后的男人倏地拉住了手腕。
而手機里,正播放著云端儲存的錄音——
蘇銘宇一臉懵圈:???
顧熠闌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最終,顧熠闌啞聲開口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隨著“滴”一聲播報“當前錄音已全部播放完畢”,顧熠闌抬手捏了捏眉心。
顧熠闌嗓音平穩,像是陳述事實般道:“我會盡可能陪你久一些。但CPhO決賽后,我應該沒什么用了。”
蘇澤歲咬了咬唇瓣,突然回頭,就要跑走:“我不要再跟你好了。”
身后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沉寂凄寒,只有蘇澤歲自己“噠噠噠”的腳步聲。
顧熠闌站得不再筆挺,手指緩緩握拳,又松開,骨節微白。沉默隱忍,卻再沒了平日里的鋒利。
顧熠闌的體溫比常人高些,每次蘇澤歲跟他擁抱,都會感覺被暖乎乎的熱氣包圍住了。
他瞳孔微縮,聲音發抖,沒有順著顧熠闌的話往下說,而是道:“你一直、不告訴我,為什么要走。你想走,就走。然后,我就又一個人了。”
只是剛準備脫衣服,又倏然頓住了動作。
被拉扯著,蘇澤歲罕見地立刻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但好歹停下了往外跑的腳步。
蘇澤歲看著他的黑眸,道:“哥哥說,你已經是公司老大。不會被爸爸媽媽、其他人左右。什么事,都是你說了算。”
而此時,他卻放慢了腳步,虛度著時間,和某個人一起消磨著漫長而無意義的夜晚。
顧熠闌手腕上劃痕深淺不一,錯亂交織。像是好了又劃,劃了又再來,反反復復被傷害過很多遍一般。
顧熠闌抿了抿薄唇,一時語塞,思索良久,才又道:“我能怎么補償你?”
從那杯染血的茶杯說起,到顧爺爺、鞏創哥哥和哥哥都避而不談的“他的秘密”“他的隱私”,再到監控中,顧熠闌熟練地撿起地上的陶瓷碎片,然后哥哥如臨大敵……
蘇澤歲記性很好,被顧熠闌一提醒就想了起來。
“進來吧,你們倆慢慢說。”蘇銘宇往門旁讓了讓,想讓顧熠闌先進玄關。
那是他看了鞏創哥哥給的《訓狗指南》,胡說八道的一句話。說什么就算是兄弟,也會給顧熠闌追他的機會。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記得。
那是一道道殘忍的劃痕。粗看不顯,但觸感清晰。
他要很慢很慢地走過去。如果對方還沒走,就再說兩句話;如果走了,就算了。
一靠近對方,蘇澤歲就又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人心痛。
顧熠闌頗有耐心地把五十七條錄音全聽了一遍。這些聽完后,又干脆重新播放起之前那些已經“完美結束”的成品。
按道理,封閉而熟悉的客廳,有著柔和明亮的燈光,還有著他這個親哥哥幫忙撐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跟顧熠闌說話的最佳地點。
隨著口中的輕聲復述,他又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之中。
這是最后一面。永別了。
……那個時候,蘇澤歲在想什么?
……
在可見的未來中,男人會把他帶回去,像之前那樣,繼續不上不下地吊著。什么事都瞞著他,然后在未來某天,突然要離婚。
“哥哥說話沒真話。”顧熠闌垂眸看著他,任由少年扒拉他,道,“但你上次說的那個機會,還算數嗎?”
顧先生在他心中,一直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存在。他對一切都游刃有余、應對自如,這世界上,好像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也不知是不是哭得過于沉浸,蘇澤歲這次忘了抗拒,就由他這么抱著、安撫著。
蘇澤歲低頭捏手指,沒有答話。
顧熠闌沉默了。
蘇澤歲打了個冷顫,方才的冷靜,都是在抽離出身體情緒后的假象。
見識了自家弟弟長達三個小時不間斷哭泣、自閉后,他也不再想做棒打鴛鴦的惡哥哥了。只要這件事能解決,弟弟以后能開開心心的,哪怕被顧熠闌偷了家,他也認了。
“你……你從來不打算和我真正在一起。”蘇澤歲踉蹌著退后半步,梗著脖子道,“回去了,我們還會過以前的日子。”
少年泣不成聲,哽咽到半天說不出話,顧熠闌就替著他把剩下的話說了:“之前我跟你說我樂在其中,不打算改變,也是忽悠你的。我并不、并不高興,很多時候都不想活很久。”
“所以我如履薄冰,總是點到為止,不愿與你深交。”顧熠闌道,“但我剛才想通了,我想試一試,試試為你而活下去。”
“所以你,還給哥哥這個機會么?”
第 52 章 撫摸
蘇銘宇剛洗完澡出來,就看見了自家弟弟大敞的房門,以及空無一人的客廳。
“蘇澤歲?”蘇銘宇試著喚了聲,“歲歲?在哪?”
無人回應。只有窗外的風聲在呼呼作響,顯得一樓更加空蕩與沉寂了。
蘇銘宇又去到弟弟房間挨個檢查了一遍,從配套的小書房,到浴室,都連個人影都沒有。
蘇澤歲手機壞了,這下不打招呼就跑走,屬于徹底失聯人口。
蘇銘宇擔心弟弟做出什么傻事來,急忙掏出手機,想打給同樣不理人的顧熠闌。
但就在此時,大門“滴”地響了聲,緊接著,是少年“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蘇銘宇立刻迎了出去,就見弟弟的眼眶比先前還要紅,不知道又哭了多久。但奇怪的是,那雙本來空洞的眼眸,像是被注入了一道光亮,變得重新有神了起來。
不能親眼檢查男人身上的傷,蘇澤歲只能裝作不經意地高冷問道:“為什么要傷害自己?”
“俱樂部被你見到的那個受傷,也差不多是類似情況。”顧熠闌道,“很多人勸我,說這樣用自殘來威脅父母的行動幼稚而可笑。但對我來說,夠好用,就行了。”
蘇澤歲側首偷看起身旁開車的男人。
所以直到現在,蘇澤歲還是難以相信顧熠闌昨天跟他說的那些話。不是不信任,而是心理上接受不了。
蘇澤歲揉了揉眼眸,道:“傷心。哭。”
“不是出門,是……”蘇澤歲想了想,然后靈機一動、恍然大悟道:“約會。”
蘇銘宇滿意地點了點頭。
低三下四,死纏爛打,滿口甜言蜜語那樣的,不符合顧熠闌一貫的做事風格,完全沒法想象。
蘇澤歲不懂地撓了撓頭,又被哥哥塞入一杯熱水。
蘇銘宇跟弟弟說著話,視線卻落在了顧熠闌的臉上:“記住了就好。”
蘇銘宇頓住了動作:?
“沒關系。”顧熠闌放好恣意而優雅的郁金香,轉而拿起了桌上那個摔壞的手機,打算把電話卡換到他帶來的新手機里。
這里好了,也就是說還有別的地方沒有好。
也不知道剛才去干了什么。
他想再看看男人身上的其他傷痕,但又考慮到蘇銘宇的教誨,不方便主動開口,打破“高冷”人設。所以現在很糾結。
顧熠闌擺弄著桌上花瓶里的郁金香,目光低垂。同樣是熬夜又早起,他卻神采奕奕、毫無倦意,眉宇間透露著一股銳利而冷漠的氣息,帥得養眼。
蘇銘宇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氣抖了下,決定明天早點起床給弟弟把把關。
就算蘇銘宇已經不介意弟弟和顧熠闌真正在一起了,但是,他也絕不想看到自己才讀完高一的弟弟,跟某人滾在床上,顛鸞倒鳳。
但桌上特殊品種的郁金香此時花瓣如絲般柔軟,色彩從溫柔的粉色漸變到濃烈的紅色,讓人在炎炎夏日也感到了春天的溫和。
“又哭了嗎?”蘇銘宇擔心觸及弟弟傷疤,只能試探性地問了一小句。
他就洗了個澡,這短短二十分鐘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蘇銘宇開完長達兩個小時的會議,下了樓,蘇澤歲才剛剛起床。
“他給了我密碼。”顧熠闌淡淡道。
即使在復雜的路況上高速行駛,依舊從容不迫。
蘇銘宇道:“出門干什么?”
他腳步猛地一頓,目瞪口呆,牙刷差點從嘴中滑落:“你、你怎么進來的?”
次日早上七點,蘇銘宇還有一場早間線上會議。
“因為……”蘇澤歲捏了捏手指,小聲道,“他說要追我啦。”
“比如大腿根,”顧熠闌聲音冷靜得像是身體講解員,“可能到現在都還沒好吧。”
“沒有。”蘇澤歲搖了搖頭,“他說,先不要說答不答應。”
顧熠闌無奈地勾了勾唇角,沒有追問兩人的啞謎,而是對蘇澤歲道:“現在走么?我給你定了早餐。”
“我么……”顧熠闌皺了皺眉,單手打著方向盤飛馳過一個轉彎,眼眸卻變得迷離而深遠。
“去哪里了?”蘇銘宇盡量放柔了聲音,生怕嚇到了方才精神幾近崩潰邊緣的弟弟。
顧熠闌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側臉線條流暢,下頜線緊繃而銳利,盯著前方的眼眸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冷峻與疏遠。
說顧先生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能將個人尊嚴、自我情感都壓作砝碼。現在看來,砝碼中,還得加一個自己的身體。
蘇澤歲思考了一下,道:“嗯。”
順著顧熠闌的力度移動著,蘇澤歲總感覺自己碰到了什么不該碰的地方,觸感柔軟,一擦而過,但卻不容忽視。他的臉霎時就燙了起來。
蘇銘宇其實還挺好奇顧熠闌這種高嶺之花是怎么追人的。
蘇澤歲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了對手指,聲若蚊蠅道:“想。”
蘇澤歲瞪圓了眼眸,忘了先前偷看的尷尬,難以置信地打量著身邊的男人,尤其是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臂。
蘇澤歲被“離婚”這兩個字嚇到了,慌亂地搖頭。
蘇銘宇輕“嘶”了一口,當即擼起袖子,恨不得馬上就沖出門找沒事找事的顧熠闌算賬。
“你、不疼嗎?”蘇澤歲問道。
蘇澤歲被攥著的手僵了一下,從脖頸紅到了耳朵尖。
蘇銘宇慶幸自己昨晚緊急給弟弟開了小會。
“所以,十一歲那年,我就當著他們的面,拿著刀片……”顧熠闌瞇了瞇,神情中夾雜著快意,“他們反對一次,我就對手臂狠狠割上一刀。若是想上前來制止我,我就把刀片抵上頸動脈。”
難不成……還是居高臨下那一卦嗎?
看著眼前對著手指、面上開始浮現紅色的弟弟,蘇銘宇嘴角抽搐,被迫接受了事實,道:“他才剛傷透了你的心。你就這么答應了?”
但隨著顧熠闌帶他輕撫過去,蘇澤歲也能再次摸到堅硬肌膚上那一道道的傷痕。盡管都已經結痂痊愈,但依舊能想象出曾經割傷之深之長。
“但他們不會罰我不準吃飯睡覺,因為那屬于損害身體范疇。”
蘇澤歲一懵:“記、記住了。”
“那你先坐著,到時候照顧一下歲歲。我去樓上辦點事。”蘇銘宇從廚房的冰箱里拿到吐司面包,就頂著兩個黑眼圈,步履沉重地往二樓走去。
蘇澤歲詫異道:“威脅?”
蘇澤歲抬手指了指大門:“跟他、說話。”
蘇澤歲簡明扼要道:“他。”
蘇澤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蘇澤歲等過他那么長時間。他等對方短短幾個小時,根本不算什么。
是誰帶來的,不言自明。
男人緊繃的腹部肌肉線條清晰,觸感冷冽而結實,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蘊藏著極強的爆發力。
蘇銘宇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誰?他?要追誰?你?”
“什么??!”蘇銘宇大跌眼鏡,聲音變調,“和誰?”
“什么講究?”蘇澤歲像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而顧熠闌則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等著手忙腳亂刷牙的少年,還不忘安撫道:“不急。”
光明正大偷看的蘇澤歲見被發現,急忙坐正了身體,然后心虛地補充了一句:“好、好看。”
“行,就算他浪子回頭。允許他追你一次。”蘇銘宇拉著弟弟,坐在了沙發上,“但被追也是有講究的。”
說完,蘇澤歲就感覺到了這句話的不對勁。但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這還沒開始追,就把家里門鎖的密碼告訴了對方。要是真追上了,那還不是顧熠闌勾勾手指,就被男人釣走了?
他不愿再欺騙蘇澤歲,思索片刻,跟少年說了實話:“我是顧家主脈唯一的子嗣,生來就是繼承人,被寄予厚望。顧凱山他們能因為這個給我枷鎖,反過來,我也能利用這點威脅他們。”
顧熠闌道:“這里都好了。”
這樣的他,有著大權在握的強大氣場,真的太有迷惑性了。讓人壓根沒法把他跟“有著嚴重自殘傾向”的病情掛上鉤。
蘇澤歲懂了,再接再勵地使喚顧熠闌道:“你幫我拿。”
想追自己弟弟的時候,就通知一聲“我要追你了”,等進度差不多了,就又宣告“我追完了,你可以同意了”。
他甚至還有心情淡淡評價一句:“簡稱精神壓迫。”
蘇銘宇當然知道自家弟弟口中的“他”是誰。
蘇澤歲不懂地喝了口熱水。
蘇銘宇道:“越容易得到,越不懂得珍惜,你懂不懂?所以不要急著答應跟他在一起,要吊著他,讓他欲罷不能。”
“不痛。不用心疼我。”顧熠闌舌尖舔了舔口中的利齒,“很爽。”
蘇澤歲顫聲問道:“傷都、都好了嗎?”
蘇澤歲倏然無厘頭地想到之前鞏創哥哥跟他說的話。
蘇澤歲回憶著,道:“他說,什么也不用干,只要等著被追就行了。”
“嗯嗯。”蘇澤歲點頭,就要往自己房里鉆。
他一邊喝水潤著哭啞的嗓子,一邊聽哥哥道:“想不想讓顧熠闌以后對你更好?”
但蘇澤歲突然道:“要睡覺了。明天周日,要出去。”
他更好奇的是,顧熠闌到底是怎么把已經絕望的弟弟誘騙出去的,又跟他說了些什么東西,讓弟弟的狀態這么矛盾與奇怪。
“他們希望我從小就走繼承人的路,不要去搞什么物競,不然就扔掉我的書,不讓我去學校。”說到這些,顧熠闌面上平靜得宛若幽沉湖水,像是局外人。
由于家中長期沒人久居,這個房子里基本上看不到嬌嫩的鮮花。
蘇銘宇道:“不想他膩了后又要離婚吧?那就讓他別那么輕松得到。”
“為、為什么?”蘇銘宇崩潰地問道。
原本乖巧的弟弟,是個只會阿巴阿巴的小可愛,喊他哥哥圍著他轉。但認識了黃毛之后,張口閉口就是黃毛說黃毛說,會跟他這個哥哥對著干了。
蘇銘宇苦口婆心地繼續道:“端起來。拉手、親嘴,還有那什么的,都不要輕易答應他。要保持高冷,要多拒絕他,使喚他,這樣他才會懂得來之不易的道理,知道嗎?”
蘇銘宇勉強松了口氣:“算他還有最后的良心。”
蘇澤歲剛想開心地應下,就聽見哥哥咳嗽了一聲。他話音緊急一轉,拒絕道:“我要在家吃面包。”
似是看出了少年的疑惑,顧熠闌又捏著他的手往下探去,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夏天穿衣少,別的地方帶傷都太過明顯。會選擇一些隱秘的地方。”
蘇澤歲的心驟然往下一沉,瞬間就把哥哥的敦敦教誨拋在了腦后,認真道:“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
“現在別人也會看到。”顧熠闌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而是用右手拉住少年的小手,將其往自己襯衣下的腹部探去。
不是假話,顧熠闌真的是他見過的長得最帥的濃顏大帥哥。五官立體、氣質張揚,無論在哪都是人群焦點。
蘇銘宇渾渾噩噩,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就在他一邊刷著牙,一邊走向家里廚房的時候,余光突然捕捉到了客廳里一個頎長的身影。
吃完飯后,他那便宜弟弟就屁顛屁顛跟著顧熠闌跑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自從賽車出車禍撞壞腦子后,弟弟就變得很害怕出門,甚至連房門都不敢出。這是……被顧熠闌又敲壞了腦袋了?
蘇銘宇拿個塊熱毛巾,給弟弟擦著紅腫的眼眸和臉頰上的淚痕,問了下弟弟心里還難受嗎,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語重心長道:“講究就是,要保持矜持。”
顧熠闌勾唇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隨意傷害。特殊情況例外。”
所以盡管昨晚睡得挺晚,今天早晨依舊得六點多就睡眼朦朧地從床上爬起來。
割手臂是為了威脅,那傷害這些很少見人的部位,又是為了什么呢?
孺子可教。
顧熠闌欣然應允,動作熟練得像是在自己家里,甚至還問上了蘇澤歲想要什么醬,讓蘇銘宇非常不爽。
蘇銘宇不想主動權就這么又被男人拿到,等弟弟洗漱完出來,突然對他道:“哥哥昨晚跟你說的東西都記住了嗎?”
“哥哥。”蘇澤歲乖巧地喊了他一聲。雖然依舊帶著哭腔,可整個人的狀態明顯和之前不一樣了。
蘇銘宇問道:“他又惹你傷心了?”
恰巧此時顧熠闌踩了剎車,他們停在了超長紅燈前。
聽著蘇澤歲的話,蘇銘宇恍然之中有種被黃毛拱了弟弟的感覺——
顧熠闌笑道:“謝謝。”
車上,蘇澤歲坐在副駕駛位,給自己系上安全帶,還是覺得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尤其是關于顧熠闌的事,簡直夢幻到像泡沫。
保持高冷,多拒絕,常使喚。哥哥的三大招式。
蘇銘宇道:“歲歲睡得晚,昨晚又情緒大起大落的,累得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起來。”
但蘇銘宇怎么能就這么放下心來。他攔了下一臉不值錢的弟弟,道:“你先跟我說清楚,他為什么突然要追你?你知道被追是做什么嗎?”
“我好看么?”顧熠闌目不斜視地問他道。
是真的哭,號啕大哭的那種。但被抱著哄好了。
***
蘇澤歲任由男人捏著手,心情復雜,一面覺得心疼,想再好好檢查一下顧熠闌還沒好的傷,一面心里又泛起了異樣的扭捏情緒。
他逃避似的低垂著腦袋,心臟亂跳,卻不知道為什么而跳,只覺得車內的空調溫度過高了,灼得他渾身冒汗,頭越壓越低,手卻還搭在對方大腿上。
這時,他聽到聲旁男人含著笑的低沉嗓音:“喜歡碰我?”
第 53 章 約會
蘇澤歲目光閃躲,連耳朵都透著熱氣。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要保持矜持,于是強行憋住了快到嘴邊的話,假裝冷靜地慢慢把手從男人腿上收回,然后鎮靜自若地用手擋住了快繃不住的小臉。
一套動作,一氣呵成,絕對沒有露給顧熠闌一點破綻,絕對高冷。
紅燈轉綠,顧熠闌踩了油門,瞥了眼身旁雙手捂臉、耳尖通紅的少年,有些好笑道:“想不想看看?”
蘇澤歲瞬間破了功,憋不住了,道:“給你上藥。”
雖然這句話非常正經,但一想到要手抹白藥,擦過顧熠闌緊繃的大腿內側,目光始終停留在對方那么私密的部位,蘇澤歲就忍不住捏緊了衣角。
“過段時間,有機會給你看。”顧熠闌道,“不著急,一時半會好不了。”
聽到男人的話,蘇澤歲心臟一沉,蒼白地勸說道:“不要、再傷害自己。”
顧熠闌看了他一眼,道:“暫時心情不錯,應該不會。”
顧熠闌看著里面的藍色永生花,道:“很漂亮。”
“夫妻。”
兩人行進的速度很慢。
售賣小哥急忙從挎包里掏出移動POS機,雙手捧著機器伸到少年面前,樂呵呵地等著對方刷卡。
這類人,由于公司每時每刻都在為他們賺錢,往往視金錢為糞土,為了一個簡單的情緒價值,會愿意購買遠超成本價的周邊。
車停穩后,顧熠闌下了車,給少年打開車門,把他送到了別墅大門口。
由于黃金的地理位置、高端的內部設施,以及豐富的生物種類,這家海洋館票價高昂,是專為高凈值人群開放的約會、休閑場所。
售賣小哥猛然瞪大眼睛,心臟震顫,驚訝地看著那一串長到一眼望不過來的數字,忍不住“臥槽”了一聲。
顧熠闌帶著藍牙耳機,聽著手機另一邊助理的報告,很少開口。
……
一日下來,蘇澤歲朋友圈怒刷幾十條。
按理說,這種問題不該問的。
所以他又生硬地勸慰道:“哥哥不要生氣。”
他接著對顧熠闌介紹道:“我們的永生花禮盒以藍色玫瑰為核心,并用珍珠、貝殼、海星等元素進行裝飾,禮盒里還有藍色燈光,象征著像海洋一樣深沉的愛。”
等他目瞪口呆地數完這串余額的位數,男人和少年已經走遠了。
蘇澤歲攥著黑卡的手一僵,下意識把卡遞了回去,拒絕道:“不要、股份。”
蘇澤歲忍不住小聲“哇”了句。
“刷卡吧。”蘇澤歲小聲地跟陌生人對話道。
海洋館里游客很少,但該有的工作人員和周邊售賣店一點兒不缺。
車的后備箱里,放滿了這次海洋館之行的周邊紀念品,全都是顧熠闌“想要”的東西。蘇澤歲自己很節省,但只要是顧熠闌要要的,他都會給對方買。
“教你要保持矜持,吊著他,讓他欲罷不能,以后對你更好。你都忘了?”蘇銘宇恨鐵不成鋼道,“他之前騙你傷害你讓你哭一晚上的事,你也忘了?”
傷痛什么的確實對顧熠闌來說很刺激,能磨滅他心中發狂的魔鬼,抹平他躁郁的心理陰影。有些時候,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等到恢復理智時,就已經鮮血淋漓了。
見少年眸色沉落,顧熠闌朝他微微傾俯身體,挑眉轉移話題道:“今天玩得還開心嗎?嗯?對我的服務打幾分?”
蘇澤歲“啪啪”給他鼓了鼓掌。
費盡口舌說完,他滿懷期待地看著男人,就聽見對方淡淡道:“我沒有錢。”
每見到一種海洋生物,蘇澤歲都要左看右看,哇來哇去,拍照記錄,順手發一條朋友圈。
一路上,顧熠闌的手機都被各種消息和電話轟炸著,嗡嗡震動。
“不是股份。”顧熠闌又把卡推了過來,“工資卡。收下。”
蘇澤歲給男人比了個大拇指:“棒。”
“閉上眼。”顧熠闌聲音盡量放低,但一字一句都咬得很堅定,“放松肌肉。深呼吸,呼吸盡量延長。”
早知道你這么在乎永遠,我該早一點改變的。
是的,他現在和顧先生就處于結婚夫夫和曖昧期的疊加狀態里。不知道未來會坍縮到哪一個具體狀態中。
顧熠闌目送著他進門,平靜地道:“明天早上我再來接你。”
“短時間內好不了,指的是、”顧熠闌頓了一下,才淡淡地解釋道:“才傷的。”
蘇澤歲忙前忙后,又是給花換水,又是給花修剪,又是給花拍照發朋友圈的。跑來跑去,不亦樂乎。
他的手機里沒有錢。
所以,確實在計劃之內。
“我在追他。”
那是一張純黑的銀行卡,右上角用鎏金刻有Visa Infinite的字樣。采用的是金屬材質,拿在手中略重,卡面的磨砂質感有著很強的觸感和質感。
蘇澤歲頓時如臨大敵,上前一步,擋在顧熠闌面前,保護著身心脆弱、需要呵護的男人。生怕陌生人一個失言,顧先生又會回去傷害自己。
因為他已經看到所謂永生花禮盒的售價。一個小小的禮盒,放幾朵花,居然要大幾千塊錢!好可怕!
半個小時后,他們抵達了市中心的一家高級海洋館里。
顧熠闌微微搖了搖頭,把肩上的小書包給少年背上了,順便把口袋里的錄音筆塞入了背包旁。
蘇澤歲低下頭,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他在心中回憶著今天的旅程,剛要開口,一旁的窗戶處就傳來冷冷一聲:“零分,滾。蘇澤歲,還不打算回家呢?”
他不會安慰人,只能關心道:“走路不疼嗎?”
海洋館很大,他們又走得很慢,為了逛完全部區域,干脆一整日都泡在館里。
但他真害怕是心理治療師帶患者來氣氛溫和的海洋館治病來了。
“不會。計劃之內。”顧熠闌道。
海洋館里隨便一個動物都能讓蘇澤歲走不動路,他指著輕盈飄動的水母,開心道:“好可愛,亮晶晶。”
他想勸顧先生不要買,真的很不值得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打斷別人說話,只能打算等小哥說完,然后再拉一拉顧先生的衣服,讓他不要給自己買,自己沒有很想要的。
蘇澤歲不愿收太貴重的禮物,捏著卡,轉頭問道:“多少錢呀?”
他從車內扶手箱里拿出一張卡,給了蘇澤歲。
蘇銘宇道:“好好好,小白眼狼。”
完事了,還走到客廳里,問蘇銘宇一句:“哥哥,我可以答應他了嗎?”
兩道聲音同時回答了他的問題,搞得售賣小哥更暈了。
“不、不用謝。”蘇澤歲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禮盒遞給了男人。
“還好。”自昨晚之后,顧熠闌就對他的每個問題都不避諱了,“有種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刀劍舔血的感覺。挺爽。”
長期在高檔場所工作,小哥已經練就了自動識別真正超富人群的能力。
海洋館藍色的光線透過高大的玻璃墻,照在玫瑰花上,蒙上一層夢幻而浪漫的濾鏡。
售賣小哥:???
蘇澤歲雙手握著小書包的背帶,借著月色,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以及不遠處的黑色越野車,明白離別的時間到了。
“哥哥不要這樣。”蘇澤歲道,“以后還要永遠跟我在一起的。”
顧熠闌道:“幾百億吧。”
他覺得顧熠闌應該是溫室里的花朵,很脆弱的,應該好好呵護,不然受刺激后就會受傷。
蘇銘宇是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忍不住開口的。
蘇澤歲對顧熠闌有著本能地信任,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照著他的話做了。
顧熠闌微微一笑,又欣賞片刻,才把永生花禮盒放進了包里。
“回家要上藥哦。”蘇澤歲道,“我走得好慢,海洋館待了好久,會不會打亂你的計劃?”
看到弟弟這樣,蘇銘宇真是一點辦法沒有,無奈道:“他之前不是傷了你的心嗎?你要一點點報復回來,知道了嗎?”
顧熠闌自然地背著少年的藍色小包,跟在蘇澤歲身后。
蘇澤歲從來沒有去過海洋館。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沒有那么害怕陌生小哥了。
他閉上眼眸,緩緩放松著緊繃著的身體,長長地深呼吸了幾口,感覺清風拂過臉頰,心中的焦慮和恐懼逐漸降低。而身后人的存在感愈發強烈,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蘇澤歲看著手中盡顯高級與奢華的銀行卡,第一反應是想起了昨晚顧熠闌跟他說,要把這些天拿到的股份都轉移到他名下。
顧熠闌不催他,也很少欣賞什么奇異海底生物。就站在一旁,單肩背著包,默默注視著蘇澤歲,再很有耐心地給他每一條朋友圈點贊。
蘇澤歲“哦”了一聲,聽上去很失望。
“不生氣。”跟少年說話時,顧熠闌神情平靜,語氣淡淡,全然沒有剛才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明明顧熠闌依舊是平日里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說話鋒利帶刺,冷得人后背發涼。但自從知道了男人的秘密后,蘇澤歲看他總是帶了一層濾鏡。
不買就不買,編這么拙劣的理由,我和你正在追求的少年也很尷尬的好嗎?!
鬼使神差的,他心中莫名冒出了一股不舍的旖旎情緒,絲絲縷縷,讓他想立刻穿越到明天早上見面的時候。
蘇澤歲站在原地對了對手指,沒有說話。
蘇銘宇拍撫著胸口,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是親弟弟是親弟弟。
蘇澤歲愣了下,感覺手中冰涼的卡面變得燙手。他捏了捏手指,又抿了抿軟唇,還是把卡塞進了自己小包最里面的夾層里。
蘇銘宇被氣得胸悶氣短、頭暈眼花:“干什么?!距離昨晚你和他鬧掰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不準答應。”
就在售賣小哥準備灰溜溜離開、蘇澤歲暗自感嘆顧先生英明的時候,顧熠闌微微俯下身,湊近少年道:“所以,愿意給哥哥買一個嗎?”
少年死死盯著來者,就差張開雙臂,大喊“你不要過來”了。搞得售賣小哥一時怔愣,半天沒有說出推銷的話來。
十幾分鐘里,他絕大部分時間都保持沉默,只“嗯”了幾聲,以及最后涼涼地吐出一句評價:“真是廢物。”
男人干脆將手機開了靜音模式,屏幕閃亮時,偶爾會看一眼,但從來沒有回過任何消息,只中途接了一個電話。
客廳里,蘇銘宇看著雙手捧著郁金香花瓶往房內走、笑得滿臉不值錢的弟弟,嘴角抽搐:“怎么?我就不配看到他送你的花嗎?”
“走了好久,疼嗎?”蘇澤歲指了指男人的大腿。
看到憤怒的哥哥,蘇澤歲朝顧熠闌揮揮手,就趕緊準備回家了。
兩人站在門口,扭扭捏捏的,半天了不分開,說話聲音還不小。而他還恰好坐在客廳的窗戶處,將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溫熱的氣息掃在耳朵上,蘇澤歲感覺耳膜像是被人輕敲了一下,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隨著“滴”的一聲,不僅顯示付款成功,顯示屏上還自動跳出了少年黑卡的余額。
而面前的男人,視線冷漠陰沉,帶著一股久居高位的倨傲,讓人捉摸不透,顯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顧熠闌站在后面,被少年庇護著,能明顯感到蘇澤歲肢體的僵硬,以及呼吸的不暢。
他習慣了對非常重要的事做多重計劃準備。對這次出行,他甚至在計劃表里打了幾十個節點,包括少年不喜歡海洋館該怎么辦、少年對人群非常規應激又該如何,等等。
他不愿把公司里的事帶到他和蘇澤歲的生活里,面對助理膽戰心驚、恭恭敬敬地提議,是說了句“再說”,就掛斷了電話。
作為為成功人士提供服務的海洋館,自然支持刷卡支付。
顧熠闌開車把蘇澤歲送到了家門口。
他大腦斷線,有些語無倫次道:“好……好!”
***
小的時候,是因為沒錢去不起。后來長大了,學業繁忙,人也越來越社恐,連門都不愿意出,更別提去人群擁擠的娛樂場所了。
蘇澤歲將花瓶放在自己房間的床頭柜上,走出臥房,義正言辭地對哥哥道:“要好好養。”
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里,盡管父母很早離世,但蘇澤歲也知道,有很多丈夫,會在結婚后把工資卡上交給自己的妻子,表達愛意和忠誠。
蘇澤歲腦袋暈乎乎的,接過售賣小哥遞過來的永生花禮盒,握著黑卡,還有些緊張。
蘇澤歲不知道顧熠闌會帶他去哪,也沒有問,開心地在副駕駛晃著小腿。
他們甚至連午飯和晚飯都是在館內的海洋主題餐廳吃的。
他的視線在少年和男人臉上來來回回,最后還是對男人道:“先生,愿意給您……追求的人買一束永生花嗎?”
蘇澤歲想起了前幾天那些至暗時期。失聯的顧熠闌,肯定也很不好受。
就是某人如影隨形、條條都有的點贊,看上去很礙眼。
蘇澤歲對了對手指,小聲道:“喜歡、就好。”
從小丑魚海龜鯊魚等海洋生物暢游的海底隧道,到專門供游客與海洋生物互動的露天池,再到海洋表演館,蘇澤歲的嘴角都沒彎下來過。
顧熠闌難得文藝地接話道:“像星星掉進水里。”
蘇澤歲在聽售賣小哥介紹產品時,就一直在走神。
而他,應該承擔起保護對方的職責。
但看著身旁繃著小臉、認真教育他的蘇澤歲,顧熠闌還是勾了下唇角,輕聲“嗯”了下。
月懸黑夜,星光點點。
他們還沒逛多久,就有一位周邊售賣小哥捧著海洋主題的永生花過來了。
一進門,柔和的藍色光線暈染開來,各種五彩斑斕的魚群點綴其中,寧靜而浪漫,讓人仿佛置身夢幻的海底世界。
顧熠闌微微側身,讓少年把黑卡從小藍包中摸了出來,壓低嗓音,勾唇道:“謝謝。”
見少年疑惑地看著他,傻愣的小哥這才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兩聲,捧著周邊,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請問下、您二位目前是什么關系?”
蘇銘宇再也不用擔心弟弟被某人拐到不良場所吃干抹凈了,因為只要在朋友圈刷新一下,就能隨時看到弟弟二十分鐘內的動向。
售賣小哥瞠目結舌,還沒理解眼前到底是什么狀況,但良好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脫口而出道:“先生,請問您、您您用什么支付方式?”
所以就算在周末,參觀的游客也很少。
“算了,跟你說這些也白搭。過來,我手把手教你。”見弟弟呆愣無言,蘇銘宇朝他招手道,“不宜高聲語。”
等弟弟走到了身邊來,蘇銘宇拿起桌上的黑筆,在文件的空白處上寫了幾個字,又壓低聲音給蘇澤歲說了幾句話。
蘇澤歲瞪圓眼眸,聽著哥哥的敦敦教誨,軟唇始終沒閉上過,下意識搖頭。
第 54 章 算賬
蘇澤歲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床頭柜上的郁金香。
哥哥的方法惡劣又蔫兒壞,難怪“不敢高聲語”。有的讓蘇澤歲覺得太過分了怎么可以這樣不行不行,有的又讓他覺得那不是在懲罰顧先生,而是在折磨他自己不可以不可以。
但哥哥的話又不得不聽,所以蘇澤歲決定拾掇拾掇,挑兩個不那么欺負人的試一試。
他拿起桌邊的書包,想把顧熠闌塞給他的錄音筆拿出來。但剛抱起書包,他就意識到了重量的不對勁。
——顧先生喜歡的海洋永生花他忘記拿走了!
蘇澤歲急忙發微信告訴顧熠闌。
【一十一維:先幫哥哥保管一段時間,等你搬回來了再一起帶過來。】
【一十一維:[圖片][圖片][圖片]】
這日,等到顧熠闌開車接他去A大時,蘇澤歲把自己精心準備的錄音筆遞了過去。
大有一副“走,我們不理他”的架勢。
兩分鐘過去,老奶奶終于來到了路口,拄著拐杖,邁上了斑馬線。
“有個老奶奶,你、你去扶她過馬路吧。”蘇澤歲沒什么底氣地命令道。
顧熠闌看著一言不合就莫名其妙開始翻手機的少年,有些好笑道:“做什么?”
蘇澤歲被男人這么理直氣壯的語氣震驚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好心地道:“那我幫你上。”
他鎮靜地解釋道:“可不知從哪天起,我的心里突然多了某樣東西。它很小,但卻不容忽視,讓我看到物競教材,就再移不開眼了。正是因為它的存在,我放棄了出國,放棄了繼承家業,留下來一路讀到物理博士。”
而少年抿著軟唇,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但看那閃著亮光的眼眸,顯然不是害怕、逃避之類的負面情緒。
蘇澤歲確實有點擔心考試,悶悶地“哦”了一聲,又問道:“答應之后,可以做什么?”
顧熠闌微微側首,問身旁的少年道:“打算怎么算賬,可以跟哥哥透露嗎?”
顧熠闌的小妻子居然還在!太好了!又有事可以干了!太棒了!
看來在他不在的這些天里,顧先生把他的布娃娃們都照顧得很好。
而考試、比賽、競爭,只是其中微乎其微、并不重要的檢測手段罷了。
金絲籠里,他的毛絨玩具一排排地乖乖坐好,黑色豆豆眼對著鏡頭。一旁,還加入了一些今天新買的海洋動物成員。
一想到自己的乖弟弟要和顧熠闌那種人親嘴,蘇銘宇心中就炸起一層平地驚雷。但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裝作不關心,模棱兩可道:“可能吧。”
“快了。應該再過幾天,把蘇銘宇熬走就可以了。”顧熠闌道。
雖然話是這么說的,但顧熠闌還是將車停在了白線之后,等待著離斑馬線還有一段距離的老奶奶緩緩走過去。
顧熠闌無奈笑道:“好。”
蘇澤歲把一旁的手機放在敞開的競賽書上,嚴肅地繃著小臉,伸出兩根手指,在屏幕上“啪啪啪”地點著,好像在辦什么公務。
蘇銘宇剛剛還在感慨自己的英明神武、保管讓顧熠闌吃癟,現在聽到弟弟的話,簡直要吐血,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道:“我、不、允、許!!!”
蘇澤歲點開男人發來的一串圖片——
顧熠闌接過還帶著少年溫熱體溫的錄音筆,然后還了少年另一支筆。
蘇澤歲道:“但等一下。”
“這幾天有攢不會做的題目嗎?”顧熠闌幫少年把書包打開,將里面的學習用品擺在桌面上。
顧熠闌神情不像是在胡謅。
蘇澤歲若有所思地揉揉下巴,然后重重點了點頭:“嗯嗯。”
蘇澤歲覺得很有意思,有種古代人書信來往、互道心意的感覺。每一天,都會是充滿了期待與喜悅的日子。
那兩人挨得很近,顧熠闌罕見地微微低下了高貴的頭顱,薄唇輕啟對少年輕語著什么,聽不太清。但看那眼神,顯然不是“你的嘴是機關槍嗎”之類冰冷的話。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干什么。各科競賽和其他知識技能都有學。”
蘇澤歲想了想,捏著手指,臉紅了起來,很小聲地問哥哥道:“會……親親嗎?”
顧熠闌道:“還要些時間再細數哥哥的罪行?”
顧熠闌用著這極其優越的音色,不厭其煩地再次解釋了一遍從前的事。事無巨細,盡顯用心,讓人心里滿足、耳朵懷孕。
蘇澤歲懸著的心落了地,捂了捂胸口,感覺熱流涌起,倏然又聽身旁站著的男人道:“沒有什么承諾,那也是騙他們的。”
“偷聽哥哥說話?”顧熠闌挑了挑眉梢。
他和顧熠闌約定好了,一人拿一支錄音筆,每晚錄好想錄的話后,第二天再交換。
他猜測,應該是顧先生小時候答應了某個人某件事,然后一直遵守著諾言,堅定不移地學了下來。
“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是,”蘇銘宇話音一轉,背靠在沙發上,“這些天你得好好給我挫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你們這個家,未來誰做主。”
蘇澤歲心臟砰砰亂跳,激動卻又無處發泄。
……
但鞏創卻沒發現少年的窘迫,還自以為是熟人地拍了拍蘇澤歲的肩膀,惹得少年微微一顫,整個人如芒刺背。
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定道:“那些簡潔、深刻、對稱的方程組,是上帝留給凡人的神諭。”
作為回報,他決定克服尷尬,克服拖延,趕緊把哥哥讓他辦的事辦了,不要再吊著顧先生了。
“再過兩周就要物競校考了,知道不?”蘇銘宇苦口婆心地勸說,“這段時間先給我好好學習,吊他半個月,校考完了才準答應。”
顧熠闌故作失望地嘆了口氣,道:“行吧。”
【一十一維:你的嘴是機關槍嗎?】
蘇澤歲是聽著錄音入睡的,睡得很香,夢都是甜的。
久違地再次見到蘇澤歲,鞏創激動壞了。
發完這條消息,顧熠闌就雙手插兜,帶著社恐到生理性發抖的少年,大步往獨立辦公室走去。
蘇澤歲說不清:“就是、再等等。”
其實,他對物理的喜愛,已經算是一種非常純粹的感情了,不帶一絲功利,只是喜歡物理本身。
蘇澤歲一愣,詫異地看向某位面不改色、行騙無數的大騙子。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蘇澤歲頭也不抬,認真地道:“算賬。”
從更高的視角俯瞰下去,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程序,人類在上帝制定的規則中生活,努力去總結規則,改變生活。如此生生不息,綿延不斷。
蘇澤歲感覺他的話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里怪,只能又問道:“我什么時候搬回去呀?”
背景是他很熟悉的主臥,只不過里面多了一些東西。是今日他在海洋館幫顧熠闌買的東西。
這些東西給他壓力與焦慮,讓他想要逃避,想要拖延。
“它很玄乎,違背了人類社會的所有科學,”顧熠闌道,“與其說是執念,我更愿意叫它、上帝的指引。而我一直堅持,就是在兌現和上帝之間的承諾。”
蘇銘宇剛寬心一點,就聽見弟弟又問道:“那我什么可以搬回去呀?”
鞏創說著說著,感覺實驗大褂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拿出一看——
蘇澤歲解釋道:“是贖罪啦。”
蘇澤歲對了對手指,有些焦慮道:“我、我考不過怎么辦?”
鞏創本就是個話癆,此時久別重逢、心情激動,忍不住就跟蘇澤歲寒暄起來:“弟弟,這幾天怎么沒來找哥哥們玩?我,還有你計宇星哥哥,都很想念你。你要是還想旁聽組會,隨時歡迎哈。”
床上,原本彰顯性冷淡的灰色床單被換成了深藍色被單,上面印著做工精細的海星、小魚、珊瑚,讓人躺上去就仿佛置身海底世界。幼稚,但足夠夢幻。
他捏著衣角,支吾地解釋道:“我、我回家了。”
鞏創看著微信上那冷漠到了極點的兩個字,懵了幾秒,然后猛地轉頭,看向身后逐漸走遠的兩人。
蘇銘宇:……
又五分鐘后,等老奶奶笑著朝他們點點頭、走過路口后,顧熠闌才踩了油門,一路飛馳,帶蘇澤歲到了A大實驗樓。
第二天早上,蘇澤歲很早就起了床。
顧熠闌接過他手中的筆,在競賽書上圈了幾道題目,道:“大概這個難度。”
就算是面對曾線上交流過很多次的鞏創哥哥,蘇澤歲還是很害怕、不太敢說話。
不等顧熠闌反應,蘇澤歲就找到了想找的東西。
顧熠闌隨手翻開物競教材,書本恰好展開在了量子力學的某頁理論上。
原本蘇澤歲還覺得那種算賬的方式有些難堪,聞言,頓時得意洋洋地揚了揚下巴,神秘地道:“不可以哦。”
***
顧熠闌昨晚給他的錄音筆中本就有一段錄音。
蘇澤歲眼眸一亮,手指劃到最后一張圖片——
“現在不太方便贖罪。周圍沒有長時間停車區。我,也就是駕駛員,下車的話,算違反交通法規。”顧熠闌看著慢慢挪動的老奶奶,道,“而且,老人家可能不樂意讓我扶。”
鞏創一愣,茫然地看著站在少年身后面若寒霜的顧熠闌,手中下意識扣了個問號過去。
但他不喜歡考試,不喜歡與人競爭。
“昨天上藥了嗎?”蘇澤歲視線一掃顧熠闌受傷的地方,關心地問道。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沙啞的質感,宛若醇厚的紅酒。每個發音都沉穩而有力,能穿透人心。
這是無數科學家前仆后繼投身其中的最高追求。
聞聲,顧熠闌輕緩地踩了下剎車,應道:“嗯?”
“唔。”見偷聽被發現,不占理的蘇澤歲,只能假裝自己很忙地打開了毛茸茸文具袋,拿出黑筆,又翻開競賽書。
蘇澤歲又找回了先前的熱愛,想要翻開書立刻寫幾道題目玩一玩。
這樣高緯度想著,那些因為競賽而產生的焦慮似乎都化成白煙消散了。
顧熠闌握著方向盤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骨節突起,抿著薄唇“嗯”了一聲。
蘇澤歲喜歡物理,喜歡做題,僅僅是因為這個理性的世界中只有他一個人,他沉浸其中,能將所有的外人、社交拋在腦后。
但聽到顧熠闌的話,蘇澤歲卻感到了一種更為宏大與高層次的追求。對方身上有種悲憫的神性,并且將圣光照在了他身上,讓他得以窺見一絲真理的影子。
“有。好多。”蘇澤歲戳了戳男人的手臂,整個人蔫蔫地道,“你不能走。”
“他們并不知道這些,只會覺得我魔怔又偏執,答應了哪個人不切實際、不知所云的諾言。我也不會告訴他們這些。”
“回家了?跟你家里人聚了聚是嗎?也對,你前段時間一直在實驗室。不過嘛,正所謂在家靠家人,在外靠朋友。你既然來了我們實驗組,有什么問題隨時發消息找好兄弟,就比如我吧……”
顧熠闌挑眉道:“這是算賬嗎?”
顧熠闌應了一聲,道:“不走。這半個月以你為中心。”
“現在不方便。”顧熠闌道,“等你搬回來,我把褲子脫了讓你好好上。”
“真的嗎?”蘇澤歲有了點信心,但還是沒什么動力,“你為什么要學習呀?是不是……答應了誰?”
他一邊打著方向盤掉頭,一邊對頻頻偷瞟他、一看就欲言又止的蘇澤歲,挑眉道:“有話對我說?”
看著客廳里傳來的光亮,他忍不住跑了出去,跑到沙發上的蘇銘宇面前,急切地問道:“哥哥,我什么時候可以答應呀?”
顧熠闌手起筆落,字跡鋒利而肆意,莫名讓人感覺很可靠、很有安全感。
說著說著,他們駛入了某個人煙稀少且沒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
蘇澤歲點了點頭,道:“要算賬。”
“校賽么?”顧熠闌淡淡道,“以你相親時第一次問我題目的水平,就可以過。”
【一十一維:閉上。】
顧熠闌道:“沒有。不喜歡自己上藥。”
蘇銘宇不想再犯之前的錯誤,含糊其辭道:“不知道,應該就牽個手之類的吧。”
蘇澤歲看到了不遠處一個快要走到路口的老奶奶,突然沒大沒小地喊顧熠闌道:“你。”
書架上,擺著海洋主題的各種周邊玩具,有模型,也有文創產品。
男人對物競書和各種競賽難度相當熟悉,翻書的過程中,蘇澤歲甚至連題目都沒看清,只能看到它們被快速略過的殘影。
蘇銘宇忍無可忍,指向弟弟房間,道:“去。滾回去給我好好學習去。”
他記得上次顧父顧母說,顧熠闌學習物競是因為某個不知所云的承諾。
他在知識的海洋中搭建著屬于自己的小世界,在攻克每一道難題后,都能享受到難以言喻的成就感。這是現實世界所不能給他的。
“好兄弟”鞏創站在原地,在風中凌亂,感覺自己頭頂越來越亮,好似一顆沒有自知之明的電燈泡。
他像審判長審問犯人那樣,一本正經地問道:“一個月前,7月5日晚上七點五十一分,你在A乎用名為句號的號,問我是不是在害怕,我問你怎么知道的,可你不告訴我。”
蘇澤歲將手機放在桌面上,鼓著臉頰,看著顧熠闌,用軟糯的嗓音兇巴巴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顧熠闌看著少年手機屏幕上的A乎聊天界面,皺了皺眉,語調一頓:“我……”
第 55 章 大腿
見男人語塞,蘇澤歲站起身,瞪著沒有什么殺傷力的眼眸,又問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著少年故作惡狠狠的小表情,顧熠闌有些想笑,卻又不方便在這個時候笑,只能無奈解釋道:“那時候,你在樓下看電視,我就坐你旁邊。”
蘇澤歲沒想到他記性這么好,頓了一下,又翻回到微信上,找到了和句號最初的聊天內容——
【(o^^o):他人很好】
【。:錯覺。】
【(o^^o):他非常帥】
【。:帥能當飯吃嗎?】
【(o^^o):不要這么說。他看到不好】
“現在不好好聽,明天就只能自己想了。”顧熠闌不緊不慢地道,語氣中沒有什么責怪的意味。
顧父沒想到自己這個看上去對公司業務完全不在乎的兒子,居然會布局那么多、那么深,讓自己屢屢碰壁。恐怕,從當初他十六七歲剛接觸公司業務起,就已經開始暗中動手了。
“我假裝不認識,故意接近你,在里面經常詆毀我本人,還利用信息差打造了神棍的人設,說我們的婚姻不盡如人意……”
扒在男人身上的蘇澤歲,小聲對對方道:“我害怕醫院,很可怕。嗚嗚。”
他總是走神,一道題聽不進去幾個字,要是換了一般的競賽教練,早該讓他拿著書去門口站著了。
蘇澤歲立刻反應了過來,下意識就要站起身鞠躬道歉,卻被男人及時按住了。
顧熠闌唇角勾起細微的弧度。
顧熠闌麻木地解鎖手機,點進信息——
若這時去消毒上藥,傷口被刺激,身體會不受控制地顫栗,會隨著棉球按壓的頻度,一陣陣發抖。
蘇澤歲耷拉下了腦袋:“好吧。”
可能是因為曾經經歷了些什么,造成的傷痛已經刻在了骨子里,從而對醫院也產生了恐懼。顧熠闌理解。
【(o^^o):哥哥,我明天要去醫院檢查了。我好害怕嗚嗚嗚,我不要去,不要不要嗚嗚[兔兔哭哭.jpg]】
翌日,顧熠闌依舊是在家里客廳里見的顧父顧母。
“回、回家嗎?”蘇澤歲驚喜道。他每天都想給男人趕緊上藥,讓他快快好起來。
“一直陪我嗎?”蘇澤歲很沒有安全感地問道。
顧母端著茶杯的手一僵。
【(o^^o):你好冷漠啊,哼[兔兔生氣.jpg]】
對于沒有把握的事,顧熠闌不愿給少年空頭支票,道:“盡量。”
蘇澤歲不喜歡社交,但此時此刻,卻很想隨便跟哥哥或者鞏創哥哥聊兩句,轉移一下注意力,把身上的溫度降下來。
過去二十多年中,他從未跟誰道過歉,甚至連“謝謝”這種話都很少說,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沒有什么感情的“嗯”和“知道了”。
短短幾日,兩位中年人似乎滄桑了些,身上那股成功人士的沉穩氣質都散了去,多了些疲憊與怨怒。
“回神。”顧熠闌拿筆在他眼前晃了晃。
“管家,送客吧。”顧熠闌大步朝著旋轉樓梯走去,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撥通了某個語音通話。
顧母心臟抽痛,捂住胸口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滿我和你爸爸對你的控制,媽媽都知道,但我們也沒有辦法,更何況,我們也是為你好。”
但就在這短短幾天里,卻貢獻了許多情緒化的語言給少年。
“你到底想要什么?”顧母問自家兒子道。
談到這件事,蘇澤歲就不禁想昨日讓他很擔心的“忙公司的事”。
看到少年通紅的眼眶,他腳步頓了一下,皺眉道:“怎么了?”
這日下午,他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給電話那頭的父母匯報著:“不愿意,他是不愿意,昨晚哭了一晚上了。問過了,那位專家不出診,只能去醫院。再說,他也大了,也該面對了,不能總是逃避。”
蘇銘宇原本還悠閑地在偌大的客廳里踱步,結果一個轉身,就看到了“懂得分寸”的顧熠闌正主動撩起上衣,任由他弟弟在那優越的腹肌上看來看去。
“別翻了。”顧熠闌自覺地道,“我自己檢討。”
顧母接著道:“你閱歷不高,我們才幫你做決定的。這回,算媽媽求你了,你再聽我們最后一次好嗎?我們見多識廣,比你多活幾十年,不會有錯的……”
“我明天,不,今晚就搬回去。”蘇澤歲道。
就……完全跟正常人一樣。
但他并未開免打擾的手機卻在此時“嗡”了一聲,把深陷情緒的他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顧熠闌很煩這些事,頓時沒了再遛遛面前自負的兩人的心思,直接打斷她道:“行,那我退讓一步。”
光是看顧熠闌動作流暢地大步走路,蘇澤歲就感覺自己幻肢疼痛,急忙跑上前,給對方搬了個座椅。
想著想著,思緒就朝著奇怪的方向飄去了。
“你和蘇澤歲沒有孩子,我們就斷子絕孫了。”顧母道。
讀完,他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看向顧熠闌,等他解釋。
但蘇澤歲情緒感知能力很弱,再大的氣場都壓不住他,可以輕松把皮球又踢回去。
但顧熠闌似乎并不想再提起這件事,默然片刻,用拙劣的理由轉移話題道:“我去趟衛生間。”
顧母一噎,看著面前渾身戾氣、明顯厭世的男人,轉而道:“你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怨恨我和你爸爸嗎?我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的,我們家……”
顧熠闌“嗯”了一聲。
蘇澤歲不解地道:“為、為什么?”
蘇澤歲感覺他話中的邏輯有些奇怪,但焦急之下,又不能立刻想不到反駁的點,只能道:“真的嗎?”
他沒有問具體緣由,而是安撫道:“我會陪你。”
顧熠闌收斂了笑意,目光卻始終沒離開手機屏幕,淡淡道:“是福是禍,我從來不覺得后悔。”
上藥……太刺激了?
“不嚴重。”顧熠闌道,“我有多年經驗,只是皮外傷,不傷及筋骨。就算不上藥,都很快會好。”
顧母道:“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們不讓你做的事,哪件不是會影響你狀態的?有了它們,你過得哪有現在這般瀟灑?這回也一樣,你就相信我和你爸一次,再過二十年三十年,總會懂我們的良苦用心。”
顧父怒不可遏道:“你!!”
***
蘇澤歲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狠狠擰了一下,看著這張照片移不開眼。
“好了。”一只大手蓋住了他的手機屏幕。對方灼熱的體溫蹭過他輕軟的皮膚,惹起一陣異樣的感受。
“咔”的一聲,顧熠闌推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來。
見少年仍舊一臉懷疑,顧熠闌將上衣掀起一個角,面無表情地道:“可以檢查。”
顧熠闌挑了挑眉梢,用下巴指了指手機下壓著的競賽書。
他問道:“昨天傷害自己了嗎?”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一聲,有微信消息進來。
“嚴重。”蘇澤歲急得不行,像拔蘿卜一樣拉對方。奈何不住男人下盤實在過穩,他根本扯不動一點兒。
“是。對歲歲還行吧,懂得分寸,勉強稱職。我……我艸!”
顧熠闌道:“不著急,等你哥哥去公司了再說。應該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蘇澤歲以前也經常受傷。此時,忍不住想起那種灼熱的傷痕,別說衣物摩擦了,就算空氣吹拂,都能引起針扎般的尖銳刺痛。傷在表皮,卻更能讓人疼得呲牙咧嘴。
“呃,我哄了,沒哄好。但沒事,有人能哄好。”蘇銘宇看了眼一旁幾乎整個人扒在顧熠闌身上的弟弟,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著男人走向廁所的背影,蘇澤歲本能地朝他揮了揮手,腦中卻下意識地在回想對方的話——
男人身上有種奇怪的特質,像是無論遇到什么窘迫或者失控的事,都能三言兩語之內重新掌控全局,讓人跟著他的節奏走。
“你……你笑什么?”看到自家兒子揚起的嘴角,顧母明顯地怔愣了一下。
“你、沒錯。”蘇澤歲在男人耳邊小聲道,“懲罰他們。不要懲罰你。”
“早說了,”顧熠闌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梢,道,“毀了它。”
根據G市的大師說,他們這一脈,無論如何努力,終將只有一個孩子能活過十八歲。也就是說,他們沒法生很多,然后擇優選取最佳的孩子作為繼承人。
蘇澤歲想了想,然后指了下休息室:“去那里。”
顧熠闌下意識將利齒抵上了口腔內的軟肉,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松口,反問道:“為我好?”
他實話實說道:“不知道。”
這樣,一步一步踩著他們的規劃來,孩子將來必然是商業上的佼佼者、家族毫無爭議的繼承人。
這確實是個問題。
顧熠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道:“沒關系,不嚴重。”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懷里擁入了一個溫軟的身體,淺淡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的心軟成一灘水。
聽到他這么說,蘇澤歲頓時將算賬的事拋到了腦后,又擔心了起來,再次提議道:“我……還是給你上藥吧。”
面對父母詢問的“有人”是誰,蘇銘宇突然覺得某人的名字有些難以啟齒,道:“他,就他嘛,還能有誰。”
“那……”顧熠闌垂眸,妥協道,“罰我今天教你一整天題目吧。”
“對不起。”顧熠闌道,“我收回那些話。上帝保佑我們未來婚姻順遂。”
蘇澤歲這才發現,他尷尬地翻聊天記錄的時候,另一只手一直在無意識地揉書角,已經把競賽教材的書頁揉出了皺巴巴的一大片了。
顧熠闌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面前兩位生他養他的人,毫不留情地道:“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你們來求我的吧?能談就談,不能談就都毀了。這是我一開始就告訴你們的態度。”
8月7日,是蘇銘宇與精神科醫生約定復查的日子。
想起來了,蘇澤歲全都想起來了。
他心不在焉的,一會兒覺得顧先生真的很需要保護,一會兒又想再親眼好好檢查一下顧先生的傷勢,恨不得施法讓對方立刻痊愈。
在這種該學習的時候,他想把顧熠闌只當作自己的老師,可是那張殘忍的照片卻始終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顧熠闌還記得在當初蘇澤歲膝蓋摔紫的時候,蘇銘宇就跟他說過,不要隨意帶少年去醫院。
“沒有。”
白色瓷磚背景中,男人大腿輕微放松,但肌肉輪廓依舊清晰可見,力量感突兀,荷爾蒙撲面而來,帥得讓人想舔屏。
可就是這么完美的身材,此時上面卻印著幾道縱橫交錯的殘忍割傷,深刻的傷口處凝結出干涸的血痂,周圍皮膚紅腫。足可見當時割的時候有多決絕與用力,就好像不知道疼的木偶一樣。
【。:為什么要給他看?他管太寬。別跟他結婚。】
顧熠闌頗有耐心地道:“一直。而且等你這趟回來,我們就收拾行李,我帶你回去。”
蘇澤歲頑強道:“不。”
“我打賭,他不會和你結婚。”蘇澤歲面對顧熠闌站著,拿著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給對方聽,“知難而退,及時止損。”
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厲,讓人不寒而栗。
【一十一維:別怕。】
可這條信息卻不是他預測的二位哥哥發來的。一戳進去,就顯示一張圖片——
“那是因為爛攤子都是我們收拾的。”顧父插話道,“你當然輕松。”
由于一招行差踏錯,就有可能萬劫不復,所以他們格外謹慎。小顧熠闌吃什么、學什么、做什么,都始終被監控、被控制。
他們顧家,有幾百年的發家史,在A市,甚至算得上是Old money行列的首位代表家族,聲名赫赫。但他們這一脈,卻背負著一個惡魔的詛咒。
顧母急忙按住暴怒的丈夫,跟兒子道:“你知道你一個任性毀了公司,會有多少人丟失工作,又會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嗎?”
蘇澤歲雙手抬起,拍了拍小腦瓜子,強行讓自己的心冷靜下來。
“公司該怎么發展,還讓它怎么發展。你們也可以管理。”顧熠闌瞇了瞇眼,道,“但是,不準再插手我和歲歲的事。”
顧熠闌心里想冷笑,但面上卻像僵硬了一般,做不出一點表情。
他們只能將寶都壓在一個孩子身上,若是這個孩子夭折,或是不成器,那么,好一點結局,是他們這脈衰敗,由顧家旁支擔任掌權人;壞一點的結局,就是顧家這個百年世家,徹底被從豪門名單中除名。
蘇澤歲道:“公司的事?”
“來。”顧熠闌走向了書辦公桌,將這個話題揭過,道:“上課了。”
對方的話勾起了他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就像被一把刀插入了心臟,痛得只來得及張口緩緩呼吸,沒有任何精力再去對給予他痛苦的人進行反擊。
自從他們得知了這個詛咒,就立刻放下了手頭繁忙的工作,將才幾歲的顧熠闌從顧老爺子家接了出來,重點栽培。
蘇澤歲將頭轉到另一邊,只留給男人一個倔強的后腦勺。
“顧家沒有別人了嗎?”顧熠闌道,“除了我,都死了?”
蘇澤歲一臉“那還差不多”的表情,重新把頭轉了回來,道:“罰你、不準傷害自己了。”
“沒事,真的沒事!有人教他教了一上午,流程啊方位啊什么的,就差告訴他進醫院該邁左腿還是右腿了。這樣幾個小時下來,脫敏都該脫敏了。”蘇銘宇還在跟不放心小兒子的父母交代。
顧熠闌一時回憶不起其他的,遲疑地道:“……對不起?”
對方打著電話,神情再沒有方才的冰冷,甚至還頗為體貼地對電話另一頭說著“嗯,我在”,跟剛才那副與他們對峙的模樣判若兩人。
事實證明,顧熠闌確實按照他們的計劃,長得很優秀,只不過細節上有些差別,他們本以為無傷大雅的……
如果還是大腿這么敏感的區域的話,那恐怕……
蘇澤歲越看越生氣,一想到對面還是顧熠闌自己偽裝的,就更氣了。
但顧熠闌卻看上去并不生氣,見他沒聽懂,會不厭其煩地再講一遍,聲調也很穩,讓人完全想象不到他此刻正在忍受難以被忽視的刺痛。
男人淡淡的嗓音從頭頂落下:“別讀了。你自己不難受么?”
兒子的笑,她只在剛把對方接回家時看到過幾次。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顧熠闌所有的情緒好像都消失了,尤其是關于喜悅的。
“明天我要處理一些公司的事,你自己在家乖乖寫作業,可以么?”顧熠闌道。
***
蘇澤歲跑上前,拉著他的手臂就要把他往門外拽:“快、快去醫院。”
顧熠闌手機又響了聲——
“真的。”顧熠闌語調平穩道,“我等你回來給我上藥。”
他又捏緊書角,大聲地“哼”了一聲,奶兇地道:“然后呢?”
顧母長嘆一口氣,渾身卸力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毅然決然走遠的兒子。
“辦公室沒準備藥。”顧熠闌道,“前幾天消消毒就夠了,上藥太刺激了。”
蘇澤歲聞言,心里的氣稍微消了消,重新坐回到座椅上,接著往下翻聊天記錄。
顧熠闌無聲地笑了笑,揉了下少年的腦袋,重復道:“我不疼。”
顧熠闌微微環顧四周,勾唇道:“在這里么?別人要進來怎么辦?”
顧熠闌沉默良久,才道:“……賭錯了。該怎么賠償?”
這讓蘇澤歲不禁想起曾經的種種相處日常。那個時候,對方是不是也身帶重傷,只是太能忍了,太能偽裝了,所以他沒有發現……
“又失敗了?”顧熠闌靠在沙發上,涼颼颼地諷刺道。
到底、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顧熠闌神情很淡,像是在說著什么無關緊要的事,道:“是關于我父母的事。之前我吞了他們在公司的股份,但他們根基很穩,又異常憤怒,想卷土重來,送我進去……”
蘇澤歲把頭埋入男人的脖頸里,悶聲道:“你是最好的人。等我回去、給你上藥。”
顧母見有些希望,抿了口熱茶,道:“你說。”
蘇澤歲沒想到男人的傷處現在還處于“前幾天”的階段里,慌亂之中,想檢查一下到底傷得如何,卻口不擇言道:“給我看看。”
……
顧熠闌舔了舔薄唇,黑眸深沉:“你覺得我在乎這個?”
“放心。”顧熠闌道,“我說過了,這幾天心情不錯,不會為難自己。”
蘇澤歲湊男人湊得很近,繃著小臉,像觀摩實驗結果一樣嚴謹又認真,感覺下一秒就該伸手去觸摸了。
蘇銘宇眼前一黑,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喊誰的名字,只能吼道:“操!都給我不準動!!!”
顧熠闌撩衣服的手頓了下,蘇澤歲身體一抖,也立刻站直身體,捏著手指,不解地朝哥哥看了過來。
第 56 章 堅強
“不。不是說您二老別動。”蘇銘宇急忙跟電話那頭的人解釋道,“這邊出了點事。不是,歲歲沒事,先掛了。”
蘇銘宇掛了電話,磨了磨后槽牙,大步走上前,拎起弟弟的后領,把人扯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質問顧熠闌道:“干什么呢?”
男人薄唇微張,還沒說話,自家弟弟先替對方狡辯了起來:“沒有干什么。”
蘇銘宇看向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怒火中燒。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他當著外人的面,就擰住弟弟的耳朵,壓著聲音教訓道:“之前我跟你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嗯?”
蘇澤歲吃痛,捂住耳朵道:“不、不……”
“行了,就只是看了看。”顧熠闌撥開蘇銘宇那只給予少年疼痛的手,順手揉了下蘇澤歲的耳朵。
蘇銘宇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弟弟的耳朵被男人揉得愈發通紅欲滴,有些無語道:“離我弟弟遠點。”
由于蘇銘宇早跟他說過小患者的情況了,看到被抱著帶來的少年,醫生并沒有太大的反應,而是點頭道:“我們有輔佐治療的心理科醫師,也已經等在里面了。”
醫院大門離精神科區很遠,閉眼過了長廊后,蘇澤歲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蘇澤歲頓時就不敢掙扎了。
蘇銘宇一路裝聾作啞,直到聽到身后男人的一聲輕笑,實在忍不住了,微微側首,冷冷對自家弟弟道:“在車上玩手機容易暈車,不準玩了。”
顧熠闌道:“怎么說?”
“還是被帶壞了啊。”蘇銘宇滿臉憂愁地坐在了診室門口的椅子上,“以后別在他面前亂說話,算我求你。”
顧熠闌眉頭蹙起,摩挲著指腹的手指也倏地停頓了下來。
他會被人推著走過漫長的玻璃長廊,路過青蔥的綠植,呆滯地面朝著遠方的藍天白云。他的手上會插著輸液管,明明屋內有暖氣,也蓋著被子,心里卻冷得發抖。
蘇銘宇伸手捂了捂弟弟的額頭,自言自語道:“怎么現在這么嚴重了……”
相較于失憶,顧熠闌卻更執著于先前的話題,道:“為什么對他用MECT治療?”
蘇澤歲下意識看向顧熠闌,見男人微微頷首后,才乖巧地回哥哥的話道:“好吧。”
顧熠闌拍了拍少年的后背,道:“呼吸。”
他愣了愣,僵硬地轉過頭來,看向顧熠闌道:“你……怎么知道的?”
“閉眼,吐氣。”顧熠闌快步走近,但語調放得很緩,“延長呼吸。”
聽到陌生人的話,蘇澤歲抱著男人脖頸的胳膊頓時擁得更緊了。擺出了一副打死也下來、打死也不要跟醫生說話的架勢。
好在他離蘇銘宇很近,被及時攙扶了一下,才沒有膝蓋著地跌在地上。
“那兩個小畜生把他騙到沒有監控的體育館里,把門反鎖上,然后把保溫杯里的開水都澆到了他胳膊上。一整個手臂,重度燙傷,就算做祛疤治療,也留了些痕跡。”
蘇銘宇話音還沒落,診室內就傳來一陣哭聲。
早晚被你們倆氣死。
男人的懷抱炙熱而有力,胸脯隨著心跳微微起伏,熱氣透過堅實的肌肉與薄衫,傳到他身上,讓他從身體到心臟,都變得暖洋洋的。
“遠、點。”蘇銘宇咬牙切齒地重復道。
顧熠闌道:“哥哥喘不上來氣了。”
顧熠闌目光不離房門,嗓音很啞:“治好了?”
“呼——呼——”
“站好。”蘇銘宇拎著少年,不容置喙地把他張開的胳膊壓回腿側,“都多大了?今天,自己走進去。”
玻璃窗外,艷陽高照,人群熙熙攘攘,真實無比,但蘇澤歲腦中的場景卻不是這樣的。他覺得,也不該是這樣的。
但蘇銘宇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男人的話語擲地有聲,敲在了蘇澤歲的耳膜上,喚醒了他的一絲神志。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一直在無意識憋氣,憋得臉頰通紅。
“不要。”蘇澤歲不想進去,轉頭看向顧熠闌,委屈巴巴地張開手臂,道:“要抱。”
“等看完醫生,今晚你就可以搬回我那兒了。”顧熠闌說話轉移著少年的注意力。
這一次,效果也很好。他話音剛落,面前的三人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
【一十一維:還怕么?】
為了保護患者隱私,診室的門隔音效果很好,從外面壓根聽不到里面的談話聲。
少年先前只是腿軟無力,才要跌倒。但這回,他卻整個人都在用力。只不過是在用力往下,像是非要把自己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才肯罷休似的。
突然一下,他的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蘇銘宇將雙手插進頭發里,壓著嗓子道:“有看過……校園霸凌的新聞嗎?”
“頭暈嗎?”蘇銘宇問弟弟道。
聞言,蘇澤歲這才倏然卸了胳膊上的力度。
男人的嗓音淡漠,語調平靜,全然沒有一絲歉意,語氣跟“你還活著么”一樣欠揍,軟綿綿的一招,把蘇銘宇的警告懟了回去。
顧熠闌眉頭皺得更緊了。
蘇澤歲停下了急沖沖的步伐,低頭“哦”了一聲。
蘇銘宇的嗓音有些哽咽,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仇恨:“欺軟怕硬,聯合同學,進行精神打壓。那時候我和他爸媽都恰好不在家,連他被欺負了都沒發現。”
顧熠闌腳步穩健,蘇澤歲感覺不到什么顛簸感,但卻突然想起了什么,掙扎著要下來,道:“疼不疼?下、下來走。”
窗外應該天寒地凍,漫天飄雪才對。
與此同時,在男人的輕拍下,他僵硬的脊背也逐漸放松下來,小聲道:“怕。”
顧熠闌往后退了半步。
但他沒想到,男人揉了揉歲歲的腦袋,卻沒有任何要走的打斷,而是道:“堅強一點。”
果然,空氣中沒有一絲刺鼻的消毒水味,有的只是淡淡的花香。
撲面而來的熟悉和窒息感席卷了他的大腦。他腦中閃回無數畫面,像是掐住了他的咽喉,讓他雙腿一軟,就要跪在地上。
蘇銘宇點了點頭,放柔了聲音,對弟弟勸道:“歲歲,下來吧。”
【(o^^o):怕[兔兔瑟瑟發抖.jpg]】
蘇銘宇被他嚇了一跳,也湊近安慰道:“歲歲,別怕別怕。這家醫院采用無味消毒法,沒有消毒水味。你聞聞?”
“你坐副駕駛。保鏢坐后面。”蘇銘宇打開私家車的門,監督著自家弟弟垂頭喪氣地坐在了該坐的座位上。
蘇澤歲眼眸亮了亮,雙手打字。
蘇澤歲神志模糊,不記得自己在使勁兒,只覺得地獄里有怪物在拉他的腿,要把他拖到冰冷的深淵里。
精神科區,專家醫生早就等在門外了。
蘇銘宇一只手還拿著掛號的單子,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扶不住弟弟。
蘇銘宇又突然問道:“你看到過他手臂上的傷嗎?”
男人的話宛若一擊驚雷,炸在了蘇銘宇心底,激起了從前的記憶。
“今天我是他哥哥,我帶弟弟去看醫生。”蘇銘宇道,“勉為其難讓你跟著,就站后面做我弟弟的保鏢吧。”
“我能進去么?”顧熠闌問道。
他看到過,或者準確來說,是蘇澤歲給他展示過。
醫生對預約人蘇銘宇道:“我看了資料,他已經成年了吧?我們可能要跟小患者單獨聊聊,麻煩你們在門口等一會兒了。”
但最后的最后,他還是被顧熠闌一句“我一直在外面等你”哄騙進了診室里。
……
下了高速,蘇銘宇把車開進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o^^o):那我到時候要抱抱】
顧熠闌托著少年的腿,絲毫不覺負重感,步調很穩地往前走:“嗯,乖。”
眼見著弟弟又要往顧熠闌身邊跑去,蘇銘宇抬手一攔,扭頭對弟弟道:“你,和保鏢保持距離。”
雖然行動上強制著弟弟必須自己來醫院,但他心里還是充滿了心疼與擔憂。
“嗡”一聲來,“嗡”一聲去的,兩人在干嘛,毫不掩飾,不言自明。
他朝少年伸出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道:“你好,我是劉醫生,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和我聊聊嗎?”
蘇澤歲一走,蘇銘宇就猛地轉頭看向了顧熠闌,就差把“你都教了我弟弟些什么”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就這在絕望的時刻,一雙有力的手攬住了他,將他向上托舉,舉出了怪物的攻擊范疇。接著,他擁入了一個夢寐以求的溫暖懷抱里。
“不亂動就不疼。”顧熠闌道。
蘇澤歲在副駕駛上無聊地晃著小腿,看了一會兒窗外風景,又習慣性地去偷瞟駕駛位的人。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他聽見后座的顧熠闌從善如流地收起手機,替他道:“對不起。不玩了。”
蘇銘宇:…………
一邁上去,蘇澤歲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相信他一次吧。”蘇銘宇道,“你有類似經歷,應該也知道,脫敏對他來說很重要。你不能護著他一輩子的。”
蘇銘宇側首看向顧熠闌,道:“行了,別這么死死盯著診室的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進去殺人呢。他現在已經治好了。可以獨當一面了。那些小畜生們也都得到了報應。”
他急忙伸手去扶人。
顧熠闌也不惱,看著蘇澤歲,笑道:“好的。”
按理說,被哥哥教訓了,該道歉并且及時改正的,不然矛盾上升可能要挨揍,但是他又覺得特別委屈,所以不想說話。
蘇銘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道:“怪我太忙了,沒有給他足夠的關注。”
蘇銘宇頓了頓,含糊道:“還有些別的心理疾病。零零總總的,住院治療很久后,基本上都好了,不過留了些后遺癥。他很害怕醫院,也很怕消毒水味,因為每次聞到,都意味著一次很痛苦的治療。算某種程度上的PTSD吧。”
蘇澤歲原本噼里啪啦打字的手僵在了手機屏幕上,癟了癟嘴。
時隔多年,談起這些來,蘇銘宇依舊氣到發抖。
……那該是怎么樣的?
副作用很多,治療過程難捱。
“而且你進去也沒用,你是能幫他回答問題,還是能把他抱坐到腿上,一邊安慰他,一邊哄他好好回答了?”蘇銘宇道,“之前在俱樂部賽車撞到頭,他那些心理疾病好像又有了些發作的跡象。現在,正好再脫敏治療一下。”
顧熠闌終于移開了視線,悶悶“嗯”了一聲。
“抑郁,雙相……”
“沒有。我們以為家里保姆把他照顧得很好,忙得腳不沾地,很少主動聯系他。他精神崩潰,身陷囹圄,天天都想著怎么去死,也沒精力跟家人傾訴。”
【(o^^o):白色的消毒水味,很難聞,讓我很害怕】
顧熠闌默然,許久后,才道:“他沒告訴你們?”
這是顧先生在A大食堂教他的話,每次網上有人申請加他為好友,他都是這么拒絕的。很好用,往往這句話一發,對方就不會再騷擾他了。
蘇澤歲照著男人的話做著,這才感覺不那么呼吸困難了,但還是掙扎道:“可以……不去嗎?”
他想回家。想把頭埋入男人溫熱的胸膛里,做一只什么也不用管的鴕鳥。
“等會不準跑,站得離我近點。”蘇銘宇囑托道。
蘇澤歲抬手試了試自己額頭的溫度,然后搖了搖頭:“不。”
【一十一維:我一直在你身后,如果害怕,轉身就能看到我】
少年告訴他,是因為有兩個同學非要跟他玩,還騙他說在外面探險一點都不危險,才害得他手臂意外受傷了。所以,他很討厭騙子。
“不過,其實他能恢復到現在這樣,已經很堅強了。”蘇銘宇嘆氣道,“雖然脾氣差了點,不喜歡上學了點,但我們也不指望他出人頭地,健康就好,活著就好……”
見到蘇銘宇的面容,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現在是自家哥哥在開車。于是他僵硬地挪開視線,繼續百無聊賴地數著高速上千篇一律的樹木。
像通過一道向死的地獄之門。
蘇澤歲無法,只能邁著酸軟無力地腿,小步小步地往醫院里面挪去,每走一步,都感覺心里壓著的大石頭重了一分。
蘇澤歲拼命搖頭,道:“不要、不要丟下我。”
蘇銘宇皺眉思索著回去的可行性,順便和抱著自家弟弟的顧熠闌交換了一下眼神。
好在顧熠闌本就只是打算紳士地安撫下。揉了一下,就再沒其他動作。
顧熠闌也坐了下來,不接蘇銘宇這句懇求,反而沒頭沒尾地問道:“他以前接受過MECT治療?”
見得不到回應,蘇澤歲又蔫蔫地重復道:“想回去。”
“他也是其中的受害者。”蘇銘宇道,“他初中的時候,意外看到了兩個早戀的同學在學校亂搞。那兩個小畜生也是被慣壞了的富家子弟,為了不被家里長輩發現,就威脅他、惡作劇他、打他……把惡意都宣泄到他身上。還不準他告訴老師家長……”
其實弟弟怕成這樣,他也怪心疼的。脫敏治療之類的,什么時候都能再重新開始,不急于這一時,而專家,也可以再約……
“嗚嗚。”蘇澤歲緊閉雙眼,將頭死死埋入對方身前,緊緊抱住了對方,感受著對方炙熱的體溫,再次被安全感包圍。
“不可以。”蘇銘宇道,“你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來醫院?”
當我是死人是吧。
他本以為,以顧熠闌對蘇澤歲的無底線寵溺程度,見歲歲害怕成這樣子,肯定會無論如何都要直接帶人回家的。
但某位少年卻仍舊在裝鴕鳥,用乖軟的嗓音拒絕道:“對、對不起,我有好哥哥了。不和你聊。”
……
蘇澤歲眼眶泛紅,把臉埋入男人的脖頸處,沒有說話,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
顧熠闌道:“猜的。但他沒告訴我,可能是忘了。”
挪到精神科專區的過程中,他們經過了一道玻璃質的透明醫院長廊。
盡管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但一看醫院那標志性的雪白建筑,蘇澤歲還是倏然瞪圓了眼眸。
“是。他沒騙你,他確實丟了很多記憶。”蘇銘宇抬手半捂住了臉,食指敲了敲太陽穴,“之前在你們家那賽車俱樂部出車禍,腦袋被撞到了。”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只是昨日一日沒見,心中的想念卻好像已經累積了三秋之久。讓他現在想時時刻刻黏在對方身邊,最好再抱一抱。
MECT,磁場電休克治療,適用于那些對常規治療手段無效,或無法耐受其他治療方式的患者。尤其是精神障礙較為嚴重且持續性的問題患者。
見此情況,蘇銘宇也走上前,附和道:“是,這件事我同意了。再堅持一下好嗎?”
蘇銘宇只看見弟弟猛然顫了一下,然后整個身體就往下直直跌去。
蘇銘宇面色冷峻地開著車,聽著身旁弟弟的手機“嗡”地震動一聲,緊接著,身后男人的手機也震動了一下。
顧熠闌眸光一凝。
蘇銘宇:……
醫生從醫幾十年,見過各種各樣精神或心理有問題的患者,因此更能明白獲取他們這類人群信任的重要性。
蘇澤歲聳了聳鼻尖。
蘇澤歲聲音悶悶地響起,復述著男人的話:“堅強。”
正是蘇澤歲識別度很高的輕軟嗓音。
但卻不是往日里那種小獸般靜悄悄的哭法,而是泣不成聲,哭得撕心裂肺,讓人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蘇銘宇茫然一愣,剛反應過來,就見身旁的男人倏地起身,按下門把手,“砰”地猛然把診室的門踹了開。
第 57 章 非我
診室內,少年雙手緊緊抱住腦袋,整個人顫抖如梭,毫不掩飾的大聲嗚咽在房內傳開,讓人忍不住心疼。
精神科的劉醫生和心理醫師站在對面,柔聲安撫著少年,聽到“砰”的踹門聲,才抬頭朝門口望來。
“怎么了?!”蘇銘宇立刻沖上前來。
“可能是想起了什么,精神有些崩潰。”劉醫生額間起了一層汗,“不過,這么大的反應,也確實在我們意料之外。”
顧熠闌走了蘇澤歲身旁,朝少年伸出手。
他本以為這樣深陷情緒旋渦中的少年會很怕外界的關注,甚至于崩潰到亂砸東西、傷害自己,所以他動作放得很緩。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剛伸手過去,蘇澤歲就毫不猶豫地擁入了他的懷抱,抱著他嗚嗚地哭。
“啊?想起了什么?”
蘇銘宇有些慌亂地接過心理醫師拿來的記錄——
顧熠闌沒再把他那番“痛但也爽”的說辭拿出來了,而是道:“疼。可能跟你以前受傷的感覺差不多吧,表面刺痛,深入肌理。”
【問:在過去幾天內,你是否有過自殺的想法或行為?
蘇澤歲伸出手指,點了點腦袋,又戳了戳胸口,不知所言道:“完了。”
蘇銘宇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及時把玩偶丟回到了沙發上:“不喜歡也沒關系。以后給你買新的。”
“當然,他這種情況最忌諱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最好多跟他溝通,可以慢慢地引導他說出自己想起了什么、又是什么樣的心情。”
答:還好。(備注:聲音發抖,似乎很怕人)】
“慈善、高中生、報備。”
顧熠闌無聲地笑了笑:“慈善有很多目的,一來,能夠塑造企業和個人的形象;二來,是一種變相的投資,我資助過的貧困生,未來,他們功成名就后,會優先考慮到我的公司工作,算是利益互換。”
他聽到顧熠闌又道:“他們最后希望我能見一個人,我答應了。到時候,這件事基本解決,他們再不會刁難我們,外患消除,就只剩下內憂了。”
蘇澤歲哭得一愣,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幫。”
答:沒有。】
但突然一下的,顧熠闌卻感覺手臂有些涼,再一轉頭,就看到了少年通紅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淚珠。
顧熠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有些風險,我承擔了,你會少很多煩惱。”
蘇銘宇看了幾遍,也沒看出貓膩來。
醫生道:“讓他多接觸熟悉的事物,刺激刺激記憶。還有就是,平時多給予他一些關心。”
但蘇澤歲卻哭了。小聲抽泣,委屈難耐,可就是不愿意說話。
蘇澤歲想了想,道:“看你。”
蘇銘宇對顧熠闌內疚道:“剛才醫生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未來的一段時間,麻煩你了。有什么需要的,隨時聯系我。”
盡管他早把兩方的監控都永久關閉了,但在他覺得無力或者煩躁的時候,身體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去打開這個網址。本能地想用這個手段,讓事情重新回歸掌控之中。
見男人眉頭皺緊,蘇澤歲把衣袖放下,小聲道:“很丑。”
蘇澤歲道:“對、對不起。”
“很多時候,我都算是一個不那么好的商人。”顧熠闌看向身旁的人,道,“愛心有限,只會給特定的人。”
顧熠闌瞥了眼情緒低落且拒絕溝通的少年,摩挲了一下指腹的繭子,眸底印出一片淺淡陰郁的血色。
都怪他,非要顧先生抱,不然顧先生的傷也不會嚴重成這樣。
顧熠闌一愣,放低嗓音,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蘇澤歲點了點頭。
福利院出生的孤兒、家境貧困、天生殘疾,更重要的是……經歷過多次校園霸凌。
“有人欺負你的話,我會為你撐腰。”
但顧熠闌卻像是不知道疼一樣,連帶著已經凝固的血痕,動作流暢地撕開繃帶。頓時又讓本就深刻的傷痕再次溢出了血珠。
蘇銘宇見客廳里還有一些幸存的玩偶,挑了幾個長得可愛的,拎到了弟弟眼前晃了晃:“這些,要帶走嗎?”
但他的腳步聲剛響起,蘇澤歲就覺察到了,轉而死死地抱住顧熠闌,喉間發出了哽咽的聲音:“不、不……”
上藥的過程中,他一直觀察著少年,也沒能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沒關系。”顧熠闌觀察著蘇澤歲小表情,嗓音淡淡,難得地接受了道歉。
蘇澤歲的身體頓了頓。
……
似是因為少年情緒的突然崩潰,記錄驟然停在最后一個問題上——
顧熠闌的嗓音放得很平緩,循循善誘,不似蘇銘宇那般激動,且占了音色的沉厚優勢,比一般的心理醫師更能讓患者敞開心扉。
顧熠闌知道某些心理疾病會讓人有靈魂出竅的感受,比如雙相情感障礙。
如果忽略腿根處纏繞著的繃帶的話。
只是到了后面更為深入的提問,比如“你是否有持續進行心理治療?你的心理治療效果如何”,少年卻極少回答,記錄單上寫的全是“患者沒有說話”。
顧熠闌能感覺到,蘇澤歲好不容易才有些康復跡象的社恐愈發嚴重了,甚至比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少年時還要糟糕。
他手忙腳亂地用干凈繃帶給男人按住傷口,也忘了哭泣。
雖然顧熠闌基本沒開口過,但蘇銘宇感覺他可能比自己還不好受,氣場又柔又壓抑,充滿矛盾,像是處在失控的邊緣,很不符合他一貫的氣質。
顧熠闌垂眸,看向懷里的哭累的少年,觀察了很久之后,才啞聲道:“想起了什么,可以告訴我么?”
蘇澤歲立刻停下了動作,關切地問道:“疼嗎?”
相較于滿臉愧疚與心疼的蘇銘宇,顧熠闌倒還算冷靜,簡單地撫慰了少年的情緒后,還能語調平穩、直擊要點地問出關鍵問題。
考慮到心理疾病患者對周圍的溫度格外敏感,診室內的空調并沒有開得很低,急得蘇銘宇也出了一頭的汗。
顧熠闌也不扭捏,利落地脫了外褲。
但蘇銘宇聞聲望過去,卻注意到了男人那泛白的手指骨節,以及沒有什么血色的薄唇。
這是他在跟父母徹底翻臉后留下的戒斷反應。
管家早等著了,見顧先生的車停到了門前,急忙上前去接行李。
顧熠闌有些好笑,沒有解釋,而是接著往下翻這份介紹貧困生情況的文件。
蘇澤歲道:“我、受傷?”
他這個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看上去確實是不記得了,可卻因為莫名的原因,在難過,在抗拒交流。
【你是否有混淆現實和記憶的情況?】
“怎么了?”蘇銘宇蹲下身,對弟弟道,“我以后盡量少往外面跑,在家陪著你,好嗎?”
“以他目前的情況,建議讓他恢復記憶么?”顧熠闌問道。
他不想觸及少年的傷疤,但也知道,如果郁結在心,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嚴重。
顧熠闌道:“還有哪里難受,說給哥哥聽。”
醫生跟蘇銘宇交代著,就要走過來再檢查一下少年的情況。
蘇澤歲幫他把白色繃帶重新纏好后,就鉆回到了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默默地側躺在床上,用后腦勺對著他。沒有了看他辦公的打算。
但顧熠闌點到為止,沒有再追問。
“他現在身體康復得不錯,我們是比較推薦讓他恢復記憶的。”醫生道,“逃避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要想根治,還得靠他自己走出來。過程可能難受些,但結果應該會是好的。”
【問:你是否有注意力集中困難或記憶力下降的現象?
顧熠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關掉網址,轉過頭,對裝睡的少年道:“等你進CPhO決賽,我們就換個新房子,好不好?”
因為某種他們都不知道的原因。
顧熠闌抱著少年去了主臥,將他放在了軟綿深藍的大床上。
顧熠闌快速掃了下平板界面上停留的貧困高中生資料——
換了以前,蘇澤歲肯定要傲嬌地“哼”一聲,然后表示自己今晚就要搬去顧先生家里啦。但現在,他卻恍若未聞,一句也不反駁,只執著于往顧熠闌懷里鉆。
顧熠闌輕“嘶”了聲,腿部肌肉繃緊,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蘇澤歲聽進了他的話,卻依舊在他懷里拼命搖頭。
等他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戳開了手機,打開了某個監控網址。
蘇銘宇開著車,蘇澤歲蜷縮在顧熠闌懷里,坐在后座。
【問:你現在感覺如何?情緒上有何變化?
顧熠闌把遮住少年小臉的被子拉起,就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眶。
只是藥膏的刺激性太強了。
但蘇澤歲只是看了一眼,就面露恐懼,慌亂道:“不、不喜歡。”
他一雙長腿堅實有力,平日里隱于外褲之下,只讓人覺得步履從容不迫。但現在,那輪廓深刻而富有彈性的長腿暴露在了空氣中,肌肉線條清晰,散發著不動聲色的力量感,甚至壓迫感。
通過鞏創哥哥,他知道了這個別墅其實和顧先生父母家長得一模一樣。算是控制權爭奪戰的究極產物,是一輩子都逃脫不了的心理陰影。
醫療箱里,除了消毒水、繃帶,顧熠闌準備的藥都是定制的,通體銀灰,上面沒有印任何logo,并沒有刺激到不能見藥膏的蘇澤歲。
他哭得有些缺氧了。
蘇銘宇嘆了口氣,站起身道:“無論想起了什么,都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好在蘇澤歲本就沒帶什么東西回來,收拾起來很省力,也不怎么需要溝通。
蘇銘宇在一旁跟醫生說著話,顧熠闌則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靜靜地陪著蘇澤歲。
“頭暈么?”顧熠闌問著像小掛件似的一刻也不要離開他懷抱的少年。
由于一日的奔波,以及懷中少年崩潰地掙扎,此時最里層的雪白繃帶已經染上了些許刺眼的鮮血。
蘇澤歲又不說話了。
蘇澤歲在原地怔愣了幾秒,然后才掀起自己的衣袖,看著胳膊上的傷疤,猶豫道:“我忘了,可能沒有很疼。他們也可能、不是故意的。”
少年坐在他的腿上,一言不發,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哭聲越來越小,卻在幾乎要消失時,又重新變得大聲,如此反復。打濕了顧熠闌胸前的衣襟。
“要飛走了。”蘇澤歲一說又要哭了。
少年眼中的茫然不似做假,顧熠闌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還是裝作不經意地接著道:“之前不是跟我說胳膊受傷過嗎?”
前面問這些問題,屬于常規心理或精神診斷流程,蘇澤歲也都乖乖地回答了。
“不丑。”顧熠闌伸手給他揉了揉早已痊愈的陳年舊傷,緩聲問道:“還是沒想起來么?”
這幾個毛茸茸玩偶都是蘇澤歲小時候買的,外表呆萌,萌化人心,還能作為喚起少年記憶的誘導物,非常適合讓蘇澤歲抱著帶走。
……
聞言,蘇澤歲仍舊沒有翻身,但好歹回話了:“見人,會不會危險?”
收拾完行李后,蘇銘宇又囑托了幾句,但還是越想越不放心,干脆自己充當起兩人的司機,把像樹袋熊一樣粘著顧熠闌的弟弟送到了對方家的大門口。
到了家后,蘇銘宇幫弟弟收拾著行李。
顧熠闌薄唇緊抿,一只手揉著少年的后腦勺,一只手輕拍著他僵硬的脊背,道:“乖,沒事了。”
顧熠闌攬了下亂動得要掉下去的少年,抬眸對蘇銘宇道:“有些嚴重。”
他愣了下,薄唇張張合合,沒有發出聲音,過了許久,才道:“因為喜歡你。”
他想放下手頭的事,把全部時間和精力放到弟弟身上,盡可能地補償他。但看到弟弟對男人的依戀程度,他又覺得,或許自己放手,才是對弟弟最好的做法。
“我們能為他做什么嗎?”蘇銘宇問道。
“哥哥要辦公了。你呢,打算寫會作業,還是睡個覺?”
蘇銘宇一頭霧水,把弟弟從前的不幸遭遇在腦中回憶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心如刀割,卻又不得不承認,其中,最讓弟弟崩潰的,可能就只有手臂上的傷的由來了。
蘇澤歲鼻尖有些酸,把薄被拉到了頭上,然后頂著它,面朝著顧熠闌坐了起來:“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身邊人的勇敢,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動搖。
他關了平板,穩了穩情緒,沒有詢問少年哭泣的原因,而是道:“哥哥腿有點疼,要幫我上藥么?”
蘇澤歲貼在顧熠闌身邊,帶著濃濃的鼻音,慢慢地讀著平板文件上的關鍵詞,然后評價道:“好人。”
蘇澤歲悶悶“嗯”了一聲。
答:沒有。】
明明來的時候還是歡聲笑語的,離開時,蘇澤歲卻連路都沒法走了,一聽到周圍人的腳步聲,就噤若寒蟬,無意識地抽搐,可憐得很。
他實在想不通,自家弟弟到底想起了什么,才能哭得像現在這么絕望。
蘇澤歲耷拉著漂亮的眼眸,沒有接話,而是搗鼓著手里的軟膏,想要繼續上藥,來轉移這個話題。
盡管早就做了心理準備,但這些殘忍劃傷的視覺沖擊力實在是太強了,蘇澤歲瞬間屏住了呼吸。
蘇澤歲沒聽懂,道:“有愛心,也是好人。”
顧熠闌微微頷首,沒有拿桌上堆積的文件,而是把平板丟在了床上,然后坐在了自己的床位上,目睹著少年緩慢地蹭了過來。
蘇銘宇看著縮在顧熠闌懷中發抖的弟弟,眼眶有些發紅,道:“好。”
他翻了多久,蘇澤歲就也跟著看了多久。
他鉆進薄被里,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瞪著一雙像寶石般黑溜溜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顧熠闌。
熟悉且沒有陌生人的環境,勾起愉快回憶的各種海洋館周邊,以及床頭柜上那張蠢萌的書簽,都讓蘇澤歲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所以他接著問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好事情嗎?”
少年顯然也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雖然動作有些僵硬和舍不得下手,但沒有出現不知所措的情況。
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蘇澤歲避開他腿上的傷痕,撲進了他的懷抱里。
因為少年突如其來的動作,雪白的薄被在空中停頓了一剎那,緊接著,又緩緩地重新落回在了那單薄的身體上。隨著少年抖動的頻度,而同樣微微打顫。
顧熠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少年從未有過的惶恐顫音:“如果、我不是我,你還會喜歡我嗎?”
第 58 章 逃走
“我、不是我。”蘇澤歲眼眸失焦,只會喃喃地重復這一句話,“不是、不是……”
在醫院診室里,十幾分鐘的交流過程中,隨著心理問題的不斷深入,蘇澤歲逐漸了解了自己,也認清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其實,他并不是這個世界里的蘇澤歲。
穿越以來的一個多月里,他的潛意識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
因為他失憶了。他不僅沒有現在身體過去的記憶,也丟了穿越前的很多記憶,而這具身體又跟之前的他一模一樣,所以他并沒有很強烈的異樣感,去覺得自己不是“他”,而是“他”。
但當心理醫師一步步發問著那些他絕對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了,這具身體不是他的,那些過往,也不是他的。
他沒有趾高氣昂風光無限過,沒有欺負同學過,也沒有在賽車俱樂部翻車過……
那些都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經歷的事情。
顧熠闌湊近道:“哪道題目?”
蘇澤歲自己都覺得自己剛才在瘋言瘋語,但沒想到有人居然聽得很認真,還愿意去了解他為什么胡言亂語。
顧熠闌道:“那真實的你是什么樣子的?”
他想像從前一樣裝作不知情,可純良的品性卻讓他心里過意不去。
蘇澤歲看著顧熠闌,嚴肅地對錄音筆道:“顧先生,以后也要堅強,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顧熠闌道:“相差大的,或許有的宇宙中沒有我的存在,沒有A大的存在,甚至沒有人類的存在。”
蘇澤歲心中倏然注入了一縷溫熱的安全感。像是一直輕飄飄沒有落腳點的氣球,突然被人抱在了懷里。
他拿回自己的錄音筆,朝男人伸手道:“我也、給你錄。”
最后,他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用氣聲輕輕道:“如果我不答應你,還要走到很遠的地方去,和你永遠不見面了。你……會怎么辦?”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應該裝著能預約實驗室的校園卡的口袋,此時卻空無一物。
蘇澤歲內心絕望又煎熬,一路上都精神恍惚,他害怕哥哥和顧先生知道真相,他簡直無法想象兩人會有怎樣的反應。
男人說得話沒有明確地指向,顯然是以極為突出的洞察力、踩著大方向說的,但蘇澤歲還是覺得正正說到了自己心坎上。
蘇澤歲忍不住捂住了臉,肩膀聳動。
所以在抱著花跑到獨立辦公室的路上,蘇澤歲沒有碰到一個人。
顧熠闌面不改色地道:“給他講了道題目,耽誤了點時間。”
顧熠闌重復完方才的話,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才又接著對錄音筆道:“上帝會扼住你的喉嚨,但不會讓你窒息。”
“你、你怎么了?只是讓你幫我預約一下,臉色怎么這么黑?!”補完實驗數據的鞏創跑上前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顧熠闌。
但在此時,少年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說前兩天很難過只有一道題目不會。于是,慣常將少年的事放在首位的他,第一時間去檢查了蘇澤歲的精神狀況,順手將卡放在了桌上……
顧熠闌懶得理他,抬腳往實驗室里面走去,頭也不回地警告道:“他精神不對勁,處在崩潰的邊緣,不能受刺激。這些話你暫時不要在他面前說。”
在抵達實驗樓10樓之前,顧熠闌提前發消息給了鞏創,讓他將停留在樓道里的同學暫時叫進實驗室里。
“蘇澤歲,喜歡是不能用數值來衡量的。”顧熠闌道,“我喜歡你,是喜歡你的全部。靈魂契合,比其中某一個人優秀要重要許多。”
直到聽到顧熠闌說喜歡他,他才真的繃不住了。
顧熠闌道:“郁金香的花語——重生。可以帶出門,它和你一樣,需要外面的太陽。”
蘇澤歲眼眸亮了亮:“那、那你之前怎么看我?”
顧熠闌無奈笑道:“不會吧。真要對哥哥這么殘忍么?”
顧熠闌揉了下蘇澤歲的腦袋,又道:“那你呢,會勇敢么?”
顧熠闌緊抿薄唇,步履極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由于實驗儀器的變化,他們需要換另一間實驗室做別的實驗。
“你以前的手機。”顧熠闌把手機重啟,“接觸熟悉的事物,刺激腦細胞,有助于恢復記憶。我這兒沒什么你熟悉的東西,你可以翻翻以前的相冊。”
他記性很好,腦中很快便像放影片一樣放起了校園卡最后蹤跡的畫面——
經過這么一段交流,蘇澤歲的心情平復了很多。
顧熠闌回憶著,道:“聽說過,不算認識。”
“這是什么?”蘇澤歲指了指男人手里的手機。
蘇澤歲很小聲地“哦”了一聲,喃喃道:“那能不能穿越時空?”
蘇澤歲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還有呢?”
顧熠闌面若寒霜,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快速在門旁的身份驗證器上輸入密碼,然后一把推開了房門。
“你先去,我這邊還有點實驗數據沒抄完,馬上馬上。”鞏創奮筆疾書道,“幫我也預約一下謝了。”
蘇澤歲拿起一旁抖落的被子,重新把它頂到了頭上。不知該放到哪里的視線,干脆落在了顧熠闌的手上。
“喂!方向是不是錯了?1009在那邊啊。”鞏創指了指走廊另一頭,見男人不理自己,一頭霧水,但還是急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顧熠闌道:“為什么要意氣風發,為什么要和我門當戶對?”
他捏著手指,掌心里已出了一層冷汗。
顧熠闌道:“多久以前?”
他不夠好。他很膽小,每次出門都需要顧先生保護;他能力也一般,不是A大博士組的高材生;他心思敏感,不像原主那樣大大咧咧、張揚肆意。
見他走近,鞏創八卦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送個人需要十幾分鐘?別太愛了顧熠闌。”
顧熠闌道:“沒關系,我等得起。再追追你。”
蘇澤歲感覺心跳有些亂,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聽上去只是在好奇地道:“那、真的有平行宇宙嗎?”
隨著“滴”的一聲提示錄音結束,蘇澤歲把錄音筆還了回去。
顧熠闌看了眼偷摸躲在郁金香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道:“就像現在,有的平行宇宙中的你抱著玫瑰,有的你抱著向日葵。除了你抱著的花束不同,那兩個世界完全一樣。”
蘇澤歲心里悶悶的,酸脹難耐,但他說不上來為什么。他想問問顧熠闌,從前聽聞來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哪個更好,卻又覺得這個問題怪怪的。
蘇澤歲道:“之前帶我做的實驗你也研究嗎?”
清風徐徐吹過,穿過針落可聞配套的休息間、衛生間,帶來悶熱的夏日空氣。
顧熠闌問他道:“如果這樣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直接喜歡上他么?”
顧熠闌動作頓了頓,皺眉沉思。
鞏創臉上寫著“哦,是嗎”,瞇眼笑道:“就只是講題目?你身上可是有香氣的哦。你們干什么了?”
蘇澤歲點了點頭,拉了下男人的胳膊,癟嘴道:“前兩天難受,沒怎么寫,只有一道題不會。哥哥教我。”
“嗯。”顧熠闌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今天也正好是七夕。”
好在顧熠闌聞言并無異常反應,耐心科普道:“希爾伯特空間是根據那些離奇實驗結果推出的假設,它的存在又恰好揭示了平行宇宙的存在。但學術界有很多人認為它是不科學的,只是假設。”
顧熠闌目不斜視,不假思索道:“我信。”
顧熠闌道:“那是相對基礎的實驗,研究大方向在量子力學的都或多或少地知道。”
他微微側首,伸手一勾,就拿到了筆。
看著清澈眼眸中漾出期待的少年,顧熠闌瞬間就懂了。他接過錄音筆,按下錄音按鈕。
蘇澤歲想了很長很長時間,才攥了攥拳頭,道:“我要努力變勇敢。”
“按照理論而言,每一次量子坍縮都會產生一個平行宇宙,所以世界上有無數平行宇宙。有的平行宇宙之間幾乎沒有差別,有的又大相徑庭。”
蘇澤歲心跳到了嗓子眼,緊繃著咽喉,小聲道:“你信嗎?”
不用自卑,不用無止盡地攀比,只用做好自己。
***
給少年講完題目,顧熠闌又囑托了兩句,這才朝著1004號實驗室走去。
蘇澤歲低下頭道:“不太好。”
鞏創在后面聳聳肩,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不滿地小聲嘀咕道:“你這樣,我哪敢跟他說話啊。”
“我……”
由于少年的心理疾病的意外惡化,先前已經有了進展的脫敏治療需要從頭開始,目前需要靜養、不宜見人。
他的嗓音沉穩而富有磁性,不急不緩,每一個字句都如同低音琴弦在徐徐撥動,誘人深思,又給人力量。
顧熠闌嗓音平靜,沒有一絲責備地道:“為什么?”
蘇澤歲搖了搖頭:“不可以找我,找不到我。”
他不是幸福的擁有者,他只是偷走了別人東西的小偷。
蘇澤歲重重地點頭,從床邊的背包里摸到了自己的錄音筆,遞給了顧熠闌。
顧熠闌瞇了瞇眼。
1004號的門敞開著,鞏創倚在門旁,邊玩手機邊等他。
“這是交代后事么?”顧熠闌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嗓音低沉,“那么,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喜歡的是你全部的靈魂,你走了我無論如何也會把你找回來。這樣可以么?”
蘇澤歲被他這么坦白的發言驚到了幾秒,緩了緩,才又繼續小心試探道:“平行宇宙是什么樣的?”
獨立辦公室里寂靜無聲,競賽書攤在寬大的桌面上,一旁擺著沒蓋筆蓋的黑筆和吃了一半的薯片。一眼掃去,就能確定并無他校園卡的蹤跡。
蘇澤歲輕輕“哇”了一聲,滿心歡喜地接下香氣撲鼻的花束,低頭聞了聞,道:“喜歡。”
顧熠闌把錄音筆收好,重新從另一個抽屜中拿出一部手機,對少年補充道:“適度堅強。你現在的狀況不太適合出門,這兩天先留在家里休息吧。”
顧熠闌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白軟的臉:“那世界上總有一個最‘好’的人,別的人都該喜歡他么?”
他害怕世界上的所有人,不會喜歡上除了家人和顧先生外的其他人,哪怕那個人再好。
聞言,顧熠闌下意識拍了下自己的口袋。
“再過十天是不是要考試了?”顧熠闌拎著少年的書包,幫他開了房門。
良久,蘇澤歲才攥著手指,又問道:“你……以前認識我嗎?”
他刷卡給少年開了辦公室的門,習慣性地要將卡裝進口袋里。
男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微微泛起的繭痕,仿佛雕刻精致的藝術品,散發著一種冷峻而堅定的氣息。但握起來卻很真實很溫暖,很讓人心里踏實。
需要他倆共同完成的量子實驗并不算復雜,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顧熠闌的那支錄音筆放在床頭柜的第一個抽屜里,取代了原來染過多次鮮血的折疊刀。
蘇澤歲真的特別喜歡,連吃早飯都舍不得放下,一路把抱上了跑車的副駕駛。
而在他看題目、在草稿紙上寫解題步驟的某段時間里,桌面上校園卡突然不見了。如此,他才在最后離開時忘了這件事。
但他還是道:“我、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我要再想想。”
顧熠闌伸手托住少年哭慘了的小臉,用大拇指抹去他臉頰上掛著的淚珠,放輕了聲音,道:“你怎么不是你了,說說看。”
可他還準備好將所有的事全盤托出,只能小聲暗示道:“你、喜歡我的表象。”
蘇澤歲道:“在俱樂部見面之前。”
蘇澤歲百感交集地接過手機,聲若蚊蠅道:“我不想想起,也想不起來。”
他聽見身前的人沉默了幾秒后,道:“可我就是喜歡這樣不太好的你,怎么辦?”
顧熠闌思索片刻,道:“挺嬌氣的一個小朋友。”
蘇澤歲搖了搖頭。
男人這句話說完,整個臥室就陷入了無聲的默然之中,不是鋒利對峙的冷場,而是流淌著恬靜與纏綿,讓人寧靜而心安。
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所以父母不是他的。那哥哥呢?那……顧先生呢?
兩日后,蘇澤歲才勉強能自己離開主臥。
“歲歲,堅強。也再勇敢一點。”
蘇澤歲有些自卑,低聲反駁道:“但有人比我成績好、比我好看、比我性格好,還有……比我家境好。”
顧熠闌皺了皺眉,手指輕敲著床面,像是陷入了思考,很久之后才道:“你會好好的。我也不會找不到你。”
蘇澤歲有些答不上來。
“之前跟你說過,”顧熠闌道,“AdS/CFT對偶性,還有量子場論中的曲率時空之類的。”
“你、喜歡錯人了。”蘇澤歲崩潰地搖頭,道,“我不意氣風發,我、我也不和你門當戶對。”
顧熠闌無聲地笑了笑,沒有問他這么長時間都在想些什么,而是道:“乖。”
顧熠闌道:“我還在研究。未來,或許吧。”
看到少年緊繃的小臉不似在說笑,顧熠闌頓了一下,倏地收斂了笑意,認真回答道:“當然是去找你。”
剛邁出房門,一束鮮紅的郁金香就被捧到了他眼前。
男人一句話就把蘇澤歲問懵了。他也沒精力再掉眼淚了,轉而從情緒旋渦中抽離出來,理性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哥哥,你在實驗室研究什么呀?”蘇澤歲側著腦袋,把半張臉藏在大束郁金香之后,偷偷觀察著認真開車的男人。
喧囂在外,屋內溫柔相依,恍恍乎若夢境。
那么,再往下推一步呢?
他不知為何而穿越。他很擔心,一覺醒來,會突然看到穿越前大學宿舍的天花板,和顧先生相隔兩個時空,用盡手段,卻依舊再也無法聯絡上彼此。
許久,也無人回應他突如其來的破門而入。
顯然,這里早已人走樓空。
顧熠闌黑眸微凝,無意識磨了磨后槽牙。
第 59 章 熟悉
“小朋友不在這兒?自己走了嗎……”看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鞏創也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可你不是跟我說……他現在不能見人嗎?臥槽,他不會病情又加重了吧。”
顧熠闌只駐足了幾秒,就又迅速地轉身往外走。
“怎、怎么了?等等我。”鞏創有些摸不清頭腦,不知道這短短一剎,男人能看出什么線索來。
顧熠闌走得很快,嗓音壓得很低:“調監控。”
“調監控要向上報備的,我們私自調算違規。要不先發消息問問他,是不是貪玩跑哪兒玩去了。”鞏創勸阻著,希望一向理性的顧熠闌能再深思熟慮一下。
但聽到他的話,男人面色卻依舊決然,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沒有帶手機。”
被他這么一提醒,鞏創恍然想起了方才桌面上躺著的手機。這樣,他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顧熠闌用指紋打開了監控室的房門,看到監控屏幕上跳出的“是否提前進行報備”,不假思索、毫不心虛地點了“是”。
雖然這樣想著,但余光瞥到男人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自從醫院檢查完以來,他的病前所未有的嚴重。他沒法聽其他人的說話聲、腳步聲,不然就會發抖、失語、沒法走路。
所以……這個世界里的他,以前經常用錄音筆來記錄事情嗎?
保安道:“跟你說話聽不見呢?還在這看看看。”
他僵著身體,很慢很慢地看向手中的錄音筆。
蘇澤歲愣了一下,然后點了下頭。
1014實驗室!
蘇澤歲怔愣地看著面前皺眉不語的顧熠闌,手抖到手中攥著的勺子差點掉在床上。
蘇澤歲聞聲轉頭望去,就見顧熠闌抿著泛白的唇瓣,微微喘著氣,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眸中翻涌著的焦慮和擔心還來不及掩去。
蘇澤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支錄音筆。
他本來猜想顧熠闌肯定會等他情緒冷靜之后,問他為什么要亂跑,但男人卻始終沒問。其實,蘇澤歲也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說。
“一秒鐘也不行。”保安皺起眉頭,想把人拉扯走,但卻發現男人的核心力量過強,自己壓根拉不動他絲毫。
當熟悉的事物出現,刺激神經網絡,神經元之間進行重新連接,部分記憶就又會被激活。
蘇澤歲說不上來對哪里熟悉,到底是對筆熟悉,還是對男人的嗓音熟悉,抑或是……對顧熠闌熟悉。
堅強地離開辦公室,堅強地去調查自己為什么穿越,堅強地去撿起那些他曾逃避著不想記起的回憶。
比如,他為什么整日跑實驗室。
按照他的經驗和小時候對別人家長的觀察,他現在該挨罵了。
“叔叔,再給最后一分鐘。”鞏創忙上前來打圓場,雙手合十,真誠懇求,“我們真的著急找東西,最后再給一分鐘。”
那那股將他拖入情緒深淵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呢?
蘇澤歲想起來了,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穿越到這里來的日子。
顧熠闌道:“嗯。”
所以他用很小聲的氣音,試探性地問了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天反反復復卷入虛幻主義的情緒中,面對好像占了別人身體的事實,他有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感。
“6月27日,在醫院。”顧熠闌回憶道,“那天是你的生日,你剛才從急診檢查完出院。我去給不小心劃嚴重了的手臂縫針,恰好在一樓看到了你。”
就像此時,站在中型粒子加速器面前,蘇澤歲恍惚之中真的想起了很多東西。
有的,只是關心,詢問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不舒服了。如果不舒服,那么明天就可以不出門。
顧熠闌挑眉道:“有話跟哥哥說?”
“我們剛準備預約……但又考慮到流程比較繁瑣,呃,東西也比較貴重,所以我們想先來看看。”
這點記憶被粒子加速器激活后,蘇澤歲又想起了更多的東西。
一次性想起了那么多事,再加上情緒上的大起大落,蘇澤歲本就腦袋昏沉發熱,聽到男人的話,頓時放松了身體,緩緩閉上了眼眸。
他偷了別人東西,進了不允許他進入的實驗室,還害得顧先生費盡心思、又焦急又憂心地找他。
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從門后探了出來。見走廊上沒人,少年才偷偷摸摸地往外跑。最后,他去到了——
“你!說你呢。別看了,出去!”保安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但聽完他的問題,男人卻陷入了讓他慌亂的沉默之中。
為什么、不說話?
顧熠闌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很多時候,失憶癥患者的記憶并非丟失了,而是“沉睡”了。
蘇澤歲躺在床上,一邊大口大口喝粥,一邊時不時偷看幾眼身旁的顧熠闌。
沒幾分鐘,管家就把一直在保溫的餐食送了上來,還替他擺好了床上桌。
顧熠闌抿唇盯著監控屏幕。
他前所未有地慌亂,只是還沒等他想清楚,實驗室的門先被人推開了。
***
顧熠闌抬手將少年的腦袋輕按在自己的脖頸處,帶著他走過了有人駐留的長廊,穩了穩嗓音,道:“找你我愿意。”
“怎么了?今天的出門讓你不舒服了?”男人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我們明天在家待著,好不好?”
蘇澤歲心臟酸脹,將整個人都埋入男人身體里,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想回家。”
此次偷跑,他早有計劃。但渾身上下卻只帶了顧熠闌的卡和那支錄音筆,連手機都沒拿。
保安氣得臉都紅了,抬手就要直接按上監控屏的關機鍵。
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湖面。
蘇澤歲鼻尖有些發酸,張開胳膊,聲音哽咽道:“抱。”
他聽著錄音,告訴自己要堅強——
蘇澤歲有些抱歉地道:“對不起,我亂跑了。”
“別緊張。”顧熠闌按住了少年顫抖如梭的手,將他的勺子放在碗里,“我只是在想,曾經遠遠看過你一面,算不算見過。”
“什么東西?你們有預約嗎?”
等再睜開眼時,就看見顧熠闌抬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問道:“餓么?吃點東西?”
暈過去的他,是被哥哥裹著被子抱回家的,所以并沒有出院的記憶,也沒有看到同在醫院的顧熠闌。
顧先生肯定不會再騙他了,他相信對方。也就是說,這個世界里的他,以前真的跟顧先生沒什么交集。
顧熠闌抿緊薄唇,倏然松手,立刻朝門外大步走去,沒給大聲指責他的保安哪怕一個眼神。
蘇澤歲下意識掃過男人已然痊愈的手臂,確認其無礙后,然后才急切地問回了自己想了解的事:“就這一次嗎?”
“我的靈魂占了別人身體”的念頭還沒來得及席卷他的情緒,蘇澤歲先陷入了另一個更讓他崩潰的事實里。
通過物競保送大學之后,他癡心學術,早早就進了大牛的科研組,并且有機會能夠操縱價格高昂的粒子加速器,進行多次實驗。
因為他害怕跟人交流。早在高中的時候,他就經歷過痛苦的校園霸凌,那時候哥哥剛癌癥去世,沒有人幫他,他在淤泥苦苦中掙扎。可直到最后,也沒能擺脫病魔。
“我們……”鞏創瞥了眼身后還在凝神注視監控屏的男人,只能胡扯道:“我們有重要的東西丟了,想調監控找一下。”
他把監控的時間調到了一個小時前他剛離開辦公室的點,開了最快的五倍速,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屏幕上的、自己辦公室的房門。
他想起了自己大學時的事——
“你們干什么的?”保安看面前的學生有些眼熟,不像是外來危險分子,這才沒有直接拿電棍叫“抱頭蹲下”,而是出口責問。
蘇澤歲低頭捏起自己的手指,皺著小臉思考起來。
好巧不巧,巡邏的保安恰好路過監控室,看到門邊顯示的“正在使用中”,想起從未有過的預約記錄,頓時覺察到了異常。
出乎蘇澤歲意料,沒有情緒化的責備,沒有秋后算賬的詰問。不質問他為何要如此任性,也不當場就讓他明白這樣做的后果多嚴重。
“里面有人?!開門開門了!”
不要不要,如果是真的,他真的會絕望。但如果不是真的,為什么不說話。
“行了行了,沒有報備不能看,著急就走緊急報備流程。你們都出去了!”在鞏創的一番打太極下,保安聽懵了,也終于不耐煩地準備趕人了。
身后兩人尷尬的一言一語悠悠地傳來,顯示屏上人來人往、步履匆匆。但那扇辦公室的門,卻疏離地緊閉著,始終沒有被推開。
“嗯。”顧熠闌抱著他朝自己辦公室走去,“先睡一會,等會再睜眼就到家了。”
真的,又騙了他嗎?
鞏創滿頭問號,剛想質問下顧熠闌怎么能如此云淡風輕地把這種違紀的事甩到自己頭上的,但下一秒,隨著“咔”的一聲,監控室房門被人從外打開了,他倏地沒了嘴貧的功夫,手忙腳亂堵了上去。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這樣算違法亂紀的你們知不知道?!”保安憤怒且嚴肅地道,“往大了說,是要通報批評的。你們現在跟我去樓下登記!別看了!說你呢!”
這一畫面過于有沖擊感。那一剎那,蘇澤歲心中那些虛無縹緲的回憶、時空、穿越都暫時散了去,轉而落回到了現實世界里。
這些話看似教訓,實則關心。蘇澤歲對此毫無怨言,甚至覺得很幸福。因為只有很久以前哥哥跟他說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由于極少眨眼,顧熠闌的黑眸中逐漸泛起了血色。
而這個世界里的他,有著近乎一樣的可怕遭遇,有著同樣丑陋的手臂傷疤,但卻是在初中經歷了這些的。畢竟在家人的無底線寵溺下,這里的他很少去高中上學。
因為千鈞一發之際,那扇他盯到了快出現重影的房門,終于被人推開了。
其實準確來說,他是對著錄音筆產生的熟悉感。
只是,沒等到少年單薄的身影出現在監控里,先等到了“砰砰”兩聲敲門聲。
只是現在,給他堅強與勇氣力量的錄音筆,卻給他一種恐怖的熟悉感。而這種熟悉感,是很久以前、他已經忘了的經歷帶給他的。
顧熠闌輕磨了一下利齒,對沖著自己的吼聲置若罔聞,沒有任何要走的打算。但幾秒后,一只手抓到了他的小臂上。
蘇澤歲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唉叔叔,別生氣,生氣傷身體。聽我解釋。”見顧熠闌離開,鞏創急忙又堵在門口,跟保安掰扯起來。企圖再多拖延一些時間。
……
而不是因為生病,導致的記憶錯亂。
后來,一次意外,粒子加速器爆炸,他才穿越了時空。
他這一睡,就直接從早上睡到了傍晚太陽落山。
零距離的接觸著,蘇澤歲更能感受到男人身上高過平日不少的體溫,以及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很有力的心臟,應該找他找得很不容易。
他垂下頭,捏著校園卡的手輕微發抖。
盡管顧熠闌之前就跟他說過俱樂部初見之前并無交集,但鑒于男人欺騙他的前科,以及他極其缺乏安全感的現狀,他還是又問了一遍。
顯然,如果不是在做夢,他是真的穿越到平行宇宙的自己身上來了。
蘇澤歲感覺懸著的心些許著了地,但還是問道:“那、是什么時候?”
顧熠闌張開雙臂,干脆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但就在他手指離按鍵只剩下短短一寸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猛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其用力之大,讓他沒法再往下移一毫米。
下一刻,他應該會被捏住耳朵,被教訓道“為什么要亂跑,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你自己的病不清楚嗎,不知道亂跑會造成什么后果嗎”。
聽著房門響起的“滴”的刷卡聲,顧熠闌雙手撐在操作桌上,目光始終沒離開監控屏幕,薄唇微張,對鞏創道:“你去攔他一會。”
“之前沒有騙你,之所以思考這么久,是因為我在界定‘見過’這個定義的范圍是什么。”顧熠闌道,“這主要取決于你問這個問題的原因是什么,所以我想了很久。”
男人嗓音平淡,娓娓道來的幾句話,不僅撫平了蘇澤歲方才心中的恐慌,還以一種非常合理、讓人非常舒服的方式,向少年不動聲色地發出了試探。
“明天、明天我會告訴你一切。”蘇澤歲低著頭,輕聲道,“我想想、想一下怎么說。”
第 60 章 穿越
深夜,沉寂無聲。
微弱月光下,窗簾投下模糊的影子,像搖曳的鬼影。
空氣凝滯,沉悶得讓人喘不上來氣。黑暗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如潮水般涌來,冰冷而粘膩,裹挾著蘇澤歲,往噩夢的更深處陷去。
虛幻的夢境里,蘇澤歲看見自己坐在擺滿信件的書桌前,手里捏著一支錄音筆。
窗外寒風呼嘯,但他心里卻暖洋洋的。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期待地搓了搓手,做完了有儀式感的事后,才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
沉穩而磁性的嗓音從錄音筆中傳來,像大提琴的低音弦,緩緩拉開——
“抱歉,最近太忙。錢還夠花么?我會把未來幾個月的錢一次性打給你,但短時間內可能沒法再聯系了。堅強一點,或許很快就有轉機了。我也會盡全力,好么?”
他把錄音聽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熟悉地在錄音筆上按了幾下,點擊了“錄制”選項。
蘇澤歲無力地點了點頭。
“你是水做的么?”顧熠闌有些好笑地把床頭的抽紙也拿了過來,給少年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淚。
此時此刻,空氣仿佛被凍結住了,寂靜像一張無形的網,束縛住蘇澤歲的心跳。
“就是,要我說,就連你家里的人都煩你煩得不行,不然怎么天天不回家。”另一個男生附和道,“給你錢花,也不過是不想被外界詬病。反正那點錢對他們來說也不算什么。”
他很害怕顧父顧母安排什么殺手來刺殺顧熠闌。
眼前一陣陣白光晃過后,蘇澤歲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出了身體。而他的身體卻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一般,還在自由行動著。
蘇澤歲已經把顧熠闌父母列入了危險分子行列中,聽到顧熠闌要見他們派來的人,下意識就搖頭。
他蹲在慣常用來偷聽的旋轉樓梯轉角處,探出小半個身體,往樓下的客廳看去——
突然被提問,蘇澤歲懵了一下。
事情徹底水落石出,塵埃落定。蘇澤歲有些喘不上來氣,整個人又陷入了生理性抽搐中。
顧熠闌摩挲了一下指腹,眸底劃過無數想法。
顧熠闌也輕吐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人,語調盡量平穩,道:“你是穿越來的?”
其實,他能跟蘇澤歲走到現在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是沾了少年心理疾病和失憶癥的光了。
顧熠闌看著他的眼眸,悠悠地道:“你可以慢慢去想清楚,想看自己是誰,想想過去都經歷了什么,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也會正視我自己的病,爭取一直活著,活到……你對我說出結果那天。”
“現在能通過能量操控,打開‘門’,讓很小的粒子,實現從一個宇宙的量子場狀態跳躍到另一個宇宙的量子場狀態中。”顧熠闌道,“簡而言之,穿越平行宇宙可行,但僅限于微小粒子。”
蘇澤歲喃喃自語:“那我為什么會穿越……”
可就在他剛轉身要走的時候,一個溫軟的身體突然抱住了他的腰,打斷了他的動作。
聽著他的話,顧熠闌神色無異,倚在沙發上,對管家平靜地道:“為客人上茶吧。”
顧熠闌眉頭微皺,目光幽沉而深遠,同樣落在床單上的某點虛無之處,情緒看起來很平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的氛圍蔓延開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著手中還帶著男人體溫的氧氣瓶,干脆又吸了幾口氧。
顧熠闌看著狀態奇怪的少年,黑眸微凝,像是覺察到了異樣,又補充道:“昨晚說想告訴我的秘密,可以暫時不說。或者如果你后悔了的話,以后也不說也行。”
“在數學上,這種穿越可以視為是整個量子態向另一個向量的‘跳躍’——即從一個宇宙中的量子態 |Ψ1>,通過某種途徑切換到另一個宇宙中的量子態 |Ψ2>。類似于兩個狀態之間的量子躍遷。”
其實他躲藏的這個轉角很明顯。他剛出現,顧熠闌就發現了,還朝他挑了下眉梢。
蘇澤歲瞬間驚醒,額頭布滿冷汗,心臟劇烈跳動,胃里翻江倒海得惡心。
就在此時,主臥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道:“平行世界是會這樣的,也許你那個世界里,也有我。你能穿越過來,也能說明這兩個世界很相似,你之前認識的我,應該和現在的我的狀態大差不差。”
蘇澤歲垂下頭,道:“可、可我們經歷不一樣,記憶也不一樣。”
“我先過去了。你緩一緩情緒,以后可以慢慢找回記憶。其實,我個人建議、”顧熠闌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建議你恢復了全部記憶后,再對重大的事做出決定。比如,要不要答應我的追求。”
“深呼一口氣。”顧熠闌突然道。
蘇澤歲任由男人動作,還是扒拉著對方道:“別去,他會傷害你。”
他昨晚本就沒吃什么東西,吐了半天,也只吐出一些胃里的酸水。
相較于穿越這件事,顧熠闌明顯對他的另一句話更耿耿于懷:“為什么要說自己的身體是別人的?”
管家站在一旁,如臨大敵地死死盯著這個把“可疑”兩字寫在臉上的人。
“早點去死行不行。看到你就煩。”有人啐了一口。
你身上的每一個粒子,都具有共存的量子態。
但蘇澤歲卻沒有接。他眼眸渙散,渾身冷得發抖,腦中只剩下了“噩夢”這個詞。
樓下客廳,一個全身身著黑衣、戴著黑口罩黑帽子的年輕男子坐在沙發上。看起來跟顧熠闌年齡相仿,只是略顯滄桑和凌亂。
顧熠闌揉了揉他的腦袋,解釋道:“人類的思維邏輯不是單個細胞給的,而是由于無數細胞的排列組合,才產生的。
而他的靈魂占著別人的身體。那個別人,正是平行宇宙中的另一個他。
他想努力聽清自己在說什么,但下一秒,天旋地轉、夢境消散。
但顧熠闌也無怨無悔地甘做墊腳石。
他惶惶不安地道:“我們以前認識。”
蘇澤歲輕推了下他,道:“誰、誰來了?你去、去見他吧。我要想想,我自己想想……”
他尊重蘇澤歲的全部決定。
蘇澤歲也揮了揮手,算是打招呼了。
他以前真的認識顧熠闌,但后來對方不和他聯系了,他就精神失常了。現在的一切,就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夢。夢醒了,他還是那個孤零零的、被拋棄的他。
下一刻,顧熠闌不知從哪取出一個早準備好的小型氧氣瓶,輕扣在了即將休克的少年的面上,引導道:“慢慢地吸氣。”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要怎么解釋呢?
蘇澤歲這才發現自己怎么又在哭。
“嘔——”
“做噩夢了么?”顧熠闌立刻給少年倒了杯熱水,讓他先漱個口。
顧熠闌問道:“什么是意識?什么樣的事物會獲得意識?知道Holism么?”
但一只有力的手卻在此時攬住了他,沒讓他癱在床上。
千言萬語,都寫在了濕漉漉的眼眸中。
蘇澤歲攥緊了手中的氧氣瓶,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顧先生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眼神平靜,仿佛只是接見某個普通的客人。
在少年吸氧的短短幾秒中,顧熠闌眸光迅速凝聚,面色重新恢復平淡,只是握著氧氣瓶的手的骨節依舊泛白。
他抱住氧氣瓶,手忙腳亂地擦去臉上的眼淚,已經語無倫次了:“對不起。只是太突然了,我會想清楚的,我給你添麻煩了,我、我……”
蘇澤歲聽到夢里的自己說:“我沒事的,你先忙吧。謝謝你,顧先生……”
而顧先生對面坐著的黑衣男,很不對勁,從頭到腳一身黑,還戴著口罩和帽子遮掩容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男人恢復冷靜的速度令人嘆為觀止,不僅面色淡然,給蘇澤歲踏實的安全感,還居然能理智地就著這件離譜的事分析下去。
“也就是說,你現在身上的每個粒子,和你穿越前世界的你,都是一模一樣的。你們生活在兩個宇宙,但非常巧,卻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
蘇澤歲被他問懵了。
當量子態塌縮,你的整體狀態完全復制或映射到另一個平行宇宙中的狀態上,你就穿越了。”
管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顧先生,預約的客人來了。”
“找我當然容易。心虛的人又不是我,我坦坦蕩蕩,為什么要躲躲藏藏。”黑衣男聳了聳肩。
蘇澤歲抿緊軟唇,點了點頭,見男人皺眉在思索,又小聲補充道:“相信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真的占了別人的身體。”
顧熠闌抬手擦去少年臉頰上的淚珠,把丟在一邊的氧氣瓶重新塞入了他懷里,道:“別哭。”
顧熠闌目光短暫停滯,眼底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錯愕,但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蘇澤歲很不放心顧先生,盡管自己身體和心理都很難受,但還是想去看一看。
樓下,黑衣男將口罩和棒球帽放好后,側首整理了一下自己雜亂的頭發。
第二個,他死了。
顧熠闌道:“剛吐過,躺著胃酸倒流,會更難受。聽話,喝點溫水,坐一會。”
顧熠闌站起身,拿起床頭柜上的玻璃杯,想要再去給少年倒杯溫水。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會跟對方說清楚,最后再提議——我們一起想辦法把這具身體還給他原來的主人吧!
蘇澤歲聽不太懂,輕輕道:“哦,這樣啊。”
蘇澤歲頭暈且無力,發現自己什么也吐不出來后,干脆徹底卸了力,仰了仰腦袋,就想閉眼倒在軟綿的床上。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世界。
蘇澤歲感覺自己就像砧板的魚肉,在等待刀俎落下。
“歲歲,冷靜。”顧熠闌聲音低沉而緩慢,無端給人一種可靠感,“我剛才就說了,沒必要擔心這個。因為你們兩個本質上就是一個人。”
他以為顧熠闌知道了真相之后,會對此嗤之以鼻,讓他再休息會兒不要胡思亂想;或者相信了后,對他露出異樣的目光,抓著他詢問穿越過程的細節,畢竟那些都是寶貴的研究資料。
能掌控主權的時候,顧熠闌絕對不會讓對方有任何可乘之機。這次見面,他也早讓門口保鏢檢查過來者身上是否攜帶利器了。
蘇澤歲眸光黯淡。
重點在‘排列’,而非‘細胞’。
但男人的反應很出乎他的意料。
蘇澤歲飄在空中,呆愣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自己”被一群人語言霸凌,又看著那些人冷嘲熱諷完離開后,“自己”縮在角落里無聲地哭了起來。
“來,自己抱著。”顧熠闌坐在了床沿上,把小氧氣瓶放到了少年懷里,“喘不上來氣就吸兩口。按住上面的閥門就能出氧。”
從這個角度,蘇澤歲看不清黑衣男的面容,但他能看到一旁管家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住了身體,似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洪水猛獸。
蘇澤歲點了下頭,卻沒低頭研究新奇的小氧氣瓶,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顧熠闌。
“以前,我……之前那個世界。”蘇澤歲道,“你也有過給我錄音筆。”
男人說得很有道理,但蘇澤歲還是惶恐,小聲道:“可他剛才在夢里讓我、唔,讓我離開他的身體。”
蘇澤歲張開唇瓣,怔愣地看著男人:“你、你怎么知道?”
等顧熠闌走后幾分鐘,蘇澤歲偷偷摸摸地跟了出去。
顧熠闌抬手,用食指抵住了少年的唇瓣,打斷了他誠惶誠恐道歉的話。
顧熠闌“嗯”了一聲,對管家道:“讓他先在客廳等著吧。”
這樣想著,蘇澤歲又往前探了些許身體,光明正大地看起來。
蘇澤歲喘著氣,心臟跳得很快,大腦昏沉,消化著巨大的信息量和復雜的情緒。
似是因為要喝熱茶,黑衣男終于取下了口罩,順手把棒球帽也摘了下來,放在了茶幾上。
像是怕他沒聽清,蘇澤歲又盡可能地抬高嗓音,顫顫巍巍地重復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從平行世界穿越來的!”
第一個,他瘋了。
“我、我沒有騙你。”蘇澤歲小臉慘白,目光空洞地落在床單上,唇瓣止不住地在發抖,連帶著聲音都聽起來很可憐。
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顧熠闌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正常,走到黑衣男面前坐下。
顧熠闌蹙眉,默然沉思。
顧熠闌道:“所謂意識,其實就是原子們的排列組合。而穿越過程中,是微觀尺度的‘狀態重現’。這就意味著你們身體原子的排列組合完全一樣。排列一樣,意識一樣。
但蘇澤歲卻不想再說這個刺痛他的事實,只是輕聲道:“我是那天生日穿越來的。為什么?我是不是瘋了?”
蘇澤歲悶悶地道:“嗯。”
蘇澤歲剛失憶不久,世界空無一物。他恰好在此時趁虛而入了,才在少年的世界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別、別去。”
蘇澤歲搖了搖頭。
“所以,你昨天問我以前有沒有見過,是害怕我跟穿越之前的你有交集?”思考過后,顧熠闌精確地問到了問題關鍵之處。
蘇澤歲倏地停下了動作,不解地看著男人,嗓音顫抖如梭地反駁:“不是的……”
“沒事的,我會穿上防彈衣。”顧熠闌開玩笑道。
***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指。
但他剛張開手臂,對方就將他猛地推了開:“走開!滾啊!你都已經占了我的身體了,還在這假惺惺的做什么?!看我笑話嗎?!”
蘇澤歲神志還沒恢復,但身體卻本能地按照男人的指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不同的宇宙通過低維量子場論的不同對偶描述聯系在一起。”顧熠闌道,“要想穿越時空,必須從一種低維量子場描述轉換到另一種描述中,來‘跳躍’到另一個宇宙。”
“現在的科學……是什么樣的?”蘇澤歲茫然問道。
他麻木的心臟疼痛地抽搐了一下,下意識飄到自己蜷縮的身體旁,想要抱住自己。
好在顧熠闌向來氣場強大而壓抑,往往壓制得來者連氣都快喘不上來,更別提東張西望上看下看探究一下他們的家了。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男人終于開了口,聲音很沉道:“我信你。雖然現在科學解釋不了。”
蘇澤歲本就輕飄飄的,被人這么用力一推,頓時失去了平衡,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聞言,蘇澤歲心臟一沉,白細的手指下意識攥緊,在深藍色的床單上攥出道道揪心的褶皺。
隨著一陣不緊不慢的沉穩腳步聲,顧熠闌終于下樓來了。
少年輕糯的聲音抖著傳來:“我、我是穿越者。”
就像我說的話,有很多信息。這些信息,是幾十個文字排列帶來的。它跟單個文字本身沒什么關系,重點在于文字的‘排列’。”
見管家叔叔這樣,蘇澤歲也忍不住提心吊膽起來,生怕黑衣男暴起傷人。
他丟了氧氣瓶,什么也顧不上地拉住顧熠闌的手臂,急切地道:“那、那我把現在的身體還給這個世界的我好不好,怎么才能還給我,怎么、怎么……是不是我再在爆炸中一次就行了,是不是……”
聽到他的話,這回,顧熠闌沒再思索,而是脫口而出道:“為什么說是你占了別人身體?”
結合目前所有的信息,有兩種可能——
他剛才一直在自己情緒中打轉,完全沒記住男人介紹的原理,現在只能低頭捏手指。
“裝什么裝,家里有點破錢了不起啊?”幾個高中生模樣的人圍著他的“身體”,冷笑道,“不過是會投胎而已,你看班上有人喜歡你嗎?”
“是的。”顧熠闌不容置喙地堅定道,“之前我說穿越的原理是什么?”
“是想起來什么了嗎?”顧熠闌坐在少年面前,幫他拂過額前的碎發。
他抽著餐巾紙,把眼淚擦了干凈。告訴自己,先把這些理不清的、玄乎其乎的事兒暫時放一放,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啦。
他手里有個小氧氣瓶,雖然是迷你版的,但是很堅硬。如果黑衣男暴走,他可以迅速跑下樓,拿起瓶子,朝壞人砸過去。
蘇澤歲“嗯”了一聲,目光緊緊地鎖定著面前的人。
……
蘇澤歲想不通,只能問道:“你……不相信嗎?”
他知道顧熠闌掌握著目前最前沿的技術,摸到了人類認知的邊界,是最了解穿越時空的一類人。
“不著急。我現在要去見顧家讓我見的最后一個人。等見完,徹底擺脫了他們的控制之后,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顧熠闌淡淡地重復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靈魂這種東西。你會穿越,是因為‘狀態再現’。
“而穿越觸發條件,就是極端的物理環境,比如強磁場、極高能量。”
“當然,這些都是純理論分析,實際操作中會遇到無數困難,并不可行。”顧熠闌道。
“難受的話就過會再休息一下。”
他推開了顧熠闌,轉頭對著床邊的垃圾桶干嘔起來。
顧熠闌抿了抿薄唇,嗓音壓了下來:“他們能把你找來,真是不容易。”
“穿越前,你是不是處于某種極高能量的狀態中,比如……爆炸?”
在此命懸一線之際,有只手拉了他一把,將他擁入懷抱,并且開始頻率很緩地拍著他的后背,像是在無聲地安撫他。
顧熠闌薄唇微張,本要開口,聽到少年的這句話,頓時愣了一下:“嗯?”
蘇澤歲垂著眼眸,沒有說話。像是還沒從噩夢中緩過神來。
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外人發現他偷聽過。
他身體是難受。但更絕望更痛苦的,是他的心。
顧熠闌攥著玻璃杯的手無意識攥緊,瞳孔微縮,倏然轉身,看向蘇澤歲。
那既然你們的意識相同,為什么不是一個人?”
于是周圍黑暗褪去,光亮乍現。
顧熠闌道:“沒必要擔心這個。”
黑衣男轉頭,看著朝他走來的男人,彎了彎眼眸,笑道:“顧熠闌?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聽著顧熠闌的話,木然地漱了漱口,呆坐在床上。
顧熠闌無奈地笑了笑:“夢只是潛意識的呈現。你放在心底反復害怕的東西,有大概率入夢。”
可當蘇澤歲恢復全部記憶,找回了曾經健全的人格和情感,還會不會再選擇他。這確實是個問題。
蘇澤歲立刻微伸脖頸、瞇起眼眸,終于看清了來者的側臉,卻瞬間瞪圓了眼眸,也怔愣在了原地。
他很社恐,來這個世界后認識的人屈指可數。
但是,他見過那個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