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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激將法

    楊嬤嬤很想說四阿哥如今已能在外行走, 但她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嬪不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熹嬪一直沉吟著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皺眉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如今太后娘娘還活著,尚未到最壞的時候。”

    “福惠雖托生在年若蘭肚子里,又得皇上喜歡,但他卻年羹堯那樣的舅父,又比弘歷小上十幾歲, 比起弘歷來, 勝算并不多。”

    “尚未到最后,誰能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

    雖說以后十四福晉再不能為她所用, 但她還有娘家人與富察氏等人可用呢。

    她打算分兩步走, 分別從年羹堯與皇太后那邊下手。

    她不過略提點了幾句, 楊嬤嬤就下去照辦。

    ***

    城門處。

    雖已至春日, 放眼望去,滿眼皆是草長鶯飛, 叫人心情大好。

    即便是春捂秋凍,但也有人身上早已褪去厚厚的夾襖,換上了輕便的春裳,偶有呼嘯的寒風鉆進人的頸脖,哆嗦一下, 跺著腳很快就躲進了馬車。

    但守城門的這些守將可就沒有這樣幸運呢,且不說寒風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刮在人臉上,偶爾還有雨雪天氣,北方的倒春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更不必提這城門一守就是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放在后世那可是八個小時, 都快趕上工廠里的流水線呢。

    十七八歲的年輕小伙都得叫聲苦,更不必提年羹堯。

    年羹堯如今已將近五十,前頭半輩子順風順水慣了的,哪里受過這樣的苦?

    不過個把月,他就生生瘦了一圈,時常站得是眼冒金星。

    但他時時刻刻記得年珠與他說的話:“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從前我時常聽人說您之所以年紀輕輕能當上川陜總督是因為祖父的關系,您呀,就好好叫他們瞧瞧什么是有真本事的人。”

    “皇上雖下令將您貶為守將,可沒說不準您升遷呀,一步步往上熬,總能熬出頭的。”

    年羹堯將這話聽到了心里,更別說如今他的次子年富手腳筋皆斷,正像稚童似的學走路。

    雖說朱太醫說了希望渺茫,但他這個當老子的總想叫年富好好瞧瞧,只要功夫深,這世上之事沒什么是不可能的。

    年羹堯悄悄動了動已站得發僵的腿,抹了把額上的虛汗,繼續站的筆挺。

    不遠處有百姓在議論紛紛。

    “這人就是曾經的川陜總督年羹堯?如今的皇貴妃娘娘竟是他的親妹妹?不是說這人很厲害的嗎?怎么看起來就和尋常守將沒什么區別?”

    “呵,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們這是在哪兒?在京城呢!上一個在京城還敢放肆的可是步軍統領隆科多,如今他墳頭的草都快冒出來了!”

    ……

    年羹堯卻是充耳不聞。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已有不少小老百姓知道了他的身份,閑來無事,一個個像看吉祥物似的來看他。

    他早就習慣了。

    就在這時,一匹駿馬卻是穩穩停在了他跟前。

    馬上的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著是放蕩不羈,有權有勢的樣子。

    這人開口就道:“年總督,你可還記得我?想當年我可還去給你拜過年呢。”

    年羹堯向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認出這人是隆科多弟弟佟佳慶元之子佟佳哈賽。

    要知道隆科多雖兄弟姐妹眾多,但從前與他關系最好,得好處最多的就是這個佟佳慶元,雖說隆科多犯了事,但佟佳一族卻沒有受到牽連,按照道理這爵位應該落在佟佳慶元的頭上。

    但皇上卻念及佟佳慶復從前沒少做助紂為虐之事,卻將爵位賜給了佟佳慶復。

    佟佳哈賽等人不敢對皇上不滿,這不,所以找人來撒氣了。

    “自然是記得的,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年羹堯深知善者不來,道,“如今我正在當差,有什么事等我下值再說也不遲。”

    “下值?呵,年羹堯,怎么,你以為你還是原來的總督不成?還下值!”佟佳哈賽翻身下馬,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揚聲道,“你勉強也算是領了朝廷月錢的人,方才我姑姑給我的玉佩不見了,你,現在,幫我去找找!”

    這分明就是來找茬的!

    年羹堯的頂頭上司是正七品的城門吏,雖說官職不高,但碰上的糟心事卻不少,應付這等無理取鬧之人已有了經驗。

    城門吏原與所有人一樣,以為年羹堯是個驕縱跋扈的,沒想到相處下來,卻覺得這人還挺好的,便暗中對年羹堯十分照顧,當即就走上前上來打圓場。

    “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咱們不過是城門將守,說白了,就是專門守城門的。”

    “您東西不見了,好像與咱們沒有關系,若真是什么貴重之物,您看不要這樣?我這就差人去報官?”

    他這話還未說完,就被佟佳哈賽一腳踹在了心窩子上。

    “你算是什么東西?你有什么資格與我說話?給老子滾遠點!”

    “你可知道我姑姑是誰?那可是故去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賞給我的東西,我要年羹堯幫我去找,是給他面子……”

    揉著心窩子的城門吏驚呆了,天子腳下,竟還有人如此大膽嗎?

    他不知道的是,這已是佟佳哈賽收斂很多的結果。

    若換成從前,佟佳哈賽與人說話時有人插話,他二話不說就會差人將人打死。

    “這事兒,你不必管。”年羹堯攔住想要再次上前打圓場的城門吏,低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他就是沖著我來的。”

    柿子撿軟的捏,他知道佟佳一族上下所有人都恨年珠入骨,如今不敢沖年珠下手,來找他麻煩,他倒覺得有幾分慶幸——若他的珠珠對上這等潑皮無賴,實在是晦氣。

    年羹堯看向佟佳哈賽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佟佳公子,你的東西丟了,與我沒有關系。”

    “佟佳一族雖比不上當初,但府中還是有些小廝護衛在的,你只管吩咐你府中的人去找。”

    “我是朝廷命官,只聽命于皇上和我的上司,別說我正在當差,就算我沒有當差,也不會幫你去找東西的。”

    說著,他更是冷冷一哂,沒好氣道:“至于能幫你找東西是我的福氣,這等福氣誰愛要誰要,反正我是不要的。”

    “你……”佟佳哈賽只覺這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賤骨頭,氣的不行。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當即當眾指著年羹堯的鼻子是破口大罵,什么污言穢語、難聽的臟話都罵了出來。

    朝堂上下,誰都知道年羹堯不是個好脾氣的。

    佟佳哈賽此番言語本就是故意激怒年羹堯,誰知最開始時年羹堯面上還是有幾分怒意的,可隨著佟佳哈賽罵的越厲害,他反倒是平靜下來。

    畢竟從前年羹堯連他阿瑪都沒放在眼里,他到底打得是什么心思,自己還能不知道?

    一直等著佟佳哈賽罵得累了,旁人的老百姓更是議論紛紛起來。

    “這人是佟佳府上的人?怎么連市井潑婦都不如?虧得佟佳一族還出過兩位皇后呢,怎么教出這樣的孩子來?”

    “是啊,這人簡直是一點道理都不講,也難怪佟佳一族是一日不如一日!”

    ……

    眾人是七嘴八舌的,惹得佟佳哈賽臉色也漸漸不好看起來,只能氣的拂袖離開。

    年羹堯下值后,便將這件事說與年珠聽了。

    正給年羹堯泡茶的年珠頓時就拍起馬屁來。

    “阿瑪,您可真厲害呀!”

    “想來定是佟佳一族從前嘗到過甜頭,如今又將寶押在了四阿哥頭上,故意激您,若您真的對佟佳哈賽大打出手,他肯定不會是您的對手的。”

    “可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候傳得人盡皆知,只怕就連皇上都會覺得您性子張狂,連如今都這般,若來日福惠繼承大統,您還不知張狂成什么樣子呢。”

    “你說的極是。”年羹堯自信一笑,道,“佟佳哈賽區區小兒,他的那點心思我哪里能不知道?”

    雖說年羹堯已從當年的一品大員變成了如今的無名小將,但年珠看向他的眼神仍帶著崇拜和尊敬,每逢遇上什么大事,總是喜歡與年羹堯商量一二。

    父女兩人一番討論,很快就得出結論。

    熹嬪定不會就這樣算了,馬上很快有下一步動作的。

    年羹堯皺眉道:“……如今也就是廉親王‘瘋了’,若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定不會放過他,如今九貝子等人落得什么下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就算熹嬪娘娘有心拉攏,但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人嫌自己命大,敢插手這等事。”

    如今他們連防備著誰都不知道呢。

    年珠認真想了想,只覺得這話很是在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原以為我們與熹嬪娘娘都亮出了底牌,可說到底仍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

    她試著站在熹嬪的角度分析問題,直道:“阿瑪,若您是熹嬪娘娘,您打算拉攏誰來幫您?您覺得,又會有誰敢來幫您了?”

    第102章 轉機

    父女兩人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晚飯也沒吃,就就著一壺清茶,兩人絞盡腦汁。

    兩人恨不得將九泉之下的幾個人都拎出來涮了幾遍, 總算有了些頭緒,選出幾個人來。

    理親王弘皙。

    怡親王胤祥。

    還有就是誠郡王。

    年珠卻是毫不猶豫將最后的誠郡王給否決了:“阿瑪,若我沒有記錯的話,誠郡王也就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紀,頂多也就大上一兩歲而已。哪里敢身涉奪嫡之事。”

    “更何況, 若誠郡王真的想要幫熹嬪娘娘, 當初也就不會將太后娘娘的打算說給五阿哥聽了。”

    至于怡親王,她更是覺得不可能, 想當初怡親王一家日子多難過呀, 都沒想過背叛皇上, 更別說如今了。

    “珠珠, 你年紀尚小,很多時候看待問題還過于片面。”年羹堯自詡吃過的鹽比年珠吃過的飯還多, 拿出過來人的架勢來,“你如何知道這位誠郡王不是雙面通吃?從小在紫禁城中長大的人,哪里有簡單的?”

    說著,他更是冷哼一聲道:“更何況,這位誠郡王還真沒想象中這樣簡單。”

    年珠豎起了耳朵, 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來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誠郡王竟與漕幫一直有所來往。

    不僅如此,大清各大商號都有他的股份。

    說起此事來,年羹堯不免也是有幾分感嘆的:“……早在幾年前我就聽說過此事,卻想著誠郡王年紀尚小, 此事定是空穴來風,但如今看來, 你小小年紀既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為何誠郡王不行?他啊,可還是先帝幼子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年珠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但這位誠郡王當真如此厲害嗎?

    她不由想到自己送給誠郡王的那份謝禮——便宜坊每年一成的盈余,只怕這點小錢落在誠郡王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吧……

    下一刻,她又聽到年羹堯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古以來兩頭吃的人不在少數,若這位誠郡王既對你表明了善意,又投靠了熹嬪娘娘,來日若不論是四阿哥繼承大統亦或者最后贏的人是六阿哥,他都能坐享漁翁之利。”

    至于五阿哥弘晝,則沒在所有人的考慮范疇之內:“還有怡親王,怡親王對皇上之心是人盡皆知,可怡親王對皇上忠心耿耿,不代表怡親王府所有人對皇上忠心耿耿的。”

    比如,怡親王的幾個兒子。

    人吶,一旦過習慣了苦日子,這日子乍然好過起來,許多人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知道了。

    至于理親王,那就更不必說,早些年他阿瑪一直是先帝最得寵的兒子,沒有之一,他了,也是先帝最寵愛的孫子,若無當年廢黜太子一事,那他可就是如今的皇上了。

    這世上沒什么比原一直屬于自己的東西再失去更叫人難受了。

    年珠心里已有了數,便派了人盯著理親王等人。

    當然,她也沒忘了同佟佳哈賽算賬。

    這一日,年珠起身去了便宜坊。

    如今京城中但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皆成了便宜坊的座上賓,原因簡單,實在是便宜坊的東西過于好吃。

    二樓包廂里正坐著佟佳哈賽,他正與幾個朋友喝酒吃飯呢,包廂的門卻被人推開了。

    佟佳哈賽只覺自己抱上了熹嬪大腿,以后能高枕無憂,當即就嚷嚷道:“誰呀!沒長眼睛嗎!若是叨擾了老子雅興,就叫你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他掃眼一看,卻見著來者是年珠。

    哦,不對,年珠身側還跟著他的堂兄岳興阿。

    岳興阿揚聲道:“呵,哈賽,你年紀不大,卻是好大的口氣!還老子,你老子還在世呢,你算是哪門子的老子!”

    他乃隆科多長子,從前玉柱沒出生前一直是佟佳一族的希望,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更是被佟國維和佟國綱親自教導,所以在兩位祖父臨終之前,沒少給他留下好東西。

    財大氣粗加上見地卓越,岳興阿在如今的佟佳一族仍是地位斐然。

    他一開口就將廂房內的紈绔子都趕了出去:“哈賽你留下來,其余的人都給我滾出去。”

    剩下那些紈褲子看了看方才猖狂無比的佟佳哈賽,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一個個也就出去了。

    佟佳哈賽心里是老大不服氣,偏偏如今岳興阿手上的私產能養活大半個佟佳一族的人,他每月的月錢也來源于此,他不老實不行。

    “堂兄,你這是做什么?這幾日我可是老老實實的,你青天白日的,同年家人混在一起做什么?難不成你忘了三伯父為何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若三伯父泉下有知,豈不是死不瞑目?”

    “怎么,你的意思是皇上冤枉了我阿瑪?”岳興阿冷聲開口道,“可是要帶你進宮替我阿瑪鳴冤?今日你既知道年七格格的身份,想來就知道我今日為何會帶她過來。”

    佟佳哈賽低頭不語。

    他早就聽說過年珠“母老虎”的威名,只是不知這人怎么與岳興阿攪和在一起的。

    年珠已在桌邊坐了下來,捻了碟子里的白殼花生在吃。

    “自小我阿瑪額娘就教我,做了錯事就要認錯,當日你當眾對我阿瑪不敬,我阿瑪念在你年紀小,懶得與你一般計較。”

    “但我這人卻是向來最記仇不過,你當眾羞辱我阿瑪這筆帳,你能算,我算不了。”

    “我限你三日之內當眾與我阿瑪道歉,不然……”

    她的話沒說完,只留給佟佳哈賽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佟佳哈賽不由渾身一哆嗦,下意識道:“不然怎么樣?”

    年珠笑了笑,沒有接話。

    倒是她身側的岳興阿冷哼一聲道:“不然,以后你每月的月錢就沒了,我知道如今你年紀大了,又攀上了高枝。”

    “只是不知你想過沒有,旁人選中你,看重的是你的身份,若家中放棄了你,你覺得還有誰會幫你嗎?”

    “家族”二字從古至今都是意義重大,若是被逐出族譜的人,人前人后,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佟佳哈賽還想說上幾句,誰知岳興阿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他,轉身就走。

    當然,臨走之前他也不忘丟下一句話。

    “我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我向來說到做到,你自己好自為之。”

    佟佳哈賽氣的不行。

    但氣歸氣,恨歸恨,到了第三日,佟佳哈賽還是老老實實到了城門給年羹堯賠不是,請年羹堯大人不記小人過。

    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佟佳哈賽想著紫禁城那邊好幾日都沒遞出話來,嚇得不行,更是要跪下。

    “起來吧,不過區區小事,何必這樣大動干戈?”年羹堯微微皺眉,一把就扶起了他,“以后行事之前多動動腦子,所有的人也好,還是家族也好,都會歷經高山和低谷。”

    年羹堯甚至還拍了拍他的肩,一副過來人的架勢,“只要你們佟佳一族上下一心擰成一股繩,相信佟佳一族很快就會興旺的。”

    佟佳哈賽心里是老大不服氣,想著您都落得這般境地呢,還有心情教訓我了?

    但這話,很快就傳進了紫禁城。

    皇上是多謹慎的一個人吶,一直暗中派人盯著年羹堯,故而他早就知道年羹堯一直在兢兢業業當差。

    如今再聽說這些話,先是一愣,繼而卻是笑了起來。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年羹堯張狂了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性子難改,沒想到肚量竟如此大了起來。”

    “朕當真是小瞧了他。”

    說著,他便吩咐蘇培盛道:“去,傳朕的旨意,下令將年羹堯擢升為城門吏。”

    城門吏,也就是一正七品的官員而已,皇上登基數年有余,還是第一次下令賞賜品級如此之小的官職。

    蘇培盛連聲下去了。

    不過大半個時辰的時間,這個好消息就送到了年家。

    年家上下更是雀躍不已,甚至比當年年羹堯連升三級還要高興。

    甚至年遐齡歡喜地打開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梨花白,連連道:“……小時候我便教過你們兄弟兩人,勝不驕敗不餒,身處劣勢莫要害怕,只要腳踏實地,總會迎來轉機。”

    “皇上心胸寬廣,并未計較你從前犯下的錯事,你愈發得感念皇上的好,兢兢業業替大清,替皇上效命才是。”

    年羹堯下意識看向覺羅氏方向,卻發現覺羅氏正低頭吃糕點,這才接話道:“是,父親,您的話我都記下了。”

    “從前我過分追求權勢與地位,忽視了很多東西,如今雖效忠皇上重要,但最重要的卻是我們一家老小齊齊整整、高高興興在一起。”

    他相信,就算他年紀不小,但以他的才能,升官之路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

    很快,年羹堯升官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每一個角落。

    有人歡喜有人愁,最愁的自是熹嬪等人。

    畢竟這可是皇上打算重用年羹堯的信號,年羹堯的才能,他們這些人可是太清楚呢。

    即便弘歷一直隱忍不動,心底卻是多了幾分焦灼。

    第103章 這人是不是喜歡我?

    弘歷聽說此消息時不過晌午。

    自他領了差事后, 便并未像從前似的一日不輟在學堂念書。

    但這并不表示他在學業上能放松警惕,隔三岔五的,皇上就會將三個兒子提溜過去考考他們的學問。

    故而, 他看起書來比從前還要認真。

    如今晌午剛過,窗前是漫天春色,但他卻是一點看書的心情都沒有。

    他很想找人說說話解解悶,卻發現竟找不到一個人。

    若找額娘,額娘定會說萬事都有自己在, 叫他不必擔心;若找富察氏, 富察氏定會什么都不會說,說女子不得插手政事;若找高氏, 性子活潑的高氏定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之處……弘歷只覺得憋悶, 很憋悶的那種感覺, 思來想去, 竟想到了弘晝。

    他決心去找找弘晝。

    是啊,縱然弘晝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但弘晝到底也是皇阿瑪的三個兒子,也不知對這事兒會有什么看法。

    從前在太子府時,弘晝與弘歷的院子也就一墻之隔,睡不著的弘晝時常翻了墻就過來了,但進了紫禁城后, 弘歷都快忘了弘晝多久沒來找自己呢。

    他們兄弟兩人如今都住在阿哥所,先前有二十多個兒子,阿哥所住的擠擠攘攘的,如今的阿哥所……住的卻是空空蕩蕩, 甚至弘晝一個人霸占了三個院子,更是將最后邊的院子改成了書房。

    書房?

    有這個必要嗎?

    弘歷走進弘晝吶寬敞的書房時, 正好瞧見弘晝雙腳蹺在書桌上,手上正拿了個香囊似的東西正在琢磨。

    他開口道:“五弟。”

    他這話音剛落下,弘晝就像做賊似的連忙將香囊藏到身后。

    “四哥,你……你怎么來了?”

    “五弟,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東西?”弘歷看了眼這才連忙將腿放下來的弘晝,在桌前坐了下來,“怎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

    弘晝磕磕巴巴道:“沒有,沒有呢,我能拿什么東西?”

    弘歷含笑不語。

    弘晝這才想起來自己露了餡。

    一來是他與弘歷從小一起長大,弘歷比他額娘都要了解他,自然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二來是從前他若將腿翹在桌上,一看到皇上或弘歷過來,就會連忙會將腿放下來,而不是忙著先藏東西。

    他覺得越是這般,越是顯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索性便大大方方將背后的香囊拿了出來。

    “四哥,這是岳家那小姑娘送給我的香囊,你說,她是不是喜歡我呀?”

    說這話時,他還有那么點不好意思。

    皇家的孩子向來早熟,但他卻是個意外,雖說他與弘歷同歲,但早在有許多姑娘格格與弘歷暗送秋波時,也有不少姑娘格格送他白眼……給他送香囊的,除了他額娘,也就岳沛兒呢。

    弘歷也有點吃驚:“岳家小姑娘?你說的可是岳鐘琪的孫女岳沛兒?”

    弘晝點點頭,臉上帶著那么點羞澀的意思。

    他原以為弘歷會站在過來人的角度,好好替他分析分析這事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如今的弘歷顯然對太子之位更感興趣,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是不是年珠攛掇著岳沛兒這樣做的。

    畢竟岳沛兒一向與年珠關系要好,雖說岳沛兒是漢軍旗,但以皇阿瑪這樣著急,定會允許這門親事的,到時候年珠等人就能順利將弘晝拉入到福惠陣營。

    弘歷定了定心神,揚聲道:“我覺得不是。”

    弘晝:“……”

    弘歷卻是認真分析道:“五弟,你在京城名聲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尋常女子一聽說要嫁給你,嚇得是三魂丟了兩魂半。”

    “我一早聽說岳鐘琪多次想給他那孫女說親,皆被他那孫女拒絕了,足見他那孫女眼光極高,尋常男子定是看不上的。”

    “五弟,并非我覺得你不好,而是在尋常人眼里,你的確不算是什么良配……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為何岳鐘琪那孫女惠給你送香囊嗎?”

    “難道,是美人計?”弘晝遲疑道。

    他是昨日晌午收到這香囊的,從昨兒中午到今兒中午,將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將他與岳沛兒之間發生的事也想了一遍又一遍,只覺得這岳沛兒的確是個有眼光的。

    沒想到,竟是美人計?

    雖說他并不覺得“美人計”這三個字與岳沛兒有什么關系,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岳沛兒的長相看著叫人覺得很舒服。

    他只覺得自己有那么點不高興。

    弘歷又道:“五弟,你可聽說年羹堯升官的消息?”

    “知道啊!”弘晝頷首,滿心沉浸在岳沛兒竟沖自己使美人計的噩耗中,半點沒將年羹堯升官一事放在心上,“四哥,你真的覺得岳家那姑娘使的是美人計?她為什么要沖我使美人計?”

    說著,他更是喋喋不休道:“我可是聽說了,她祖上的祖宗可是岳飛呢!她既是岳飛的后代,怎么會使出這樣陰險的招數?”

    “不說她,就說她那祖父,尋常人聽說自己升官了,要當川陜總督,生怕年羹堯這個前任總督搶了自己風頭。”

    “但我聽說了,岳鐘琪幾次上折子給年羹堯求情,還說什么自己的才能比起年羹堯來實在是差遠了。”

    “我怎么想都覺得岳沛兒不像是能做出這等事情來的人……”

    弘歷聽他一字一句依然如從前一樣沒有章法,似乎對年羹堯升官一事半點不上心,只能開門見山道:“五弟,你先將岳鐘琪孫女那事放在一旁,我問你,你希望以后誰當皇上?”

    弘晝:“……”

    看樣子還是避不過這事兒啊!

    他撓撓頭,認真道:“我希望皇阿瑪一直當皇上。”

    “四哥,你知道什么叫工作狂嗎?”

    弘歷一懵,隱約能猜到這話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便聽到弘晝道:“皇阿瑪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我以為你小時候喜歡念書,以念書寫字為樂,不曾想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如今你會與小嫂嫂一起掃雪煮茶,會帶著小嫂嫂去街上逛集市。”

    “皇阿瑪和你不一樣,他是真的喜歡批閱奏折、忙于政事。”

    “甚至大臣們多次上書,請皇阿瑪廣納妃嬪,但皇阿瑪卻是置之不理。”

    連他都覺得可惜,他皇阿瑪好端端一個皇上,后宮妃嬪竟少得可憐,不說比起先帝來,就是放眼歷朝歷代,就沒哪個皇上后宮妃嬪這樣少過。

    弘晝看著弘歷的眼睛,不急不緩道:“所以我巴不得皇阿瑪能長命百歲,能夠萬歲萬歲萬萬歲,當上千年萬年的皇上,這樣你我好我大家好。”

    他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在弘歷跟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雖說他的話沒有說完,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他心里,福惠與弘歷一樣,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親近之人。

    他希望他的兄弟們不要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爭奪儲君之位上,而是放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

    他還說,弘歷與福惠相爭,他誰都不會幫。

    “弘晝,我原以為你我從小一起長大,自小新影不離,我們之間的感情要比你與福惠之間深上不少。”弘歷的眼神一黯,看向弘晝的眼神里還帶著些許難過,“沒想到……”

    沒想到弘晝竟會選擇中立。

    若弘晝娶了年珠,這才不偏不倚,他還能好想點。

    弘晝卻道:“四哥,你口口聲聲說你我之間感情深厚,那我問你,我要你為了我放棄太子之位,你愿意嗎?”

    話畢,他是自嘲一笑,道:“我想都不想,就知道你絕不會答應的。”

    “我雖讀書沒有你厲害,卻也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

    “四哥,縱然我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但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還是想要勸勸你,如今八叔、九叔和十四叔他們落得了什么下場,你也是知道的,有些渾水是不能趟的,皇阿瑪如今年富力強,沒有什么事情能瞞過他的……”

    可惜,他這話弘歷不僅沒有聽進去,甚至落在弘歷耳朵里,更覺得他已經站在了福惠那邊,最后是臉色沉沉走了。

    弘晝從小到大并無什么過人的優點,若真說有,一是心理素質強大,二是臉皮厚。

    弘歷前腳剛走,后腳他就再次掏出岳沛兒送給他的香囊看了又看。

    到底是不是美人計?

    弘晝覺得既然自己想不出個頭緒來,索性去問問岳沛兒好了。

    他招手就將身邊的小太監喊了過來,吩咐道:“你,去年家一趟,就說明日中午我要請岳家姑娘在便宜坊吃飯。”

    “對了,還要與她說一聲,就我和她,不能有別人在。”

    從前他是時常盼著能見上年珠一面的,如今卻覺得,呵,若年珠明日也在,多不方便呀。

    半個時辰后。

    岳沛兒就收到了弘晝的邀約,她嚇了一大跳,連連忙忙拿著帖子去找年珠去了。

    她甚至顧不得年珠正在書房與李衛說話,推門進去才察覺不對,遲疑道:“珠珠姑姑,對不起,那我……去隔壁等你吧。”

    她心里是滿腹狐疑,想著珠珠姑姑曾與她說過的,若一個男子單獨邀約一個女子,那就是喜歡這女子。

    這五阿哥還專程差人傳話,說明日不能有旁人在場,莫不是喜歡她吧?

    第104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岳沛兒與弘晝一樣, 都是感情白癡。

    京城也好,還是四川也罷,女子皆是以瘦以白為美。

    像她這樣大大咧咧, 動不動就舞刀弄槍,膚色呈小麥色的姑娘,根本就不受男子喜歡,從前乞巧節時,家中妹妹都能收到禮物, 就她一個人什么都沒有。

    就連祖母宋氏都曾暗中與身邊嬤嬤長吁短嘆的:“……沛兒雖是個好姑娘, 但并非這世上所有男子都識貨的,這樣好的一個姑娘難不成真要蹉跎在家嗎?雖說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 但情情愛愛的總有它的美好之處, 我不希望沛兒白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滿腹心思的岳沛兒走到了花圃前, 向來極有素質的她忍不住揪了一朵牡丹花, 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珠珠姑姑說,五阿哥向來與尋常男子不一樣, 會不會他喜歡的女子也與尋常人不一樣?”

    “早在進京之前,祖母就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男人的話不能信,更不能與男人單獨赴約,要是珠珠姑姑也不贊同我明日去便宜坊, 那我到底去不去了?”

    ……

    她最大的好奇就是弘晝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書房內的年珠透過窗戶,看到這般模樣的岳沛兒,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她的笑容,惹得她的老師李衛頗有些不滿, 敲敲桌子道:“……你倒是心大,都到了這個時候, 竟還笑的出來。”

    李衛已再次升官,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為年珠探聽分析熹嬪與誰交往過密,是他這個當老師的能為年珠做的最后一件事呢。

    比起經驗豐富、縱橫官場多年的年羹堯來,李衛可是皇上跟前的當紅炸子雞,想要探聽什么消息,簡直是手到擒來。

    據李衛所說,自十四福晉閉門不出后,熹嬪又將目光瞄準了理親王和怡親王的兒子。

    理親王弘皙是個聰明人,明面上并未與熹嬪的人走的很近,但隱隱約約卻是有幾分來往。

    還有怡親王長子弘昌近來行事高調,很有些不知分寸。

    “老師,我著急難道就有用了嗎?”年珠收回目光,眼神很是平靜,“比起先前的兩眼一抹黑,我總算是有了些頭緒。”

    “起碼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說著,她輕輕笑了笑:“倒是您過幾日就要出發前去浙江,如今還幫著忙活這事兒,實在是辛苦您了。”

    “倒也談不上辛苦。”李衛搖搖頭,喟嘆一聲道,“畢竟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并不是幫你,而是效忠皇上。”

    “從前我想著皇上繼位后,子嗣不多,不會出現像前朝那樣九子奪嫡一事來,沒想到卻還是鬧出這樣的事情。”

    甚至比先帝那些皇子爭奪皇位的時候更早。

    甚至就連后宮妃嬪都敢插手其中。

    年珠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更古不變的真理,誰都不能例外。”

    他們師徒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李衛這才告辭。

    年珠更是送了李衛到大門處,笑道:“到了您離京那日,我定要去送您的,您可千萬別拒絕我。”

    李衛向來不喜官僚主義,更是極其厭惡那些表面文章,所以一早就放出話來,他離京前去浙江那一日,誰都不能來送他的。

    “好,旁人不能來,你自是要來的。”李衛儼然已將年珠當成自己女兒一般看待的,笑道,“有你在,星柔他們想必也不會哭哭啼啼了。”

    年珠送走了李衛,轉身又去尋岳沛兒。

    岳沛兒手上的牡丹花不知已揪了多少朵,滿地花瓣,她坐在石頭上,時而皺眉,時而沉思,一副憂思憂率的樣子。

    年珠含笑走了過去:“沛兒。”

    “珠珠姑姑,你的事情談完了?”岳沛兒將半朵牡丹花往地上一丟,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我有件事想要請教請教您……”

    她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的,好一會這才說起了這件事。

    到了最后,她低聲道:“珠珠姑姑,你說我明日該去嗎?”

    她雖沒說懷疑弘晝喜歡上了自己,但她面上的神色卻是都說了。

    年珠道:“這等事你問我可談不上請教,我也不知道呢,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好了,若想去就去,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

    岳沛兒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又猶豫片刻后,這才低聲道:“珠珠姑姑,要不我明天還是去一趟便宜坊吧,五阿哥是皇子,想來根本不是祖母口中說的那等亂七八糟的男子。”

    “再者說了,便宜坊是您的地界兒,想來也不會有什么事的。”

    年珠只是輕輕笑了笑。

    當然,她是偷偷笑的,若是當著岳沛兒的面,岳沛兒肯定會不好意思的。

    兩世為人,雖說她沒有什么感情經驗,但她沒吃過豬肉,卻也是見過豬跑的,總是見過許多次的嘛!

    翌日晌午,岳沛兒從校場回來,只換了件衣裳就去了便宜坊。

    便宜坊內的弘晝倒是好好拾掇了拾掇。

    今日一身墨青色竹節紋的袍褂,一掃從前的吊兒郎當,整個人看起來很有精氣神。

    用他的話來說:“……我長到這么大,總算碰上個有眼光的姑娘,總得叫她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吧!”

    甚至弘晝早早到了便宜坊廂房后,還命人用沉水香將這屋子先熏過一遍,直說這樣會雅致些。

    就連席間的菜色,向來不拘小節的弘晝也是提前看過一遍的。

    畢竟閑著也是閑著嘛!

    但當他看到推門走進來,還帶著一陣風的岳沛兒,下意識反應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岳沛兒不僅沒有打扮,甚至連拾掇都沒有,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烏青色繡暗紋花旗服,腰間掛著一把佩劍。

    似是因正午過于炎熱的原因,髻邊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仿佛才練完劍過來。

    她語氣里更是沒有女兒家的溫柔小意,一開口就道:“五阿哥,您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弘晝一向是個直來直去的敞亮人,如今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萬一對面的人說“一點不喜歡你”之類的話,多丟人呀!

    岳沛兒等啊等,一直等到菜都上齊了,仍沒等到弘晝開口。

    她忍不住想,看樣子是她自作多情呢。

    昨兒晚上她一夜都沒睡踏實,想了又想,覺得弘晝一堂堂皇子,肯定不會喜歡她一鄉下來的小丫頭片子,所以決心與從前一樣,不能露出馬腳。

    如此一來,這兩人原本都是嘰嘰喳喳喜歡說話的性子,一頓飯吃下來,卻是異常尷尬。

    最后,還是岳沛兒狐疑道:“五阿哥,您今日請我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嗎?”

    “這個……”弘晝支支吾吾的,后來心一橫,還是問道,“我想問你為什么會送我一個香囊。”

    “難道,京城里不能送人香囊嗎?”鋼鐵直女岳沛兒是一頭霧水,低聲道,“先前您送了我不少禮物,我祖父祖母說過,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欠人人情,所以只能硬著頭皮給您回禮。”

    “可您是皇子,這一來二去的,我就算搭上全部身家也不夠回禮的。”

    “后來我讓聽說換季時人容易失眠多夢,想著我們岳家有祖傳的藥包能夠治失眠,想著給您送一個。”

    說著,她更是遲疑道:“五阿哥,莫不是我送你的那個香囊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她這才驚覺自己膽子太大了點,眼前這人可是皇子呀,若自己送出去的香囊有點不對勁,她這一家老小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沒,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弘晝這才想起來自己得了這香囊后好像再沒失眠過,經常想著想著岳沛兒到底喜不喜歡自己這個問題就睡著了,如今低聲囁嚅道,“這香囊很好用,我原打算找你多要幾個送人的,畢竟我額娘她們年紀不小了,如今夜里時常睡不著。”

    “既然這是你們岳家秘傳的方子,那我就不要了。”

    說著,他更是慌忙站起身來,落荒而逃:“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兒呢,就先走了。”

    他只覺得丟人丟大發了,若叫他的那些堂兄弟知道這事兒,肯定背地里要笑話他的。

    因他走的匆忙,今日甚至忘記結賬。

    懵懵懂懂的岳沛兒只覺得這事兒出在香囊上,就算這般,離開便宜坊時仍不忘吩咐身邊的丫鬟多做幾個香囊出來。

    不過兩三日的時間,她就捧了七八個香囊到了年珠跟前來。

    這香囊里裝的都是磁石、龍骨、合歡皮等一些安神的藥材,雖說單單拎出一個香囊來味道并不重,但七八個香囊放在一塊,那藥味還是很明顯的。

    特別是一個個香囊皆是用上等的金絲線繡成的,上面的圖案更是水仙、芍藥之類的不易出錯的花樣。

    年珠一愣:“沛兒,你這是做什么?”

    先前岳沛兒已經送了她一個香囊,就算助眠,也用不著這么多的。

    岳沛兒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了出來,最后更是道:“……我先前聽您說過,說是裕妃娘娘是個很好的人,還有華貴妃娘娘,這些香囊既然他們喜歡,那就給他們一人送一個吧。”

    “若是不夠,我還可以再做呢。”

    年珠雖不知道當日弘晝與岳沛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聽到這話,哪里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雖說她知道當面笑話人不厚道,但她實在忍不住。

    不僅是她,聶乳母等人也是難掩笑意。

    岳沛兒被她們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狐疑道:“珠珠姑姑,你們到底在笑什么?”

    “沛兒,你可知道若女子送香囊給個男子,意味著什么嗎?”年珠強忍笑意,將岳沛兒手上的那七八個香囊接了過來。

    岳沛兒搖搖頭:“我,我不知道了。”

    “我問了我身邊的幾個丫鬟,她們都不知道。”

    年珠正色道:“你也好,你身邊的幾個丫鬟也好,從小在四川長大,不知道京城的風俗習慣。”

    “在京城,若未婚女子送了香囊給未婚男子,則意味著那女子喜歡男子……”

    岳沛兒愣在原地。

    那臉色,比吃了蒼蠅還要難看幾分。

    她剛送給年珠的香囊,只覺拿回來不是,不拿回來也不是。

    方才年珠說話時,聶乳母已帶著屋內的丫鬟婆子悄無聲息退了下去,她則握著岳沛兒的手道:“沛兒,你莫要覺得不好意思,人這輩子,誰沒有做過幾件丟臉的事?你若擔心五阿哥誤會,大可以差人與他解釋清楚。”

    她低頭看了看放在炕桌上、累在一堆的香囊,道:“這些香囊,想必是你安排了身邊的幾個貼身丫鬟日夜趕出來的,這樣好的東西,若是不拿出來送人,那就太浪費了。”

    “不過你若不想送給裕妃娘娘等人,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岳沛兒沉浸在此事中久久不能回神,越想越覺得丟人。

    但她最后還是沒有將這些香囊收回去的意思:“罷了,這香囊就送出去好了。”

    “至于五阿哥那邊,若有機會,我會與他解釋清楚的。”

    不知為何,她心里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還以為弘晝喜歡她呢,原來是誤會在先。

    翌日又是十五,年珠便帶著香囊進宮了。

    帶進宮的東西,自然得小心又小心,朱太醫先是將這些香囊檢查過后,確認無問題,秦嬤嬤這才差人給各宮處送去。

    就連熹嬪處也沒忘。

    年若蘭輕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含笑道:“……皇上的意思與你一樣,直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這肚子能瞞多久就瞞多久,但如今春天都快過了,我這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想必也瞞不了多久。”

    “過不了幾日,她們就該知道我有了身孕一事。”

    “不過我一點都不怕,為母則剛,我就算為了福惠他們也不能露怯。”

    她與年珠相處的時間久了,也琢磨出一個道理來,她與熹嬪之間就像賭博似的,賭的不僅僅是對方手上有沒有捏著一副好牌,還賭誰的內心更強大一些。

    她雖依舊柔弱,但如今已有了主心骨,而非依附于旁人身上的菟絲花。

    年珠連連點頭稱是。

    到了傍晚。

    弘晝前去給裕妃請安時,就發現了裕妃身上掛著的香囊。

    那香囊,與岳沛兒送自己的香囊一樣樣的。

    裕妃從前在太子府時與熹嬪是有幾分來往的,畢竟太子府的女人也就那么多,弘歷與弘晝關系好,她們時常會湊在一起說說話。

    但如今熹嬪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裕妃可就不敢像從前那樣與熹嬪親近。

    偏偏她又是個喜歡說話的,如今憋了一肚子話等著自己兒子來了說。

    “這香囊是年七格格進宮帶來的,華貴妃娘娘差人送過來的,說是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緣故,近來夜里總是睡得不踏實,這香囊既是朱太醫看過的,想必定很有效。”

    說著,她更是笑瞇瞇道:“弘晝,你得了這香囊沒有?”

    “若是沒有,趕明兒我去找華貴妃娘娘問問看,看翊坤宮還有沒有多的香囊。”

    弘晝:“……”

    他當然是有香囊的,那香囊還壓在他枕頭下面。

    當日他從便宜坊回宮后,又氣又惱,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么惱什么,恨不得把那香囊丟掉才好。

    可他覺得那香囊的確是效果甚好,這幾日自己睡得極好,索性就將那香囊塞到了枕頭下面。

    甚至這幾日他做夢還夢見了岳沛兒,有一次還夢見自己被人綁架,是岳沛兒揮著劍來救自己……

    他的思緒漸漸飄遠了。

    裕妃瞧見兒子這般模樣,不免又絮絮叨叨起來:“弘晝,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打小你就是這般性子,皇上和我也好,還是先生上課也好,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

    “你這性子啊,就該早日娶了媳婦回來好好管管你。”

    “我聽說六阿哥最近也上進了許多,你啊你,你也是當兄長的人,我看遲早有一日六阿哥都要比你懂事許多……”

    弘晝依舊是左耳進右耳出。

    他并未像從前似的下意識反駁,反倒是腦海里迸出個大膽的想法來——也不知道岳沛兒嫁了人,這冒冒失失的性子會不會改一點。

    ***

    有孕婦人本就怕熱,到了春末,換上輕便的衣裳,年若蘭的肚子就瞞不住了。

    但她如今是一點都不慌。

    早在前幾日,年珠搬進了翊坤宮,年珠會一直在翊坤宮住到她生產。

    所以當熹嬪一個個皆以打量好奇的眼神看向年若蘭肚子時,她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哦,忘了將好消息與諸位妹妹說了,本宮已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

    “皇上的意思是本宮要好好養著,將后宮瑣事都交出去,但后宮妃嬪人數不多,如今又有珠珠幫著本宮,想來是不礙事的。”

    在場妃嬪的眼神下意識飄向熹嬪。

    只見熹嬪神色一黯,卻很快揚起笑容來:“恭喜華貴妃娘娘,賀喜華貴妃娘娘,您有了身孕,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只是太后娘娘那邊……您瞞著臣妾等人倒是不要緊,若太后娘娘知曉您有了身孕的消息,定會高興的。”

    “民間向來有沖喜一說,若太后娘娘知曉此喜訊,說不準就會不藥而愈。”

    這話說的好像皇太后身子不好全然是年若蘭的關系似的。

    坐在年若蘭身側的年珠微微皺眉,只覺熹嬪比起當初來急躁了不少。

    “我私以為熹嬪娘娘這話說的不對,照您這樣說,若誰家長輩有個頭疼病痛的,也不必尋醫問藥,只管叫家中晚輩生幾個孩子?”

    以宋氏等人為首的妃嬪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又道:“更何況,姑姑有孕這樣大的事情也不是姑姑一人能夠說了算的,說來說去,都是皇上的意思。”

    她就差指著熹嬪的鼻子說——沒事少嗶嗶,有膽子就去找皇上。

    “是。”熹嬪面上的笑容又淡了幾分,道,“年七格格說的極是。”

    太子之位上,他們母子本就沒有太多勝算,如今年若蘭有孕,勝算也就更小了。

    但她可不是會認輸的性子,略說了幾句話后,就走了。

    年珠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嬪大概會挑唆著皇太后做些什么,但不要緊,她早有防備。

    等熹嬪等人都走后,年珠趁著日頭不大,便陪著年若蘭開始散步起來。

    姑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誰知沒走幾步,就碰上了迎面走來的誠郡王。

    誠郡王似是進宮探望皇太后的,身后小太監還捧著幾個錦盒。

    誠郡王?

    年珠看到這人,并不單單將這人歸于自己的救命恩人。

    當初年羹堯道出這人可能被熹嬪收買后,她差蘇額木派人盯著這人,可惜,派出去的幾個人卻是不見了蹤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她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誠郡王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厲害許多。

    誠郡王上前給年若蘭行禮:“見過皇貴妃娘娘……”

    只是還未等他屈膝,年若蘭就忙道:“郡王不必客氣。”

    “快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見外。”

    誠郡王笑了笑,仍舊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年若蘭看著這個年紀足夠當自己兒子的小郡王,仿佛看到了福惠長大后的模樣,免不了多問上他幾句。

    年珠這才知道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的誠郡王已在朝中領了差事,而且負責的還不是旁的差事,而是協助李衛處理好浙江私鹽一事。

    從古至今,因私鹽利高,販私鹽者層出不窮。

    正因如此,所以皇上才下令將李衛送到浙江去,就是為了懲治這些販私鹽者。

    她只是沒想到誠郡王竟如此受皇上重用,儼然有將誠郡王當成未來怡親王培養的架勢。

    一直等到誠郡王走遠了,年珠仍沒回過神來。

    年若蘭似是對誠郡王很是看好,對他是贊不絕口。

    “皇上私下曾說過,弘歷雖聰穎過人,看起來穩重踏實,但弘歷言行舉止,皆是有投皇上所好的意思。”

    “可偏偏皇上三個兒子中,唯有弘歷最叫他放心,剩下的弘晝與福惠,不說也罷。”

    提起頑劣的福惠,她嘴角帶著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輕聲道:“倒是皇上夸過誠郡王幾次,說他敦厚卻不失分寸,本心難得,與怡親王一樣是個極好的人。”

    甚至有一次皇上醉酒后還說,若先帝再多活上十年八載,以先帝對誠郡王的偏愛程度,皇位最后落到誰頭上還真不一定。

    年珠看著誠郡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姑姑,您說,皇上現在對誠郡王如此看重,若他們母子被熹嬪娘娘拉攏去了怎么辦?”

    誰知,年若蘭聽到這話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年珠狐疑道:“姑姑,您笑什么?”

    “我笑你這孩子青天白日說什么大胡話!”再次要當母親的年若蘭面上滿是慈愛,柔聲道,“我聽皇上的意思,當日先帝彌留之際,一直是誠郡王在先帝身邊伺候,廉親王等人為了買通他,什么手段都使了出來,他卻不為所動。”

    “要不然,為何皇上的一干幼弟中,只有他被封為了郡王?”

    “要不然,皇上為何會放心穆太妃前去看望皇額娘?”

    年珠知道,以皇上的心性,定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相信一個人的。

    她自詡自己閱人無數,可唯獨覺得看不透這個誠郡王。

    年珠陪著年若蘭散步了一圈,瞧見年若蘭面上露出些許疲憊之色,姑侄兩人就回去了翊坤宮。

    如今翊坤宮里的皆是年若蘭的心腹,也是年珠可以放心用的人,她方才已吩咐小太監守在慈寧宮宮外,等著誠郡王出來后定第一時間告訴她。

    小半個時辰后,她就在慈寧宮前去乾清宮的必經之路上偶遇了誠郡王。

    年珠干笑道:“郡王,真是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誠郡王卻是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臉色。

    好在年珠是個能言善道的,從今日天氣真好扯到了中午翊坤宮廚娘燉的肘子味道真好,再次扯到了弘晝也喜歡吃燉肘子一事上。

    正當她覺得自己已醞釀的差不多,正欲開口詢問誠郡王為何要幫她時,誰知誠郡王卻率先開口道:“七格格兜了這么大一圈,可是想問我為何要將太后娘娘打算給你賜婚一事告訴五阿哥嗎?”

    年珠:“……”

    怎么說了,托了穿越的福,她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沒想到卻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這個誠郡王,真是聰明的像妖怪似的。

    第105章 世上最好的老師

    和聰明人說話, 切記要將自己的小心思收起來。

    年珠看著比自己聰明許多的誠郡王,點點頭,正色道:“是, 我今日來找郡王就是想問這個問題。”

    “可有些話即便我說了,想必七格格也不會信的。”誠郡王嘴角含笑,不急不緩道,“我是看在故去皇阿瑪的份上,才會幫你的。”

    說話時, 他的眼神已如從前一樣落在乾清宮方向:“若皇阿瑪在世, 定不會愿意你被人算計嫁給弘晝為側福晉的。”

    “即便,算計你的那個人是太后娘娘也不行。”

    年珠這才發現, 眼前這人長了一雙很好看且具有欺騙性的眼睛, 眼神清澈, 任誰瞧見都不會懷疑他在撒謊。

    她不過微微愣神, 誠郡王就笑道:“你看,七格格這不是不相信嗎?”

    “我不是不相信郡王, 只是我猜測以熹嬪娘娘的性子,近來定派了人前去拉攏了郡王吧?”伸手不打笑臉人,年珠笑的和煦,“不知誠郡王對上熹嬪娘娘的人時,是不是也這樣心軟?”

    誠郡王道:“心軟?也幸虧我足夠心軟, 不然,七格格派過來的那幾個人早就身首異處呢。”

    初夏的風微微帶著些許涼意,吹到人身上很舒服。

    但年珠卻是徹底笑不出來。

    這個誠郡王比她想象中還要厲害,竟查出那幾個人是她安排過去的。

    兩人四目相對, 眼里皆毫無笑意。

    年珠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于情于理, 這件事都是她做的不對,不管誠郡王有沒有與熹嬪來往之心,這人都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救過她兩次的那種。

    挨打要立正,這個道理,年珠還是知道的。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道:“郡王說的極是,既然這事兒郡王已經知道,那我也就不必藏著掖著,這件事的確是我的……”

    可惜,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就響起一個尖利的男聲。

    “呀,誠郡王,您怎么還在這兒啊!”

    “您可真是叫奴才好找,皇上已等候您多時了。”

    年珠扭頭一看,這人不是張起鱗嗎?

    初夏的天兒,從前的小鱗子,如今的張大公公跑的是一腦門子汗,看到年珠時微微一愣,低聲道:“奴才給七格格請安了,皇上正差奴才請誠郡王過去下棋……”

    年珠忙道:“既是皇上相請,那我就不耽誤了。”

    一直等到誠郡王隨著張起鱗離開后,她仍沒能回過神來。

    她再次覺得,這個誠郡王比她想象中要厲害許多。

    因生長環境的緣故,四爺從小到大都沒什么安全感,對許多人都是一種提防、謹慎的態度。

    下棋其實是件很私人的事。

    下棋時,須沉溺其中、心無旁騖,是種很放松的狀態。

    據年珠所知,能有資格陪皇上下棋的人并不多,姑姑年若蘭是一個,怡親王是一個……至于旁人,除了誠郡王外,目前她還沒發現第四人。

    甚至如今皇上已不大喜歡與年若蘭和怡親王一起下棋,這兩人如今皆被瑣事所困,棋技上已不是他的對手。

    既能有資格與皇上下棋,還能叫皇上喜歡與他下棋,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一個時辰后。

    誠郡王就輸給了皇上。

    以極微弱的懸殊。

    縱然皇上已看出誠郡王的刻意避讓,但仍覺得心情大好:“……都說長江前浪推后浪,你下棋的水平是愈發精進了,再過幾年,只怕朕不是你的對手。”

    說話間,他已經抬手拍拍誠郡王的肩膀道:“以后閑來無事時常進宮陪朕下下棋。”

    誠郡王正色應是。

    皇上雖覺得意猶未盡,但因公務繁忙,也只能暫且先去處理公務。

    當然,誠郡王離開之前,他不忘賞下許多東西。

    皇上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直到了深夜,這才有了停歇的意思。

    今日御膳房送上的宵夜有一道做成白菜形狀的餃子,一個個餃子雖只有拇指大小,但白梗綠葉,做得是惟妙惟肖,像真的似的。

    皇上見狀,不由多吃了兩個,更是問道:“這餃子可是珠珠的主意?”

    “皇上當真是料事如神。”蘇培盛含笑道,“前兩日年七格格吩咐翊坤宮的小廚房做了這道翡翠小餃,皇貴妃娘娘吃著覺得好,便叫御膳房也備著。”

    “這綠色的面皮是用菜汁做的,里頭的餡料用的則是三鮮餡,鮮嫩嫩的河蝦、嫩油油的薺菜……要多鮮就有多鮮,就連這湯底也是足足用雞架和大骨足足熬了五六個時辰,不僅好看,更是好吃。”

    “說是向來挑嘴的四阿哥一次都能吃上一大碗呢,至于五阿哥和六阿哥,那就更不必說了……”

    蘇培盛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他能陪在皇上身邊幾十年屹立不倒,足見他的過人之處——皇上雖是天子,卻也是凡體肉身,很多時候也喜歡聽聽這些家常話的。

    皇上不免又多用了幾個翡翠小餃,便吩咐道:“明日將這翡翠小餃送一碗去慈寧宮吧。”

    “對了,還有誠郡王府,也送一碗吧。”

    各府向來不缺這樣一碗吃食的,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

    蘇培盛輕聲應是。

    他正欲下去時,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正打算起身下去歇息的皇上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勁來,直道:“有什么話直說就是,在朕跟前,不必吞吞吐吐。”

    蘇培盛連聲道:“奴才自是萬事不敢欺瞞皇上,只是方才奴才聽您說起誠郡王,想起今日發生的一樁事來。”

    “何事?”皇上道。

    蘇培盛便將張起鱗今日看到年珠與誠郡王說話一事道了出來,最后更是觀察著皇上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奴才知道縱然您嘴上沒說,實則心里卻對年七格格與誠郡王的親事很是上心,奴才雖是個閹人,卻也知道‘緣分’二字是如何寫的,誠郡王對年七格格有救命之恩,兩人又是熟識,想來是有些緣分的。”

    他這話尚未說完,就瞧見皇上臉色微變,忙跪地摑起巴掌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多嘴了。”

    誰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沒有將這話聽進去,只淡淡道:“起來吧。”

    說著,他冷冷看了眼蘇培盛,道:“你須記著,這等事不是你能多言的。”

    “若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蘇培盛連聲應是。

    因如今時候不早,皇上又因公務傷神,便歇在了乾清宮。

    蘇培盛一直等著皇上歇下后,仍覺得心有余悸,對著張起鱗吩咐道:“去,你去說一聲,就說今日事情已經辦妥了。”

    他自小陪在皇上身邊,雖說伴君如伴虎,但這世上少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他相信,皇上已將他今日說的誠郡王與年珠的親事聽進去了。

    ***

    一連幾日,誠郡王并未再進宮。

    年珠這才從年若蘭的嘴里知曉這人先行李衛一步去了浙江。

    年珠只覺得怪可惜的。

    若那日她的語速再快些,大概就來得及與誠郡王賠不是了,而不是話說到一半人被叫走了,叫人抓心撓肝的。

    年珠心中喟嘆一聲,便轉而忙活起為李衛送行一事。

    早在許久之前,皇上就已下令封李衛為浙江巡撫。

    若換在先帝在世時,這旨意一下,定有人會唧唧歪歪說個不停。

    一來李衛走的并非正統路子入仕。

    二來李衛胸中并無多少墨水,好些字都認不全。

    三來則是李衛過于耿直,太過直率。

    但朝中大臣已見識過皇上的鐵血手腕,誰敢說李衛壞話,敢說李衛沒本事?別說當眾不敢說,甚至連私下議論幾句都不敢,頂多也就背后嘟囔幾句罷了。

    到了李衛離京那日。

    年珠出宮了一趟。

    她身下坐著一輛馬車,身后還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輛馬車,甚至比李衛的馬車都要多。

    因東西過于繁多,年珠到了李家大門時,李衛正與家眷告別。

    李衛及其家眷好不容易相聚幾年,如今分別在即,皆十分感傷,如今見七輛馬車噠噠駛來,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李衛更是瞪大了眼睛,低聲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年珠笑著解釋道:“老師,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

    “早在我知道您要去浙江之前,就一直費盡心思想為您準備什么禮物才好,可思來想去,總覺得都不好。”

    臨行送別時,大多是送硯臺、紙張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她覺得這些東西太過于輕飄飄,不符合他們師徒之間沉甸甸的感情:“所以我便為您準備了囊括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的東西,浙江一帶雖比不得京城寒冷,但浙江冬天可是沒有地籠的,南方的冷是陰冷、濕冷,比起北方的冷來惶然不可多讓。”

    “我為您準備了上好的皮料子、銀霜碳,還有治鼻塞的鼻煙壺都有。”

    “當然,民以食為天,去了浙江,您身邊沒有師娘的照顧,吃食方面難免沒那么講究,為你準備最多的就是食材呢。”

    竟足足有三輛馬車之多!

    這里頭裝的可不僅僅只是吃食,還有她對李衛沉甸甸的愛和敬意!

    第106章 無所不用的熹嬪

    就沖著這幾輛馬車, 李衛與李家人分離的感傷頓時就消散了不少。

    是啊,從前那樣苦那樣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京城距離浙江也不算遠, 就算不能時常見面,也能常常差人送東西過去的。

    李老太握著兒子的手舍不得撒開,含笑道:“是,是,珠珠說的極是。”

    “人生在世, 除了生老病死之外都是小事。”

    “你到了任上, 雖要以政事為重,但不管什么時候, 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

    說到最后, 這位老母已是幾次哽咽。

    李衛也是眼眶一紅, 正色道:“您放心, 兒子定記得您的話。”

    這世上最叫人難受的事情是得到又失去,縱然李衛心懷家國, 卻也想要與家人團聚。

    如今先是叮囑李老太要注意身子,又囑咐妻子莫要辛勞,家中可以多請幾個人回來……等著他叮囑完李星柔,目光最后落在了一直沒說話的年珠面上。

    “算算日子,你我二人已成為師徒好幾年的時間, 你有多聰明我是知道的,但我還是要叮囑你幾句,小心駛得萬年船。”

    “若遇上什么事,莫要逞強, 不要仗著自己聰明就為所欲為,實在不行, 多與宮里頭的皇貴妃娘娘訴訴苦。”

    畢竟這是最好用的法子。

    以年若蘭的性子,定舍不得眼睜睜見著年珠受苦,定會想法子將事情捅到皇上跟前。

    這法子呀,可比與年羹堯等人商量對策有用多了。

    年珠心里一暖,笑道:“從前您可沒教過我這法子,直說什么遇事要思之又思,慎之又慎呀!”

    她瞧見李衛臉色微沉,忙道:“好了,老師,我知道您擔心什么,擔心以后您不在京城,沒有人能與我出主意打探消息,所以才想要我去姑姑幫忙的。”

    “您放心,我都知道的,我會將您的話放在心上的,絕不逞強。”

    李衛這才含笑頷首。

    有些話他不好直言,女子的名聲大過天,先前年珠幾次差點遇害,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眾人又寒暄幾句,李衛便帶著他那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離開了京城。

    已訂了親的李星柔瞧見父親的馬車直至消失不見,終于忍不住,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年珠本是有些傷感的,但見狀只能先安慰哭哭啼啼的李星柔。

    “從京城到浙江路途又不算遠,你若什么時候想去浙江,只管去就是了。”

    “我聽說浙江有許多好吃的呢,像什么松糖、雙炊糕、叫花雞等等,都十分有名。”

    “我最喜歡的可是叫花雞,外面裹上泥巴,用荷葉包著燒著吃,這雞肉已提前腌好,燒出來的雞肉不僅又嫩又香,還帶著荷葉的清香……”

    民以食為天,她一搬出叫花雞來,頓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星柔因李衛要離京,已連續多日未吃好睡好,如今再聽說這噴香噴香的叫花雞,好奇道:“……那便宜坊有叫花雞賣嗎?”

    “便宜坊倒是沒有叫花雞賣,不過……”年珠環顧李星柔眾人一圈,發現所有人似都對這叫花雞很感興趣的樣子,笑道,“不過有我在,保準能叫你們吃上叫花雞。”

    頓時,眾人對李衛離開的不舍之情淡去了許多,一個個倒對這叫花雞感興趣起來。

    年珠雖不擅做菜,但擅指點,一人能頂三廚子。

    巳時還未過半,廚房里就飄出香味來。

    李家人不少,灶里丟進了三只裹著泥巴的叫花雞,三只叫花雞威力不小,惹得坐在院子里等著的李星柔頻頻吸鼻子。

    “這叫花雞聞起來還是怪香的,方才你說叫花雞要提前腌制,咱們是臨時起意,做出來的叫花雞能好吃嗎?”

    年珠笑道:“味道肯定是要提前腌制的叫花雞差上不少的。”

    “不過這雞可是便宜坊司掌柜養的寶貝,叫珍珠雞,從小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珍珠米和各種蟲子,肉質比普通雞要嫩上不少不說,一只只有兩斤重。”

    “這珍珠雞我從前吃過兩次,不瘦不肥,肉質細膩,味道差不了。”

    說話間,她似是覺得廚房飄出來的香氣是愈發濃郁:“再說了,萬物皆可蘸,味道不夠,蘸水來湊嘛!”

    鮮嫩嫩的叫花雞配上好幾種不同的蘸水,光是想一想就叫人覺得食欲大開。

    她正與李星柔說話呢,就瞧見有個小太監回來與聶乳母回話。

    這人正是方才年珠派出去請岳沛兒的小太監。

    雖說年珠如今因年若蘭有了身孕再次入宮,但岳沛兒卻仍住在年家,她知曉岳沛兒喜歡吃美食,便想著今日請岳沛兒過來嘗嘗叫花雞。

    聶乳母很快就過來回話道:“格格,沛兒姑娘不在府中。”

    頂著年珠那不解的目光,她更是嘴角含笑:“沛兒姑娘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五阿哥為了謝她給裕妃娘娘送了助眠的香囊。”

    “不僅是今日,前兩日,五阿哥還差人送了宮中的糕點給了沛兒姑娘……”

    年珠聽的是嘴角微微翹起。

    不論是弘晝還是岳沛兒,她都是很了解的,就算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以弘晝那臭屁要強的性子,見著裕妃等人都得了岳沛兒所贈的香囊,心里定不是個滋味。

    思來想去,弘晝覺得是自己誤會了岳沛兒,人家岳沛兒從小在四川長大,不知道京城的風俗習慣也是很正常的,是他一廂情愿,所以便想著好好賠個不是……

    想及此,她嘴角更是翹得更厲害了:“既然沛兒不在府中,那就再坑司掌柜兩只珍珠雞好了,烤好了給沛兒送回去。”

    岳沛兒當然是一個人吃不下兩只雞的,這另外一只叫花雞,自然是要給弘晝送去的。

    叫花雞很快就出爐了。

    雞肉鮮嫩多汁,帶著荷葉特有的清香,空口吃都十分美味,更別提配上年珠調制的三四種蘸水。

    其中酸辣蘸水更是一絕,酸辣適中,叫人欲罷不絕。

    最后三只叫花雞被吃得干干凈凈,就連想來記掛兒子的李老太都將李衛忘到了九霄云外,吃的是滿嘴流油。

    年珠自也是吃的肚子渾圓,這才回到了翊坤宮。

    福惠如今雖依舊頑皮,但也知道額娘有了身孕,得時時刻刻陪著。

    他一看到年珠回來,就忙道:“珠珠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說著,他像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正色道:“珠珠姑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吃好吃的啦?你有沒有給我帶好吃的?”

    “你這孩子……”年若蘭是哭笑不得,道,“珠珠今日出宮是送別她的老師,是做正事去了,哪里給你記得帶好吃的?”

    年珠:“……”

    其實吧,她也是想過給福惠母子帶叫花雞回來的。

    只是朱太醫對他說過,有孕之后的年若蘭吃食方面得特別小心,至于福惠,她都不記得這小崽子多少次因貪吃積食,這才作罷。

    “今日我吃了叫花雞,味道嘛,一般般,還及不上內膳房的烤雞呢。”

    “你今日乖不乖?有沒有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說話?”

    小孩子就是好哄,特別是福惠這種對年珠極信任的小孩子,當即頭點的像撥浪鼓似的:“我當然乖啦,不過說來奇怪的很,今日三哥進宮給額娘請安了。”

    “三哥不僅來了翊坤宮,還給我帶了好些禮物了。”

    三哥?

    弘時?

    如今這人雖名義上與皇上沒什么關系,但如今京城內外,紫禁城上下,誰敢瞧輕了他?

    年珠好奇道:“他,他來做什么?”

    福惠自是一問三不知。

    等著福惠下去后,年若蘭則與年珠閑話道:“……弘時十有八九是進宮使苦肉計的吧,這幾年他的日子并不好過,皇上倒是比我想象中狠心,說不管他就不管他。”

    “說是今日他在御書房門口足足跪了兩個時辰,皇上卻是未看他一眼。”

    “想必從始至終他那顆奪嫡之心都沒有熄滅過。”

    奪嫡?

    年珠搖搖頭,低聲道:“我看不見得,弘時就算不聰明,也該知道這太子之位再沒他什么事。”

    “十有八九,他是受人蠱惑。”

    這人大概是熹嬪。

    當日她與年羹堯算來算去,竟將弘時忘了。

    這人就算蠢笨不堪,就算犯下過許多錯處,卻怎么都掩蓋不了是皇上兒子的事實。

    姑侄兩人四目相對,年若蘭苦笑道:“倒是我小看了熹嬪,她如看似老實,卻招招直指我肚子里的孩子。”

    說著,她握著年珠的手道:“不過我不怕,當日我能平平安安將福惠生下來,這次定也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況且,不是還有你在翊坤宮嘛!”

    ***

    弘晝前腳回宮,后腳就聽說弘時來過的消息。

    弘晝的好心情頓時是蕩然無存,沒好氣道:“他來做什么?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況且他如今手頭不寬裕,想必也送不出什么好東西,我可不稀罕!”

    “去,將他送來的東西都退回去!”

    另一個小太監上前道:“那五阿哥,年七格格差人送來的叫花雞也要送回去嗎?”

    第107章 以不變應萬變

    叫花雞?

    還是年珠差人送來的叫花雞?

    弘晝頓時是眼前一亮。

    自年珠從四川回來后, 風言風語傳遍了整個京城,他們兩個再沒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我若有什么好吃的就記得給你分享”這回事。

    他好奇道:“好端端的, 她怎么給我送叫花雞來了?”

    他這話剛說完,就有人端著已經涼透的叫花雞上來。

    一整只叫花雞裝在瑩白的白瓷釉碟子里,縱然已經涼透了,但燭光之下,隱隱也能看出這叫花雞中的汁水豐盈。

    夏日的晚風從窗子里灌進來, 更是清香十足。

    弘晝忍不住撕下一只雞腿來, 隨便選中旁邊一個裝著蘸水的碟子里一滾,好吃的他直點頭。

    下一刻, 他則聽到小太監回話道:“……說是今日年七格格前去李家送別李衛大人, 不知怎么說起了叫花雞, 年七格格想著請岳姑娘也來嘗嘗這叫花雞, 誰知岳姑娘與您有約。”

    “年七格格向來與岳姑娘關系要好,便想著給岳姑娘送去一只叫花雞。”

    “大概是年七格格想著岳姑娘與您在一塊, 反正這叫花雞送一只也是送,送兩只也是送,所以也給您送來了一只。”

    哈?

    弘晝頓時覺得嘴邊的雞腿不香了。

    若換成從前,他下意識會覺得酸溜溜的,覺得他不過是順帶得年珠送東西, 或者會覺得不好意思。

    但今日,他第一反應竟是“若這事兒叫岳沛兒知道了定會不好意思”的,至于年珠到底怎么看待這事兒,他是絲毫沒想到。

    小太監仍在喋喋不休, 低聲道:“五阿哥,上次您不是吩咐下來要奴才們搜羅些四川的美食嗎?奴才已照著您的吩咐找到不少, 可是要給岳姑娘送去?”

    弘晝想也不想就點點頭:“當然要送去,額娘得了岳姑娘的香囊,這些日子睡得極好。”

    “先生從前常說,要投桃報李,我可不能對人家一小姑娘有所虧欠。”

    他并不覺得這事兒做的有什么不對。

    但感情這種事呀,向來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旁人早就看的是清清楚楚,唯獨當局者渾然不知。

    翌日一早。

    弘晝前去給裕妃請安的路上就看到了年珠。

    他面上倒是有那么點不好意思,可很快轉瞬即逝,問起年珠昨日那叫花雞到底是怎么做的。

    寥寥幾句話中,年珠只覺自己與弘晝的關系又好似回到了從前,囫圇將叫花雞的做法說出來之后,又道:“……與你說了想必你也是記不住的,不如我待會將方子寫好送給你,你若想吃,只管差了內膳房的人做。”

    “這敢情好。”弘晝眼里是亮晶晶的。

    他正想著若岳沛兒想吃,他也可以差人送去年家時,就聽到年珠道:“昨日,弘時阿哥可是來找你了?”

    弘晝迅速回神,點頭:“是。”

    頓了頓,他道:“我聽說他昨日進宮了一趟,先是在各宮轉悠了一圈,送了許多不值錢的禮物,最后又去乾清宮門口等了許久,可皇阿瑪壓根沒有見他一面。”

    “他的臉皮還是一如從前,厚的不得了,又跑去了慈寧宮狠狠哭了一場。 ”

    皇太后雖與皇上之間感情不好,卻也不會遷怒到自己孫兒頭上,哪怕是裝腔作勢,也是安慰了弘時幾句的。

    年珠問道:“那你覺得,弘時阿哥短時間內還會在進宮嗎?”

    對上弘晝那不解的目光,她笑著解釋道:“畢竟從前不少人都知道,弘時阿哥對皇上斷絕與他父子關系一事很是不快,明里暗里沒少說皇上的壞話,逢年過節也很少進宮。”

    “如今他突然一反常態,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隱情?”

    弘晝只是懶,并不傻,很快就反應過來:“你是說……有人在背后搗鬼?”

    年珠含笑點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雖說當年皇阿瑪將他趕出雍親王府時已是手下留情,但他坐吃山空這么久,手頭早就不寬裕。”弘晝忍不住琢磨道,“若有人給他些什么實打實的好處,或者許諾他些什么,想必他也就顧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

    反正弘時已經丟臉丟到家呢,不在乎更丟臉些,更何況他們這些半瓶子讀書人向來信奉什么“前賢多晚達,莫怕鬢霜侵”之類的古語。

    想到這里,他遲疑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是熹娘娘在背后搗鬼?”

    “她雖只位居嬪位,但我也聽說了,這幾年下來,她娘家人生意做得很好,想必也是不缺錢的。”

    熹嬪是個聰明人,比起從前招搖的九貝子來,很是低調。

    這才真真是悶聲發大財。

    “你與我想的一樣。”年珠正色道。

    弘晝原本是心情極好,但聽說這檔子破事后長長嘆了口氣。

    “不瞞你說,前些天四哥還來找我過一次,要我在他和福惠之間做出選擇。”

    “我誰都沒選。”

    “四哥好像生氣了,從那之后再沒找過我不說,就算我們兩人碰見了,他也是態度很冷淡。”

    說著,他又是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我就不明白了,四哥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有八叔十四叔等人的例子在前,他竟看不明白嗎?”

    “你今日找我可是要我再去三哥那里做什么嗎?”

    畢竟從前他已有過兩次的經驗,算得上是輕車熟路。

    “自然不是。”年珠太清楚弘晝與弘歷之間的感情,她想,若她是弘晝,興許做不到像弘晝這樣不偏不倚的,“我若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會叫你為難。”

    說著,她似是玩笑,又似是認真道:“你只需小心,莫要被人當成了棋子就是。”

    “若還有閑情雅致,則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上上心就好。”

    “沛兒可是個好姑娘,像這樣的好姑娘若一旦錯過,可就追悔莫及呀。”

    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我們只是普通好朋友而已!

    可惜,弘晝這話尚未出口,年珠就已走遠,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如今的年珠早已養成晨起散步的好習慣,等著她散完步回去翊坤宮后,先將叫花雞的方子謄抄一遍,命人送去阿哥所。

    緊接著,她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寫上了“弘時”二字。

    這宣紙上赫然寫著以“熹嬪”為首等一干人的名字。

    如今她已知道弘時也是熹嬪一黨,不過唯一叫她拿捏不準的仍是誠郡王,不知這人到底站在哪一邊。

    與她想的一樣,弘時進宮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弘時隔三岔五進宮,皇上不見他,他也是絲毫不在意。

    他便每次進宮后前去乾清宮跪上一跪,叫眾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孝順,然后再去慈寧宮替皇上盡孝心。

    想當弘時出生時,皇上與皇太后的關系根本沒鬧到如今這個地步,皇太后對弘時這個身上流著自己血脈的大孫子也是真心實意疼愛的。

    弘時不過在皇太后跟前哭上了幾次,就得皇太后松口道:“……哀家知道你向來是個好孩子,皇上那性子,的確是叫人琢磨不透,別說你,就連哀家與他也處不來。”

    “你若閑來無事,便時常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哀家倒是要看看,只要哀家在一日,誰敢攔著你不準你進宮。”

    弘時自是求之不得。

    一日日下來,弘時更是有幾分張狂起來。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已在年珠的監視中。

    派人盯著他可比盯著誠郡王等人簡單多了。

    今日,弘時與怡親王長子弘昌一起吃飯喝茶。

    明日,弘時暗中見了熹嬪娘家府中的大管事。

    后日,弘時宴會時見到了弘皙,卻為了避嫌,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

    年珠打算按兵不動。

    畢竟熹嬪可不是個蠢人,如今故意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就是想看他們自亂陣腳。

    且不說如今年若蘭是雙身子的人,就說爭搶儲君之位這等事可急不得,人家皇上可是忙了幾十年才有今日,若他們真因點風吹草動就大動干戈,豈不是自己嚇自己?

    當然,她也不是毫無對策。

    她的手段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好好嚇唬嚇唬熹嬪。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誰自亂陣腳,誰就會輸。

    所以年珠很快就撤走了盯著弘時等人的幾個暗衛,并“不小心泄露”了這件事。

    等她再陪著年若蘭前去慈寧宮看望皇太后時,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也就算了,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給熹嬪,反倒與裕妃閑話起來。

    “……我聽姑姑說了,說上次沛兒送給您的香囊很好用,您若覺得好用,趕明兒叫沛兒再做幾個。”

    “香囊這種東西若放得時間久了,效果也是會大打折扣的。”

    裕妃并不算聰明,卻也覺得近來聽到“岳沛兒”這三個字的頻率有點高。

    讓她好好想想,是誰經常在她跟前提起這人來著?

    哦,是她那不叫人省心的蠢兒子!

    但如今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弘晝的親事上,壓根沒留意這事,直道:“這香囊的確是好用,不過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岳姑娘了?上次她進宮給皇貴妃娘娘請安時我原是要道聲謝的,可宮中有客,所以這才沒親自與她道聲謝的。”

    年珠自然知道這位客是誰,是吳扎庫格格。

    這人是副都統五什圖之女,五什圖暗地里與熹嬪的兄長關系不錯,大概是熹嬪想要搶占先機,利用弘晝的親事將弘晝拉到自己這邊來。

    第108章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如此搶手

    年珠對這位吳扎庫格格也是有所耳聞的。

    模樣出眾, 出身不凡,溫柔賢淑……仿佛天底下所有形容女子的好詞都能堆到她身上。

    這也是為何裕妃明知熹嬪不安好心,卻還任由著熹嬪將吳扎庫格格往自己宮中帶, 身為一個母親,身為一個盼著兒子成親多年的母親,哪里舍得放過這樣一個好姑娘?

    據說當日熹嬪帶著吳扎庫格格前去給裕妃請安時,裕妃是眼前一亮。

    吳扎庫格格雖是滿族姑娘,性子颯爽的同時卻不失溫柔小意, 溫柔小意的同時卻又不卑不亢……不僅裕妃喜歡, 只怕天底下不少人都喜歡。

    以至于到了吳扎庫格格離開時,裕妃更是邀了她下次再進宮坐坐。

    說白了, 就是想給弘晝與吳扎庫格格創造見面的機會。

    年珠隱約能夠窺見裕妃眼中的期待, 笑道:“裕妃娘娘您客氣了, 沛兒是個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姑娘, 知道進退,性情耿直, 她定不會將此事記掛于心上的。”

    “若有了機會,等著沛兒再進宮時給您請安。”

    因弘晝的關系,裕妃對年珠的印象也不錯,姑娘是好姑娘,正因是個頭腦清醒的好姑娘, 所以瞧不上她兒子也是常事。

    誰知她正欲接話時,下一刻卻聽到熹嬪道:“年七格格這話說的本宮不贊同,并非性情灑脫,不拘小節就是好姑娘, 單一點她出身漢軍旗,在京城中就算不上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姑娘。”

    雖說滿人入關多年, 先帝不知道多少次說過滿漢一家親,但說歸說,滿人的身份比起漢人來還是高上一大截。

    即便皇上這樣喜歡年若蘭,但因年若蘭出身的關系,也只封年若蘭當皇貴妃,且年若蘭只能當一輩子的皇貴妃。

    “況且,我聽說這位岳姑娘乃喪母長女,從小跟在祖母身邊長大。”

    “偏偏那位祖母還是續弦,縱然本心不壞,但如何會真心實意教導旁人的孫女……”

    喪母長女不可娶,這是不少人認定的事兒。

    裕妃聽著聽著,好像也琢磨出不對勁來。

    這兩人一人推崇吳扎庫格格,一人推崇岳沛兒,好像都有給弘晝說親的意思,不過,這件事是不是得問過她這個額娘的意思?

    年珠見熹嬪一個當額娘的人竟這樣中傷污蔑岳沛兒,自也不會善罷甘休:“熹嬪娘娘這話說的我不認同,吳扎庫格格雖好,卻也不代表沛兒不好。”

    “沛兒出身漢軍旗又如何?難道這漢軍旗的姑娘就比不上滿軍旗的姑娘?這話,連先帝與皇上都不敢說,沒想到到了熹嬪娘娘嘴里卻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她笑看著熹嬪,輕聲道:“熹嬪娘娘,連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都知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卻是不能亂說的,若您這話傳到前朝,不知傷了多少大臣的心……”

    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裕妃愈發覺得不對,連忙道:“叫本宮說啊,吳扎庫格格也好,還是岳姑娘也好,都是好姑娘。”

    “這天底下的姑娘是各有各的好,個個都是極好的,若這樣拿來互相比較,可真是作賤了這樣的好姑娘。”

    不明所以的裕妃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從雍親王府走到紫禁城,也不是一點本事沒有,如今見年若蘭仍在里間侍奉著皇太后吃藥,忙道:“本宮體胖,向來是最怕熱的,近來天氣炎熱,本宮在太陽下多走幾步路就滿身是汗,就先回去了。”

    她像是腳底抹油似的,很快就走了。

    裕妃回宮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將弘晝喊過來。

    畢竟弘晝如今一不用上學,二沒有領差事,就是一閑散人員,往日向來是隨叫隨到。

    但今日,沒多久就有小太監前來傳話,直說五阿哥正忙著。

    正忙著?

    這人有什么可忙的?

    殊不知,此時的弘晝是真的忙。

    當日年珠雖謄抄了叫花雞的方子給他,卻是將蘸水的方子給忘了,這吃叫花雞不配蘸水,就像萬物失去了靈魂,還有什么吃頭?

    但他也深知流言蜚語煩人的道理,便趁著年珠與年若蘭一起去慈寧宮的空當,像做賊似的偷偷摸到了翊坤宮。

    他找到了秦嬤嬤,開始打聽起那蘸水到底是怎么做的。

    可秦嬤嬤卻是年若蘭身邊的人,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年若蘭與年若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自是一問三不知:“……奴婢也聽七格格說起過那叫花雞的,說是味道極好,就連六阿哥都整日鬧著想吃。”

    “不過至于這蘸水方子,奴婢還真不知道。”

    說著,她笑了笑道:“七格格一向不小氣,想來近來是因為事忙,所以忘了這蘸水方子,等七格格回來后,奴婢與她說一聲,等她忙完手頭上的事,將方子寫好了,奴婢定第一時間差人給您送去。”

    弘晝很快抓住了其中關鍵的字眼。

    “為何要過幾日?”

    “她從前不是常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嗎?”

    “難道如今有什么事比我吃飯還重要?”

    “這事兒啊,自然是比吃飯要重要多了。”秦嬤嬤接話道。

    弘晝不免好奇,連連追問。

    可他越是追問,秦嬤嬤越是吞吞吐吐,直說這等事是大事。

    惹得弘晝急得不行,若他再小上幾歲,定要像小時候似的撒潑打滾了。

    到了最后,秦嬤嬤被他纏得沒辦法,這才低聲道:“……七格格吩咐了,這等事誰都不能說,畢竟涉及到岳姑娘的名聲。”

    “七格格與岳姑娘雖是姑侄,卻更是師徒與好友,七格格對岳姑娘的親事是極上心的。”

    “自岳姑娘的祖父升為總督后,不知道多少人上門替岳姑娘說親,京城的、四川的,應都應付不過來,岳總督遠在四川,便說若京城有人求親,則交給七格格做主。”

    “恰好這些日子七格格瞧中了一個不錯的兒郎,模樣好,出身好,樣樣都好。”

    “這下,不論什么大事小事都為往后推一推,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弘晝的好心情頓時消失的是無影無蹤,直道:“岳姑娘……不是還小嗎?先前我也是聽人說過的,說是她也不想嫁人……”

    “五阿哥,話雖這樣說沒錯,但若是真碰上了好男兒,誰愿意錯過?”秦嬤嬤哪里看不出弘晝面上的失落,又道,“就連七格格,也從未說過一定不嫁人呀!”

    她這話倒是沒說錯。

    年珠對岳沛兒的親事那叫一個上心,用她的話來說,女子成不成親都可,可若是能碰上與自己情意相投的人,那當然是最好了。

    這人是年珠伯母娘家的侄兒,也是個性子灑脫的,他從小飽讀詩書,對岳沛兒這等女子很是欽佩,對岳沛兒更是有幾分好感,這才被年珠拉出來遛遛。

    弘晝當即也顧不上什么叫花雞和蘸水,失魂落魄回去了。

    他剛回到阿哥所,就看到裕妃正等著他呢。

    這樣熱的天,裕妃記得在院子里踱步,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額上、鼻尖都是汗,卻什么都顧不上。

    “弘晝,你可算回來了,還好我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你一準沒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方才你又做什么去呢!我不是差人與你說了嗎?我找你有要緊事呢!”

    弘晝苦著一張臉,一副怏怏的模樣。

    方才回來的路上,他將秦嬤嬤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不僅想明白秦嬤嬤的話外之音,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雖與岳沛兒相識不久,但兩人卻很是投緣,對八卦消息格外狂熱。

    雖說年珠也是如此,可這么久下來,他也發現自己與年珠不是一路人——年珠太過聰明且胸懷大志,不像他,就想當一條混吃等死的米蟲而已。

    現在問題來了,他原以為岳沛兒與他一樣也是條米蟲,誰知人家根本不是,而是被不少人盯著的鳳凰。

    裕妃絮絮叨叨說了許久,卻始終沒等到弘晝與自己頂嘴。

    縱然她焦急不已,卻也察覺到不對勁:“弘晝,弘晝,你……怎么了?你怎么臉色這樣難看?可別嚇唬我呀!”

    “額娘……”弘晝宛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有氣無力道,“我沒事兒。”

    他沖裕妃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道:“額娘,您不是說找我有什么要緊事嗎?”

    兒子的親事也是大事,裕妃也只能先顧一頭,將方才慈寧宮之事囫圇說了一遍,最后更是低聲道:“……熹嬪的意思,我一早就知道,我原想著這位吳扎庫格格是極好的,若你們見過面,你也覺得不錯,我便請皇上賜婚。”

    “但今日聽年七格格的話,好像你與岳姑娘更為熟悉,而且,年七格格似更看好你與岳姑娘之間的親事。”

    “你從小就是個主意大的,也不知道你的親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方才宛如霜打茄子的弘晝頓時就坐直了身子,眼里更是亮晶晶的:“額娘,您說什么?您說包子臉格格看好岳姑娘嫁給我?”

    “您這話說的可是真的?莫不是為了逗我開心,故意誆我的吧?”

    第109章 人不瘋狂枉少年

    這孩子, 怎么一驚一乍的!

    裕妃只覺天底下再沒什么事比弘晝的親事更重要,壓低聲音道:“你這傻孩子,這等事哪里是能隨便玩笑的?雖說我更喜歡吳扎庫格格, 但你這孩子向來與尋常人不一樣,我喜歡的姑娘你不喜歡也沒用。”

    “你的親事,得你自己拿主意,那位岳姑娘既得年七格格如此好評,想來也是個極好的……”

    酷暑難耐, 外頭的蟬鳴聲聒噪, 她煩得是暈頭轉向,卻也很快察覺到不對:“等等, 弘晝, 你為何聽到年七格格贊同你與岳姑娘的親事如此高興?難不成你喜歡……岳姑娘?”

    在今日之前, 戀愛小白弘晝壓根弄不清楚自己對岳沛兒到底是何感情。

    但如今, 他已經懂了。

    他重重點點頭,正色道:“對, 我就是喜歡岳沛兒,我喜歡與她一起說些有意思的趣聞,喜歡與她一起吃好吃的,喜歡她身上的隨性不羈。”

    他繼而正色看向裕妃:“額娘,吳扎庫格格再好, 可我卻不喜歡她,我覺得她與京城那些格格姑娘一樣,不管什么時候,面上好像戴了個面具似的。”

    “更何況, 吳扎庫格格是熹娘娘舉薦的,我們母子兩人的心眼子加起來還趕不上熹娘娘一半, 就怕到時候被她賣了我們還幫她數錢呢。”

    裕妃一愣,繼而卻是笑了起來。

    “你這孩子,平日里看起來稀里糊涂的,卻比你額娘我聰明多了。”

    “方才我就說過,你的親事我壓根做不了主,你自己想好就成。”

    說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認真道:“不過我先將話說在前頭,既然岳姑娘是個好姑娘,那這門親事你就得經過人家點頭才行,萬萬不可仗著你皇子的身份肆意妄為,請皇上賜婚,知道了嗎?”

    “額娘,您放心好了。”弘晝正色道,“我心里有分寸的。”

    這話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匆匆朝翊坤宮方向跑去。

    雖說直到這時候他并不知道岳沛兒的心思,不知岳沛兒是不是愿意嫁給他,但他相信事在人為,實在不行,他先問清楚岳沛兒未來想要個什么樣的夫婿,他朝這方面努力就是了。

    ***

    因年若蘭是雙身子的人,年珠陪著她從慈寧宮回來時,步子放得很慢。

    她們姑侄兩人前腳剛到翊坤宮,后腳就傳來了小宮女的通傳聲,說是五阿哥來了。

    年若蘭正與年珠說著弘晝的親事呢,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她也只能止住滑頭,低聲道:“……你且等著看吧,以熹嬪的性子絕不會輕易放過五阿哥的親事,只怕不出幾日四阿哥就要親自登門勸說五阿哥娶吳扎庫格格為妻呢。”

    她這話剛說完,弘晝就闖了進來。

    此時正值晌午,弘晝是一路飛奔而來,滿臉是汗。

    但他卻什么都顧不上,一開口就擲地有聲道:“包子臉格格,我聽說岳總督將岳姑娘的親事委托于你,我想娶她為妻。”

    年若蘭是一頭霧水。

    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來了這么一出?

    “五阿哥,你可想好了?”年珠卻是一點不意外,這事也就比她想象中稍微早了那么一兩日而已,“你是皇子,身份尊貴,就算犯了錯,也無人敢多言。”

    “但沛兒卻是姑娘家家的,嫁人成親是大事,你今日鬧這樣一場,若傳了出去,以后沒能將沛兒娶進門,她可就面上無光呢。”

    就像她,不過被小小孔家退了親,落在不少人口中就成了“不值錢的貨物”。

    弘晝胡亂抹了把額上的汗珠子,沖一旁遞上茶水的秦嬤嬤擺擺手道:“我想好了,我想要娶岳姑娘為妻。不過,前提是她愿意嫁給我才行。”

    “她喜歡什么樣子,我就能變成什么樣子。”

    “我記得她曾說過,她以后的夫婿絕不能納妾,我也能做到,若是做不到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年珠甚少在弘晝臉上看到這樣鄭重的神色。

    她忍不住想——你這樣說,皇上知道了會答應嗎?

    但她什么都沒說,只笑吟吟道:“那好,既然你都已經想清楚了,那我便問問沛兒,三日之后給你答復。”

    怎么要這樣久!

    弘晝的話已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不過三日,他等就是。

    等弘晝離開后,一直沒能插上話的年若蘭是難掩面上驚愕之色:“方才你與熹嬪在慈寧宮還因五阿哥的親事吵得不可開交,怎么這尚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年珠是笑而不語。

    很快,岳沛兒就被接進宮了。

    比起面對弘晝時的套路,年珠對上岳沛兒則簡單多了,將弘晝今日的話說了一遍,瞧見岳沛兒雙頰通紅,大概也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

    但年珠卻道:“雖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頭,嫁進皇家雖看似風光,卻是錯綜復雜,其中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苦,比如如何見風使舵、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比如如何與不喜歡的人打交道……這都是你不擅長的事。”

    “還有,身在皇家不比尋常百姓家,若你三五年沒有身孕,就算丈夫不開口,也多的是人幫他張羅著納妾一事的。”

    “沛兒,婚姻之事并非兒戲,得將方方面面考慮清楚。”

    岳沛兒臉上的羞赧之色頓時褪得是一干二凈。

    她張了張嘴,卻是什么都沒說。

    年珠又道:“你若愿意,你可以事先見上五阿哥一面,與他說上幾句話。”

    “他這個人雖向來胡鬧,可若他答應的事,卻也從未食言過。”

    當然,為了不念書誆騙皇上除外。

    岳沛兒卻是遲疑道:“珠珠姑姑,這樣會不會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你說是不是?”年珠哪里看不出岳沛兒的猶豫與為難,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姑娘家一輩子的幸福才是最大的事,你莫要不好意思,對上五阿哥想問什么就問什么,問的越清楚,你心里越踏實。”

    人人都說姑娘家該以賢淑為美,但她卻一直覺得姑娘家家的也是人,既是人,就該將幸福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到了最后,即便這門親事不成,也不該留下遺憾才是。

    等著岳沛兒紅著臉點頭后,年珠就下去安排了。

    她訂下的時間在第二天晌午,地點是在翊坤宮的后院,幾個小宮女小太監不遠不近守著,既聽不見他們兩人到底說了些什么,又不至于傳出私相授受的風言風語去。

    作為間接媒人的年珠還貼心為他們準備好了下午茶并好幾樣精美的點心。

    誰也不知道弘晝與岳沛兒兩人到底說了些什么。

    他們兩人足足說了兩個時辰的話,從日頭正盛一直說到了夕陽西下,原本還有幾分生疏的兩人齊齊從后院走到前院時,眼里滿是柔情蜜意,還是會拉絲的那種。

    一切盡在不言中。

    年珠知道,這門親事成了。

    接下來的事情,則是順理成章。

    弘晝主動前去皇上跟前請皇上賜婚,皇上如今正是重用岳鐘琪之時,愛屋及烏,對岳鐘琪的孫女也是頗有好感。

    皇上原是對岳沛兒漢軍旗的身份有所遲疑,可弘晝一看到皇上這般,就開始使出他的殺手锏,直說若是不能娶岳沛兒為妻,就要削發為僧,這輩子再也不會娶妻生子呢。

    再有年珠在一旁相勸,直說她算得上從小與岳沛兒一起長大,岳沛兒是個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姑娘。

    不僅有年珠如此說,就連年若蘭也是這般說。

    皇上這才松口。

    到了賜婚那日,蘇培盛浩浩蕩蕩帶著人直奔年家而去,畢竟岳沛兒如今還住在年家呢。

    賜婚的圣旨宣讀完畢,那是恭喜聲不斷。

    帶著岳沛兒接旨的是已經致仕的年遐嶺。

    蘇培盛對著年遐齡那叫一個客氣,笑道:“……皇上說了,因五阿哥年紀不小,所以這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到時候岳姑娘就從年家發嫁。”

    “這些日子,免不得要年家上下多替岳姑娘多費心。”

    年遐齡連說“這是應該的”之類的話。

    皇上既叫年家“辛苦受累”,那就絕不會叫年家白忙活一場,賞下來的東西自是不少。

    由此也能看出皇上對年羹堯早無芥蒂。

    不過兩三日的時間,一漢軍旗喪母長女即將嫁給五阿哥弘晝為妻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的每個角落。

    誰家沒個不成器的兒子?又因弘晝格外不成器且接地氣,時常在便宜坊等地晃悠,他在京城的知名度是遠勝其兄長弘歷,一個個老百姓聽說這事兒后連連稱好。

    “人不瘋狂枉少年,聽說這位未來的五福晉的祖父是將軍,能文能武的,定能將五阿哥調教的極好。”

    “這孩子長大成親后就是大人呢,以后五阿哥定能成器的。”

    ……

    平頭老百姓看待問題比較片面單一,但不少文人墨客看待問題則深刻許多。

    這些人明面上替不成器的弘晝高興,實則私下也是議論紛紛:“從前先帝在世時常說‘滿漢一家親’,卻從未叫他哪個兒子娶漢軍旗女子,皇上雖從未允諾過我們什么,卻也沒將我們漢人當成外人。”

    第110章 打人專打臉

    這些謠言為皇上贏得不少民心的同時, 也給了熹嬪重重一擊。

    當日她與年珠嗆聲爭吵后,就意識到夜長夢多的道理,沒出幾日就帶著吳扎庫格格前去給裕妃請安, 先前對吳扎庫格格極其熱情的裕妃卻是連面都沒露,直說自己中了暑氣,要好生養著。

    她輸了。

    輸的慘烈極了。

    不僅在賜婚的圣旨下來之前裕妃不見她,甚至連弘晝也不愿見弘歷呢。

    他們母子心里清楚得很,弘晝嘴上雖說著“不偏不倚, 誰都不幫”之類的話, 實則卻已悄無聲息站在了年珠那邊。

    但熹嬪是誰?她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似的,不管誰給她重重一擊, 她很快就能振作起來。

    “五阿哥從始至終都沒被皇上重用過, 也就是皇上舍去了弘時這個兒子, 若弘時聽話些, 說不準與皇上斷絕父子關系的這人就成了五阿哥!”

    “這爛泥就算糊上了金磚,也只是爛泥而已。”

    “至于裕妃, 那也不必提,不過是她運氣好,生了個混不吝的兒子,就她這樣的人,若放在先帝在時, 頂多混個嬪位而已,這母子兩人,不足為懼的。”

    雖說裕妃位居妃位,比她還高上一級, 但她從始至終都沒將裕妃放在眼里過。

    甚至連年若蘭,她都沒怎么放在過眼里, 她知道紫禁城后宮到底誰說了算,想到病怏怏的皇太后,她怎么安慰自己,這心情都好不起來。

    “太后娘娘這幾日身子如何?弘時可還有時常過去給她請安?”

    一旁的楊嬤嬤輕聲接話。

    “太后娘娘的身子仍是老樣子,朱太醫等人一日日往慈寧宮跑,但誰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得的是心病,十四貝子一日不回京,太后娘娘這病就一日好不起來。”

    “至于弘時阿哥,倒是聽話,日日照著您的吩咐再做。”

    熹嬪點點頭,又道:“派人再敲打敲打弘時,太后娘娘身子不好,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可不能有半分松懈。”

    至于她,則打算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布下一張天羅地網。

    這張網以皇太后為首,弘皙、弘昌、弘時等人為輔,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她就不信,他們這么多人及不上年珠姑侄三人。

    經此事一出,弘歷與弘晝關系是徹底惡化。

    當然,這是弘歷當方面覺得的。

    弘晝卻覺得他們仍是兄弟,不那么親密的兄弟。

    甚至弘晝對上裕妃,還不明所以道:“額娘,您說,四哥不會因為我娶了沛兒,沒娶吳扎庫格格不高興了吧?雖說我從前就知道四哥是個小心眼的,卻沒想到他這樣小心眼。”

    “親兄弟之間也得保持距離才好,他這人總不能連我娶誰當媳婦都管吧?這未免管得也太寬了點!”

    裕妃搖搖頭,覺得她這蠢兒子真是蠢的沒話說,若是以后娶個聰明的媳婦進門,那只怕被人算計的團團轉,好在她這未過門的兒媳婦也是個頭腦簡單的。

    她嘴上雖勸慰了弘晝幾句,但一轉頭,等著她去了翊坤宮,卻不免大吐苦水來。

    沒錯,她雖不聰明,卻也看明白了熹嬪母子容不下他們母子。

    他們雖不想戰隊,但熹嬪母子卻逼著他們不得不站隊。

    所以她便逼不得已,與翊坤宮走得越來越近。

    因年若蘭是雙身子的人,有些話她不能與年若蘭說,便只能一股腦往年珠跟前倒。

    “……從前本宮只想著不管以后是誰當了太子、當了皇上,四阿哥與弘晝的關系永遠不會變,畢竟兩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這感情比起皇上與怡親王來也是惶然不可多讓,但經弘晝的親事,本宮也算看明白了,從小到大他們兩人的感情好是基于弘晝對四阿哥的言聽計從,弘晝若有一件事不聽四阿哥的,四阿哥就不高興起來。”

    “他們兩人是一樣的,弘晝又不是四阿哥身邊的小廝,憑什么要事事聽四阿哥的?”

    娘看兒子是怎么看怎么好,雖說所有人都覺得弘晝及不上弘歷一半聰明,但在她看來,弘晝那叫大智若愚!

    年珠雖未當過額娘,但見裕妃幾次紅了眼眶,也知道她的傷心難過從何而來。

    “其實叫我說,這等事也是好事,若四阿哥真次次見到五阿哥笑臉相迎,以后更是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五阿哥才真真是左右為難。”

    “有些事情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事情五阿哥雖是一時想不明白,但我相信,過不了幾日他就能想明白了,也知道該以一種什么態度對四阿哥。”

    這話說的叫裕妃很舒服,噙著淚點點頭。

    后宮中的女人本就少,能與裕妃說說話的女人更少,如今她被劃到年若蘭這一派,索性也就名正言順日日與年若蘭等人來往。

    年珠身邊也多了個陪著說話的人。

    這日,裕妃前腳剛走,后腳秦嬤嬤就進來了,將昨日打聽的辛秘全說給年珠聽了。

    “七格格,昨日理親王進宮了,他陪著皇上下了盤棋,可是這棋下到一半,皇上就沒了興致,叫理親王回去了。”

    “說是太后娘娘昨日依舊昏睡著,弘時阿哥倒是孝順,生生在慈寧宮守了一整日,也不知李側福晉泉下有知曉得這事兒是生氣還是欣慰。”

    畢竟當日弘時對故去的李側福晉可沒這一半孝順呢。

    年珠決心去會會弘時。

    畢竟比起熹嬪、理親王等人,蠢笨不堪的弘時好對付得很。

    等到了年珠出宮回家這一日,她看望過了年羹堯、覺羅氏等人后,并未像先前一樣直奔便宜坊、雜貨鋪而去,而是去了弘時的院子。

    弘時自被趕出雍親王府后,就一直住在故去李側福晉的院子里——這院子在府學胡同,雖只有三進,但裝修別致,周圍鄰居皆是朝中大員。

    對弘時來說,不算跌份。

    年珠自報家門后,許久才有個老管事迎了出來。

    是了,自當日皇上做主叫董鄂氏與弘時和離后,弘時一直沒有再娶,倒不是他不想娶個高門貴女回來支應門庭,而是京城上下,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誰都不愿將女兒嫁給他。

    年珠等了許久,這才等到氣喘吁吁的弘時。

    不過幾年的時間過去,從前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弘時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年紀輕輕卻是雙鬢隱見銀絲,佝著背,像個多年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似的。

    不過唯一不變的是,他看向年珠的眼神仍能射出刀子來。

    年珠像沒看見似的,笑瞇瞇道:“弘時阿哥,好久不見啊!”

    久?久個屁啊!

    弘時分明記得前些日子在慈寧宮還與年珠打過照面,兩人狹路相逢,他卻是冷哼一聲,高傲地走了,這是他最后地倔強。

    年珠半點不介意弘時不說話,眉里眼里依舊透著笑:“不對,也不算很久,前幾日我還在慈寧宮見過你呢。”

    “遠遠看過去,我還以為認錯人了,你現在這樣子,實在和當年在雍親王府時不大一樣。”

    她就差直截了當問弘時——你現在怎么混成這樣子了?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但她卻是明知弘時哪里疼,卻要往弘時哪里戳,最后更是道:“……我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你時是在雍親王府,那時候姑姑剛沒了孩子,你跟著李側福晉一起來聽雪軒看望姑姑。”

    “彼時年家雖顯赫,但我年紀小,卻從未見過那樣大的陣仗,你們身后跟了十幾個丫鬟婆子太監,看著是氣派極了。”

    “當時我還記得你一進來內院,不少小丫鬟還偷偷打量你呢,想著你是雍親王府的長子,若能跟著你,別說當姨娘,就算一輩子無名無份的,那也是頂頂好的日子。”

    說著,她譏誚一笑,搖搖頭:“唉,真是可惜,當年怕是誰都想不到,你竟將一手好牌打成了這樣子!”

    她這會不僅是打人專打臉,還是一巴掌接一巴掌,使出了吃奶勁兒的那種。

    弘時臉上是白一陣紅一陣的,氣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年珠,你到底要說什么?你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的?”

    “當然不是。”年珠看著他,又狠狠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你整日閑的沒事做,我可不是你。”

    在弘時氣的即將要趕人之前,年珠終于道:“我今日過來,是與你做一筆交易的。”

    雖說弘時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這些仇這些怨已經過去,人活著,得向前看呀:“雖說弘時阿哥你蠢了點笨了點,但有我在你背后,這筆交易多少能叫你賺點。”

    “我小時候在雍親王夫待過好幾年,我做生意的本事旁人不清楚,你應該是清楚的。”

    “不論是生意還是交易,跟我打交道的,從未有人輸過。”

    她雖年紀不大,卻也是做生意的老手,知道談判時不管心里有沒有底,都得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神色來。

    她的自信深深刺痛了自卑的弘時,弘時再次咬牙切齒道:“哼,你輸沒輸過與我有什么關系?我又憑什么要與你一起做生意?”

    “年珠,你從前沒輸過,不代表你以后也不會輸!”

    “未到最后,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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