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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四爺還是那個四爺啊

    年珠的睡意頓時褪得是一干二凈, 昏暗的燭光中,甚至能看見聶乳母的眼睛里也帶著奕奕神采。

    下一刻,她就聽見聶乳母道:“格格, 您不是吩咐奴婢派人盯著三阿哥那邊的動靜嗎?自王爺離開聽雪軒后,就直奔書房而去,那書房里的燈亮了半夜不說,還時不時有人進出。”

    “約莫半個時辰前,王爺差人請了三阿哥過去, 這黑燈瞎火、大半夜的,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三阿哥去了書房后,奴婢想著您從前說過王爺向來是個謹慎的性子, 奴婢派去的人就不遠不近守在書房外頭, 幸好夜里安靜無人, 隱約能聽見書房里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 還聽見,還聽見……”

    年珠心急如焚道:“還聽見什么, 乳母,如今可不是賣關子的時候!”

    “還聽見三阿哥哭著說什么‘您既然不喜歡我,當初我一生下來就該把我掐死’之類的話,不僅如此,他更說什么“額娘吞金自縊又不是我編的, 自年氏那賤人進門后,額娘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也是真的,額娘就是被她逼死的,您找我算什么賬”這話。”聶乳母說起這話時只覺得自己窺見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畢竟當日烏拉那拉氏的確是吞金自殺,但雍親王府上下知道這事兒的卻沒幾人, 她低聲道,“格格,您說這叫怎么一回事!三阿哥這話剛說完沒多久,王爺就抬腳走了,您說說這大半夜的,王爺能去哪兒?”

    年珠心里有個大膽的想法。

    她猜,四爺應該是進宮去了。

    她想了想,道:“乳母,不著急,等著天亮了自然就能知道了。”

    如今已是寅時過半,雍親王府發(fā)生如此大事,她實在是睡不著。

    聶乳母便一疊聲吩咐小廚房送來吃食,但年珠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期間還差人去找小鱗子打探了一二。

    果不其然,小鱗子并未跟著四爺一起。

    年珠是愈發(fā)篤定,小鱗子是繼蘇培盛之外在四爺跟前最得臉的人,但進宮又不是約架,每每四爺只會帶著蘇培盛一人。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漸亮,等著她昏昏欲睡,終于有小丫鬟進來傳話。

    “格格,王爺回來了,已經(jīng)進去了里間去陪側(cè)福晉說話呢。”

    四爺一回來就直奔聽雪軒而來?想必定是給年若蘭一個交代。

    年珠頓時是心潮澎湃。

    但她知道,若四爺沒差人來請,她可不能貿(mào)貿(mào)然過去。

    好在沒多久,蘇培盛就過來了,開口道:“年七格格,王爺請您過去呢。”

    年珠一進去里間,就見著四爺正坐在床邊,不知是一宿沒睡的緣故,還是被弘時氣得夠嗆的緣故,臉色沉沉不說,灰中帶青。

    年珠開口喊了聲“王爺”,就聽見四爺?shù)溃骸爸橹椋伞!?br />
    說著,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年若蘭面上,正色開口:“蘭兒,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查清楚,是弘時做的,他將此事透露給老八等人,所以這才有了流言蜚語。”

    “我知道這件事叫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已連夜進宮,奏請皇阿瑪與我斷絕父子關系,皇阿瑪已準奏,方才我已差人過去傳話,限弘時三日之內(nèi)搬出雍親王府……”

    年珠聽到這話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歷史上的四爺韜光養(yǎng)晦多年,最終笑到多年,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這性子比起如今來也磨得好了些,歷史上的四爺都能不顧眾人的反對,將弘時過繼給了八阿哥,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也很正常。

    要是年聽完這話愣了愣,正色道:“王爺,這怎么能行?”

    “您,您三思啊,且不說如今鬧出這事對您影響不好,這弘時從小是您看著長大的,如今年少輕狂犯錯也是常事,等著大些就好了……”

    她還要再說話,可四爺卻已經(jīng)皺眉道:“蘭兒,這件事你不必再說,我心意已決。”

    四爺長長嘆了口氣,又道:“正因我是看著弘時長大,所以他是一時糊涂還是籌劃已久,我是分得清的。”

    “從小李氏就對他極好,可李氏去世時,他擔心烏拉那拉氏不快,露了個面就走了。”

    “烏拉那拉氏去世時,他雖難過,卻更難過從此與世子之位無緣,在孝期幾次酗酒。”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可以平庸,無能,無才…卻不能不忠不孝不義,從前我已給過他一次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不能怪我這個當阿瑪?shù)臒o情。”

    說著,他絲毫不給年若蘭開口勸他的機會,又道:“方才我已差人前去傳話,限他三日之內(nèi)搬出雍親王府,烏拉那拉氏與李氏都是弘時的額娘,她們的陪嫁,我都會給弘時。”

    “這些年,弘時所得的賞賜,弱冠時我送他的莊子……我都不會收回,雖說從此之后他不再是我的兒子,但也能衣食無憂一輩子。”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他還是做不到太過狠心。

    年珠不由想到了董鄂氏。

    她答應董鄂氏的事,是一日都沒忘記過,雖知道這時候并非開口的最佳時機,卻還是道:“王爺,那三嫂嫂該怎么辦?”

    這話說的四爺與年若蘭解釋一愣,出嫁從夫,他們從未考慮過董鄂氏。

    下一刻,他們就聽見年珠道:“我雖與三嫂嫂沒什么交情,但也覺得她很可憐。”

    “但我記得當日這門親事是王爺您親自求來的,如今三嫂嫂的阿哥身居高位,可別到時候結(jié)親不成,反倒結(jié)了仇……”

    四爺只覺這話言之有理,便想著賣席爾達一個人情。

    “蘇培盛,你親自去見見董鄂氏,問她是是什么打算,若她愿意與弘時一起離開雍親王府,我就另送個田莊給她,若是她不愿意,她可以與弘時和離,回去娘家。”

    年珠忙道:“王爺,蘇公公到底是男子,說話不方便,不如讓我去吧?”

    待她間四爺點點頭,便撒丫子朝弘時院子走去。

    四爺與弘時斷絕關系這樣的大事是瞞不住的,四爺也沒打算瞞著。

    如今王府中走在路上的丫鬟婆子,一個個面上就帶著異色,畢竟對這些人來說,當世子,誰當王爺,或誰當皇上,和她們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但若主子不高興,大家可沒好日子過。

    這些日子雍親王府是糟心事不斷,一個個丫鬟婆子恨不得夾著尾巴做人。

    年珠顧不上打量這些人神色,匆匆趕往弘時院子,這院子里已是亂糟糟一團,有好幾個膽小的丫鬟已抱頭哭了起來。

    年珠徑直朝董鄂氏屋子走去。

    董鄂氏正坐在炕上發(fā)呆,院里的喧囂像和她半點關系都沒有。

    一刻鐘前,她知道這消息時是又驚又喜又懼怕,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但機會來臨的同時,卻也意味著她從此以后要與弘時綁在一起,她正想著若真是如此該怎么辦時,這年珠就來了。

    “三嫂嫂。”年珠快步走了進來,待董鄂氏將屋子里的人都打發(fā)下去后,這才將四爺?shù)脑捜哭D(zhuǎn)述了出來,最后更是低聲道,“三嫂嫂,你瞧,這不是機會來了嗎?”

    她笑了笑,語速飛快道:“哦,對了,以后你與弘時阿哥再沒關系,我就要叫你明珠姐姐啦。”

    “明珠姐姐,你先別忙著高興,先聽我說,這和離一事若是傳到你阿瑪耳朵里,難免會不高興的,我若你,回府之前先再門口狠狠大哭一場,說自己多委屈多難熬,這樣,你阿瑪顧及名聲也不會對你怎么樣子的。”

    “然后,你就再借心情不好搬去莊子上,以后再沒人能管著你。不過以弘時阿哥的性子,難免會怪你丟了他的面子,你若怕他暗中使壞,就差人去便宜坊找司掌柜,就說你是我的朋友,要司掌柜幫你物色幾個伸手好的護衛(wèi)……”

    她的每個字每句話,董鄂明珠都記下了,最后更道:“珠珠表妹,大恩不言謝,以后你若遇上什么難處,有需要我?guī)兔Φ臅r候……”

    話說到一半,她這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直道:“你看我這張烏鴉嘴,珠珠妹妹你這樣聰明善良,善有善報,老天開眼,定會一輩子平安順遂。不過真有那個時候,只要你需要我?guī)椭幢闶巧系渡较禄鸷N叶荚谒晦o……”

    年珠深知今日一別,以后再難有機會與董鄂明珠見面,道了聲“珍重”,這才匆匆離開。

    如今雖是收網(wǎng)之時,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也擔心鈕祜祿格格會起疑心。

    年珠剛下臺階,就看到了鐘姨娘。

    從前的鐘姨娘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得弘時喜歡,最愛惜的就是她那張臉,但今日,她抱著孩子站在積雪中,連鞋子掉了一直都沒有察覺,任由著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你們滾開,快滾開!我要見王爺!”

    “雖說三阿哥有錯,但我的永珅卻是無辜的,他身上也流著王爺?shù)难鯛斣趺茨懿还芩俊?br />
    “求求你們了,我要見王爺一面。”

    ……

    可不管她怎么說,那幾個小太監(jiān)都巍然不動,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恰好年珠從鐘姨娘身邊經(jīng)過,鐘姨娘看到她就像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拽著年珠的裙角就跪了下來:“年七格格,我求求您了,讓我見見王爺吧?千錯萬錯,小孩子都是無辜的啊……”

    雖說年珠心地良善,卻也得看看對誰,早在她當日剛來雍親王府時,就知道鐘姨娘不是個省油的燈,自也不會伸出援手去幫她。

    “鐘姨娘,王爺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但弘時阿哥應該很清楚,但凡王爺做的決定,輕易不會改變,不過……”

    她低頭,居高臨下看著鐘姨娘,一點點掰開鐘姨娘的手指頭:“不過萬事皆沒有定數(shù),你不是向來與鈕祜祿格格關系好嗎?鈕祜祿格格近來很得王爺看重,你興許能試一試。”

    她知道鈕祜祿格格是不會幫忙的,她不過是想叫鈕祜祿格格自亂陣腳罷了。

    這人吶,一旦慌了,就會錯漏百出的。

    解決了董鄂明珠一事,年珠已能窺見她以后的生活會是何等自由自在,心情也松快了幾分。

    誰知她剛行至聽雪軒,就瞧見候在門口、冷得直跺腳的秦嬤嬤,她一看秦嬤嬤這架勢,就猜到年若蘭有話與自己說。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嬤嬤瞧見她呢,是眼前一亮,忙道:“格格,您總算回來了。”

    “王爺昨兒熬了一宿沒睡,方才已去歇下了,側(cè)福晉吩咐奴婢在這兒等著您呢。”

    年珠只能去見年若蘭,一進屋,她剛喊了聲“姑姑”,就道:“姑姑,您可是想要我勸勸王爺?王爺?shù)男宰幽彩乔宄模鼊e說這件事連皇上都已答應,只怕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年若蘭搖搖頭,輕聲道:“不是,正因我知道王爺是什么性子,所以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更改,我擔心的是你啊!”

    “您擔心我?擔心我做什么?”年珠宛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皺眉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什么可擔心的。”

    年若蘭皺眉道:“就算王爺這次惱了弘時,但牙齒和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親父子?若有朝一日王爺后悔了,知道這件事你也有份,你該怎么辦?你只是個小姑娘而已呀……”

    如今已很少有人將年珠當成個單純的小姑娘看待呢。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姑,您不必擔心,縱然王爺真有后悔那一日,要算賬也只是去找八貝勒。弘時阿哥淺薄無知,不知道將福晉自縊一事宣揚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但八貝勒會不知道嗎?他不僅知道,還打算借著這事兒狠狠將王爺一軍。”

    “您啊,好生將您的心收進肚子去吧。”

    到了三日限期的最后一日,饒是弘時再不愿意,卻也不得不帶著鐘姨娘搬離雍親王府。

    弘時幾乎是一步一回頭,但朱門緊閉,一直沒有人出來。

    拜八阿哥所賜,今日雍親王府門口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不明就里的百姓對此是議論紛紛。

    “從前我就聽人說雍親王冷面無情,沒想到是真的,虎毒不食子,竟有人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孫子都不要,真是造孽呀!”

    “是啊,那抱孩子的婦人可是他兒媳婦?這孩子瞧著也就兩三個月的樣子,怎么能將他們一家子趕走?”

    “說是這件事是雍親王身邊那側(cè)福晉在搗鬼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

    這些老百姓并不知道自己已淪為利刃,說的是熱鬧極了。

    這些話很快就傳到四爺耳朵里。

    此時的四爺正陪著小福惠在玩耍,這幾日,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就算與小福惠在一起,面上也沒什么笑意。

    他聽聞這話直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年珠也在場,她忍不住想,四爺?shù)拇_是聰明果然,如今已將“苦肉計”運用的是爐火純青,雖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這些流言蜚語頂多叫四爺顏面掃地,流言愈烈,皇上就越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可憐。

    ***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除夕。

    往年四爺都是與烏拉那拉氏一起進宮,但今年,只有他獨自一人進宮赴宴。

    皇上也曾問過年珠想不想進宮參加除夕家宴,但皇上的話音剛落下,年珠的小腦袋就搖的像撥浪鼓似的:“皇上,您就饒了我吧,您要我平日閑來無事進宮陪您說說話,我還是很愿意的,但這樣的宴會,根本吃不飽,去年過年時好些菜都是冷的……”

    皇上聽了是哈哈大笑,自沒勉強她。

    所以今日剛過晌午,四爺就進宮了,整個雍親王府總算也能瞧見些熱鬧的氣息。

    四爺前腳剛離開聽雪軒,后腳弘晝就來了,一進來就道:“包子臉格格,走,我們?nèi)デ魄瓢桑♀o祜祿額娘說待會兒有烤全羊吃,你去指點指點,萬一那樣好的全羊若烤得不好吃就糟了。”

    年珠笑著答應下來。

    當日鐘姨娘拿了自己的私房錢給門口守門的小太監(jiān),那幾個小太監(jiān)為她穿了聲話,請鈕祜祿格格過來一趟,可她足足等了幾日,鈕祜祿格格并未露面不說,甚至連句話都沒有。

    接下來幾日里,年珠雖沒見到鈕祜祿格格幾次,卻發(fā)現(xiàn)鈕祜祿格格臉色似難看不少,一看就是許久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今日年珠與弘晝一起過去花廳,剛進去就瞧見鈕祜祿格格正指揮著丫鬟婆子擺餐具,桌子最中間還擺著一巨大的烤架,顯然是為傍晚時候的烤全羊做準備。

    鈕祜祿格格一瞧見兩個孩子來了,笑道:“五阿哥,年七格格,你們怎么來了?這里人來人往的,不如你們?nèi)e處玩吧?”

    今日她穿了身寬大的絳紫色的旗裝,這樣顏色老氣的衣裳尋常人穿著并不好看,但她向來懂得放大自己的優(yōu)點,她膚色白皙,絳紫色的衣裳看著反倒更添幾分柔美,那旗裝上用銀絲線繡著大朵大朵的芍藥花,上面窄、下面寬。

    她每走一步路,那旗裝上的芍藥是搖曳生輝,讓人忽視了她那衣裳寬大。

    年珠心中暗自算了算,這鈕祜祿格格已過三個月的身孕,想必再也拖不下去了。

    弘晝一點不見外,落落大方道:“鈕祜祿額娘,我們就是過來看看,咱們晚上要吃烤全羊是不是?這羊崽子提前腌過了吧?待會兒烤的時候,叫他們多撒些孜然行不行?對了,羊崽身上多劃幾道,要不然不入味……”

    他恨不得一點點事無巨細交代清楚。

    年珠笑道:“五阿哥走吧,鈕祜祿姑姑忙著呢。”

    弘晝看了看屋內(nèi)的丫鬟婆子,這才跟在年珠身后走了出去。

    沒走幾步,他就道:“包子臉格格,這幾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有嗎?”年珠摸了摸自己的臉道。

    弘晝點點頭,正色道:“當然啦,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啊,肯定有心事。”

    年珠萬萬沒想到弘晝這人是粗中有細,隨便就找了個借口將他糊弄過去了:“這不是杜掌柜他們一直沒從臺灣回來嘛,原本他們年前就該回京的,但沿途遇上大雪,因此耽誤下來。”

    “雖說杜掌柜這一趟盈余不少,但我一日沒見到杜掌柜,這銀子一日沒到我手里來,我心里就不踏實……”

    年珠是萬萬沒想到,窗前的鈕祜祿格格的眼神一直跟隨著她。

    就連鈕祜祿格格身邊的楊嬤嬤都忍不住低聲道:“格格,您看在什么了?您不是說今日時間緊張嗎?”

    “沒什么。”鈕祜祿格格眼見著年珠與弘晝說說笑笑走出院子,消失不見,這才將眼神收回來,“我只是在想年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聽弘歷說過這人很聰明,小小年紀她就能將生意做的這樣大,可見其才能。”

    “格格您的意思是……”楊嬤嬤不明白自家主子好端端突然說起這些做什么,沒好氣道,“就算再聰明,不過一小女娃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風浪?”

    說著,她的聲音更低,勸道:“格格可是擔心您肚子里的孩子?這事兒您都瞞了這么久,連王爺都瞞住了,旁人哪里會知道?”

    “您再等等吧,等著元宵節(jié)過了,咱們就能動手了。”

    “奴婢查得清清楚楚,每日六阿哥午睡后都會由乳母帶著去花園玩一圈,到時候六阿哥不小心失手將您推到湖中,您這孩子自然就保不住了。”

    “事先您提前幾天將安胎藥停一停,到時候別說是朱太醫(yī),就算是神仙下凡都查不出端倪的。”

    至于鈕祜祿格格有孕為何沒對外聲張一事,那就更好解釋了,鈕祜祿格格最近忙的是腳不沾地,信期向來不準,所以沒顧得上這些,一切可謂是天衣無縫。

    鈕祜祿格格皺眉道:“但愿能一切順利吧,我總覺得這個年珠不像是我想象中那樣簡單……說起來,不知道為何,這幾日我右眼皮跳得厲害。”

    左跳財,右跳災,這可是不祥之兆啊!

    第62章 我看你怎么逃

    年珠知道鈕祜祿格格起了疑心。

    以鈕祜祿格格的性子, 不起疑心才是怪事兒!但就算起疑心又如何?根本沒有證據(jù),只會徒增煩惱,心煩不已。

    年珠深知快刀斬亂麻的重要性, 更知道若事情一直拖下去,這鈕祜祿格格定會一點點搜尋到證據(jù),今日她正想著怎么下手,沒想到弘晝就來了。

    兩人徑直去了廚房。

    這兩人身份尊貴,卻也廚房的人熟悉得很, 畢竟這兩人實在是過于貪吃。

    甚至廚房的張主廚看到弘晝來, 笑瞇瞇道:“五阿哥,您來了?小的剛吩咐人將風干雞的雞腿剁下來一只, 您可想嘗嘗?這風干雞小的是按照您從前教的做法, 做成了甜口, 用的是黃糖和蜂蜜, 所以并不膩……”

    托弘晝的福,年珠也分到了另外一只雞腿。

    不得不說, 這雞腿還挺好吃的,干而不柴,大概是用蜂蜜浸過的緣故,一口咬下去還潤潤的。

    年珠咬著雞腿,就聽見弘晝道:“……包子臉格格, 我嘗了嘗這烤全羊的佐料,味道一般,不如用你的佐料?這樣好的一只羊崽子,若是不好吃那就可惜了。”

    年珠點頭答應, 她等的就是弘晝這話。

    很快,就有小丫鬟取來混著巴豆粉的佐料, 張主廚還笑瞇瞇與年珠道謝呢。

    年珠這才離開。

    因今日外頭冷,他們兩個在外頭晃蕩一圈后發(fā)現(xiàn)根本沒什么好玩的,就去找弘歷了。

    這時候的弘歷仍在看書,惹得弘晝都驚呆了,一把奪過他手上的書,沒好氣道:“四哥,你這是做什么?阿瑪不是說了給我們放假了嗎?你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

    說著,他更是絮絮叨叨起來:“四哥,你忘啦,前幾日咱們都染上了風寒,我喝了藥睡了一覺就好了,但你足足過兩三日才好。就連阿瑪都說咱們現(xiàn)在都是長身體的時候,你這樣用功,會把身子熬壞的……”

    這話,四爺?shù)拇_是說過,不過是對弘歷說的,可沒對弘晝說過。

    “弘晝,我沒事兒的。”不知是不是弘歷近來長高了的緣故,看起來更瘦了,渾身上下帶著與四爺一樣樣的老沉,一點不像個半大的孩子,“我只是閑來無事,所以才看看書,若是你不信,就問我身邊的小成子……”

    弘晝可不信這話,但他見著弘歷放下了書本,倒也沒計較,就開始在屋子里邊吃烤紅薯邊說閑話。

    當然,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弘晝說,年珠與弘歷聽。

    這些日子下來,年珠越來越覺得弘歷不像個簡單的人,好幾次她都發(fā)現(xiàn)弘歷正看向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珠從前是把弘歷當成朋友看待的,但如今……她卻選擇了與弘歷保持距離,想著這兒就弘晝一個人唱獨角戲,索性站起身道:“天都快黑了,我們走吧,去看看那小羊崽兒烤的怎么樣呢。”

    年珠的秘制佐料果然是名不虛傳,年珠還未進屋呢,就聞到了一陣陣撲鼻的香味。

    香得弘晝是直咽口水。

    等著年若蘭等人都到場后,更是齊齊稱贊起年珠來。

    “年七格格的確是才情過人,不僅家世好、模樣好,竟如此聰明,等著她長大后,這提親的人定會踏破門檻的。”

    “誰說不是?我若是年二夫人和年側(cè)福晉,定舍不得將如此可愛的女孩嫁出去的。”

    “不過叫我說,這女孩家家的親事可是大事,得尋個知根知底的才是,我瞧著四阿哥倒與年七格格倒是挺相配的……”

    最后一句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年珠下意識掃了眼說這話的人。

    這人姓宋,是最早一批伺候四爺?shù)母窀瘢嫠臓斏^兩個女兒,可惜都沒保住,平素像隱形人似的,誰也不知道她竟會突然蹦出這樣一句話來。

    宋格格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這才察覺自己定是說錯了話,訕笑道:“我,我胡謅的,我想著四阿哥讀書厲害,年七格格也貌美動人,所以才會說幾句玩笑話……”

    鈕祜祿格格從前是有這個心思,但如今,她可不敢有這樣的心思,雖說若真叫弘歷娶了年珠,這世子之位是板上釘釘一事,但如今她只覺將年珠娶回來不是什么好事兒。

    自弘時一事,她就對年珠起了疑心,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年珠不像個省油的燈:“宋格格可莫要開玩笑了,闔府上下誰都知道珠珠可是年側(cè)福晉與年家的掌上明珠,就連王爺都將她視若珍寶,她的親事,只怕要許多人點頭呢。”

    弘晝也跟著瞎湊熱鬧:“就是!就是!從前我就聽四哥說過,他喜歡的女子是那種循規(guī)蹈矩的,他與包子臉格格之間可不合適。”

    說起這種事,年珠只笑了笑,并未插話。

    她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是徹底放了下來,縱然四爺沒說,但他看得出來,在小福惠沒出生之前,四爺是有心將弘歷立為世子的,也有心想讓她嫁給弘歷。

    如今四爺對世子之位猶豫不決,她的親事也懸而不定,若能得鈕祜祿格格不喜,她是求之不得。

    年若蘭也跟著笑道:“……從前珠珠就與我說過不求高門,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二哥二嫂如此疼她,想必也會答應她的。”

    “尋常人可做不到終身不納妾,以后啊,她的親事只能往低了選。”

    眾人說說笑笑時,這件事就揭過了。

    比起宮中的宴會,雍親王府里的除夕宴就簡單多了,當然,也有人少有很大關系,整個廳堂也就十余人而已,看起來是空蕩蕩的。

    不過,擺在廳堂中間的烤架卻格外引人注意,十多斤的羊崽子七分瘦三分肥,已提前腌制過了,撒上香料佐料,在烤架上滋滋冒著油,看著就叫人覺得食欲大開。

    弘晝不知催促多少遍后,這才有廚娘上前將羊肉片成一片片兒的,端到桌上。

    弘晝率先嘗了一塊,好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連連道:“好吃!真好吃呀!”

    年珠也跟著吃了一塊,她自己吃的同時,還不忘給年若蘭夾了一筷子——反正只是比較高級的瀉藥而已,吃了也什么的。

    弘晝與年珠吃的香甜,在常人都受到了影響,紛紛下筷子。

    鈕祜祿格格自也是其中一個。

    就連向來喜素不喜葷的年若蘭嘗了兩口都覺得味道不錯,稱贊了幾句。

    年珠眼瞅著小福惠正巴巴去拿盤子里的烤羊肉吃,板著臉道:“福惠,姐姐先前怎么與你說的?”

    小福惠嘴巴一癟,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姐姐說不準我吃羊肉,吃了要上火的。”

    “嗚嗚,我也想吃羊肉。”

    年珠一早就與小福惠交代過,叫他不能吃羊肉,緣由嘛,也是有現(xiàn)成的,前兩日因小福惠貪吃吃多了橘子,流了鼻血,所以這幾日只要上火帶熱氣的東西一概不給他吃。

    年珠瞧見弘晝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滿嘴流油,已能想到待會兒他會何等難受,忍不住提醒道:“五阿哥,你也少吃點吧,屋子里地籠燒得熱,羊肉性燥,當心吃多了上火。”

    “上火就上火唄,我又不怕流鼻血!想當初我為了逃學,還故意拿鼻子去撞墻,若是流鼻血了,阿瑪就會允許我休息一天。”弘晝就像脫韁的野馬似的,興高采烈道,“區(qū)區(qū)烤羊肉,我可不怕……”

    鈕祜祿格格也跟著一齊笑,可笑著笑著,她看到年珠掃過來的眼神,只覺有些不對。

    不對!

    這烤羊肉有問題!

    她心里一驚,可那時候已經(jīng)遲了,因為下一刻弘晝就抱著肚子“哎呦哎呦”叫喚起來:“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呀……”

    宋格格也是個貪吃的,羊肉也沒少吃,緊隨其后道:“完了,我的肚子也好疼呀!”

    鈕祜祿格格突地站起身來。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這才驚覺失態(tài),忙道:“快,快請曾女醫(yī)過來!”

    年珠皺皺眉,道:“好像我的肚子也有點疼,只怕曾女醫(yī)一個人忙不過來,乳母,你……你快差人請朱太醫(yī)過來一趟……”

    鈕祜祿格格腹部隱隱也有墜痛,一時間她竟分辨不清到底是肚子疼還是那孩子又不好了:“年七格格,我看不必了吧!今日乃是除夕夜,是闔家團圓的日子,請朱太醫(yī)過來會不會不太好……”

    “鈕祜祿姑姑這話是什么意思?雖說您這話說的沒錯,但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如今人命當前,哪里還能顧得上這些?”年珠已從鈕祜祿格格眼里看出些許驚慌和憤怒,但她一點不在意,不聲不響沖人下手有什么意思呢,她就是要鈕祜祿格格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身敗名裂,“況且曾女醫(yī)雖是朱太醫(yī)舉薦的,但醫(yī)術別說比肩朱太醫(yī),卻是連從前的趙女醫(yī)都及不上,如今鬧出這樣大的事,我實在是擔心的很。”

    頓了頓,她更是到:“鈕祜祿格格,您如此阻攔,該不會是……”

    鈕祜祿格格是臉色一黯,只能眼睜睜見著聶乳母匆匆走了出去。

    倒是弘歷皺眉道:“珠珠表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覺得是我額娘在搗鬼嗎?大概是今日這飯菜有些不對,我額娘與我都吃了不少,我們?nèi)绾螘䴖_自己下手?”

    歷史上他不愧被選為繼承人,的確是腦子好使得很:“大概是廚房的菜囤積多了,變質(zhì)導致我們齊齊腹痛不止,楊嬤嬤,你帶人去廚房看看,再將廚房的人都關起來,就怕其中有人心懷不軌。”

    “還有,這些飯菜都各取一些出來,拿去喂狗……”

    弘晝烤全羊吃的最多,如今疼的是直打滾,卻也不忘嚷嚷道:“不對,不是的,不是飯菜有問題,先前我為了不上學吃過變質(zhì)的綠豆湯,肚子根本沒有這樣疼……”

    年珠:“……”

    還好她吃的不算多,只覺得輕微腹痛,可以承受。

    她看向身側(cè)的年若蘭,低聲道:“姑姑,您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年若蘭雖不知道年珠使的是什么計策,具體什么時候動手,但她隱約覺得,應該就是今晚呢,“你怎么樣?”

    好在姑侄兩人都沒事兒。

    很快,曾女醫(yī)就匆匆背著藥箱過來了。

    她率先給疼的最厲害的弘晝診脈,但她醫(yī)術并非一等一的好,直道:“這,這到底是什么病癥,我也診不出來,不過就你們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吃壞了什么東西,先喝些綠豆水,看能不能催吐。”

    年珠心想,這是當然啦,這可是她用上好的十壇葡萄酒找朱太醫(yī)換來的秘制巴豆粉,尋常人可查不出不對勁來。

    鈕祜祿格格的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起來,她知道自己落入了年珠的圈套,但思來想去,都不知該如何跳出這個圈套。

    裝暈?不行,若是如此,朱太醫(yī)一來定會第一時間給她把脈,自能診出她早有身孕。

    破罐子破摔,這時候就挑唆年若蘭對自己下手?她見著年珠護在年若蘭跟前,知道這想法無異于登天。

    那該怎么辦?

    弘歷是個孝順的孩子,關切道:“額娘,您沒事兒吧?您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頓時,所有人的眼神再次落在鈕祜祿格格面上,年若蘭看向正在給弘歷診脈的曾女醫(yī),吩咐道:“曾女醫(yī),我瞧著鈕祜祿格格臉色的確是難看得很,先給她把把脈吧……”

    鈕祜祿格格再次驚得站起身來,揚聲道:“我沒事兒,不用給我診脈!”

    “鈕祜祿姑姑,您這是怎么了?”年珠笑道,“若您真的沒事兒,曾女醫(yī)瞧一瞧也無妨呀!若不然王爺回來了,定是要怪罪曾女醫(yī)的。”

    兩人四目相對,鈕祜祿格格眼里有寒光。

    她知道,年珠已知曉她有身孕一事,不過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曾女醫(yī)已站在鈕祜祿格格身側(cè),柔聲勸道:“是啊,鈕祜祿格格,您臉色實在難看,就要我給您把把脈吧……”

    以弘歷為首的所有人都在勸她,到了最后,孝順的弘歷更是不管不顧按著她的肩頭坐了下來,道:“曾女醫(yī),勞您給我額娘好好看看。”

    曾女醫(yī)的手剛搭上去,就臉色大變。

    年若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關切道:“曾女醫(yī),鈕祜祿姑姑可是無事?”

    “鈕祜祿格格倒是沒什么大事。”即便曾女醫(yī)是個圓滑之人,如今也吞吞吐吐起來,“但是,但是……”

    弘歷急得不行,連連追問,惹得曾女醫(yī)也著急起來,急的是一頭汗。

    就在這時,朱太醫(yī)來了,一進來就道:“好端端的診個脈臉色就這樣難看?閃開,讓我來!”

    朱太醫(yī)坐下,一號脈就道:“鈕祜祿格格,恭喜呀,你已經(jīng)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不過你這懷相不太好,這些日子……安胎藥沒少吃吧?”

    他老人家是多聰明的人呀,自當日年珠包了藥渣給他看,他就察覺不對,如今再看鈕祜祿格格的脈象,已是全然知曉:“也不知道你這藥方子是誰給你開的,竟養(yǎng)胎養(yǎng)成這樣子?你這孩子啊,頂多還能再保一個月……”

    雖說他老人家入宮多年,見過無數(shù)齷齪事,卻仍覺得這等事作孽的很——若孩子不好,趁早服下墮、胎的方子,這腹中孩子左右都是保不住的,養(yǎng)得時間越長,對婦人的身體越不好。

    他真是不知道這一個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面上一驚,不明白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歷聽聞鈕祜祿格格有孕,面上先是一喜,再聽到朱太醫(yī)接下來的話,臉色變得很是難看,輕聲道:“額娘,您有了身孕,為何沒告訴我一聲?為何還如此操勞……”

    朱太醫(yī)又一一給人號脈,診出這些人皆是吃了自己給年珠的巴豆粉,如今也只能拉下一張老臉道:“你們啊,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不算什么大事兒,我開個方子,你們煎一兩服藥喝了就沒事兒了。”

    “這病癥得好好歇息,不可再胡吃海喝。”

    眾人齊齊散去。

    年珠挽著年若蘭的胳膊走了出去,隱約間還能聽見宋格格等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鈕祜祿格格竟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這可是喜事呀,她為何不對外說?難道是知道這孩子保不住嗎?”

    “不對,不對,若她知道這孩子保不住,為何要吃安胎藥?這不是白白受罪嗎?”

    “她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若我能知道她想些什么,如今管著王府上下的那個人就是我呢。”

    ……

    年珠臉色如常,倒是年若蘭心事重重,因她知道,若王爺知曉這事兒就能知道正因年珠在背后搗鬼,所以才會有今日這事兒——王爺固然會對鈕祜祿格格生氣不滿,那年珠了?王爺會不會遷怒到年珠身上?

    寒風呼呼,雪花紛飛,年若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侄女已長高了不少,都打齊自己肩膀,已是一大姑娘呢:“珠珠,你別怕,萬事有我在,王爺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從前我一直覺得鈕祜祿格格就算不是好人,卻也算不上壞人,但方才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像……要把你生吞活剝了似的。”

    年珠道:“姑姑您別擔心,我自有辦法。”

    因方才他們都沒吃多少東西,回去小廚房準備了些清粥小菜,還溫了一壺葡萄酒,甚至還很貼心的給小福惠準備了一小壺梅子汁。

    年若蘭舉杯,輕聲道:“一轉(zhuǎn)眼你來聽雪軒都幾年了,想當初小小矮矮的一個,如今竟長成了大姑娘。”

    “我只盼你與福惠在我身邊的日子能慢一點,再慢一點,但我卻幾次聽你說過,你想要去四川一趟,若你真想去,那就趁這個機會去吧。”

    說著,她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向來聰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見解,但我卻比你了解王爺許多,這件事就算你再怎么開脫,王爺心里都會有個疙瘩的……”

    年珠不由想起上次年若蘭說再在自己心里她與小福惠都是一樣的的話,當時她是又驚又喜,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話。

    也只有覺羅氏和年若蘭會這樣真心實意替她打算:“姑姑,我都聽您的。”

    這話一出,便是解決了鈕祜祿格格那事,她們姑侄兩人誰都高興不起來。

    唯有不知事的小福惠難得能喝到梅子汁,笑得別提多開心啦,奶聲奶氣道:“梅子汁好喝,甜甜的。”

    等著她們一頓飯吃完,小福惠早已睡下,姑侄兩人就這樣坐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年若蘭笑道:“珠珠,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著這件事,雖說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你也是日夜擔心,睡吧,我這兒守著,等著王爺回來我就喊你一聲。”

    年珠這才安心躺在年若蘭腿上睡下。

    其實打從一開始起,她就知道四爺知道這事會對她不快,但她還是執(zhí)意如此,唯有將事情鬧大,鬧得四爺面上掛不住,四爺才會痛下手去收拾鈕祜祿格格。

    至于她?一來她是年家人,不管替四爺做的再多,有朝一日也會變成君臣,哦,不對,她還算不上臣呢,只是一見不得人的幕僚。

    二來她知道四爺雖不快,但也不會對她怎么樣的,四爺喜歡一個人會將人捧在手心,若說不快失望,也會一點點慢慢積累。

    三來她不過從始至終都是處在一防守的位置,可是無辜的很。

    年珠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一覺睡得很沉,隱隱約約好像知道了四爺回來了。

    但是奇怪,年若蘭根本沒有叫醒她。

    她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了年若蘭的聲音:“……王爺,這件事是妾身要珠珠這樣做的,珠珠向來小心謹慎,對雍親王府的女人皆存了提防的心思,這才得知鈕祜祿格格有了身孕。”

    “如今王府中的阿哥就剩下三哥,弘歷年紀最大且最聰明,妾身想,若妾身是鈕祜祿格格,也會存了爭一爭的心思,”

    “但妾身的哥哥才升了官,妾身的身份又壓了她一頭,她想要我們母子失寵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才與珠珠說莫要聲張。”

    “王爺,您若要罰就罰妾身吧,一切都是妾身的主意。”

    雖說并無任何證據(jù)指向鈕祜祿格格想要害她們母子,但四爺是個聰明人,哪里會猜不到實情?四爺這人若喜歡一個人,會將對方捧在手心,若是不喜歡,只怕連看都不會再看她一眼的。

    第63章 辭行

    年珠只覺自己近日太累了, 似是靨住了,想醒卻醒不來。

    與此同時,年若蘭已滿臉是淚。

    四爺將跪地的年若蘭攙扶起來, 微微嘆了口氣道:“好了,起來吧。”

    年若蘭了解四爺,四爺又何嘗不了解年若蘭?他雖心知肚明,卻并沒有將整件事點破,直道, “鈕祜祿格格隱瞞有孕一事雖有錯, 卻并無證據(jù)表明她想借著這個孩子害你,方才我已去見過她了, 她說她明知孩子保不住, 卻想著這孩子也是一條命, 所以想要盡己所能試一試, 這才日日服用安胎藥。”

    “這理由雖蹩腳,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他記得清楚, 一個月之前,他曾打算在杏香院歇下,鈕祜祿格格話里話外皆是不方便的意思。

    “蘭兒,我是什么性子你向來最清楚,鈕祜祿格格有孕不報一事到底是心存私心也好, 還是想要保住這孩子也好,以后她再不能掌管雍親王府上下瑣事,好在王府中還有幾個厲害的嬤嬤,以后她們遇事直接與我稟告就是。”

    “至于鈕祜祿格格那邊, 我也會撥兩個人過去,日夜盯著她, 你覺得這樣可好?”

    年若蘭低著頭,輕聲道:“王爺說的是,妾身覺得這樣很好。”

    她心頭有淡淡的失望蔓延開來,當初她知道鈕祜祿格格有孕后,思來想去只覺得要不要將這事兒告訴四爺,請四爺查明此事。

    誰知年珠卻道:“姑姑,男人心,海底針,您覺得王爺會因為您的猜測而去徹查此事嗎?就算王爺真是如此,萬一查不出什么來怎么辦?只會打草驚蛇!”

    “當日您遠居圓明園,故去的福晉沖有孕的您下手,王爺是勃然大怒,卻因沒有證據(jù),因為暫且擱淺此事。我猜,以王爺?shù)男宰樱暨@時候鬧出這件事來,只怕會與當初一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您要記得,王爺雖寵愛您,卻并非您一個人的丈夫,比起您來,王爺還有很多在意的東西。”

    當日她只覺得這話殘忍,但如今想來,她覺得年珠這話并無道理。

    她原以為事情初現(xiàn)端倪,以四爺?shù)男宰訒䦟⑩o祜祿格格身邊的楊嬤嬤關押起來,順藤摸瓜查下去,自然能查出鈕祜祿格格的計劃。

    但四爺什么都沒做,這的確更符合四爺?shù)淖雠桑牡走是有失望的。

    年若蘭抬起頭,難得沒有在四爺跟前哭哭啼啼,反倒笑道:“王爺,您瞧,今日珠珠還睡著呢,她睡得沉,只怕您今夜不便歇在聽雪軒呢。”

    這是她第一次趕四爺走。

    四爺有些意外,可喉頭微動,到底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就走了。

    年珠只覺似有人將自己抱到床上,然后,她做了個冗長的夢,再然后,她感覺有人在啃自己的腳丫子。

    等她醒來一看,竟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年若蘭的床上。

    至于啃她腳丫子的人,除了小福惠還能有誰?小福惠睡得正香,還在說夢話呢,似乎是烤羊肉“跑”了,還砸吧嘴,帶著哭腔道:“嗚嗚,我的羊肉,我的羊肉……”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再扭頭一看,卻見年若蘭正坐在炕上發(fā)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眉頭微皺眉,看著不大高興的樣子。

    聽見響動,年若蘭這才回過神來,笑道:“珠珠,你醒了?昨夜你睡得沉,索性我便帶著你與福惠一起睡的。”

    她眼瞼下一片烏青,一看就是一夜沒睡好的樣子:“昨夜我已與王爺說清楚呢,你與這件事并沒有什么關系,方才秦嬤嬤也打探清楚,王爺說了,鈕祜祿格格要好好養(yǎng)著身子,以后就不必管著家中庶務。”

    “王爺不僅撥了兩個婆子過去伺候她,更說她身邊的楊嬤嬤行事糊涂,放她出府榮養(yǎng)呢……”

    明明一切比她們設想中要順利,以后鈕祜祿格格再無生事的可能,但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年珠輕輕握著年若蘭的手,輕聲道:“姑姑,您心里是不是很難受?您若是難受就與我說一說吧。”

    年若蘭眼眶微紅,卻到底什么都沒說。

    年珠道:“以目前這架勢來看,王爺繼承大統(tǒng)是遲早之事,到時候三年一選秀,有源源不斷的新人進宮,為平衡前朝,王爺定會寵幸后宮中的很多妃嬪。姑姑,不管什么時候,您都要記著,人吶,都是要將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其次再是福惠表弟和王爺……”

    這話她從前與覺羅氏說過,如今又重說了一遍。

    年若蘭點點頭道:“珠珠,你這話說的極是,雖說很難做到,但我也會盡力去做的。”

    因昨夜一事,縱然今日是正旦,但年珠姑侄兩人面上卻沒什么喜色,小福惠很快就醒了過來,嘰嘰喳喳道:“額娘,姐姐,方才我做夢在啃羊腿,可好吃啦……”

    年珠這才笑了起來。

    “你這個貪吃蟲,一天到晚凈想著吃好吃的。”

    “過些日子,姐姐就要出遠門一趟,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自年羹堯升至川陜總督后,她也收到過岳沛兒的幾封來信,信中雖未說的十分明白,但話里話外皆是年羹堯行事張狂的意思。

    想想也是,年羹堯已離京數(shù)年,想必早將她的叮囑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福惠頓時就愁眉苦臉起來,他是既想吃好吃的,又舍不得年珠,最后可憐巴巴道:“那姐姐,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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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珠是笑容滿面。

    接下來,她就與從前每一年的正旦一樣,收了不少壓歲錢,金豆子、小金魚、銀票……裝了滿滿一匣子,縱然如今她已身家豐厚,但誰能不喜歡銀子?看到這些,她一樣是樂得合不攏嘴。

    就連四爺,也如去年一樣,給了她厚厚的封紅。

    她正高興著呢,就聽說弘晝來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弘晝能來內(nèi)院給諸位女眷拜年,他給年若蘭拜完年后,就苦著一張臉來找年珠了。

    “五阿哥。”年珠很少在他臉上看到愁眉不展的神色,好奇道,“你這是怎么了?”

    弘晝長長嘆了口氣道:“包子臉格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不知道?昨晚上發(fā)生了那樣大的事情,你說我能高興的起來嗎?方才我邀四哥一起來聽雪軒給年額娘拜年,但四哥卻說鈕祜祿額娘病了,這幾日他哪里都不能去。”

    “包子臉格格,你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都沒看到四哥臉色難看成那樣子,一看就是一夜沒睡。我想,若我是四哥,一樣也會難受的,鈕祜祿額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鈕祜祿額娘身邊的楊嬤嬤也不能留,鈕祜祿額娘以后再不能管家……雖說阿瑪沒有罰她,但字字句句都是在罰她,阿瑪對鈕祜祿額娘,就有點像對當初的三哥似的。”

    頓了頓,他更是道:“況且四哥還說,還說……”

    他雖與弘歷一起長大,但在他心里,弘歷也好,還是年珠也好,都是他最親的人之一。

    年珠道:“是不是四阿哥與你說是我和姑姑在背后搗鬼?是不是害得鈕祜祿額娘落得今日這般境地的?”

    “五阿哥,有些話縱然我不說,你應該也清楚鈕祜祿格格是個聰明人,怎會任由著我們姑侄兩人往她身上潑臟水?還有王爺,他也不會是非不分吧?”

    “這世上之事向來不是無緣無故的,我在你跟前從未藏著掖著,我承認昨晚一事的確是我在搗鬼,但我從始至終只是想要保護姑姑而已。”

    她瞧見弘晝似有話要說,已舉起手對天發(fā)誓起來:“今日之言 ,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信!我信!我信還不成嘛!”弘晝見年珠這架勢,嚇得連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若不然,我今天就不會走這樣一趟呢。”

    說著,他又是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額娘從前也與我說過,三哥不在了,鈕祜祿額娘定想幫四哥爭一爭那世子之位,我額娘還說,四哥之所以這些日子如此上進,也是想爭一爭這位置。”

    “包子臉格格,你說這世子之位,太子之位真這樣好嘛?我多懷念小時候呀,四哥做什么都跟我一塊,盯著我怕我出事,而不是像如今似的,與我吃鍋子時還在背書。”

    “從前我們?nèi)齻在一起多開心呀,以后怕是我們?nèi)齻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呢。”

    其實弘晝也好,還是弘歷也罷,都知道這件事年珠也是逼不得已,但很多事情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破鏡再難重圓。

    年珠道:“人與人之間都是講緣分的,有些事情莫要強求。”

    她看得出來,弘晝因為這事兒很是煩心,甚至幾次眼眶都紅了:“五阿哥,過些日子我大概就會去四川的,短則幾個月,多則幾年才會回京,以后你若想我了就給我寫信。至于四阿哥那邊,并非我挑撥你們兄弟兩人的關系,很多時候,凡事多留個心眼,小心駛得萬年船……”

    五阿哥頓時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但他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接下來的幾日里,年珠是雍親王府住幾日,年家住幾日,雖也會偶爾碰見四爺,但他們誰都沒有提起除夕夜之事。

    在覺羅氏等人跟前,她自是報喜不報憂,說起鈕祜祿格格失寵、以后年若蘭母子定會無憂一事,說起岳沛兒早就盼著她去四川,甚至還說起前兩日杜掌柜終于回京一事。

    說起這些事來,年珠一張小臉上滿是雀躍,道:“額娘,您知道杜掌柜這一趟賺了多少銀子嗎?三萬四千五百兩銀子,這可比便宜坊一年賺的都多,怪不得九貝子從前要耗費心力籌建船隊呢。”

    “當日我借錢時就說會連本帶利將銀子還給你,喏,這是兩萬二千兩銀子,您收下吧,可莫要推辭,您女兒如今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她故意說這些話逗覺羅氏開心,誰知覺羅氏面上一點笑意都沒有,緊緊將她摟在懷里:“你賺多少銀子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額娘原以為你離開雍親王府后會回家,不曾想你又鬧著要去什么四川。”

    “縱然四川有你阿瑪在,但哪里比不得上京城?”

    “珠珠,要不就別去四川了吧?”

    這幾日的年珠忙的很,不僅忙著見乳兄蘇額木,還忙著見司掌柜、杜掌柜等人,將京城里的生意都交給了他們,甚至她還與杜掌柜說可以拿個莊子專門來做糖。

    臺灣蔗糖便宜,她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像什么玫瑰汁窩絲糖、夾心軟糖、花生糖……對她而言,豈不是信手拈來?

    她甚至已定好元宵節(jié)過了就動身的。

    “額娘,我心意已決,您就別勸我了,今年我已十歲,可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心里有數(shù)的。”

    “我聽說阿瑪這幾年仍時常給您寫信,正好我也能去四川瞧瞧看,看他有沒有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沒有金屋藏嬌。”

    覺羅氏是真不在乎這些,只將年珠摟得更緊,微微嘆了口氣。

    在年家的日子比起在雍親王府可自由自在多了,年珠聽說哥哥年壽親事已經(jīng)定了,等著他有了功名之后再成親,她還聽說長兄年熙的病癥在朱太醫(yī)的醫(yī)治下已經(jīng)痊愈……樁樁件件都是好消息,年家上下都是喜笑顏開的。

    正因如此,年珠所以才更要去四川一趟,因她知道,年家的興衰榮辱都綁在了年羹堯身上。

    說服了覺羅氏等人后,在元宵節(jié)這一日,年珠就去與李衛(wèi)辭行了。

    李衛(wèi)自一開始就是贊同年珠的四川之行的,用他的話來說:“……年總督這幾年行事愈發(fā)張狂,若無人督誨,只怕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我雖與雍親王來往不多,卻也能看出雍親王本質(zhì)上與我是一樣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但今日他見著年珠前來辭行時,卻還是有幾分不舍的:“我知道你向來聰明過人,但人心隔肚皮,小心點總是沒錯的,特別是你是個女子……”

    年珠哪里有不懂的?

    正因她是女子,所以所有人對她最真切的祝福就是她尋個好郎君,兒孫滿堂,也正因她是女子,若誰想毀了她,也是輕而易舉。

    年珠道:“老師,您的意思我知道,就怕有人對我的親事下手,譬如毀了我的名聲,我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您說,我早早定下娃娃親如何?”

    李衛(wèi)一愣。

    年珠解釋道:“不是您想的那樣,只是對外的托詞而已。如今我阿瑪身居高位,想必有不少人想要前來攀交情,我從中選個年紀相當?shù)膬豪啥ㄏ掠H事,等我平平安安長到十五六歲后,再將這門親事推掉,您覺得如何?”

    “這主意雖不錯,能叫很多妄圖攀龍附鳳之人打消主意,但是……”李衛(wèi)下意識皺皺眉,道,“但是你就不怕這家人不愿意退親嗎?到時候,你可是后悔都來不及呢。”

    他是男人,是從小城走出來的男人,從前家中雖略有資產(chǎn),但士農(nóng)工商,商人的身份是最低賤的,他比誰都知道這些有些人力爭上游的心有多么渴望。

    甚至他知道,以年珠的姿色、家世、才情等等,尋常男子定不愿意退親的。

    年珠卻是狡黠一笑,道:“您放心好了,做事之前我定會考慮周全的。”

    甚至她許久之前就已想過這個問題,就像做生意似的,兩人先簽下契約,等著到了年紀自行婚嫁,若是男方毀約不答應……呵,她自多的是法子叫男方答應,她也是叱咤京城的生意人了,總不至于連這點辦法都沒有。

    若這話從旁人嘴里說出來,李衛(wèi)不相信,但這人是年珠,李衛(wèi)沒什么不相信的。

    雍親王府的那些事,年珠全部說給李衛(wèi)聽了,他只覺得這個只有十歲的女娃娃的膽子實在太大了些:“雖說你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但你算計鈕祜祿格格的那件事,想必雍親王多少會有些介懷,你就沒想到幾年后回京你該怎么辦嗎?”

    “我想過呀,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我著急難受有什么辦法?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的。”年珠是落落大方,直道,“還有我先前與您說的,三年之內(nèi)助您官居三品,我這一去四川,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這件事我也得在雍親王跟前提上一提,要他幫著您想想辦法……”

    李衛(wèi):“???”

    他想,若他是年珠,恨不得瞧見四爺都繞道走,年珠倒好,臨走之前竟還敢安排四爺給他升官?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何年珠小小年紀生意就做的這樣大,不像他們李家,深耕銅山數(shù)百年也就那么點產(chǎn)業(yè),敢情這小姑娘是膽大心細。

    他覺得自己收了這個徒弟是撿到寶呢。

    年珠很快就揮手與李衛(wèi)告別,臨走前還不忘偷偷在李衛(wèi)的書房中夾了三千兩銀子的銀票——李家人多,用錢的地方也多,銀子多了好傍身嘛!

    等著她回到聽雪軒時,院內(nèi)已擺了十多個大箱籠,里頭裝的她的衣服、賬本等東西,甚至連她平日里喜歡的零嘴都帶上了——雖說四川是年羹堯的地界,但四川卻比不上京城,多備些東西自是有備無患。

    秦嬤嬤苦著一張臉仍在指揮著丫鬟婆子收拾東西,嚷嚷道:“……你們一個個都小心點,格格的東西可都是寶貝,你們?nèi)羲ち耍瑢⒛銈冑u了都賠不起。”

    “還有,小廚房剛出鍋的肉脯、糕點都裝起來了嗎?先裝起來,別明日一大早忘了!”

    年珠走上前,剛喊了聲“秦嬤嬤”,這秦嬤嬤的眼眶就紅了,低聲道:“格格,這四川是真去不可嗎?別說這幾日側(cè)福晉是愁眉苦臉的,就連奴婢心里都不是個滋味,您來了聽雪軒幾年呢,突然走了,奴婢總覺得以后這聽雪軒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因年若蘭性子綿軟,身為乳母的秦嬤嬤是性子強勢,將聽雪軒上下管得是井井有條。

    年珠很少看到秦嬤嬤掉眼淚呢:“您別哭呀,興許我過幾日就回來了,我從小養(yǎng)得嬌氣,這四川的日子苦,興許過不了幾日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您可別嫌我煩!”

    她三言兩語就哄得秦嬤嬤笑了起來,更是道:“到時候我不僅會搬回聽雪軒,還能給你們帶不少四川特產(chǎn)回來呢。”

    秦嬤嬤笑道:“您呀,向來是個嘴巴甜的。”

    年珠這才道:“對了,秦嬤嬤,王爺回來了嗎?”

    “還沒有呢。”秦嬤嬤道,“這些日子,王爺比從前更忙了,不過您放心,您既與王爺說過想見他一面,王爺定會見您的。”

    年珠很快就走進去陪起年若蘭說話,年若蘭這幾日趕工,給她繡了個平安福,針腳細密,一看就是極用心的。

    年珠笑著將平安福掛在身上,道:“有了姑姑的平安福,定能保佑我平平安安的。”

    姑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一直等著天色擦黑,仍不見四爺回來。

    惹得年珠有些不安道:“姑姑,您說王爺是不是真生我氣了……”

    她雖替四爺出謀劃策不少,但說起來對四爺還真不算了解。

    甚至連年若蘭都有些拿不準,她不知道這些日子是因她不高興的緣故,還是四爺覺得她們擅自算計了鈕祜祿格格的緣故,所以很少來聽雪軒,這在從前可是前所未有過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年珠就聽說王爺已回府的消息,約莫又過了一刻鐘,小鱗子就過來了。

    “年七格格,王爺請您去書房一趟呢。”

    “好嘞。”年珠笑瞇瞇應下。

    當然,她并未直接跟著小鱗子去外院書房,而是先回屋取了樣東西。

    說起苦肉計,這方面她可是四爺?shù)膸煾担认胍臓攲λ畔鲁梢姡皇钩稣姹臼驴墒遣恍械摹?br />
    第64章 苦肉計,我可是專業(yè)的

    年珠對歷史上的雍正帝雖知道的不多, 但憑著她與四爺相處這幾年來看,四爺?shù)男宰訉儆诒容^極端的那種。

    愛之便欲其生,恨之便欲其死。

    她覺得吧, 就算四爺真知道當日除夕夜一事真是她設計的,也遠沒有到恨她的地步,只能說有些膈應而已。

    所以她在離京之前,定要把四爺?shù)男睦锏男〈虄航o拔干凈,給四爺些療傷的日子, 等她再回京后, 他們兩個又是相親相愛的姑父和侄女兒。

    年珠一進外院書房,就瞧見桌上碼了一摞折子, 蘇培盛正帶著小太監(jiān)將碗碟收下去, 一看四爺就是四爺近來太忙, 忙的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如今就已初有工作狂的端倪。

    “王爺。”

    “珠珠,你來了。”四爺隨手指了指炕上, 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坐吧。”

    等他落座于炕上,這才道:“我聽說你想要見我一面?可是有什么想要與我說的嗎?”

    很多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況且四爺本就聰明謹慎,朝政上的事, 年珠已沒什么可交代的,直道:“王爺,我就是來給您辭行的,明日我就要動身前去四川, 歸期未定,還請您務必要保重身子, 姑姑和福惠表弟那邊,請您多顧著他們些,您別看福惠表弟向來與我親近,但他最喜歡的卻是您……”

    四爺頷首說“知道了”,雖說他向來是張冷臉,但他話中隱隱有透出了的不快。

    這種感覺怎么說了?

    就好像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插了一刀,雖不能說她們有錯,但這種感覺還是叫人不大舒服。

    年珠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四爺?shù)男宰犹^沉穩(wěn)板正,板正的叫人沒有安全感。

    “今日我還是過來給王爺認錯的……”

    說著,抱著匣子的她就要跪下來,眼眶也紅了:“王爺,其實我相信就算我不說,您也能猜到除夕夜之事是我的主意。沒錯,我一開始就不放心鈕祜祿格格,人性如此,我若是鈕祜祿格格,我也會替四阿哥鏟除一切阻礙的。”

    “但我是姑姑的侄女,是福惠的表姐,我只能想方設法替他們打算。畢竟偌大個雍親王府,除了姑姑、福惠表弟與您,別的人與我又有什么關系了?”

    “并非不是我事先不愿將事情告訴您,而是因為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逼真的夢。”

    “你做了什么夢?”四爺好奇道。

    說話時,他已經(jīng)伸手將年珠扶了起來。

    年珠道:“因為自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做過一個夢,我夢見……福惠表弟活到八歲就去世了,姑姑一病不起,很快也沒了。”

    “那個夢太過真切,在我的夢里,姑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她握著我的手說‘真好’,她病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但我知道,她是因要去找福惠表弟開心呢。”

    “這個夢,自姑姑懷福惠表弟時我就開始做了,一年總是要夢見個三兩次,每次醒來都是大汗淋漓,甚至滿是淚水。”

    她自是做過這個夢的,但今日不免摻雜了些許夸張的成分,半真半假的話最能打動人:“正因如此,當日我陪姑姑在圓明園住著的時候,非要請朱太醫(yī)過來,正因如此,所以我寧愿冒著您不高興,也要將鈕祜祿格格的真面目揭開……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五阿哥來找過我一趟,他說這事兒一出,我和四阿哥的關系再也回不到從前。”

    “但我不在乎,只要姑姑和福惠表弟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逼著自己回想那個駭人的夢,逼著自己將歷史上年家的慘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頓時眼淚流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

    女子的眼淚,若用的好了,則是利器。

    雖說年珠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但……應該也是差不多的。

    四爺還從未見過年珠掉眼淚呢,他印象中,年珠是風吹雨打都不怕,不管什么時候都沉穩(wěn)的很,想來是真的傷心極了:“好了,珠珠,別哭了,你也是好心,我怎么會怪你?也幸好你發(fā)現(xiàn)的早,若不然福惠母子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后悔都來不及……”

    他一想到年若蘭對自己癡心一片,福惠極其景仰信任自己這個當阿瑪?shù)模糇约赫`會了他們母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王爺這話當真嗎?”年珠仍不敢掉以輕心。

    四爺笑道:“怎么,難道我什么時候還騙過你嗎?你就算再聰明,卻也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罷了,我還會與你一般計較?”

    年珠這才胡亂擦了把眼淚,將手中抱著的錦盒放到了炕桌上。

    “王爺,您既不怪我,那我明日也就能安心去四川了。”

    “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

    四爺打開錦盒,只見里頭裝著一個個白瓷瓶子,他不明所以道:“珠珠,這是……”

    年珠正色道:“我先前就曾聽您說過,您偶爾有頭暈目眩之癥,病癥雖不嚴重,卻也不能掉以輕心。更何況,皇上數(shù)次中風,您也得早早防范起來,所以我就請朱太醫(yī)幫您配了些小藥丸。”

    “您每日睡前服食兩顆,既然防范中風病癥,又能延年益壽。”

    她并沒有撒謊,她的確是許久之前就忙于此事,她雖對醫(yī)術不通,卻也知道有些病癥是會遺傳的,比如中風,大多是高血壓或心血管問題,得提前防患。

    她今日一來是想打打感情牌,二來的確是盼著四爺能多活幾年。

    畢竟福惠還太小了點。

    若四爺正值壯年去世,十有八九會立弘歷為儲君,若四爺再多活個十年八年,很多事情就不一定呢。

    白瓷瓶整整齊齊碼在錦盒之中,足足有十六瓶之多,迎著明晃晃的燭光閃閃發(fā)亮,看的四爺是心頭一暖。

    四爺并不懷疑——制藥這種事繁瑣得很,再加上朱太醫(yī)近來事忙,并不得空,少說要耗費幾個月的時間。

    他甚至突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在紫禁城中偶遇朱太醫(yī),朱太醫(yī)一疊聲在他跟前夸贊年珠:“……雖說王爺膝下無女,但珠珠這孩子向來孝順,對王爺可是沒話說呀,倒是苦了我這老頭子,整日宮里忙宮外忙的。”

    四爺將東西收下,正色道謝。

    翌日一早。

    等著年若蘭與弘晝等人早早起床準備送年珠出門時,誰知年珠昨兒半夜就已經(jīng)走了。

    曾伺候過年珠的小丫鬟轉(zhuǎn)述她的話道:“……格格說了,聚散終有時,她向來是個灑脫的性子,不喜歡大家哭哭啼啼的,格格還說請大家保重身子。”

    此時此刻的年珠正躺在馬車上呼呼大睡。

    她一向是享樂主義,京城距離四川路途遙遠不說,還很顛簸,她所乘坐的馬車又大又寬敞,馬車下設有能放碳爐的隔層不說,還有個寬敞舒服的床。

    畢竟她的朋友和生意伙伴實在太多,前些日子一直忙著與眾人辭行,又忙著料理生意上的事,根本沒睡好。

    年珠整日吃吃睡睡的,行至洞庭湖,又換了船,溯流而上到四川時,整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此時已至春日,年珠觸目所及皆是草長鶯飛,嫩綠的新芽更是帶來春意。

    可年珠比起當日出發(fā)時的雀躍,卻像換了個人似的。

    沒錯,她暈船了。

    想當初她剛登船時日日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會想著如何勸說年羹堯,一會想著收服年羹堯身邊的人為己所用……但漸漸的,她每日只想著如何活下去。

    等年珠等人到岷江時,她一張小臉瘦的只有巴掌般大小,愈發(fā)顯得她眼睛又大又亮。

    她日日吐,夜夜吐,吐的整個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聶乳母瞧見,只覺心疼壞了。

    “格格從小養(yǎng)得金貴,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已經(jīng)到了四川境內(nèi),昨兒有游船送信,說是今日岳家姑娘已在碼頭等您。”

    “您且再忍忍,頂多還有一兩刻鐘就能到了。”

    年珠怏怏的,她心里忍不住想,等著到了四川她一定要馬不停蹄強身健體,順帶學些防身的本事。

    要知道當日她剛離開京城,車隊后頭跟了一隊人馬,幸好她早有防備,不僅有年家的護衛(wèi)跟隨她一路至四川,甚至也要阿瑪年羹堯撥些身強力壯的暗衛(wèi)保護她,以及她請司掌柜出面聘請的民間高手護衛(wèi)隊。

    天大地大,萬萬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而年羹堯撥下來的暗衛(wèi)也是發(fā)揮了作用,擊退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

    年珠大概猜到那些人應該是九阿哥派來的,當日她從九阿哥手中搶過來,哦,不,買過來的船隊不過牛刀小試,就收益不菲,偏偏九阿哥的生意是一樁不如一樁,她要是九阿哥,也會對這人除之而后快。

    不為別的,就圖一個解氣。

    等著這艘三層的游船又行了一刻鐘的時間,有丫鬟歡喜進來道:“格格,已經(jīng)到了,奴婢瞧見碼頭有人在等您呢!”

    年珠扶著聶乳母的手走到甲板一看,只見碼頭站著幾十個清兵分成兩排筆直站著,一個個腰間挎刀,看起來威風凜凜、訓練有素。

    岳沛兒站在最前頭,興高采烈沖年珠他們揮手。

    兩年的時間未見,岳沛兒長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從前她得膚色就是健康的小麥色,如今……似是黑得有些發(fā)亮,惹得年珠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而年珠得膚色,則與京城那些貴女一樣,白皮細嫩,瞧著一場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

    船很快就穩(wěn)穩(wěn)停在了碼頭。

    年珠敏銳發(fā)現(xiàn),他們的船還未靠近碼頭時,附近的船只都遠遠避讓著,等著年珠下了船時,那些人更是離她遠遠的,一個個低著頭,像是看她一眼就要掉腦袋似的。

    年珠只覺詫異,可她還未來得及說話,岳沛兒就親熱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珠珠姑姑,您總算到了,您不知道,我一大早就在這兒等著,雖說如今已是春天,但碼頭上的風卻大得很,我的臉都吹疼了。”

    說著,她又是驚呼刀:“呀,您怎么瘦得這樣厲害?您瞧著還病怏怏的?是不是暈船了?”

    一行人連忙將年珠扶上馬車。

    年珠坐在馬車里,碼頭風大,吹起了車簾,她能看到方才那些低眉順眼的百姓、行人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但與她對視后,這些人又飛快低下頭,眼里帶著惶恐。

    沒錯,就是惶恐。

    她只覺這些百姓對年羹堯的懼怕比她想象中更甚,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珠接過岳沛兒遞上混著薄荷葉的姜茶喝了幾口,這才覺得舒服了不少,問道:“沛兒,那些百姓為何對咱們唯恐避之不及?我們又不是那等會吃人的老虎。”

    “因為他們雖不認得您,卻認識這些將士都是總督府的人,誰敢造次?”岳沛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著說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聲道,“珠珠姑姑,您交代我的事……我沒有做好,一開始祖父偶爾還會與我說說總督大人見了誰,可后來我問得多了,他也就起疑心了,不僅勒令不準我問這些事,甚至還將我丟到山上去學武。”

    “祖父說了,總督大人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一家老小只能效忠總督大人,總督大人說什么做什么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年珠:“……”

    她覺得從前岳鐘琪看著還是一挺正常的人啊,怎么短短兩年時間內(nèi),竟被pua成了這樣子?

    年珠小口小口喝著姜茶,道:“沛兒,不怪你,想必這也是我阿瑪?shù)囊馑肌!?br />
    從碼頭到總督府不遠不近,約莫要坐半個時辰的馬車。

    年珠從岳沛兒的嘴里知道青海郭羅克叛亂,她的阿瑪年羹堯已在大半個月之前動身去了青海,也知道川陜百姓的日子比起從前來好過了些,當然,她更知道年羹堯在總督府養(yǎng)了好幾房姬妾……還真是一個梅姨娘倒下去,數(shù)不盡的梅姨娘又站了起來。

    提起梅姨娘,她這才從岳沛兒嘴里得知,梅姨娘當年跟著年羹堯回成都第二天,就被年羹堯送到了莊子上,從此年羹堯再沒去見過梅姨娘一面。

    至于梅姨娘所生的小兒子,一直跟著乳母,連自己親娘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說到最后,岳沛兒也有幾分唏噓:“……我祖母說是因為梅姨娘犯了錯,但從前梅姨娘在總督府多厲害呀,一副當家主母的架勢,就連我祖父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總督大人得了什么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難道,從前的那些情誼都是假的嗎?若不是假的,為何總督大人會那樣對梅姨娘?若是假的,總督大人又是圖什么?”

    “我拿這話問我祖母,我祖母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阿瑪只是將梅姨娘當成玩物而已。”年珠對上岳沛兒驚愕的目光,輕笑著解釋道,“就像只貓兒狗兒,若它聽話溫順,主人則垂憐一二,若它敢咬人,主人沒要了它的命已是看在從前的情分上呢。”

    岳沛兒下意識想說畜生哪里能與人相提并論,但她仔細一想,只覺得年珠這話并無道理。

    下一刻,她更是聽見年珠道:“這世間,許多女子都像梅姨娘一樣,不,甚至很多人還比不上梅姨娘呢。”

    “所以呀,只有自己夠強大,才能有話語權(quán)。”

    “沛兒,方才你說這兩年你騎射也好,還是劍術都學的極好,你愿意當我的老師嗎?”

    這話跳躍性太大,惹得岳沛兒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下意識擺手道:“不,不行的,珠珠姑姑,我記得您在信中與我說過您的老師,這人是個不畏強權(quán)、很是厲害的戶部官員,我哪里能給您當老師?”

    “你為何不行?”年珠看著眼前的岳沛兒,笑道,“比起當初在京城來,你更像一頭生機勃勃的小豹子,看起來就很厲害,起碼比同齡男子要厲害許多。”

    “若我與阿瑪說要跟著旁人學習騎射、劍術,我阿瑪根本不會答應,如今京中格格們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從前那些英姿颯爽的格格們好些都不會騎馬呢。”

    “可若我說我要跟著你學騎射這些,我阿瑪只會覺得我是一時興起,覺得我們兩個女孩閑來無事鬧著玩……”

    岳沛兒已有幾分猶豫,前些日子她還偷偷聽到祖父與祖母說起她習武一事,直要祖母勸勸她,畢竟她年紀越來越大,若性子野了到時候不好說婆家。

    年珠做生意幾年,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更是道:“更何況習武還能強身健體,方才我聽你說了,上次你往返京城走的與我是一樣的路線,別說暈船,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

    “京城那些貴女啊,個個都沒有你身體好。”

    岳沛兒并未拒絕,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問問看我祖父。”

    如今她的祖父岳鐘琪已是最得年羹堯信任的手下,年羹堯?qū)λ目粗伢w現(xiàn)在方方面面,甚至離開成都前還叮囑他好好護著年珠。

    自家的女兒,年羹堯是怎么看怎么好,甚至覺得只有十歲的年珠柔弱不能自理,所以離開成都之前將人交付給了自己最信賴的部下。

    岳鐘琪是半點不敢耽誤,暗中吩咐自家孫女定要好好陪著年珠,如今聽說年珠想要跟著岳沛兒習武后,他倒是與年珠想的一樣,只覺年珠是心血來潮、一時好玩罷了。

    “既然七格格想跟著你習武,你教她就是了,至于當她什么老師,可萬萬不能胡鬧,若是如此,輩分亂了不說,更是不分尊卑。”

    “明日我就要人送匹溫順的馬駒過去,你就開始教七格格騎馬吧,你定要記住,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將七格格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

    岳鐘琪是個大老粗,平日一心只有政事,將教導孩子的事兒都交給了宋氏,特別是岳沛兒是女孩,他就更少管教了。

    但今日,他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將自己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不說,甚至還回想一二,見沒有要補充的,這才道:“沛兒,我的話都記下了嗎?”

    “祖父。”岳沛兒給他遞上一盅茶,道,“您放心,我都記下了。”

    此時的年珠并未擔心拜師這事兒不能成,她覺得,岳鐘琪定會答應的。

    她這時候正在總督府中閑逛。

    因當日年羹堯是臨危受命,所以自上任之后一直住在總督府的后院。

    她最開始知道這事兒后只以為這后院破敗,不曾想這地方比起年家,甚至比起雍親王府都要奢華幾分。

    陳嬤嬤是年羹堯為年珠選的嬤嬤,除去陳嬤嬤外,年羹堯還為年珠安排了三十多個丫鬟婆子,光是廚娘都有五個,甚至還有專門梳頭的丫鬟、捏肩的嬤嬤、采耳的婆子……再加上年珠帶來的十來個丫鬟婆子,如今光是她身邊伺候的人近乎五十個人。

    陳嬤嬤如今引著年珠在院子閑逛起來:“……這總督府后院原本只有兩進,總督大人嫌逼仄,這些年將周遭的宅院都買了下來,更是命人修建假山亭臺,還在花園修了個人工湖,還養(yǎng)了幾只仙鶴。”

    “您如今所居的如意院,足足有三進,總督大人自接到您要過來的消息后,就命人修繕了書房、琴房等屋子,總督大人還說若您見了您的書房肯定會喜歡的,是匠人們挖了個大池塘,鬧中取靜,您若想去書房,走九曲橋也可以,也可以命人泛舟。”

    “這泛舟的婆子都有三個輪換著換班,以防您夜里突發(fā)奇想想去書房呢。”

    比起一步一景的雍親王府來,這總督府后院可是處處是景,放眼望去,所用木材皆是金絲楠木……至于墻上掛著的古玩字畫、多寶閣上擺的奇珍異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年珠每多逛一處,心里就沉了一沉,只覺得歷史上四爺砍了年羹堯的腦袋真是一點不冤枉。

    陳嬤嬤邊說話邊揣摩著年珠的心思,最后更是惴惴不安道:“格格,您是不是還不舒服?或者是您哪兒不喜歡?總督大人臨走前說了,若是您不喜歡這如意院,暫且委屈您去吉祥院小住些日子,再將這如意院重新修繕一番就是了。”

    第65章 土皇帝

    年珠原以為憑著自己的雜貨鋪、田莊、船隊, 已經(jīng)在便宜坊的股份,覺得自己也算出手闊綽,甚至因身份關系, 也算見過大世面。

    但她沒想到到了這總督府,自己竟成了不折不扣的土鱉!

    她隨便估摸一二,修繕總督府后院,沒有二三十萬兩銀子是沒辦法完工的,那么問題來了, 這些銀子都是從哪兒來的?

    她的眼神落在惴惴不安的陳嬤嬤面上, 根本笑不出來:“嬤嬤別擔心,我不過是暈船后遺癥, 還有點頭暈罷了, 歇一歇就沒事兒呢。至于這如意院, 我也很喜歡。”

    人不識貨銀子識貨呀, 這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好東西,她能不喜歡嗎

    進了屋, 年珠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里間更是極寬敞,屋內(nèi)所見,沒有一樣不是好東西。

    惹得聶乳母等人都跟著高興起來,特別是聶乳母,更是輕聲道:“……先前您說要來四川時, 奴婢心里擔心的很,雖說二爺疼您,但您與二爺幾年沒見。如今一見,二爺對您還是和從v哦那個前一樣好呢, 不對,二爺對您好像比從前還要上心幾分。”

    年珠心里滿是苦澀的甜蜜。

    這兩年的時間里, 她與年羹堯的來信并不多,她想,年羹堯定是覺得她在京城受了委屈,所以才巴巴前往成都的。

    年羹堯身為阿瑪,只怕想要好好彌補她一番,將所有的好東西都堆到她跟前來……

    因舟車勞頓一月有余,洗澡后的年珠很快就躺在松軟舒適的床上睡著了。

    翌日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正梳洗呢,陳嬤嬤就帶著丫鬟上前擺菜,鴨子豆腐湯、鹿肉燙面包子、搶面奶餡小饅頭、野雞餛飩、八吉祥醬菜、糟肉干、糖醋櫻桃肉……一碟碟菜擺在桌上,色香味俱全,看著就叫人覺得食欲大開。

    這些菜肴大多只有三兩口的分量,但整整擺了三十多碟,看的年珠是眼花繚亂,她雖知道年羹堯在吃食方面向來講究,卻萬萬沒想到他竟能奢侈到如此境地。

    這下,就連聶乳母都有點笑不出來了。

    她在聽雪軒也待了幾年,與秦嬤嬤關系很是不錯,知道就連四爺堂堂親王,未來太子,吃頓早飯都沒有這樣奢侈的。

    年珠慢條斯理吃著早飯,有一搭沒一搭與陳嬤嬤說著閑話。

    “嬤嬤,這早飯比起我在雍親王府時都要強上不少,阿瑪日日早飯都是如此嗎?”

    “我聽說自梅姨娘之后,阿瑪又納了幾房姬妾,如今她們都住在何處?一個個可還老實?”

    “阿瑪離開總督府后,這府中都是誰管事兒?”

    ……

    陳嬤嬤之所以能被年羹堯選中前來伺候年珠,不僅聰明,還很穩(wěn)重,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那是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年珠從她的話中,知道年羹堯每日早飯比起自己今日的早飯來更是奢華,如今府中管事的是年羹堯從年家?guī)淼睦掀停菍O管事的弟弟,至于姨娘,如今總督府沒有一個姨娘。

    說白了,年羹堯是個很聰明的人,有梅姨娘的前車之鑒,他絕不會讓類似的錯誤再發(fā)生第二次。

    甚至方才她從陳嬤嬤的話中聽了出來,這些女人伺候年羹堯的第一日就服用了絕子湯,以后再不可能有身孕,皆是漂亮聽話的玩物,就是偶爾真有一兩個性子烈的,也只是像貓兒似的伸伸爪子,并不敢傷人。

    年珠一頓奢華的早飯吃完后,對總督府的大概情況也了解得差不多。

    岳沛兒這時候也來了。

    姑侄兩人便說去后院學習騎馬,凡事該從淺及深,岳沛兒想著騎馬最為簡單。

    總督府后院遠比年珠想象中更大,靠近年羹堯書房一側(cè)還有個校場和跑馬場,她剛到跑馬場,就看到了岳鐘琪為自己挑選的馬駒。

    怎么說了,馬的確是真馬,比起岳沛兒那匹高大威猛的棗紅色寶馬來,她的那匹馬只有半人高,瞧著一副營養(yǎng)不良未成年馬的樣子就罷了,牽著馬兒的將士看到她們過來,連拽韁繩許多下,那匹白色小矮馬仍低頭啃草,瞧著像個傻子似的。

    年珠看向岳沛兒,略有些不快。

    “沛兒,這馬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我學習騎射一來為了強身健體,二來為了自保,你說,我若是遇上危險,騎這樣一匹馬能有什么用?還沒我自己跑得快呢!”

    岳沛兒面露尷尬之色:“珠珠姑姑,這馬兒……是馬廄里性子最溫順的一匹,您剛學騎馬,若是摔了,阿瑪說他不好與總督大人交代。”

    “再說了,您身份尊貴,又能遇上什么危險?”

    年珠:“……”

    她覺得吧,這事兒與岳鐘琪是說不通的,索性等年羹堯回來再說也不遲。

    她閑著也是閑著,索性騎上了這白色的小矮馬,如何捏韁繩、腿部如何發(fā)力、身體如何保持平衡……岳沛兒教得是頭頭是道,她學的也是用心極了,就是吧,這小矮馬似有自己的想法,走兩步啃啃草、歇一歇,惹得岳沛兒都有些不好意思。

    岳沛兒只能沒話找話道:“珠珠姑姑,您這樣聰明,騎馬學得這樣快,不如我再教您拉弓吧?”

    “好啊!”年珠將不快拋之腦后,很快下馬。

    她下馬后還不忘拍了拍小蠢馬的腦袋,道:“今日你在這兒好好吃,明日你若還磨洋工,我可是要與你算賬的。”

    小蠢馬也不知是聽懂還是沒聽懂,反正沒抬頭,依舊在專心致志吃草。

    年珠滿懷希望,可看到自己的弓箭后,臉上的笑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拿起岳沛兒為自己準備的弓箭,長長嘆了口氣:“沛兒,我昨日是與你拜過師的,也是敬過茶的,你今日能怎么這樣糊弄我?我是想跟你學真本事,可不是想過家家。”

    “這把木弓箭,我五哥三兩歲的時候都瞧不上呢。”

    “珠珠姑姑,話可不能這樣說。”岳沛兒根本不贊同她的說法,振振有詞道,“我小時候練習騎射也是從木弓箭開始的,我祖父說過,女子不比男子,手上的力道小,若一開始就用真的弓箭,只怕不出半日您手上就要磨出血泡的。您別小看這木弓箭,一樣可以練習騎射,要不這樣,您先試試看,若您能夠十發(fā)九中,我就與祖父說給您換一把真的弓箭。”

    箭靶距離年珠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她又看了看仍低頭吃草的小蠢馬,只覺這事兒一點都不難。

    她翻身上馬,拉滿弓箭,只是剛射出木箭時,她身下的小蠢馬不知犯什么神經(jīng),竟掃了掃尾巴。

    毫不意外,木箭射歪了。

    年珠絲毫不泄氣,又拉了一支木箭。

    又射歪了。

    年珠重新調(diào)整,屏住呼吸,卻有一陣風吹來,吹歪了箭靶,又射歪了。

    ……

    整整十支木箭,也就中了一支而已,還不是正中靶心,歪歪扭扭插在箭靶上,仿佛隨時隨地就能掉下來似的。

    年珠有點不好意思,下一刻就見著岳沛兒翻身上馬,將弓箭拉滿,瞄準箭靶,松手,箭直射靶心……一整套動作下來,如行云流水一般,英姿颯爽,十支箭皆射入靶心。

    看的年珠忍不住拍手稱好:“沛兒,你可真厲害!”

    岳沛兒羞澀一笑,從馬背上翻身下來,道:“珠珠姑姑,您就先將就著用用木弓吧,等您練好了,我就去找我祖父好不好?”

    年珠哪里還有拒絕的道理?頓時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

    岳沛兒與李衛(wèi)一樣,是個好老師,授課認真極了,甚至因兩人年紀相仿、同為女子的緣故,還能上手教年珠呢。

    整整一個上午下來,年珠累得手都抬不起來。

    岳沛兒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神色,笑道:“珠珠姑姑,凡事不能著急,不如您下午歇一歇?咱們明日上午再練射箭好了。”

    年珠可不想一整日都耗在校場,畢竟她可不是個勤快人,但今日下午……她可是另有安排。

    “沛兒,你下午可有事?若是沒事,不如就回我的院子一塊吃飯歇息會,下午你帶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雖說成都比不上京城富庶,但各地有各地的風土人情,總是值得一逛的。”

    岳沛兒欣然答應,武將家的女兒本就養(yǎng)得粗糙,岳沛兒閑來無事時常去集市閑逛,所以出門閑逛對她來說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誰知她們兩人剛行至總督府門口,昨日那一隊將士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看得年珠是一愣一愣的。

    “沛兒,你不是說我能出門轉(zhuǎn)轉(zhuǎn)嗎?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我在京城,出門也沒有這么大的陣仗!”

    “這個,我也不知道……”岳沛兒也是一臉為難,嘀嘀咕咕道,“想來應該是祖父吩咐過的,從前我每次出門身邊就帶三兩個丫鬟就夠了,您身份尊貴,定是祖父怕您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

    年珠:“……”

    但她也是知道岳鐘琪的性子的,這人之所以得年羹堯信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一根筋。

    她搖搖頭,抬腳就上了馬車。

    年珠原以為成都及不上京城熱鬧,但坐上馬車逛了一圈后,她就覺得自己錯了,還很離譜的那種。

    街道上雖高樓很少,但卻是熱鬧非凡,擺攤的,叫賣的……一個個行人臉上都帶著笑,這種松弛感,是京城百姓身上沒有的。

    但所有人在看到年珠,不,應該說是看到總督府的馬車后,一個個人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臉上的笑容沒了,恨不得退避三舍。

    年珠覺得很不對勁。

    她當即道:“乳母,叫那些人跟遠些吧,他們跟得這樣近,我哪里能閑逛?”

    聶乳母很快差人去傳話,但那些將士卻像根本沒聽見似的,惹得傳話的婆子沒好氣道:“……你們一個個竟連七格格的話都不聽嗎?七格格又不是不叫你們跟著,而是叫你們跟遠些,信不信等著二爺回來后,七格格在二爺跟前狠狠告你們一狀?”

    那些將士依舊是紋絲未動。

    岳沛兒輕聲道:“珠珠姑姑,他們不會聽你的的。”

    “他們只聽總督大人的話,總督大人離開前,吩咐我祖父暫且管事,如今他們只聽我祖父的話。”

    “若鐘大人說的是錯的,他們也聽嗎?”年珠問道。

    “當然要聽,要不然怎么有‘軍令如山’這句話?”岳沛兒輕聲道,“當日……”

    她說著,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連忙閉上了嘴。

    年珠好奇道:“沛兒,咱們不僅是姑侄,還是師生,難道還能有什么話是我不能知道的嗎?況且你都知道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許多人都已知道呢。”

    岳沛兒這才猶猶豫豫道:“去年多地大雪,總督大人乘坐轎子回總督府時,瞧見扶著轎子的將士手上落滿了積雪,凍得紫了,不過說了句‘去手’,意思是叫那人將手放下來,誰知,誰知……那將士竟二話不說掏出佩刀,將自己的手砍了下來。”

    “那將士事后才知道自己會錯了總督大人的意思,可那時候已經(jīng)晚了。”

    說著,她更是忙道:“珠珠姑姑,雖說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少,但您千萬別說是聽我說的,不然我祖父又是訓斥我的。”

    年珠道:“這是自然。”

    她臉上已經(jīng)徹底沒了笑容,看樣子,年羹堯在川陜真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啊。

    有些事,比她想象中難多了。

    所以……她決定暫時不想,每每遇上不快之事,她總是喜歡吃點美食放松放松。

    年珠決定先不管那些百姓的冷眼,率先下了馬車。

    這地方似是鬧市,有好幾個擺攤的商販,她一下馬車就聞到了奇異的香氣。

    離她最近的是一個賣擔擔面的攤子,她索性坐了下來,道:“老板,來兩碗擔擔面。”

    擔擔面攤販的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婦,男人煮面,女人送面,很快兩碗擔擔面就送了過來,即便年珠剛坐下時就對他們露出了生平罕見的甜蜜笑容,但她是能見那婦人送面到桌上時,手一直抖個不停。

    年珠嘗了一口,忍不住道:“這擔擔面果然是名不虛傳,我從前曾聽我祖父說過,這擔擔面源于挑夫在街頭挑著擔賣面,后來因喜歡擔擔面的人多呢,所以才有了售面的攤販。”

    “鹵汁香甜,面條細薄,調(diào)料豐富,一口下去,麻辣鮮香,在京城,我可很少遲到這樣好吃的面條。”

    說起來,她從前就很喜歡川菜。

    如今她雖剛來四川第二日,就已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就連一個小攤兒上賣的擔擔面都如此好吃,可見四川果真是吃貨天堂。

    年珠是贊不絕口。

    很快,岳沛兒身邊的丫鬟就捧著三大炮、香酥芍片等小吃過來。

    香酥芍片,先將紅薯切成薄片,然后低溫油炸,最后再撒上花椒粉、辣椒粉等調(diào)料,看著色澤誘人不說,一口下去,更是鮮香咸酥,好吃極了。

    至于三大炮,則是糯米小吃,師傅扯出一大團糍粑,分成三小團拋向案板,三聲如炮響似的“砰砰砰”聲后,再裹上黃豆粉和紅糖漿,有點像后世的干拌湯圓,吃起來軟軟糯糯,香香甜甜。

    ……

    年珠肚子吃的渾圓渾圓才停手,笑道:“看這架勢,只怕不出幾日,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就能重新長回來了呢。”

    “珠珠姑姑,您瘦了些,比從前更好看呢。”岳沛兒癡癡看著年珠,輕聲道,“方才路過的不少人都在偷偷看您呢。”

    有嗎?

    年珠一心只有美食,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她站起身,覺得自己得散散步消消食,臨走之前,她不忘留了個銀錠子在桌上,更不忘沖那對中年夫婦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一直等著年珠上了馬車走遠了,那對夫婦這才回過神來。

    “那小姑娘竟是總督府的人?不僅生的好看,竟這樣客氣?是不是年總督的女兒?”

    “呵,怎么可能!那姓年的就是一個黑心爛肝,生兒子沒**的,怎么會生出這樣好看乖巧的女兒來?”

    ……

    重新坐上馬車的年珠一直到了城郊這才下來。

    四川大多是盆地,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適合稻谷小麥生長。

    年珠站在田埂上,看著一望無際綠油油的稻田,心里忍不住替這些老百姓感到開心,到了秋天,定能豐收。

    可她很快注意到又有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走了過去,如今正值春日,其中有個男子身上還穿著夾襖,熱的他將袖子挽了起來,直擦額上的汗。

    還有兩個人雖穿著春裳,但衣裳上打著補丁,面黃肌瘦,一看就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為什么會說又呢?

    自是因為方才年珠已發(fā)現(xiàn)有幾個這樣的百姓,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又來了幾個這樣的百姓,她哪里能不起疑心?

    她揚聲開口道:“這位老伯,請問您為何會唉聲嘆氣?這莊稼長得這樣好,您不是該高興才是?”

    為首的老伯又是長長嘆了口氣,正欲替這位好看的小姑娘解惑一二,可一掃眼卻看到不遠處站著好些佩刀的將士,再一看,那豪華的馬車前掛著一塊刻著“年”字的小牌子。

    這下,老伯像見了鬼似的,一句話都不敢說,嚇得匆匆離開。

    年珠一愣,下意識看向身側(cè)的岳沛兒道:“沛兒,這是怎么回事?”

    “為何這一路走來,所有人看到我都是這般模樣?”

    “這個……我也不知道,珠珠姑姑,我是真的不知道。”岳沛兒搖搖頭,面上也帶著幾分疑惑之色,“想來這些老百姓是打從心底里懼怕朝廷命官?更何況總督大人還不是尋常小官,他們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年珠卻覺得不對,方才那賣擔擔面的夫婦也好,還是這位老伯也罷,所有人知道她與年羹堯有些關系后,眼里透出了濃濃的……恐懼。

    這下,她再也沒有閑逛的心思,索性回去了總督府。

    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聶乳母去打聽打聽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兒我聽楊嬤嬤說過,她的丈夫也是阿瑪身邊的一個小管事,管事時常替阿瑪出去辦事,想來這些事楊嬤嬤是知道的。”

    “乳母,但這位楊嬤嬤瞧著也是個警覺的,若您貿(mào)貿(mào)然前去打聽,她不僅不會說實話,還會心生警惕,我教您一招。”

    聶乳母連聲稱好。

    接下來幾日里,年珠上午跟著岳沛兒學習騎射練劍,下午午睡之后就開始四處閑逛,與一些丫鬟婆子聊天。

    很快,她就察覺到自己是白費功夫,這些丫鬟婆子和總督府的那些將士一樣,嘴巴嚴實得很,根本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且,她發(fā)現(xiàn)后院中竟有個小型動物園。

    這小型動物園設在了年羹堯書房附近,不僅有孔雀、梅花鹿、丹頂鶴等動物,甚至還養(yǎng)了狼和老虎等動物,一個個巨型動物并沒關在籠子里,而是散養(yǎng)的。

    她只是遠遠一瞥,就嚇得驚心動魄,問道:“這些動物平日靠什么為生?難道就不怕他們傷人嗎?”

    看守動物園的管事笑道:“自是畜生,那就會傷人,這人受傷了,就受傷了唄,再多條人命可沒有總督大人的興致重要。”

    年珠心里堵得慌,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與此同時。

    聶乳母正在屋子里叫了席面請楊嬤嬤吃飯,桌上擺著精致的小菜,還有年珠雜貨鋪售賣的葡萄酒。

    這葡萄酒可是年珠專程選的,入口順滑,卻是度數(shù)極高,很容易叫人喝醉。

    聶乳母站起來,親自給楊嬤嬤倒了杯酒,含笑道:“說起來,我剛到總督府的第一日就想請您吃飯呢,卻因格格剛到有些水土不服,這才沒能抽出空來。”

    “有道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雖是格格身邊的乳母,從小伺候著格格長大,但您是二爺選出來的管事嬤嬤,以后在這如意院,還要處處仰仗您呢。”

    “若我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您可要指正一二呀。”

    話畢,她就端起酒杯,一飲為盡。

    第66章 誰說女子不如男?(改)

    楊嬤嬤是個聰明人, 正因她是個聰明人,所以才知道從小照顧著年珠長大的乳母身份和她不大一樣,所以才會受寵若驚。

    她連道不敢。

    誰知聶乳母又給自己斟了兩杯酒, 喝下之后才道:“楊嬤嬤可是瞧不起我?我雖是格格身邊的乳母,但不比你男人在二爺身邊當差。”

    “我聽格格話里似有在成都小住幾年的意思,以后還要多多仰仗你們,你放心,以后如意院上下是你說了算, 我這個人沒什么大志氣, 能把格格照顧好就行了。”

    說著,她更是笑了笑, 道:“更何況如意院上下丫鬟婆子眾多, 我可沒這個本事……”

    幾杯酒下肚, 楊嬤嬤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免有些飄飄然, 覺得聶乳母這話說的很有道理。

    是啊,總督府上下誰不夸贊她本事了得?要不然總督大人臨走之前為何會命她管著整個如意院?

    楊嬤嬤與聶乳母很快就推杯換盞起來。

    聶乳母瞧見楊嬤嬤雙頰酡紅, 眼神渙散,也知道是時候該開口呢:“……從前我就知道二爺本事過人,卻萬萬沒想到四川這些百姓竟如此害怕二爺,你說說,這二爺又不是那等會吃人的老虎, 難道還能生吞活剝了他們?”

    “老姐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雖是格格身邊的乳母,但以后免不了要時常與二爺打交道的,就怕不小心犯了二爺?shù)摹!?br />
    在酒精和吹捧的作用下, 楊嬤嬤已將聶乳母當成了親姐妹似的,如今打著酒嗝兒道:“總督大人的確對下要求嚴格, 你平日驚醒些沒錯……但是那些百姓,不過是對二爺對他們每年所收的賦稅加收了一成而已……”

    若每家每戶加收一成賦稅,川陜百姓少說有幾十萬家,日積月累,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聶乳母還打算追問幾句,誰知楊嬤嬤已醉得不省人事。

    聶乳母忙洗了把臉,叫自己清醒清醒,這才去年珠跟前回話。

    年珠本就因今日那“小型動物園” 一事不大高興,聽聞這話,臉色是徹底沉了下來。

    “阿瑪?shù)哪懽游疵庖蔡罅诵镔x、丁稅、鹽稅等等稅收加起來,他一年少說能多說數(shù)十萬兩銀子。”  年珠深知紙保不住火的道理,長長嘆了口氣,“終有一日,這些事情會鬧開的。”

    偏偏她如今住在總督府,這里是年羹堯的地界兒,她根本無人可用。

    也不知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緣故,還是心里藏著事兒的緣故,年珠是一整夜都沒睡好。

    翌日一早起來,她眼瞼下是一片青紫。

    正當她用著“奢華”早飯時,隔著窗戶,隱約也能瞧見楊嬤嬤也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更是與廊下的聶乳母道:“聶妹妹,昨兒真是叫你見笑了,虧得我還夸下海口說我千杯不醉,沒想到最后竟醉得是不省人事……”

    清醒之后,楊嬤嬤對著聶乳母等人又變成了那副看似親近,實則親近中卻處處透著疏離的架勢。

    年珠突然心生一計。

    等著岳沛兒過來時,年珠便將自己的主意說給她聽了。

    岳沛兒頓時就嚇了一大跳:“珠珠姑姑,您瘋了不成?若是叫我祖父知道您想偷溜出去,定要狠狠打我一頓的!”

    “你去嗎?若是你不去,那我就一個人去了。”年珠與岳沛兒相處這么長時間,對她祖父的性格也是有幾分了解的,這人疼愛老婆孩子,可不會輕易動手,“我前幾日就聽你說過,你時常帶著三兩個丫鬟出門去,為何咱們不帶著那些將士出門就不行了呢?”

    “若你祖父知道了,你就說我非要去的,他定不會拿咱們怎么樣。”

    她是真打算偷偷溜出去的,雖說不認識路,但有銀子好辦事嘛!

    誰知她剛走到院子,岳沛兒就匆匆追了出來:“珠珠姑姑,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走吧。”

    年珠很快就偷偷摸摸溜出了總督府。

    畢竟聶乳母等人都知道,她向來不喜歡身邊有人跟著,岳沛兒對總督府又極熟悉,這里幾個門,那里幾個門,總是有地方可以叫她們偷溜出去的。

    “對了,珠珠姑姑,您今日偷溜出來是要做什么?”岳沛兒上了馬車后,這才問道,“是打算轉(zhuǎn)上幾圈,在這里也開鋪子做生意嗎?”

    她在信中就聽說過的,珠珠姑姑的生意做的很大。

    年珠搖搖頭:“當然不是,如今我每年收益豐厚,不至于還為了這點小錢勞心傷神。”

    “我今日是想再去昨天去的城郊看看。”

    “您去那里做什么?”岳沛兒好奇道。

    年珠苦笑道:“為了弄清楚一些事。”

    她們兩個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身邊也就帶了兩三個略會拳腳功夫的丫鬟,很快就到了城郊。

    年珠剛下馬車,幾經(jīng)找尋,這才找到了昨日那位欲言又止的老伯。

    這位老伯一看到年珠走了過來,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岳沛兒的丫鬟攔了下來。

    年珠笑道:“老伯,您跑什么?我又不是那會人吃的老虎,還能吃了您不成?”

    “你……”那老伯見年珠一副仗勢欺人的模樣,臉色漲得通紅通紅,沒好氣道,“你雖不是會吃人的老虎,但你卻比那會吃人的老虎還可怕!”

    他說這話時,身著補丁薄夾襖的男子一直扯著他的袖子,示意他莫要亂說話,他卻是理都不理,揚聲道:“賀老二,你拽我做什么?你家里老子娘都要餓死了,你竟還像縮頭烏龜一樣?不就是丟了一條賤命嗎?你怕,我可不怕!”

    說著,他這才怒視著年珠,沒好氣道:“你到底是年羹堯什么人?”

    年珠直言:“我是他女兒。”

    頓時,那老伯的眼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來,厲聲道:“你既是那年狗的女兒,不去問你那好爹,問我們做什么?”

    “因為我阿瑪如今并不在總督府,不過,就算他在,他也不會與我說這些的。”年珠很是坦誠,道,“老伯,您若遇上什么事,不妨與我說一說,興許我能有解決的辦法呢?您連死都不怕,不過是多費幾句話的功夫而已。”

    那老伯根本不信她的話,指著她的鼻子都破口大罵,什么污言穢語都往外蹦。

    但年珠根本沒有還嘴。

    就連岳沛兒都有些聽不下去,顫聲道:“老伯,您怎么能罵人呢?冤有頭債有主,您若是不知道總督府往哪兒走,我給您指路,您沖一個小姑娘撒氣做什么……”

    “沛兒。”年珠卻是沖她使了個眼色,輕聲道,“叫老伯說吧。”

    那老伯似是心里積怨已久,罵完年珠,如今又火力全開對準了岳沛兒:“哼,你們小姑娘家家的站著說話不嫌怕腰疼,那年羹堯坐了那么多壞事,難不成我罵他女兒幾句就不行了嗎?當日我不過是不愿意多加一成的稅,日日有官兵上門,一進來二話不說又打又砸。”

    “原本我們家中日子也算過得去,還打算叫小兒子讀書考科舉的,他這一鬧,我小兒子根本沒銀子去念書,他從小根本沒下過地,三年前在河里捕魚,淹死了。”

    說著,他更是嚎啕大哭起來:“只要我那幺兒能活過來,就算日日有人罵他,甚至有人打他我都愿意呀!”

    他這話一出,他身邊的幾個人也紛紛打開了話匣子。

    “是啊,這世上最叫人傷心難過的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周的幺兒死了,沒多久他媳婦也死了,如今他們家哪里還能叫什么家?”

    “前年發(fā)洪災,我們家里交不齊稅,我?guī)е患依闲」蛟诘厣险埬切┕俦鴮捪扌┤兆樱麄兏静宦牐瑢⑽覀兗夷馨岬臇|西都搬走了,還說賣了抵扣稅錢。”

    “年總督說朝廷撥下來的軍餉不夠,他身為兩省總督,肩負著報家為民的責任,所以征收一成稅錢保護我們,可這些事本就是朝廷該做的,我們連飯都吃不飽,要他保護做什么!”

    ……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著,年珠這才聽懂了。

    原來年羹堯加收稅錢還不是固定的,比如,因今年風調(diào)雨順,所以元宵節(jié)過后就有官府說了,今年加收兩成稅錢。

    這幾個百姓說起這件事時又是哭又是罵,最后那老伯抹著眼淚與年珠道:“小丫頭,并非我故意罵你,實在是我心里太難受呢!你若有機會勸勸你爹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對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以后還是不要隨便出門,這年羹堯在四川境內(nèi)如今已是過街老鼠,人人提起他來都恨得牙癢癢,小心大家將怒氣撒到你身上……”

    年珠心里很不是個滋味。

    一直等著老伯幾個人走遠了,她這才長長嘆了口氣。

    岳沛兒道:“珠珠姑姑,我,我……原以為您要給他們些銀子呢。”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救得了他們一個,哪里救得了川陜所有老百姓?”年珠看著老伯幾個人在田里勞作的背影,看向她道,“沛兒,你可知道這件事?”

    “我,我……也是知道些的。”岳沛兒皺皺眉,道,“我聽祖父說過,說是總督大人剛來四川時,誰都不看好他,是總督大人說征收稅錢,已避荒年不時之需。”

    “因青海等地叛亂不斷,經(jīng)常要打仗,雖說朝廷撥了軍餉,但卻是遠遠不夠,若那些將士吃不飽穿不暖,哪里還有力氣打仗?所以這些錢有一部分就用在了戰(zhàn)事上……”

    至于另一部分,就算她不說,年珠也知道定是進了年羹堯的腰包。

    年珠再次嘆了口氣,道,“沛兒,方才你也聽那老伯說了,他們一家老小一年也就賺十多兩銀子而已,但我去年生辰時,阿瑪送了我一顆夜明珠當作生辰禮物,那一顆夜明珠價錢千金,不知是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換來的。”

    岳沛兒不知該如何接話。

    年珠卻朝馬車方向走去,道:“沛兒,走,我們?nèi)e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她們很快又去了鬧市。

    經(jīng)過年珠一整日的打聽,這才發(fā)現(xiàn)年羹堯已在四川境內(nèi)置辦了不少產(chǎn)業(yè),像什么鋪子、田莊等等,她隨便問了幾家旺鋪,背后的主子要么是年羹堯,要么是年羹堯的手下。

    其中有兩個名字,年珠聽的最多。

    一個叫桑成鼎,一個叫魏之耀。

    岳沛兒聽到這兩個名字,只覺有些熟悉,想了又想,才道:“哦,我想起這個桑成鼎是誰呢,他是楊嬤嬤的丈夫。”

    “這人原來是總督大人的車夫,當年有人想要行刺總督大人,桑成耀舍身擋了一劍,這才在總督大人跟前露了臉,再加上這人擅長阿諛奉承,沒幾年就成了總督大人的心腹。”

    “我還聽人說,比起聰明謹慎的楊嬤嬤來說,桑成鼎這人可不是好人,對著總督大人是一套,可對著下頭的奴仆卻是心狠得很,沒少打著總督大人的名頭做些仗勢欺人之勢,不說別的,他在總督大人跟前才得臉幾年?那樣好的旺鋪,別人怎么會轉(zhuǎn)讓給他?”

    年珠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這個地段的鋪子不管賣什么都是賺的,傻子都不會將鋪子賣出去。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強買強賣呢。

    “那沛兒,你知道這個叫魏之耀的是什么人嗎?”

    岳沛兒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我只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但不知道聽誰說起過,珠珠姑姑,您若是想知道,我回去幫您問問我祖母。”

    “別,若是你問了,你祖母大概會將這話說給你祖父聽,若叫我阿瑪知道了,那就糟了。”年珠可是知道年羹堯有多聰明的,若叫年羹堯新生防備,很多事情那就做不成了,“這件事,我來想想辦法。”

    今日她整整忙了一天,看似是一無所獲,卻也是打聽出些許有用的消息來。

    雖說她餓得饑腸轆轆,但如今卻顧不上這些,眼神落在了岳沛兒面上。

    雖說岳沛兒這人不大聰明,但如今她無人可用,許多事只能借岳沛兒之手。

    “沛兒,你愿意幫我的忙嗎?”

    “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可能會叫你祖父或者我阿瑪發(fā)現(xiàn),但做的皆是些利民利國的好事,叫那些可憐的百姓有飽飯吃,有合適的衣裳穿。”

    岳沛兒面露猶豫之色,下一刻更是聽到年珠道:“這世上,人人都說女子不如男,但我卻要說,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心細敏感,有同理心,沛兒,你愿意和我一起聯(lián)手為川陜的百姓做些事嗎?”

    方才那老伯罵人時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岳沛兒卻覺得他們可憐得很。

    她雖從小沒了祖母和母親,但她打小跟在宋氏身邊長大,宋氏一向把她當成親生孫女看待的,她的日子雖及不上年珠,但衣食起居皆是用的好東西,隨隨便便拎出一樣東西,若換成銀子,都能叫那些百姓一家老小用上好幾年。

    不過是片刻的猶豫之后,岳沛兒就堅決點了點頭。

    “珠珠姑姑,我愿意。”

    “從前我最喜歡的就是花木蘭替父上陣殺敵的故事,小時候我就憧憬著能當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如今看來,這女將軍肯定是當不成的,但我也能做許多許多善事,叫那些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這可比當女將軍更有意義。”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女孩是相視一笑。

    這一刻,她們不是什么姑侄,不是什么師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小女子而已。

    年珠坐著馬車,剛行至總督府門口,就察覺不妙。

    一排排將士手握佩劍,顯然是打算出門的樣子。

    為首的岳鐘琪更是急得臉都黑了,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zhuǎn)。

    年珠看著這樣大的陣仗,嚇了一大跳:“岳叔叔……這是打算帶人去找我?我臨走之前不是留下字條,說我天黑之前就回來嗎?”

    這時候正值夕陽西下之際,遠遠沒到天黑的時候。

    她只覺得岳鐘琪太過于大題小作。

    剛下了馬車,與岳鐘琪四目相對時,她明顯看到岳鐘琪長吁了一口氣——有必要緊張成這樣子嗎?

    岳鐘琪快步走了過來,道:“七格格,您到底跑去哪兒了?您,您若想要出門,怎么身邊能不帶人?”

    “岳叔叔,您這樣緊張做什么?我不過出去走走而已。”年珠笑了笑,道,“至于帶人,從前我在京城時出門就不喜歡帶人,更別說在這里,我走到哪兒身邊都跟著一群將士,所有人看怪物似的看著我,我又不是囚犯,帶著他們做什么?”

    她知道岳鐘琪對自己無可奈何,眼瞅著這人那不悅的眼神落在岳沛兒面上,忙道:“您也別怪沛兒,是我逼著她和我一起出去的。”

    “我與她說了,若她不聽我的話,等我阿瑪回來我就要告她一狀的。”

    岳鐘琪:“……”

    岳沛兒:“……”

    就算他們與年珠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卻都知道年珠不是這樣蠻不講理之人,這話,誰信呀?

    但總歸是人平安回來了,岳鐘琪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直擺擺手道:“沛兒,既然今日七格格替你求情,那就算了。”

    “若再有下次,我決不輕饒。”

    年珠與岳沛兒相視一笑,兩人眼里都透著狡黠。

    因她們不知道,這等事不光有下次,還有下下次呢。

    等著進了后院,挽著年珠臂彎的岳沛兒笑得是眉眼彎彎:“珠珠姑姑,您也別擔心,其實我祖父這個人吧,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從小到大都沒打過我們。”

    “特別是我,祖父憐惜我打小沒了娘,連重話都沒對我說過一句呢……”

    年珠心想,如今她肩上不僅背負著年羹堯的性命,還背負著岳鐘琪等人的姓名,雖說這些人中大多是壞人,卻也不乏好人呀。

    她正欲附和幾句時,誰知不遠處就傳來了楊嬤嬤那哭天搶地的聲音。

    “七格格,七格格,您去哪兒了呀?”

    “您可是叫奴婢等人好找,奴婢等人恨不得將整個院子都翻了一遍,都沒找到您……”

    走得近了,年珠才看見楊嬤嬤臉色蒼白,眼眶通紅。

    若換成前幾日,她定覺得楊嬤嬤擅長裝腔作勢,但如今,她覺得這楊嬤嬤是真的擔心她,畢竟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楊嬤嬤,連帶著楊嬤嬤的丈夫桑成鼎也得跟著遭殃。

    他們一家子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如今的榮華富貴,哪里能說丟就丟?

    年珠只覺這個楊嬤嬤可以用一用,握著她的手道:“嬤嬤莫要擔心,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兒?”

    楊嬤嬤點頭稱好。

    年珠又道:“嬤嬤今日可吃飯了?想必定是沒有的,來人,叫小廚房給楊嬤嬤送幾道菜過去吧。”

    楊嬤嬤是喜不能自禁,畢竟她今日得的可不止幾道菜這樣簡單,還有體面和主子的贊賞。

    誰知聶乳母很快就過來了,不僅身后跟著端著菜的小丫鬟,還有一包銀錠子。

    楊嬤嬤一愣:“聶妹妹,這……格格這是什么意思?”

    “這里是一百兩銀子,是我奉格格之命送過來的。”聶乳母不由分說將這包銀子塞到楊嬤嬤手上,輕聲道,“既是格格給的,你就拿著,格格啊,可不是尋常姑娘,她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只要你好好伺候,以后賞賜少不了。”

    “格格一出手竟是一百兩銀子?”楊嬤嬤很是吃驚。

    如今她每月月錢也就五兩而已,一百兩銀子,對她來說可是一筆大數(shù)目。

    聶乳母卻一副看土鱉的眼神看著她,笑道:“不過是區(qū)區(qū)一百兩銀子而已,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虎父無犬女,二爺是做大事的人,格格出手怎會小氣?”

    說著,她聲音更是小了不少:“不瞞你說,前兩年,格格還送了我一小院子,說以后給我養(yǎng)老用。”

    “還有那個鼻下長了顆痣的陳嬤嬤,她跟著格格沒幾年,光是賞錢,都領了幾百輛銀子呢。”

    “你好歹也是一管事嬤嬤,這一百兩銀子,瞧把你驚成了什么樣子……”

    第67章 人的貪欲是無窮無盡的

    楊嬤嬤從前本就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婆子, 如今聽聶乳母說起這話,不由心中暗自咂舌。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去京城呢?這京城來的小姑娘出手都如此闊綽!

    接下來幾日里,楊嬤嬤得年珠的賞賜還有成色極好的瑪瑙手串, 沉甸甸的金鐲子……零零散散加起來,足足有數(shù)千兩銀子,喜的楊嬤嬤整日睡覺臉上都帶著笑。

    就連她男人桑成鼎都與她千叮嚀萬囑咐:“……這哪里來的是格格呀?分明是從京城來的財神爺!雖說總督大人出手闊綽,但他卻也不是好伺候的,哪個字哪句話說的不對, 腦袋就沒了。 ”

    “還是你在七格格身邊伺候好呀, 小姑娘家家的性子好,也好拿捏, 出手更是大方得很。”

    說著, 他更是琢磨起來:“我隱約記得曾聽總督大人說過, 這位小格格擅長做生意, 她如今身邊無人可用,你在她跟前多替我說說好話, 什么買鋪子買莊子的,我都能替她置辦,到時候她身上的賺頭可比總督大人大多了。”

    楊嬤嬤這話說的很是在理。

    在她的努力下,年珠終于留意到桑成鼎這人。

    她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名字似的,認真想了想, 道:“……怪不得嬤嬤這幾日時常在我跟前說起這人呢,原來這人竟是您的丈夫,嬤嬤忠心耿耿,想必這位桑管事也是一腔忠心, 要不然也不會得我阿瑪重用。”

    “至于在四川境內(nèi)置辦產(chǎn)業(yè),若有好鋪子田莊, 倒也能買幾個,不如請桑管事來見過一面?”

    楊嬤嬤喜聲應下。

    當天下午,桑成鼎就來了。

    這人站在年珠跟前,彎著腰佝僂著背,長著一雙杏眼,小小的個子,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大寫的“平平無奇”。

    唯一一點引人注意的,就是因他當日救年羹堯時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疤痕,這道疤痕無疑向所有人宣告著他的“忠心耿耿”。

    桑成鼎貌不驚人,看著很是老實憨厚的模樣,一開口更是道:“見過格格,奴才得總督大人信賴,如今替總督大人管著些生意上的事,若您想做生意,奴才興許能您出出主意。”

    “不知您想做什么生意?奴才倒是知道城中間有兩間金樓位置極好,不管做什么都成,您若是感興趣,奴才可以幫您去打聽打聽!”

    年珠道:“桑管事說的可是那間叫‘金玉滿堂’的金樓?”

    “格格竟然知道?”桑成鼎驚訝道。

    年珠笑了笑,道:“我記得那鋪子門口有個賣紅油抄手的攤子,他們家賣的紅油抄手味道還不錯。”

    桑成鼎高高懸起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他就說嘛,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會做什么生意?心里只有吃喝玩樂,先前這小格格在京城生意做的好,定是借了雍親王的勢或有家人幫忙!

    殊不知,年珠不僅知道那“金玉滿堂”的鋪子,還知道這兩間鋪子背后的主人是桑成鼎。

    若她沒有猜錯的話,桑成鼎定想著她剛來四川,人生地不熟,將兩間鋪子高價租給她,等著她將鋪子修繕一新,將生意做起來后,這人又會借口主家不租了,重新將生意接過去。到時候,所有的人都會以為這鋪子仍是年羹堯女兒所開,還怕眾官員不變著法子前來送錢嗎?

    年珠只覺得這人就是低配版的汪景祺,畢竟汪景祺還知道裝腔作勢一番,這人……剛見她第一面狐貍尾巴就露了出來。

    “七格格?”桑成鼎見眼前小姑娘失神,微微揚聲道,“您覺得奴才的法子如何?”

    年珠這才回過神來,笑道:“好呀!不過桑管事,我聽我額娘說過,做生意要多看多選,勞煩您幫我多看幾家鋪子,將那些鋪子的位置,面積與租金都弄清楚了告訴我,我寫信問問看我額娘,看她怎么說。”

    桑成鼎心道果然如此,一時間更沒有將年珠放在眼里。

    正當他告退時,聶乳母迎了出來,賞給了他一個荷包:“桑管事,這里頭裝著五十兩銀子,你安心替格格辦事,格格自不會虧待你的。”

    “是。”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等著他走出了如意院,行至拐角處,就瞧見了在此地等候的楊嬤嬤。

    楊嬤嬤迫不及待開口道:“怎么樣?怎么樣?”

    “喏,你看,五十兩銀子已經(jīng)到手了。”桑成鼎眼里冒出精光,道,“過幾日我再將我那鋪子租給這蠢豬,以后咱們家的好日子就來了。”

    楊嬤嬤眼角眉梢都帶著笑,道:“是,是,不過你可莫被這些小恩小惠迷住了眼,你想想魏之耀,那才過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我知道!”桑成鼎不耐煩道。

    ***

    與此同時。

    年珠已接到司掌柜的來信。

    早在她被那老伯指著鼻子罵的當日,她就寫信給了司掌柜,請她幫著尋摸幾個會種田的農(nóng)戶。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如今一畝稻田的產(chǎn)量約為兩石,約莫三百斤,但她在便宜坊聽人閑聊時,也曾聽人說過,若厲害的農(nóng)戶,一年稻田產(chǎn)量約有兩石半。

    北方稻田產(chǎn)量是遠不如南方的,若這些厲害的農(nóng)戶從京城城郊來到四川,一年年產(chǎn)量定能到三石。

    年珠看完司掌柜的信,面上已滿是笑容。

    “珠珠姑姑。”岳沛兒好奇道,“司掌柜怎么說?”

    年珠笑道:“司掌柜說他已幫我尋摸幾個厲害的農(nóng)戶,已安排他們南下至四川呢。”

    “我對司掌柜辦事一向放心,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這些厲害的農(nóng)戶也是靠著自己一點點琢磨,田里的收成才能越來越好,哪里會輕易與旁人說?”

    “但就算莊稼地里收成再好,一年下去也就那么三瓜兩棗,我若請這些人教川陜百姓如何種田、如果除害,那么所增加的收益就不是一星半點呢。”

    甚至她覺得有些惋惜,司掌柜在信中說了,年珠一個月給這些授課的農(nóng)戶二兩銀子,他們就已經(jīng)很滿意呢。

    雖說士農(nóng)工商,農(nóng)戶的社會地位不算低,但不管什么時候,這些人的日子卻是最難過的。

    岳沛兒是連聲稱好,可下一刻,她卻聽到年珠道:“沛兒,不如明日我們再去找那位老伯吧?”

    岳沛兒頓時呆住了。

    “偷溜出去這等事嘛,有一就有二。”年珠沖她眨眨眼,狡黠一笑,道,“咱們偷溜出去的次數(shù)多了,岳叔叔也就習慣了。”

    自那次回來后,年珠每日上午又增加了一門課程,那就是跟著岳沛兒學習練劍。

    雖說她并未學多久,但腰間已掛上了一把匕首,隨身也帶了迷。藥。

    這東西還是她離開京城前,朱太醫(yī)送給她防身用的呢。

    翌日,年珠一早就留了字條,借口去岳家玩,偷偷去了城郊。

    周老伯幾人看到年珠已不像上次一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而是面帶驚愕之色。

    特別是周老伯,更是皺眉道:“小丫頭,你怎么又來了?這里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年珠笑瞇瞇招呼周老伯等人吃她帶來的糕點,道:“周老伯,敢問您田里收成能有多少?”

    “一畝地大概兩石的收成。”周老伯如實道,“不過小姑娘,你問這些做什么?”

    這數(shù)據(jù),與年珠想象中差不多:“我認識幾個農(nóng)戶,他們在北方種地一年一畝地都能有兩三石的收成,他們?nèi)缃褚言谇巴啥嫉穆飞稀!?br />
    “您覺得若我到時候請他們來給你們授課,如何?”

    周老伯正喝水呢,一聽這話卻是嗆住了,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小姑娘,你……你為什么要做這些?到底是圖什么?”

    當日,他們知曉年珠身份后驚愕不已,只覺得這位含著金湯匙的小姑娘是吃飽了閑的沒事干,拿他們尋開心呢。

    “我什么都不圖,只是想為你們多做些好事罷了。”年珠的眼神是真摯又誠懇,清亮的如清泉洗過一樣,“我知道我阿瑪很多事情做的不對,如今我見不到他,不能勸他。但我也想要盡己所能為他做些好事,就當作贖罪。”

    說著,她更是自嘲一笑,道:“不過,以我阿瑪?shù)男宰樱退阄铱嗫嘞鄤瘢膊粫犖业脑挼摹!?br />
    周老伯愣住了。

    年珠又道:“這次從京城前往四川的總共有六位農(nóng)戶,我打算這些農(nóng)戶授課的同時,將他們所說的注意事項都寫下來,印刷成冊。”

    “雖說尋常百姓并不識字,但一整個村子里總歸有人認識字的,一傳十十傳百,我相信等到今年秋天,你們田里的收成就會有所增加。”

    “還有,我始終覺得若只憑著種田就過上好日子幾乎是不可能的,大家閑暇之余,還可以種種花椒、生姜或者養(yǎng)蠶,都比種稻谷收益高上許多,至于銷路,你們不用擔心,只要東西好,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她將自己那不成熟的想法與周老伯等人說了說,說的周老伯等人是熱血沸騰,連連稱好。

    誰不盼著能過上好日子呢?

    到了最后,年珠笑道:“不過周老伯,不是所有老百姓都像您一樣對我沒有成見,您對外能不能不要說我的真實身份?我怕大家知道了,不相信我的話。”

    “好。”周老伯一口就答應下來,樂呵呵道,“我就與大家說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大家定以為你是觀音菩薩身邊的小童女呢。”

    如今已至飯點,這荒郊野嶺的,根本沒有吃飯的地方。

    今日,周老伯再次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笑著道:“你們幾個要是不嫌棄,就去我家吃飯吧。”

    “我家里去年年底殺了頭豬,還有熏過的臘肉,不管是蒸了吃還是炒了吃,都可香呢。”

    岳沛兒下意識覺得不妥,畢竟周老伯家中并不寬裕。

    誰知下一刻,年珠就道:“好呀,周老伯,那我就不與您客氣啦。”

    年珠雖想過周老伯家里貧寒,但當她看到周老伯那空蕩蕩、家徒四壁的屋子后,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三間破瓦屋擠著七八口人,一個個小孩兒是面黃肌瘦,毫不夸張地說,只怕他們家最值錢的就是屋外掛的那幾條臘肉。

    但如今,周老伯卻是毫不猶豫將臘肉取了下來,很快吩咐大兒媳去炒菜。

    周老伯則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與年珠說著閑話。

    “自幺兒淹死后,他娘就一病不起,沒幾個月也去世了。”

    “尋常老百姓家里,這日子再難,也得過下去,我們這一家子,雖日子清貧,但緊緊巴巴的,也能過下去。”

    “只是老大的兒子日日吵著想像他小叔一樣,卻學堂里念書,直說一輩子在田里刨食根本沒有出息,要是真像你說的一樣,每畝地的產(chǎn)量能增加一石,這事兒也不是不可能……”

    年珠心里聽的很不是滋味。

    沒多久,周老伯的兒媳婦就端著飯菜上桌了。

    一碟醬豆,一碟腌菜,一碟清炒蘿卜絲,一碟白水煮的臘肉,還有一碟就是臘肉炒萵苣干。

    僅有的兩盤葷菜,一盤擺在年珠跟前,另一盤,則擺在了岳沛兒跟前。

    周老伯笑道:“我們都是莊稼人,就不和你們一塊上桌吃飯呢,你們先吃,等著你們吃完了我們再吃。”

    說著,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道:“不過你們兩個小丫頭放心,這碗筷都是用開水燙過的,干凈得很。”

    熏肉的香氣飄滿了整間屋子,這香氣霸道,充斥在每個人的鼻尖。

    年珠從小到大,什么好吃的都吃過,自不大喜歡這平平無奇的熏臘肉,但她看得清楚,周老伯那兩個年紀小點的孫兒,饞得涎水都掉了下來。

    眼見著周老伯將家里人都帶了下去,年珠卻是微微嘆了口氣。

    岳沛兒道:“珠珠姑姑,您怎么不留他們一起吃飯?這……在我們家也是少有將這些殘羹剩飯賞給奴仆的道理。”

    “因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說,周老伯他們都不會上桌的。”年珠夾了一塊熏臘肉進嘴里,雖說這熏臘肉聞著香,卻是咸得她直皺眉,“索性我們先吃,給他們多留些吧。”

    她看到可憐的周老伯一家,實在是沒什么胃口,卻還是強撐著多吃了幾塊熏臘肉。

    等著她下桌之后,周老伯瞧見滿桌子沒什么動的菜,惴惴不安道:“小丫頭,你們可是吃不慣這些菜?”

    “自然不是。”年珠笑道,“我與沛兒向來胃口小,吃得少。您瞧,那熏臘肉我吃了好多塊呢,這臘肉不僅很香,肉還很緊實,從前我可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熏臘肉。”

    “我知道您是沒把我當成外人,所以才邀我來您家吃飯,若說給飯錢給您,實在是過于生分。”

    “但這熏臘肉我實在是喜歡的很,要不您看這樣,我給您五兩銀子,您幫我熏幾條臘肉?過些日子,我來拿就是了。”

    周老伯面上果然浮現(xiàn)歡喜的神色來,連聲說這錢太多了點。

    “你們小姑娘家家的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這五兩銀子都能買幾頭豬呢,哪里要得了這么多銀子?”

    “您沒把我當外人,我也不會將您當成外人,給您這些錢您收著就是了。”年珠道,“四川比起京城來,物價便宜許多,但我也是知道的,人工最貴,多的銀子先存在您這兒,來日我想吃蘿卜干或者干萵筍,也不會不好意思開口。”

    幾次你推我讓后,周老伯這才將那五兩銀子收下。

    送年珠出門時,這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戶長長嘆了口氣:“都說歹竹難出好筍,可見老祖宗說的話并不全是對的。”

    年珠笑了笑,很快就離開了。

    與她想的一樣,丟人這種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比起上次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岳鐘琪等人,這次岳鐘琪明顯冷靜了不少,無可奈何叮囑她幾句也就走了。

    倒是楊嬤嬤仍是一副“天底下我最在乎七格格”的架勢,惹得年珠是感動不已,又賞了她二十兩銀子。

    一旁沉默不語的岳沛兒幾次是欲言又止。

    年珠看向她,道:“沛兒,是不是你想問為何我對周老伯等人扣扣嗖嗖,卻對楊嬤嬤等人卻是一擲千金?”

    “對。”岳沛兒點點頭,正色道,“楊嬤嬤等人并不缺錢,反倒周老伯他們家,一看就是連飯都吃不飽。”

    年珠解釋道:“人都是貪婪的,得了一兩銀子,想再得二兩銀子……你說,若我平白無故給周老伯他們幾十兩銀子,若以后他們一家子嘗到甜頭該怎么辦?畢竟比起辛辛苦苦一整年都在地里刨食,賣慘幾句、掉幾滴眼淚,可是容易得多。”

    “若只有周老伯一家如此也就算了,一傳十十傳百,只怕周家村所有村民都會把我當成冤大頭,我這不是反而害了他們嗎?”

    透過半開的窗戶,她能看到楊嬤嬤那張喜笑顏開的臉:“至于楊嬤嬤,我就是要他們覺得我是個人傻錢多好糊弄的傻子,只有這樣,才能叫桑成鼎為我所用。”

    岳沛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接下來幾日里,只要年珠走出如意院一步,楊嬤嬤就會派人跟上,以防她又溜不見了。

    年珠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

    一來如今岳沛兒身邊的丫鬟就像她的丫鬟似的,若有什么事,這些人可以替她去辦。

    二來那六個擅長種田的農(nóng)戶即便日夜兼程,也還需要幾日才能到。

    她便整日書房里寫寫畫畫,想著四川盛產(chǎn)蠶絲、藥材、茶葉等物,可以告知百姓們不單單盯著稻谷、玉米耕種。

    還有花椒。

    從前她就聽說過四川花椒,甚至年羹堯聽說她入股便宜坊后,還曾從捎過花椒回去。

    這花椒乃貢椒,是漢源建黎花椒,品質(zhì)上乘,色澤紅潤,麻味濃厚,香氣撲鼻。

    若是周老伯等人能種上這花椒,以后頓頓都能吃上臘肉呢。

    年珠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叫川陜兩地的百姓日子好過起來,是日也想,夜也想,做夢都在想。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已是初有想法。

    她剛打算歇一歇,就聽說桑成鼎來了,想著能與這位桑管事互飆演技也算得上是放松一二呢。

    桑成鼎今日穿了件洗的發(fā)白的灰褐色的短衫,恭恭敬敬遞上來一張紙:“……格格您請過目,這都是奴才找的鋪子。”

    年珠略一掃眼,就認出其中三兩間鋪子是他的,想來這上面的七間鋪子應該都是他的。

    她心中暗道一聲很好,這下桑成鼎可是實打?qū)嵉膶驯偷阶约菏稚希幢闵3啥Σ怀姓J也沒關系,順藤摸瓜查下去,總能查出些端倪的。

    “多謝桑管事,不過……我現(xiàn)在不想開鋪子做生意,我想要買個田莊,我想種花椒。”

    種花椒?

    桑成鼎不由多看了年珠一眼,笑道:“格格有所不知,四川雖花椒生意盛行,但卻被漢源縣包了,尋常人可不容易插手進去。”

    “您不如換換別的生意做?”

    他身為年羹堯心腹,自然知道這漢源花椒地全是年羹堯的,要不然也不會有貢椒這回事呢。

    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教唆著年珠種花椒,這不是挑唆他們父女之間的關系嗎?若叫年羹堯知道了,他的命都保不住!

    年珠沒有接話,她從眼前這人面上看到了惶恐。

    桑成鼎強撐著笑道:“格格,不是說您不能做花椒生意,而是……好端端的,您為什么想著做花椒生意?”

    “您若缺銀子了,只管找總督大人開口就是,總督大人哪里舍得您受委屈?”

    年珠道:“因為我喜歡吃川菜,還因為……這幾年花椒一年價錢比一年貴,特別是那好花椒,更是貴的嚇人,有誰不喜歡銀子呢?桑掌柜,你說是不是?”

    說著,她更是道:“我不管,反正你幫我尋摸幾個田莊,租也好,買也好,我五日之內(nèi)就要!”

    “至于銀子嘛,好商量!”

    正好她也能趁著這個機會看看桑成鼎這人名下有幾個莊子。

    桑成鼎應了一聲,苦著臉就下去了。

    年珠卻將方才那張紙原封不動遞給了聶乳母,吩咐道:“嬤嬤,您將這東西給沛兒送去,叫她差人查查這幾個鋪子是不是桑成鼎名下的。”

    第68章 這人哪里是菩薩座下的仙童?

    不過幾日的時間, 岳沛兒就已差人順藤摸瓜將那幾間鋪子都查了個清清楚楚。

    那七間鋪子,都是桑成鼎的。

    不過桑成鼎也不會傻到在所有鋪子的地契上都寫上自己的名字,而是他的七舅老爺, 三姑婆等人的名字。

    年珠忍不住冷笑道:“……虧得桑成鼎這人還自詡對阿瑪忠心耿耿,整日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衣裳,殊不知,他已是富得流油。”

    “也難怪這些人紛紛討好阿瑪,光是他手指頭縫里露出來點東西, 對尋常人來說已是潑天財富。”

    很快, 桑成鼎也尋摸了兩個莊子。

    這兩個莊子也都是他的,當著年珠的面, 他是臉不紅心不跳, 將這兩個莊子夸上了天。

    “這莊子雖遠了點, 但依山傍水, 位置極好,所以奴才覺得這莊子要價高也是理所應當。”

    “還有這個莊子, 那就更不得了了,雖小了點,但奴才請得道高僧算過的,以后定能日進斗金,賺不少錢呢。”

    年珠:“……”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起來太好騙, 以至于桑成鼎竟張口胡來。

    她皺皺眉道:“第一個莊子遠點倒是無所謂,不過那樣遠的莊子竟要一萬三千兩銀子,比京城城郊的莊子還貴呢。”

    “格格,這您就不知道了。”桑成鼎可不會說這莊子自己買來時也就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 原先那賣家開價三千五百兩白銀,說什么都不肯讓一兩銀子, 他搬出年羹堯的名頭嚇唬那賣家后,那賣家當即就妥協(xié)了,“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買莊子的門道深得很,若您有時間,奴才帶您去看看您就知道了……”

    年珠笑道:“這倒不必,桑管事既是阿瑪?shù)男母梗戕k事我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將這莊子買下來吧……”

    她想,莊子遠也有莊子遠的好處,比如,那六個農(nóng)戶來了四川住在那莊子上也不會叫人發(fā)現(xiàn)。

    桑成鼎頓時是喜笑顏開,道:“好,那奴才這就下去幫您尋摸些花椒樹……”

    他是有備而來,一來打算趁著買花椒樹再好好賺上年珠一筆,二來他打算買些次品以次充好,到時候這花椒樹結(jié)不出花椒,這小格格哪里還能做什么花椒生意?

    他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誰知年珠是左耳進右耳出,直說站起來去看看小廚房準備了什么好吃的。

    惹得桑成鼎一愣。

    他等了好一會,仍未見到年珠回來,便找到聶乳母道:“……格格雖吩咐我去把那莊子買下來,但銀票還沒給我呢。”

    “怎么,桑管事還怕格格跑了不成?”聶乳母斜掃了眼桑成鼎,輕蔑道,“區(qū)區(qū)一兩萬兩銀子而已,格格還能賴賬?你將差事漂漂亮亮辦好了,興許格格一高興,給你兩萬兩銀子的銀票,剩下的錢,都是賞你的……”

    這話聽的桑成鼎是心潮澎湃,宛如踩了風火輪似的,撒丫子就下去了。

    殊不知,年珠這是打算黑吃黑呢。

    她不是沒有這筆錢,更不是缺這筆錢,而是……她一想到桑成鼎這莊子是周老伯等人血汗錢買的,心里就不是個滋味。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打算將這筆錢修建個慈幼堂。

    不出幾日,桑成鼎就將那莊子過到了年珠名下,原打算好好在年珠跟前邀功一場,領些賞錢,誰知年珠卻是絕口不提這事兒,甚至連他應得的一萬三千兩銀子都不給她。

    桑成鼎急得不行,不僅親自找聶乳母問過兩次,甚至連楊嬤嬤都請聶乳母吃過一次酒。

    但聶乳母說來說去,就是那么幾句話。

    “你們急什么?格格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這個當下人的哪里知道?”

    “你們?nèi)羰堑炔患傲耍还苋フ腋窀袢ヒ@筆錢,可若是因此惹惱了格格,可別后悔……”

    桑成鼎兩口子急得喲,夜里睡覺都睡不踏實。

    此時。

    年珠已坐馬車到了剛成他名字的小田莊。

    整個田莊不過占地兩畝左右,落在年珠眼里,不過巴掌大小地兒,沒幾步路就逛完了,惹得她沒好氣道:“這桑成鼎真是獅子大開口,這樣一個小小的田莊竟然敢賣我一萬三千兩銀子?他怎么不去搶!”

    “這樣的一個田莊,頂天要三四千兩銀子而已。”

    她正說著話,外頭就傳來小丫鬟的通傳聲:“格格,人都已經(jīng)到了。”

    年珠今日正是在此地等著那六個擅長種地的農(nóng)戶。

    很快,那些農(nóng)戶就依次排排站在年珠跟前,有擅長種稻谷的,有擅長種小麥的,有擅長種玉米的……每個人是各有所長,一個個瞧著都很憨厚老實的樣子。

    若論做生意,年珠還能說上幾句,可說起種田,年珠是不折不扣的門外漢。

    “你們六人既是司掌柜推薦的人,想必定是錯不了,從今往后,你們就好生待在這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開口。”

    “我每月給你們開三輛銀子的月錢,若到了秋天,地里收成好,我會再額外給你們一筆分紅的。”

    “想必你們今日既能站在這兒,也聽司掌柜說起過我的,我這人絕不是小氣的。”

    頓了頓,她又道:“但若是你們心懷不軌,或者將咱們做的這事兒泄露出去,不僅一個銅板沒有,甚至能不能平安離開四川都不好說……”

    這六人齊齊應是。

    年珠恩威并施一番,不僅留下了個照顧他們飲食起居的婆子,還將岳沛兒身邊一個會讀書寫字的丫鬟留了下來。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六人白日里前去各個莊子指導百姓種田,到了晚上,那丫鬟就會將他們提出索要注意的點記錄下來,便于叫別的百姓學習。

    等著年珠再次回到總督府時,已是夕陽西下。

    她明顯總督府門口的護衛(wèi)增加了許多,下意識道:“這是……”

    岳沛兒緊張道:“大概是總督大人回來了。”

    年珠剛走進內(nèi)院,果然瞧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這人不是年羹堯還能是誰?

    年羹堯似是剛回來不久,正站在院子里與岳鐘琪說話,不知說到什么,是眉頭微皺。

    下一刻,他就察覺到有人看向自己,手下意識握向腰間的佩刀,待他看見這人是年珠后,眉眼中卻浮現(xiàn)幾分笑意來。

    “阿瑪。”年珠含笑,快步走了過去,“您怎么回來的這樣早?我聽岳叔叔說,您不是還有幾日才會回來嗎!”

    兩年多時間未見,她的阿瑪黑了,瘦了,但渾身上下的氣勢卻更盛當初。

    年羹堯笑道:“青海之事一解決完畢,我想著早些回來看你,所以這才快馬加鞭趕回來。”

    他抬起手,想像從前一樣摸摸年珠的腦袋,卻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怏怏將手放了下來:“不過兩年多未見,你已經(jīng)長成了大姑娘呢。”

    語氣中竟帶著幾分唏噓和悵然。

    年珠卻還像小時候一樣撒嬌道:“不管我是小姑娘還是長成了大姑娘,都是您的女兒呀!”

    “阿瑪,您這一路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您給我準備的如意院我很喜歡,小廚房幾個廚娘的手藝更是精湛得很,您待會兒陪我一塊吃飯好不好?”

    ……

    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哄得年羹堯都忘了自己準備與她算賬一事——四川不比京城,她哪里還能像在京城一樣隔三岔五就往跑?若遇上事情了該怎么辦?

    年羹堯渾身灰撲撲的,先去洗了個澡,打算吃飯時好好與年珠說上一說的。

    可到了吃飯時,年珠一會為年羹堯夾清炒菜心,一會為年羹堯盛湯,更是道:“阿瑪,您此次去青海一定很辛苦吧?您多吃點,好好補一補……”

    有如此貼心的女兒,年羹堯哪里還舍得訓斥她?

    一頓飯吃完,年羹堯才道:“我聽岳將軍說了,這些日子你經(jīng)常朝外跑?你向來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可這里不比京城,以后出門還是多帶些人比較好。”

    “誰說這里不比京城?”年珠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我看這里在阿瑪?shù)墓芾硐拢静槐染┏沁d色。”

    說著,她更是笑道:“再說了,我可是年大總督的女兒,誰還敢對我不敬?”

    “阿瑪,我雖來四川的時間不長,但看得出來,這里的人都很敬重您呢。”

    不管什么時候,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話說的年羹堯面上含笑。

    他果然沒有再提這事,直道:“家里人身體可還好?這兩年里我送回去的家書,偶爾未見回信,大家可都還好?”

    他雖沒有提起覺羅氏,但他似乎字字句句都在說覺羅氏。

    畢竟整個年家,整整兩年多的時間里,也就覺羅氏沒給他回過信,一封都沒有。

    惹得他好幾次夜里做夢,夢見覺羅氏給他戴了綠帽子,雖說他已貴為兩省總督,但覺羅氏那性子、那身份,沒什么事情是覺羅氏不敢做的……若真鬧出這等事情來,他可真是丟臉丟到了家。

    年珠卻是開門見山道:“阿瑪,您可是想問額娘?”

    年羹堯向來是個要面子的,頓時是臉色微黯:“誰說我問你額娘了?不過若真說起來,這兩年多的時間里,你額娘一封信都沒有給我回過。”

    偏偏他這個性子也不好向旁人打聽,直道:“我與你額娘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縱然她對我無情,我卻不能不在意她。”

    年珠:“……”

    她內(nèi)心只有兩個字——呵呵。

    “珠珠,你怎么不說話?”年羹堯是個多聰明的人吶,當即就察覺到不對,“可是你額娘……有什么事?”

    “阿瑪,您多心了,額娘好得很。”年珠笑了笑,道,“額娘這兩年提拔了好幾個厲害的管事,如今府中也好,還是鋪子里也好,她都沒費多少心思。”

    “如今額娘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吃喝玩樂上,今日檢查檢查五哥的課業(yè),明日與伯母一起去郊外踏青,后日回輔國公府看舅舅他們……小日子不知道過的多舒服呢,就連伯母都說了幾次,額娘這兩年是越來越年輕呢。”

    “如此……就好。”年羹堯訕訕道。

    年珠笑道:“阿瑪心里可是覺得不大舒服?”

    “并沒有。”年羹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不會承認,“你額娘過得好就行……”

    年珠又道:“得了,阿瑪,您這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可騙不了我。您也別說什么‘夫妻多年情分’的話來騙我,分明就是您覺得不甘心。”

    “您從小就聰明過人,如眾星捧月一般,您想要的東西,信手拈來,您喜歡的人,也都圍著您團團轉(zhuǎn),就連皇上都對您信賴有加,想必您還未像如今一樣四處碰壁是不是?可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破鏡再難重圓呀!”

    年羹堯沒有接話。

    剛好正送茶點進來的楊嬤嬤聽到這話,頓時三魂丟了兩魂半。

    這人雖是總督大人的女兒,但總督大人幾十個孩子,她怎么敢如此說話?她還未見過誰敢這樣與總督大人說話呢!

    她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好日子,可不想跟著遭殃!

    年珠卻是得意起來,喋喋不休道:“阿瑪,您就說我有沒有說錯吧?您不知道,額娘有一次與伯母一起去城郊散步,正好碰到了御史夫人,那御史夫人認識伯母,后來竟登門找伯母打聽,問額娘是不是伯母的女兒,甚至還有心想替她兒子求娶額娘呢。”

    “額娘本就生的好看,再略打扮一二,那更是明艷動人,只可惜,從前有人不知道珍惜……”

    年羹堯看了看她,笑道:“珠珠,你膽子倒還是和從前一樣大,如今可沒有人敢在我跟前說這樣的話。”

    “阿瑪,難道我的話不對嗎?”年珠問道。

    年羹堯被她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縱然父女兩人已有兩年多的時間未見,卻絲毫不顯生分。

    年羹堯更是道:“你啊你,真不愧是我年羹堯的女兒!”

    年珠也跟著笑了起來。

    但她心里卻是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她聽得出來,她這阿瑪是說她跋扈膽大呢。

    年羹堯如今是兩省總督,忙的是腳不沾地,與年珠吃飯說話的功夫,已有幾波人來請。

    很快,他就走了。

    接下來幾日里,年珠與年羹堯是父慈女孝,惹得桑成鼎等人私下道:“……從前我就聽說過總督大人極疼這個女兒,原以為這話有幾分夸張,不曾想七格格一來,竟將二公子都比了下去。”

    “不過一個閨女罷了,總督大人怎會如此疼她?”

    他們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口中的二公子正是故去納蘭氏所出的次子年富,他和沉穩(wěn)的年熙不大一樣,處事高調(diào)、不知進退,曾得年羹堯說過,這個兒子最像他。

    但在年珠等人看來,這個年富分明就是被年羹堯慣壞了,總覺得天地之大唯他獨尊。

    但不管年珠如何得寵,桑成鼎等人還是不折不扣的二公子黨,總覺得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掀不起什么風浪來。

    桑成鼎等啊等嗎,等著年羹堯都回來了好幾日,卻仍等到年珠將那一萬三千兩銀子給他。

    如今啊,他已不奢求能得兩萬兩銀子,只要將原本該給他的銀子給他就成了。

    桑成鼎忍無可忍,終于還是去見了年珠一趟。

    此時,年珠懷里正抱著一只小奶貓,前來送貓兒的孫管事笑道:“……格格,這是二爺吩咐小的送來的,二爺說年側(cè)福晉身邊養(yǎng)了只狗兒,想著您定也喜歡這貓兒狗兒的,所以命人給您選了只貓兒。”

    “二爺還說,雖四川比不得京城,但定不能叫您受委屈。”

    年珠看著懷中胖嘟嘟、剛滿月的奶牛貓,笑得是眉眼彎彎。

    一旁的桑成鼎也跟著開心起來,只覺自己今日是來對了,這小格格高興著呢。

    等著孫管事走后,懷里抱著貓兒的年珠才道:“桑管事,今日你過來可是有事兒?我聽楊嬤嬤說過的,阿瑪向來看重你,按理說你這幾日該很忙才是。”

    “格格說的是,奴才這幾日的確是忙的很,但今兒一早奴才得了一筐子山楂果。”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低眉順眼道,“這山楂果又大又紅,空口吃或者煮山楂水都不錯,得了這好東西,所以趕緊給您送過來。”

    年珠的眼神落在他腳邊的竹籃子上。

    一個個山楂的確是又大又紅,只是啊,這東西根本就不值錢。

    “多謝桑管事,也難怪阿瑪信任你,你的確是細心的很。”

    “乳母,你取二十兩銀子的賞錢賞給桑管事吧。”

    得了夸,領了賞,桑成鼎卻沒有下去的意思,一副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樣子。

    年珠大概猜到他要說什么,含笑道:“桑管事,有什么話你直說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魚兒,就要上鉤了。

    桑成鼎長長嘆了口氣,才道:“奴才是個蠢人,心里想些什么都瞞不過主子們的眼睛,這幾日奴才的確是煩得很,前些日子您不是吩咐奴才替您買了個莊子嗎?一開始說好三日內(nèi)給賣家銀子的,卻是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

    “奴才自是相信格格的,區(qū)區(qū)一萬多兩銀子,對您來說不是九牛一毛?可那賣家卻非說奴才仗勢欺人,不愿給銀子。”

    “昨晚上,賣家?guī)е说脚偶依碚撘环菍⑴糯騻恕!?br />
    說著,他就擼起袖子,露出駭人的傷口來:“昨兒他揚起燈臺就往我臉上砸,幸好奴才擋得快,不如臉上就破相了,沒辦法在替總督大人辦事。”

    年珠:“……”

    不得不說,這桑成鼎蠢歸蠢,但對自己還挺下得去手的。

    桑成鼎久久沒聽到年珠接話,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來:“格格,您說這事兒該怎么辦才好?總不能叫旁人覺得總督大人仗勢欺人吧?”

    “仗勢欺人?”年珠聽到這話只覺想笑,道,“仗勢欺人的事,桑管事難道還做少了?那個田莊,我差人去打聽過了,也就值幾千兩銀子而已,卻要賣給我一萬多兩銀子?算下來,桑管事能賺一萬兩銀子啊!”

    桑管事一愣,旋即很快反應過來:“那龜孫子,竟敢騙我!”

    他臉上浮現(xiàn)盛怒之色來,一張老實憨厚的臉漲得通紅通紅,揚聲道:“格格您放心,奴才這就去找那賣家理論,那賣家看著是個實誠的,沒想到卻騙人……”

    年珠似笑非笑看著他,這可比看戲有意思多了。

    一直等桑成鼎喋喋不休說完,年珠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桑管事怎么好意思說這樣的話?你不就長了一張老實臉,卻專做欺上瞞下的生意嗎?”

    她看著呆若木雞的桑成鼎,輕輕笑了笑:“桑管事也不是什么蠢人,那我也就不必藏著掖著,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我一開始就知道這莊子的賣家是你,你名下除了這莊子,還有另外一個田莊和七個鋪子,甚至在錢莊還存了不少錢。”

    “你別這樣看著我,我這人若沒有證據(jù),定不會將你找來說這些。”

    “桑管事,你說這些事若叫我阿瑪知道了,他會怎么想?以我對我阿瑪?shù)牧私猓约捍罂诔匀猓圆粫辉S手底下的人喝湯,但他絕不會允許他手下的人將他當成傻子,一邊說著自己如何不求名利,不貪圖榮華富貴,一邊卻四處斂財,你說是不是?”

    眼前的小姑娘仍是慈眉善目,宛如菩薩身邊仙童模樣,但桑成鼎卻是嚇得腿肚子直發(fā)軟,跪了下來。

    “格格,奴才,奴才……”

    他怕得厲害,竟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他哐哐磕頭,連連認錯:“還請格格放奴才一命,總督大人若知道了這事兒,定會殺了奴才的,奴才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yǎng)活呢,求格格發(fā)發(fā)慈悲。”

    他倒是想矢口否認,可這人連他的財產(chǎn)都摸清了,哪里還能否認?

    如今是保命要緊。

    年珠居高臨下看著他,不急不緩道:“我向來不是心狠之人,自不愿趕盡殺絕,不過,能不能活命,得看桑管事自己了。”

    第69章 在她阿瑪?shù)牡拙反復來回跳

    桑成鼎沉入水底的心好像又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格格, 您說,您說……只要奴才做得到,就算粉身碎骨都可以。”

    年珠含笑道:“倒也沒有像桑管事說的這樣夸張, 只需你每日將阿瑪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告訴我就行了,簡而言之,關于阿瑪?shù)氖拢灰阒赖模?都要告訴我。”

    桑成鼎滿臉驚愕之色, 這……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區(qū)別?

    “桑管事,你別這樣這樣看著我, 雖說這事兒叫阿瑪知道了, 你一樣沒了性命, 但我想, 以桑管事你的聰明才智,應該能將阿瑪騙過去的, 畢竟你已騙了阿瑪這么多年,你說是不是?”年珠輕輕撫摸著懷里的小奶貓,嘴角含笑,輕聲道,“就算事情真的敗露, 難逃一死,但總比今日就丟了性命的好。”

    桑成鼎動了動嘴,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這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若事情敗露了, 別說他,就連他一家老小都得跟著遭殃!若如今他去總督大人跟前坦白, 興許就他一個人丟了性命而已。

    ……

    年珠并不催他,認真打量起懷里的貓兒來。

    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處,好看的動物更是如此,這貓兒身上有幾分雪球的影子,胖嘟嘟的,眼睛又亮又圓,可會撒嬌了。

    年珠一摸它,它不僅會“呼嚕呼嚕”,還會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去蹭她的掌心。

    年珠很是喜歡。

    說起來,但凡是年羹堯給她送的禮物,她都很喜歡,當真是一分錢一分貨呀。

    她心里唏噓的同時,也不忘給這小貓兒取個響亮的名字——煤球。

    一來是這小貓兒滾成一團時,是愈發(fā)胖嘟嘟的,更像個煤球呢。

    二來是它也得跟著雪球一樣,是“球”字輩的。

    她甚至能想到來日若小福惠見到煤球,不知道高興成什么樣子,她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姑姑他們好不好,還有額娘他們……她正想得出神,就聽到桑成鼎道:“奴才愿意。”

    年珠掃眼看過去,只見桑成鼎額頭滿是虛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她隱約猜到桑成鼎在想些什么,比起一家老小的安危,這人明顯在意自己這條命。

    桑成鼎當真是如此想的,他這個人惜命得很,哪里舍得如今的榮華富貴,舍得自己的小命?

    年珠當即就吩咐道:“乳母,替我取三千兩銀子過來吧,雖說桑管事這莊子來的不明不白,如今桑管事也是自己人,也沒有黑吃黑的道理。”

    桑成鼎胡亂抹了把額上的汗,覺得自己這一步走的對極了。

    很快,聶乳母就取了三千兩銀子的銀票。

    年珠手上握著銀票,卻也不著急給桑成鼎,只笑瞇瞇道:“如今我雖將桑管事當成自己人,卻也不知道桑管事有沒有把我當成外人,我先問你三個問題,若是你都回答上來,這三千兩銀子我一分不少的都給你。”

    “若是你存了糊弄我的心思,錯一道題就扣一千兩銀子,若一題未對,三千兩銀子一分沒有不說,那我也得重新掂量掂量你這人可不可靠。”

    “格格您問。”桑成鼎忙道,“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年珠道:“這三個問題并不難,一,魏之耀是誰,二,如今我阿瑪最信任的幕僚是誰,三,我阿瑪都置辦了哪些私產(chǎn),這些私產(chǎn)都在誰的名下,他那些金銀珠寶又藏在何處。”

    這哪里是三個簡單的問題?分明個個都是送命題呀!

    桑成鼎額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來,磕磕巴巴道:“格格恕罪,您的這三個問題,奴才根本不知道呀,這魏之耀……奴才隱約聽總督大人說起過,但奴才當年為了保護總督大人,不僅臉上挨了刀,腦子也在石頭上,根本不好使。”

    “格格若是信得過奴才,奴才這就下去打聽打聽,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說著,他更是苦著臉、紅了眼眶道:“至于剩下兩個問題,您真是為難奴才了,這等要事,總督大人哪里會與奴才說?”

    “看樣子桑管事答應與我合作根本就是糊弄我的呀。”年珠將那些銀票又重新遞給了聶乳母,示意聶乳母將銀票重新收起來,道,“桑管事,你嘴里一個字的實話都沒有,你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她根本不聽桑成鼎的辯解,揚聲就吩咐道:“來人,請阿瑪過來!”

    有丫鬟應聲退下。

    桑成鼎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根本不是那樣好糊弄的,忙跪地道:“奴才說,奴才都說……”

    年珠卻不著急將那丫鬟叫回來,只笑道:“從如意院去阿瑪書房也就一刻鐘的時間而已,阿瑪腳程更快,若阿瑪來了,你再想開口,可就再沒機會了。”

    “桑管事,你與我打交道的時間不長,不了解我的性子也正常,我說出去的話,說到做到,可不是嚇唬你。”

    時間過的極快,擺在墻角那座銅鍍金子開門報喜葫蘆座鐘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桑成鼎背后已是汗津津一片。

    桑成鼎咬咬牙,低聲開口:“奴才說,奴才都說。”

    “這魏之耀從前曾叫魏順,是總督大人身邊的隨從,因辦事妥帖,得總督大人信賴,如今已得總督大人改名,管至署理副將,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若說這人叫魏順,年珠則有點印象,這人從小跟著年羹堯長大,很得年羹堯信任,雖認得幾個字,卻不至于能當上朝廷命官。

    她皺眉道:“魏順,哦,不,魏之耀如今可還是奴籍?從前我在京城時怎么沒聽額娘說過放了他的奴籍一事?”

    “這人仍是奴籍。”桑成鼎道。

    年珠只覺年羹堯膽子是真的大,大到猖狂的地步。

    下一刻,她又聽到桑成鼎道:“若說如今幕僚中誰最得總督大人信任,卻是沒有一人。”

    “總督大人聰明過人,大多遇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若有些事猶豫不決,則會吩咐下面的幕僚,請他們每人獻計,中和一二,再自行決議。”

    “比起這些幕僚,魏大人明顯更受總督大人看重。至于您問的總督大人那些金銀寶藏藏在哪里,奴才是真不知道,只知道總督大人光是在四川置辦的田莊鋪子足足都有百個之多,但奴才只知道其中二三十個的位置所在,剩下地方到底在哪兒,恐怕只有魏大人才知道在哪兒。”

    “但比起花椒生意,這些田莊鋪子的收益只是毛毛雨……”

    聽桑成鼎快言快語將整件事說完,年珠這才知道原來漢源所有花椒地已全部落入年羹堯的口袋,怪不得這幾年花椒價錢越來越貴,她原以為是貢椒鬧得,原來一開始就是年羹堯故意哄抬花椒價錢。

    到了最后,桑成鼎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低聲道:“雖說您那小莊子離漢源不遠,也能從漢源采買花椒樹回來,但就算那些花椒結(jié)得再好,也賣不出好價,甚至……連四川都出不去。”

    這一刻,年珠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民不與官斗。

    這四川境內(nèi),到處是年羹堯的耳目,若年羹堯想要刁難一個平頭百姓,別說處心積慮,甚至他一個眼神就夠了。

    年珠皺著眉頭,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外頭傳來年羹堯的聲音。

    “珠珠,你這時候請我過來做什么?”

    隨著話音落下,他就已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進來后,他看到桑成鼎也在,微微一愣:“你怎么在這里?”

    “奴才,奴才……”桑成鼎的心頓時就懸在嗓子眼,他得年羹堯看重不假,但他對年羹堯的懼怕也是刻到了骨子里,他身邊多的是因一句話沒說對就掉腦袋的人,“奴才……”

    他是又緊張又害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瑪。”年珠笑了笑,解圍道,“您忘啦,桑管事是楊嬤嬤的丈夫,我聽楊嬤嬤說起過桑管事幾回,所以請桑管事幫我買了個小莊子。”

    說話間,她更是撒嬌道:“您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生意之所以做的那樣好,背后可少不了高人指點。”

    “但到了四處,我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請教請教您,我做什么生意比較好。”

    就為了這事兒?

    年羹堯苦笑一聲道:“珠珠,你可知道如今書房里有多少人在等我?有多少事等著我拿主意?你就為了一個田莊里該種什么請我過來?”

    “可是,這對我來說是大事呀!”年珠說的是一本正經(jīng),“您知道那莊子多貴嗎?足足三千兩銀子呢!我原以為四川的田莊便宜的很,一個小田莊一兩千兩銀子就夠了。”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叫窮的孩子有錢賺,說著說著,她就愁眉苦臉起來:“所以我想問問您什么生意投入小利潤高,最好也不用我費什么心思……”

    年羹堯今日的確是有要事在身,直道:“種花椒樹吧。”

    他看向桑成鼎,吩咐道:“明日你就去漢源一趟,運些花椒樹回來,以后你就負責打理珠珠的那個小田莊,知道了嗎?”

    桑成鼎連聲應是。

    年羹堯又笑看著年珠道:“阿瑪?shù)拇_是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吃飯了,至于你嫌那田莊太貴一事,你是我的女兒,自不必因這些小事費心,待會我就要孫管事給你送一萬兩的銀票過來。”

    “小姑娘家家的多些銀子傍身也是好事,以后若是銀子不夠,直接與我說就是了。”

    “多謝阿瑪。”年珠笑道。

    一直等著年羹堯離開后,桑成鼎仍沒回過神來。

    若說方才他不敢敷衍年珠,是擔心年珠將他做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但如今他見著年珠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辦成了,只覺得這出身尊貴的小姑娘的確不容小覷,也不敢再生出什么歪心思來。

    年珠淡淡道:“桑管事,今日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若老實本分,以后我虧待不了你,可要是你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我可不會像今日一樣留情的。”

    “好了,你下去吧。”

    桑成鼎應了聲是,轉(zhuǎn)身就要下去。

    他的背后已浸濕了冷汗,嚇得不行,誰知下一刻又聽到年珠道:“我想見魏之耀一面,勞桑管事安排一二,想必這事兒應該不難吧?”

    難不難的,桑成鼎還敢拒絕不成?直道:“格格放心,奴才會想想辦法的。”

    看著桑成鼎抹著冷汗的背影,年珠臉上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

    不過今日,她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

    比如,花椒生意有了進展,若有了漢源花椒樹,她就能培育花椒苗,周老伯等人種上花椒樹是指日可待。

    比如,政務之事上,年羹堯最信任的人應該是岳鐘琪,但私事臟事上,年羹堯最相信的人定是魏之耀。

    又比如,年羹堯?qū)λ@個女兒是毫無戒心。

    ……

    年珠雖知道一口吃不了個大胖子,但她卻還是擔心不已。

    在年羹堯的默許之下,年珠倒也能外出走動,不過前提是要多帶幾個丫鬟婆子,自負至極的年羹堯覺得在他的地界上,只要他的女兒乘坐帶著年家徽牌的馬車,就定不會出什么岔子。

    但在習武一事上,年羹堯卻一直并未給個準話。

    惹得岳沛兒都頗為遺憾道:“珠珠姑姑,我原以為您堅持不了幾日就會放棄,沒想到您竟挺了過來,不過,這事兒總督大人不點頭,我根本就不能教您習武。”

    “祖父祖母都說了,要我莫要忤逆總督大人的意思。”

    “祖父還說了,您與我不一樣,您身份尊貴,是京城貴女,來日要嫁入高門的,若曬得黑黝黝的,到時候就不好說婆家呢。”

    “那沛兒,你了?”年珠但凡決心做的事情就不會輕言放棄,雖說她日日騎小傻馬,拉小木弓,但掌心已磨出一層薄薄的繭子,當初十射十不中的她如今已有兩三發(fā)的準頭了,“你也是與岳叔叔一樣想的嗎?”

    岳沛兒正色道:“我當然不這樣想,誰說只能男兒志在四方?誰說女孩不能為國為民做好事?”

    “這幾日我身邊的丫鬟時常去看周老伯,說是您從京城請來的那幾個農(nóng)戶已教周老伯他們?nèi)绾纬οx,雖說周老伯他們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清貧,但只要懷揣希望,日子就能好過不少。”

    年珠重重點了點頭,道:“你放心,這幾日你就先休息幾日,我很快就能說服我阿瑪?shù)摹!?br />
    但她知道,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難多了。

    不,應該說年羹堯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對自己寵歸寵,他若是不答應的事情,自己不管怎么說都不會松口。

    年珠決心以此事為開頭,好好踩一踩年羹堯的底線。

    沒幾日,年珠就有所動作。

    最開始察覺她不對勁的人是楊嬤嬤。

    楊嬤嬤雖與桑成鼎為夫妻,但至親至疏為夫妻,桑成鼎暗中替年珠做事一事根本沒告訴任何人。

    楊嬤嬤如今還當年珠是不諳世事的小白兔呢,日日只想著如何討好取悅年珠。

    這不,她瞧見年珠每日胃口小了很多后,命小廚房想法設法做好吃的,但年珠仍是胃口一般。

    甚至有好幾次,她還看見年珠偷偷坐在窗前掉眼淚,可不管她怎么問,年珠都是不肯多言。

    身為一個狗腿子,一個想從主子手上騙銀子的狗腿子,自挖空心思想要取悅主子,楊嬤嬤見年珠不肯多言,便從聶乳母身上下手。

    聶乳母說起這事兒,也是唉聲嘆氣:“老姐姐,說起來這事兒也不必瞞著你,還不是因為習武一事?格格從小到大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雖剛來四川處處覺得新鮮,但時間久了難免思念福晉和年側(cè)福晉。”

    “格格這幾日都不吃不喝,臉都瘦了一圈,小姑娘家家的瘦些倒也無妨,我就是擔心格格病了。”

    自家主子瘦了嗎?

    楊嬤嬤日日看到年珠,根本未察覺出來,但既然聶乳母這樣說,定是如此。

    所以等著一天夜里年羹堯忙完公務再想著去如意院看看,年珠早已歇下,索性他就將楊嬤嬤喊了過來,問起年珠這幾日的動向來。

    楊嬤嬤跪地道:“回總督大人的話,格格這幾日很不好,不僅不吃不喝的,還時常掉眼淚。”

    “奴婢想著格格向來與岳家大姑娘關系好,日日差人請她過來陪格格說話解悶,格格仍是老樣子,甚至這幾日都沒有出門。”

    “特別是今兒,格格還咳嗽了幾聲,偏偏奴才要去請大夫,格格還不答應。”

    她這話說的不免帶了幾分夸張的成分,但卻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叫人琢磨不透。

    年羹堯不免追問年珠到底是為何事不快,楊嬤嬤自是照實說了。

    年羹堯并未接話,好一會后,他才微微嘆了口氣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翌日一早。

    年珠剛起身,就聽說年羹堯來了。

    聶乳母輕聲道:“格格,昨兒二爺見了楊嬤嬤,想來已將話都轉(zhuǎn)述給了二爺,所以二爺才想著今日過來陪您吃早飯呢。”

    年珠點點頭,當即就開始涂脂抹粉起來,怎么憔悴怎么打扮。

    年羹堯看到年珠的第一眼,就嚇了一大跳:“珠珠,怎么幾日不見,你臉色這樣難看?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說著,他更是不由分說,忙差人去請府中的大夫過來。

    “阿瑪。”年珠扯出個笑容來,小小聲音道, “我沒事兒的。”

    她在年羹堯身側(cè)坐了下來,看著滿桌子的珍饈美味,笑道:“您難得有時間陪我吃頓飯,有什么事,等著吃完早飯再說吧。”

    很快,他們父女兩個就動起筷子來。

    從前年珠吃飯那叫一個又香又甜,這也喜歡吃,那也喜歡吃,跟她一起吃飯,旁人也會跟著胃口大開。

    但是今日,她嘗了兩口干貝青菜粥,直說太腥,嘗了個水晶蝦餃,又說太淡,嘗了塊蜜汁叉燒,卻說太油……滿桌子佳肴,幾乎都能被她挑出刺來。

    年羹堯皺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怎么會沒胃口?”

    “阿瑪,我也不知道。”年珠搖搖頭,有氣無力道,“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每天夜里,她都會大吃狂吃,想有胃口也不大可能。

    年羹堯見狀,也沒什么胃口了。

    恰好這時府中大夫也走了進來,給年珠把脈之后是左把又把都沒把出不對勁來,直能道:“格格脈象并無任何不妥,我先開幾副開胃養(yǎng)脾的方子吃上兩三日,看看有無好轉(zhuǎn)。”

    “既是沒病,為何要吃藥?”年羹堯不悅道,“是藥三分毒,珠珠還這樣小,哪里能胡亂吃藥?”

    這話一落下,那老大夫就嚇得瑟瑟發(fā)抖,不敢再說話。

    年珠卻擺手道:“阿瑪,我真的沒事,我歇幾日就好了……”

    年羹堯長長嘆了口氣,說:“珠珠,這藥是不能胡亂吃的,前些日子你不是鬧著要跟岳沛兒習武嗎?那就去吧。”

    他也是習武之人,知道人若是動的多了,吃的也就多了。

    不管成與不成,總要試一試的。

    偏偏年珠還演上癮了,畢竟若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下次這招苦肉計就不好用了。

    “阿瑪,我渾身上下沒有力氣,不想騎馬練劍,我就想歇著。”

    “阿瑪,您公務繁忙,別管我,我躺幾日就好了。”

    這下,年羹堯準許年珠跟著岳沛兒一塊習武,甚至還專程將岳鐘琪喊過來叮囑了幾句。

    “既然珠珠愿意習武,就隨她去吧,千金難買珠珠開心,我年羹堯的女兒,難道還愁嫁嗎?”

    “來日別說高門貴胄,就算是皇親貴族都嫁得,你回去與你那孫女兒說一聲,只要珠珠開心,隨她折騰,若時間不早了,叫你那兒孫女也在總督府歇下。”

    岳鐘琪一頭霧水,不明白怎么短短幾日,總督大人這就松了口?川陜兩地官員,誰不知總督大人說一不二?

    下一刻,他更是聽到年羹堯吩咐道:“你再去軍營中挑一匹溫順好看得馬駒,盡快給珠珠送過去。”

    “還有,你尋摸幾個擅騎射的婦人,命她們好好教教珠珠。”

    “我年羹堯的女兒,自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第70章 那處處看我不順眼的二哥

    年羹堯一發(fā)話, 當天下午,如意院就出現(xiàn)了一匹寶馬。

    棗紅色的毛發(fā)油亮,雖個子不高, 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已是滿身腱子肉,和年珠那頭小蠢馬不一樣的是,它聰明過人,似知道自己是頭極厲害的純種寶馬, 昂首挺胸, 很是驕傲的樣子。

    就連岳沛兒看到了都不由稱贊起來。

    “這馬兒真好看啊!”

    “它約莫只有大半歲的樣子,等它再大些, 定會生得更漂亮的。”

    漂亮嗎?

    年珠并不得懂得這些, 她只覺得這匹馬看起來挺不好相處的, 反而她那頭小蠢馬蠢歸蠢, 但如今已認得她,每次看到她都高興的很。

    甚至偶爾這小蠢馬還會賣她幾分面子, 她要他去哪兒,它就動幾步。

    貓狗也好,還是馬兒也好,年珠都喜歡撒嬌的,當即就吩咐道:“岳叔叔, 你將這馬兒帶回去吧,我不喜歡。”

    “格格不喜歡?”岳鐘琪今日因年羹堯的一句話,差點把腿都跑斷了,納悶道, “那您喜歡什么馬?我這就去找!”

    年珠搖搖頭,做戲做得很全:“我什么都不喜歡。”

    “您別忙活了, 就當日您為我選的那匹馬就不錯。”

    “反正我習武也只是為了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不用這樣上心的。”

    岳鐘琪只得下去找馬。

    翌日一早。

    年珠在岳沛兒的“三邀四請”下,這才“勉為其難”前去校場練習騎射。

    小蠢馬幾日未看到年珠,隔得老遠就開始叫喚起來,年珠也沒忘了給它帶蘿卜,吃完之后,它頓時是更開心。

    年珠騎在馬上跑了幾圈,臉上的笑容漸漸就多了起來,轉(zhuǎn)過頭與岳沛兒說話。

    “沛兒,我就說我定有辦法吧!我阿瑪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的……”

    兩個小姑娘騎在馬上嘰嘰喳喳說著話,壓根沒注意到不遠處有人影晃動。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年珠的二哥年富。

    年富雖是年羹堯次子,但因長相酷似故去的納蘭氏,性子最像年羹堯,一向很得年羹堯喜歡,甚至因這些年他一直伴于年羹堯身側(cè)的緣故,大有被當成接班人培養(yǎng)的架勢。

    但如今,他看著自己這個只有十來歲的妹妹,臉色是晦暗不明。

    一旁的隨從長松道:“公子何必為一個小格格煩心?她若是個男子也就算了,不過一個小姑娘而已,二爺寵她就像寵只貓兒狗兒似的,哪里值得您費心思?”

    “如今她已十歲,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

    年富冷聲道:“從前我的確是沒將她這個小丫頭片子放在心上,但我卻是怎么都沒想到,我看中的東西,阿瑪竟給了她。”

    他說的正是昨日岳鐘琪送馬一事,這馬原是年羹堯準備送給他的生辰禮物,誰知年羹堯連句話都沒有,昨日差了岳鐘琪要給年珠送去,更氣人的是,年珠還看不上。

    那馬兒依舊養(yǎng)在馬廄里,但別人不要的東西,他自然也不會稀罕。

    一想到那馬,年富仍覺得有幾分可惜,冷聲道:“雖說我這妹妹年紀尚小,但長松你別忘了,她額娘出身顯赫,還有姑姑給她撐腰呢。”

    “我只怕她想要替她兩個哥哥爭些不該爭的東西,若是如此,到時候可就不能怪我不重手足之情。”

    正騎馬的年珠隱約察覺有人在看自己,她扭頭一看,這人不是年富嗎?

    她下意識皺皺眉。

    她對這個二哥印象可是一點都不好,她可是記得清楚,這人沒少給覺羅氏使絆子。

    但很多時候面子上總得過去的u,年珠下馬,走了過去,笑道:“二哥,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年富臉上是一點笑意都沒有,道,“我前些日子就聽阿瑪說你鬧著要習武,我還以為你已學出個什么名堂來,沒想到卻是鬧著玩,若阿瑪見到,也不知后不后悔要將昨日那匹馬送給你。”

    “二哥這話說的,我一個小姑娘家家,不是鬧著玩,難道還準備跟著阿瑪上陣殺敵不成?” 年珠只覺今日這人是來者不善,她語氣自也不會好,“雖阿瑪時常說要我們兄弟姐妹之間互相關愛,但二哥跟著阿瑪從青海回來這些日子,還從未特意來看過我呢。”

    她像是沒看到年富面上隱隱的怒色一樣,笑道:“我也知道,二哥忙的很,忙的是腳不沾地,我也不怪你。”

    “讓我猜猜看,今日你之所以過來一趟,可是因為昨日那匹馬原是阿瑪準備送給你的?”

    “二哥,從前你不是教訓五哥說身為男子,應肚量大些嗎?怎么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都不記得了?”

    說起來,年富與他們早已有了嫌隙,當年的覺羅氏是出了名的能忍,她又是出了名的人小鬼大,所以年富便將目光瞄準了年壽。

    年壽哪里是年富的對手?一次他最喜歡的一套琉璃玻璃球“不小心”被年富摔了,惹得他哇哇大哭,得了年羹堯一頓訓斥不說,年富更是在一旁說些風涼話,說什么男子不能小家子氣。

    這件事已過去了好幾年,但年珠卻記得清楚。

    “二哥,你怎么不說話?難道是被我說的不好意思起來?”

    “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可別生氣呀!”

    “我得與阿瑪說一聲,得派人好好看管起那匹馬來,免得有人朝那馬撒氣,那樣好看的馬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說是不是?”

    年富臉色沉沉,難看到了極點。

    若說年羹堯在川陜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那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哪里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一直等著年珠折身回去騎馬,他仍是臉色不善,咬牙切齒道:“長松,你派人好好打聽打聽我這巧言善辯的妹妹,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下手的地方。”

    沒錯,他是個心思極其狹隘之人,這是打算買兇殺了年珠。

    畢竟這等事,從前他沒少做。

    年富很快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年珠看著他那背影,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她可不是五哥年壽,會忍氣吞聲。

    倒是岳沛兒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低聲道:“珠珠姑姑,你,你……怎么能得罪二公子?連我祖父都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從前曾有個很得總督大人信任的手下,卻因說話沖撞了二公子,惹得二公子記恨,后來那人被總督大人下令砍了腦袋。”

    “我祖父說起這人來,都說很可惜。”

    “祖父更是時常提醒我父親叔父他們,說寧得罪總督大人,也不能得罪二公子。”

    “若父親叔父他們犯下的不是什么大事,祖父拉下臉去求求總督大人,定能保住他們的一條命,可得罪了二公子,那就不好說了。”

    畢竟當時這人什么都不會說,可卻會一直將這件事記在心里。

    年珠笑道:“沛兒,你都說了我二哥這人心眼小,我就算今日對他好言好語,但我們之前的梁子早就結(jié)下了,他哪里會放過我?”

    “還不如將我與他不合之事鬧得人盡皆知,這樣,即便他想要對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在旁人看來,她這是破罐子破摔,但她這樣卻是大有深意的,只有如此,年富行事之前才會三思,畢竟若自己出了事兒,所有人第一個就會懷疑到年富頭上。

    年富如今雖得年羹堯信賴,但年羹堯可是有十一個兒子,年富哪里能不怕?

    年珠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等著天氣熱了起來,這才回去。

    她一回去,就開始嗚嗚裝哭起來。

    這種事嘛,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她是裝的越來越像了。

    果不其然,她“哭”的正傷心呢,就聽說年羹堯來了。

    林黛玉上身的年珠只一個勁兒掉眼淚,不管年羹堯怎么問都不肯多言,年羹堯沒辦法,只好又去找岳沛兒。

    先前的岳沛兒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如今也學會靈巧運用了自己的小心思。

    “總督大人,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我好說歹說,這才拉著格格一起來騎馬,后來二公子來了,不知道二公子與格格說了些什么,格格心情又不好起來。”

    年富?

    年羹堯皺皺眉,比起向來乖巧懂事聽話的年珠,他對年富的行事高調(diào)、狂妄自大是知道的。

    當日他手下曾有個將領名叫秦淮,這人跟著他多年,與岳鐘琪一樣很得他的信賴,卻因不賣年富面子,年富在他跟前進獻讒言,被砍了腦袋。

    后來岳鐘琪暗中替秦淮平反,他也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但人死不能復生。

    雖說他明面上再未提起過秦淮此人,但他卻知道,這件事是他錯了,更覺得自己這個次子行事過于張狂。

    年羹堯一言未發(fā),抬腳就走了。

    出如意院大門時,他冷聲吩咐道:“叫年富去書房見我。”

    一刻鐘后,年富就出現(xiàn)在年羹堯書房里。

    這一刻,他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道:“阿瑪,您找我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嗎?”

    “你今日到底與珠珠說了些什么?”年羹堯?qū)鹤颖揪蛧揽列缃窀桥^蓋臉道,“你平日向來行事張狂,容不下你的兄弟也就罷了,如今竟連你的妹妹也容不下嗎?若以后再叫我知道你刁難珠珠,莫要怪我不客氣……”

    年富:“???”

    他是既委屈又憤怒,他今日可什么都沒說,說話不客氣的那人明明是年珠,怎么阿瑪劈頭蓋臉就對他一頓訓斥?

    但當著年羹堯的面,年富卻不敢多言,只能應是。

    年羹堯瞧著他這樣子,知道他仍是不服氣,直道:“好了,下去吧。”

    年珠接下來幾日里,依舊是“悶悶不樂”,在聶乳母等人的宣揚之下,幾乎整個總督府上下都知道了他們兄妹不和的消息。

    以至于到了最后,年羹堯都勸道:“珠珠,這幾日天氣不錯,不如你們出去走走轉(zhuǎn)轉(zhuǎn)?我記得你說過你很喜歡吃小攤上賣的三大炮。”

    因為年珠這話,前幾日年羹堯請了兩三個擅長做三大炮的廚子回來。

    但年珠嘗來嘗去,總說味道不對。

    用年珠的話說,三大炮吃的是感覺,吃的是氛圍,若在府里吃,根本就沒這等感覺。

    既然年羹堯都這樣說了,翌日年珠就與岳沛兒一起去了她那小田莊。

    雖說桑成鼎人品不行,但辦事效率還不錯,年珠剛到莊子上,就已見到了密密麻麻的花椒樹。

    她率先見了其中一個擅長種稻谷的農(nóng)戶。

    那農(nóng)戶今日沒去周家村,專程在這兒等著年珠呢。

    “小的見過七格格,這些日子,小的大致看了看周家村的田地,這些地都是良田,只是周家村的百姓不擅耕種而已。”

    “比如播種之前,得曬種一到兩日,這樣稻種不說全部能發(fā)芽,卻能有九成半能發(fā)芽,長勢也好,他們沒曬種就播種了,這些種子頂多能存活八成而已。”

    “播種之前還得施肥,播種后還得輕壓種子,使種子與土壤接觸充分。”

    “幸好小的來的及時,趕上了播種的尾季。”

    這人的確是種稻谷的熟手,不僅知道如何播種,施肥、灌溉、病蟲防害、收種都說的頭頭是道。

    年珠聽的卻是暈頭轉(zhuǎn)向,直接開門見山道:“您是司掌柜介紹的人,自然錯不了,若說起做生意,我還能與您說上幾句。說起這些事,我可是不折不扣的門外漢,一點都不懂。”

    說著,她笑道:“您就直接與我說今年一畝地的收成能有多少吧。”

    那農(nóng)戶斟酌一二,才道:“要是后來按小的法子播種的稻田,一年應該能有三石收成,若沒有經(jīng)過曬種的稻田,大概能有兩石半的收成。”

    當日他去周家村,曾與周老伯等人建議過重新播種,只是可惜,許多百姓家能多余的稻種都沒有,只得做罷,真是可惜了這樣好的稻田。

    他給的還是一個比較保守的數(shù)字,但足以叫年珠高興起來。

    “若這樣說來,稻田的收成比往年足足增加了五成,周老伯等人也能過上個肥年。”

    “我呀,先替周老伯等人謝過您了。”

    她還看了看那已謄抄完畢的《種稻谷指南》,見上面的內(nèi)容寫的詳細,當即就吩咐人去給周老伯等人送去。

    吃過了午飯,年珠又去看了看那些花椒樹。

    “這些花椒樹都是從漢源運來的,想必是極品中的極品,我也不指望這些花椒樹能結(jié)多少花椒,賺多少錢,有沒有什么辦法讓四川百姓家家戶戶都種上這樣好的花椒樹?”

    那農(nóng)戶是擅種果樹的,如今聽到這話只覺驚愕。

    畢竟這幾日他忙前忙后,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讓這些花椒樹有更大的收益。

    他一愣,繼而道:“格格放心,小的盡力試一試。”

    “花椒樹不比核桃、板栗等果樹,易存活,尋常分枝就能活下來。”

    “只是不知分枝存活后,結(jié)出來的花椒會不會與原來那些花椒一樣好。”

    年珠笑道:“不管品質(zhì)好壞與否都不重要,如今先要保存那些分枝存活才行,花椒價貴,即便品質(zhì)差些,若家家戶戶都種上三五棵花椒樹,一年也能多幾兩銀子的收益,日子能好過不少。”

    那農(nóng)戶連聲稱是。

    年珠瞧著時間還早,索性去了周家村一趟。

    周老伯如今一看到年珠面上就滿是喜色,笑道:“小姑娘,你又來了?你找了那幾個農(nóng)戶可真是厲害,我照他們的法子試了試,田里的害蟲真的少了很多。”

    “還有我后院種的那兩棵梅樹,其中一個人也有辦法,說是每年結(jié)果之后多施肥不說,還要修剪果樹,說什么一棵樹的也就那么多營養(yǎng),果子多了,營養(yǎng)就不夠分了,結(jié)出來的果子又小又澀還不說,還沒熟了,就全落了。”

    “如今我也就司馬當成活馬醫(yī),試一試,等到了夏天,請你吃梅子。”

    “好嘞。”年珠笑道。

    整個周家村,知道她身份的人唯有周老伯,甚至連周老伯的家眷都不知道,所有人真當她是菩薩身邊的仙童。

    從村頭一路走來,她明顯發(fā)現(xiàn)老百姓臉上的笑容比從前多了許多。

    如今正值春日,周老伯招呼著兩個孫子給年珠去山上摘野果子,他則有一搭沒一搭陪著年珠說話。

    比如,若今年收成好,他有了閑錢,就要送孫兒去念書。

    比如,等到了秋季豐收,他就多買兩頭小豬仔回來,叫孩子們有肉可吃。

    ……

    年珠聽著,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多了起來。

    “周老伯,您說,我辦一個書院如何?”

    “這書院只收寒門學子,若成績優(yōu)異者,不僅分文不收,每月還有錢賺。”

    “四川人杰地靈,不乏聰明人,若大家有書可讀,一年定能出幾個進士的。”

    這件事并非她一時興起,而是知曉周老伯小兒子去世一事后就有這個想法,只要出得起價錢,總會尋到名師的。

    周老伯面色一喜,忙道:“這話當真?”

    就連他一個莊稼漢都知道讀書可花銀子呢,而且是需要源源不斷的花錢。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您?”年珠認真道,“我早就想過了,名師不需要太多,畢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念書的天賦,先請些老秀才教孩子們啟蒙,從中再挑選擅讀書者。”

    “當然,若有天資尋常且想要念書者,也不能攔著別人吧,只要給少許學費就行了。”

    周老伯點頭道:“好,好,真是好呀!”

    年珠笑道:“不過周老伯,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周老伯道。

    年珠看著他那雙帶著奕奕神采的眼睛,道:“您對外說我是菩薩身邊的仙女,這話周家村都無幾人相信,只怕旁人就更加不會相信。”

    “我希望有朝一日若有人問起,您能說這些善事都是我阿瑪做的。”

    周老伯起先是一頭霧水,繼而卻有些明白過來:“你是怕有朝一日年……總督做的那些事鬧開來?”

    年珠點點頭。

    雖說四爺曾答應過她會留年羹堯一條性命,但死罪難免活罪難逃,年羹堯得罪了那么多人,保不齊眾人見他落勢,誰都想踩上兩腳。

    若這些事鬧開,興許一些官員會放他一馬的。

    “好。”周老伯猶猶豫豫答應下來,微微嘆了口氣道,“我這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不過……什么時候說了?”

    年珠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會差人給您送信的。”

    很快,她就與周老伯告別,坐上了回程的馬車。

    她并未注意到,有個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她馬車不遠處。

    這人正是年富的人。

    年珠一回去總督府,就差人將周老伯給她的一筐野果子分了一半,打算差人給年羹堯送去。

    可她剛說完這話,卻擺擺手道:“罷了,我親自走一趟,去看看阿瑪吧。”

    這樣顯得誠心不少。

    年珠甚少到年羹堯的書房,畢竟她就算來了,也探聽不到什么有用消息。

    但今日,顯然是個例外。

    大概是外頭風大,且年羹堯的確是忙的抽不開身的緣故,所以很快有人引著年珠進了書房外間。

    書房里間似有很多人在,年珠隱約可聽到里頭有人在說話。

    “青海這地方向來不太平,若是強攻,只怕我方將士也損傷眾多,總督大人,不能強攻啊!”

    “是啊,這些人狡猾得很,就算咱們千辛萬苦打了勝仗,您前腳剛離開青海,后腳他們又鬧出幺蛾子來!”

    ……

    到了最后,年富更是沒好氣道:“為何不能強攻?若他們不服氣,再打就是,一直打到他們服氣為止,難道就任由著他們上下蹦跶不成?”

    年珠聽的清楚,年富這話一出,就沒人接話。

    雖說眾官員不贊成強攻,但誰也不敢得罪年富,畢竟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秦淮。

    年羹堯揉著眉心,面上露出些許疲憊之色,他才從青海回來,原以為青海少說能平靜幾年,沒想到那群狗娘養(yǎng)的如此不安分。

    “好了,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他眼見著年富一副還欲說話的樣子,卻徑直轉(zhuǎn)過頭吩咐貼身隨從道:“不是說珠珠來了嗎?叫珠珠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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