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離間計。
謝無恙如此大方, 糜月下意識就覺得其中有詐。
該不會是假冒偽劣的仿品吧?
但這玉瓶中散發(fā)著的濃郁香氣,又不似假貨。
糜月想不通謝無恙為何這么做,前些日子他用劍柄打了她, 她以為是他演不下去,本性暴露, 但事后, 他又是給她玉牒,又是教她修習(xí), 如今連這價值連城的清靈露都隨手送她。
這騙娃的成本也太大了吧。
正當(dāng)她苦思冥想時,忽然一道靈光閃過。
謝無恙原本將自己養(yǎng)在身邊,是打著以她這個女兒為誘餌, 引糜月現(xiàn)身的打算,但眼見著她沒上當(dāng), 來赴宴鑄劍大會的也是個假糜月。
意識到她不會輕易現(xiàn)身, 所以他這是要改變策略了, 假模假式地對她好, 目的是把她養(yǎng)成自己人, 以后和糜月母女離心,好幫著他反過來對付燼花宮。
糜月恍然大悟地一敲掌心。
對,離間計, 一定是這樣!
糜月心下冷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廝的算盤妥妥要落空了,誰都有可能被策反,唯有她絕對不可能。
她往浴桶的水中滴了兩滴清靈露,剩下都揣進(jìn)了儲物袋里,打算以后恢復(fù)了原身再用, 現(xiàn)在用屬實太浪費了。
糜月清楚這靈液對自己經(jīng)脈閉合的身體沒有作用,但架不住東西好,當(dāng)成精油泡一泡,也有能祛乏安神的效果,泡完身子還會香香的。
糜月脫去衣物,滑進(jìn)浴桶,浸泡在靈氣氤氳的熱水里美美地翻了個身,雙手扒在浴桶邊緣,舒服地眼睛都瞇了起來。
她近日缺覺缺得厲害,清靈露泡起澡來,實在太過舒服,糜月就這么趴在浴桶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直到水溫漸涼,她硬生生被凍醒。
糜月趕緊從浴桶里爬出來,草草擦干身子,穿上里衣鉆進(jìn)被窩。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得久了,她冷得渾身打擺子,平日溫暖無比的被窩此時也覺得不暖和,腦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人打了兩拳。
頭剛挨著枕頭睡下,她仿佛就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糜月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實在不想起床,伸手拉高被子蓋住耳朵,好煩啊,都是幻聽,肯定不是在叫她。
謝無恙在她的房間外敲門半晌,無人應(yīng)聲,只道是小姑娘又賴床了,于是推門進(jìn)屋,小姑娘在榻上蜷縮成一小團(tuán),渾身發(fā)抖,從被角里露出來半張小臉不自然地漲紅,雙眸緊閉,皺著眉頭,仿佛睡得很不舒服。
他傾下身子,伸手拭了拭小姑娘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清靈露只需要泡一個時辰即可,你泡了多久?”他低聲問。
“……”
小姑娘睡得渾噩昏沉,完全回應(yīng)不了他的話。
謝無恙拿出她藏在被窩里的手,短胖的手指都泡出了皺皮來。
可見是在浴桶里睡了一夜,難怪會受風(fēng)寒。
……
糜月困在夢魘之中,她這回沒有夢見謝無恙,而是夢見了許久不見的娘親。
自從娘親死后,她學(xué)著接管宮中事務(wù),時常睡不安穩(wěn),想在夢里見一面娘親都難,變成幼崽后,仿佛重?fù)?dān)卸下,當(dāng)真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反倒能時常夢到娘親了。
或許是記憶太久遠(yuǎn)模糊,她夢見的都是一幕幕瑣碎的片段。
娘親將她抱在懷里,教她念書識字,她手小握不住筆,娘親就不厭其煩地手把手帶著她寫;
娘親并不擅長廚藝,卻專門為她學(xué)了她最愛的核桃酥餅,親自做給她吃,又怕她貪多吃壞了牙,每次只給她裝一塊在香囊里;
她在無涯學(xué)宮里神識受傷,娘親衣不解帶地在她的床頭守了三天三夜,見她醒來,如同見到失而復(fù)得的寶貝,將她緊緊摟在了懷里,語帶哽咽:“月月,你終于醒了,嚇?biāo)滥镉H了!
從桐花秘境回來后,她委屈地伏在娘親的膝頭,哭著告狀,娘親溫柔地?fù)崦念^發(fā):“一顆定元珠而已,娘親再為你去尋更好更厲害的法寶。”
她的娘親雖是一宮之主,平時事務(wù)繁忙,但有關(guān)她的事,卻從來是親力親為。對她更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糜月覺得娘親就是世上待她最好、最疼她之人。
她的性子被養(yǎng)得如此驕縱,跟娘親的寵溺不無關(guān)系。
“月月,張嘴,喝藥……”
糜月?lián)纹鹧燮,勉強能看到面前人的模糊輪廓,墨發(fā)雪膚,眸光柔和,仿佛渡著一層慈愛溫良的光暈,連身上的氣息都很好聞。
修士自打能開竅筑基,體質(zhì)勝于凡人,便很少會生病了。
糜月僅有的幾次生病,都發(fā)生在幼時。
有一次是她貪玩,下溪水里抓魚,結(jié)果不小心跌進(jìn)了水中,渾身濕透,雖然被旁邊的弟子及時撈起來,但仍是感染了風(fēng)寒。
當(dāng)時娘親就是這么坐在她的床頭,手捧著一碗熱湯藥,一勺勺地喂到她唇邊,哄著她喝。
糜月垂下眼睫,端著瓷碗的手指修長筆直,瑩潤如玉,也很像娘親的手。于是她很配合地張開嘴巴,一口口把苦澀的藥汁喝下去。
直到把藥汁喝完,謝無恙要把碗收走,小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淚眼婆娑,稚氣的嗓音里帶著令人心碎的哭音:“娘親,我好想你,你別走好不好……”
謝無恙對于小姑娘把自己錯認(rèn)成娘親的事,并不介意,反倒對她能乖乖喝藥有些驚訝。
果然,幼崽都更貪戀和需要娘親的照顧。
“好,我不走,”謝無恙低聲安撫,把手指從她緊攥的小手里抽出來,小心地把她的胳膊放進(jìn)被窩,替她掖好被角,伸手覆住她沾淚的眼睫,“睡吧孩子!
……
糜月這一覺睡得昏天地暗,算是把這些日子虧掉的懶覺都給補了回來。
謝無恙坐在一旁的竹椅上,陪著守了整晚。
糜月喝了藥湯,發(fā)了汗退了熱,此時意識回攏,漸漸清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看到旁邊坐著的謝無恙,莫名地眨了眨眼,不解他為何會坐在自己的房間里,一時沒敢吱聲。
謝無恙感覺到榻上人的呼吸變了,察覺到她醒來,跟著從清修的狀態(tài)里睜眼,身子前傾抬手輕拭她的額頭,已經(jīng)退燒了。
小姑娘冷不丁被他摸了下額頭,杏眼滴溜地轉(zhuǎn)了一圈,翁聲瓦氣:“我是不是生病了!
“嗯,受了些風(fēng)寒,已經(jīng)不發(fā)熱了。”
小姑娘眼睛發(fā)亮,反而透出些興奮來:“那生病了是不是就可以不修習(xí)了?”
“……”
謝無恙無言抿唇,他最近是不是把小姑娘練得太狠了?
“嗯,這幾日不用修習(xí),你好好歇息養(yǎng)病。”
糜月滿臉歡喜,她從來沒有這么慶幸過生病,太好了嗚嗚,能在被窩里睡一天的滋味可太好了。
此時侍從過來敲門,送來今日份剛熬好的驅(qū)寒湯藥。
謝無恙把湯碗遞到小姑娘面前:“先把藥喝了!
糜月嫌棄地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撇過頭去:“聞著就好苦,不喝!
“聽話,”謝無恙嗓音溫和,帶著些許無奈,“喝了才能早些痊愈!
糜月聽了這話更不想喝了,她現(xiàn)在只想病死在溫暖的被窩里,一點也不想痊愈。
“我已經(jīng)不發(fā)熱了,不用喝藥,慢慢也能好!
果然,小姑娘清醒后就不肯喝藥了。
謝無恙無奈放下湯碗,不再多說,起身離開。
糜月以為他去忙活別的事了,于是換了個睡姿,準(zhǔn)備繼續(xù)補覺,一刻鐘之后,謝無恙竟然再度回來,手里還多了一根亮晶晶的冰糖葫蘆。
小姑娘仿佛聞到魚腥味的貓,立刻坐起來:“哪來的糖葫蘆?”
“下山買的。”
謝無恙的衣衫平整,披在肩后的墨發(fā)也一絲未亂,除了身上沾染了些許寒氣,一點看不出來是從山下城中趕回來的。
上次要帶著她,所以乘坐的靈舟,這回他是御劍下山,自然快了許多,來回一往一返,連放在床頭的湯藥都還未涼。
糜月正想伸手去拿,謝無恙卻把那碗湯藥放進(jìn)了她手里。
“想吃糖葫蘆,得先喝藥!
糜月瞅瞅他手里的糖葫蘆,面露糾結(jié),她不想喝藥,但又有點想吃糖葫蘆。
糖葫蘆外面包裹的糖漿有些開裂的紋路,一看就很酥脆,上面撒滿了白芝麻,山楂果的中間還夾了她最喜歡的紅豆沙,每一顆都圓滾滾、胖鼓鼓,看著很是誘人。
可惡啊,竟然對她用美葫蘆計……
謝無恙也沒催她喝藥,只是把糖葫蘆放在了藥湯旁邊。
糜月思想斗爭了半晌,默默伸手拿過藥碗。
不就是一碗苦藥么,她安慰自己,喝苦藥也是潛伏敵宗偷功法的必要一環(huán),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謝無恙看著小姑娘哆嗦地拿著小勺,皺著眉頭,勉強喝了兩口,還差點撒在了身上,心下嘆氣地拿過她手里的碗:“還是我來吧……”
糜月便把勺子放下,就著他的手,硬著頭皮一口口地喝著。
喝藥時,她時不時打量一眼面前的人,他穿著常服素衣,墨發(fā)散著,她幫他挑得那些顏色鮮亮的衣服,除了在一些正式場合,他平日里好似還是更喜歡穿淺色素色的衣服。
他本是清冷的骨相,但在某些角度,他的眉眼又顯得溫潤柔和。
起初,她還不太適應(yīng)謝無恙待她像對女兒般的照顧,總覺得他在圖謀不軌,包藏禍心。而如今自詡看破他的離間計的糜月,已經(jīng)可以享受得很心安理得。
苦藥的刺激下,糜月的頭腦更清醒了,喝藥的功夫,她看見屋里的浴桶已經(jīng)被撤了下去,地板上的水漬都被清理了干凈,她隨手丟的衣物都整齊地掛在了衣柜里。
她都睡迷糊成這樣了,總不可能是自己夢游收拾的。
糜月瞅瞅眼前神色如常的謝無恙,喝藥的動作一頓。
難不成一直都是他在給她收拾衣柜和房間?
“怎么了?”
謝無恙的勺子停在糜月的嘴邊,另一只手拿來帕子,幫她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藥汁。
“唔,沒什么。”
糜月?lián)蠐习l(fā)包,他這熟稔的喂藥動作,她昨晚還恍惚夢見娘親在給她喂藥,不會也是他吧?
不說旁的,他這做什么都不急不躁、有條不紊的性子,倒是很幾分做侍宮的潛質(zhì)……
她三兩口把剩下的藥汁喝完,被苦得舌根發(fā)麻,指揮他:“還不快點把糖葫蘆拿給我!
好沒有眼力勁。
如果不是他整日逼著自己修習(xí),導(dǎo)致睡眠不足,她能在浴桶里睡著嗎?如果不是睡在了浴桶里,她能感染風(fēng)寒嗎?
她這場病到頭來還得算在謝無恙的頭上。
謝無恙很好脾氣地拿過糖葫蘆遞給她,怕她弄臟手,還給她在竹簽子外包了一層紙。
糜月咬下一顆糖葫蘆,糖衣的甜味瞬間蓋住了藥的苦,她滿足地瞇起眼眸,左右兩邊的臉頰鼓成了倉鼠。
然而她一想到風(fēng)寒痊愈后的修習(xí)日子,嘴里的糖葫蘆也沒那么甜了。
薛紫煙給了她那么多毒粉,全都被沒收了,卻沒給她準(zhǔn)備一吃就能發(fā)熱裝病的藥粉。
不然等病好后,她再悄悄摸摸地洗個涼水澡?
更讓她發(fā)愁得是,過兩日又要到滿月之夜了,蛟龍鼎的這條線索算是中斷了。她這些日子被謝無恙折磨得覺都不夠睡,更沒有精力去尋找新的線索。
謝無恙看著小姑娘用風(fēng)卷殘云的速度吃完了整根糖葫蘆,心下不由得認(rèn)真思索。
要不要再招一個廚子,專門給她做糖葫蘆?
……
燼花宮,十二殿。
沈靈淇來到薛紫煙的殿前院落,發(fā)現(xiàn)侍從們遠(yuǎn)遠(yuǎn)地在院門前守著,見他走近,伸手?jǐn)r住他,語氣生硬道:“副宮主有事在處理,此時不便見客!
沈靈淇看了看緊閉的殿門,躬身有禮道:“在下亦有要事求見副宮主,既然副宮主不便,那沈某在此處等候便是。”
沈靈淇安靜地站在廊下等候,并無心偷聽墻角,但架不住殿里的兩人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說給你三日時間考慮,如今都過去了大半個月,你想拖到什么時候?我從未對一個人如此有耐心過,你別得寸進(jìn)尺了。”
“我、我得給我爹修書一封,詢問他的意見,這種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我怎么答應(yīng)你!
薛紫煙的嗓音帶著些許不快,另一道男音則顯得嬌怯又委屈。
“區(qū)區(qū)這點小事,你自己還不能做主?在你答應(yīng)做我侍宮之前,我不可能讓你和外界通信,若是你將宮主之事泄露怎么辦?”
“你還不相信我嗎,上回你說驗身,你、你都把我看光了,我怎會將此事說出去,毀我自己名節(jié),難道在你眼里男兒的名節(jié)就不算名節(jié)嗎……”
“我只是看了看,又沒動手,你不說有誰知道?”
“我自己知道,”男聲咬牙道,“還有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嘖,怎么你們名門正宗的男修都如此矯情?”
薛紫煙有些不耐煩,還是低聲哄了幾句。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我不喝茶,你肯定又在里面下了藥!”
“猜錯了,這回我沒下在茶水里,”薛紫煙有幾分盈盈得意,“我這次用的是我特制的熏香,比上回如何?”
“你……”
接下來的動靜就更難以描述,有似歡愉似痛苦的低吟,也有哼哼唧唧、欲拒還迎的嗚咽,守門的侍從面無表情,看著像是已經(jīng)聽習(xí)慣了,沈靈淇則裝作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立在原地。
半個時辰后。
從寢殿里走出來的薛紫煙神清氣爽,而留在屋里的那個男修還在抽抽搭搭地低聲哭泣。
沈靈淇不理解那男修為什么會是這個反應(yīng),在他看來,能給燼花宮主做侍宮是一種殊榮,雖然那男修跟的是副宮主,但也差不太多。
見這男修剛被帶回宗就已經(jīng)雙修上了,而他在宮主身邊侍奉了這么久,都還沒有被宮主主動親近過。
沈靈淇心里還有幾分說不出的羨慕。
“沈侍宮,你找我有何事?”薛紫煙把鬢發(fā)的碎發(fā)順了順,一副吃飽喝足后的慵懶姿態(tài)。
“……”
沈靈淇低聲道:“我掛念宮主安危,想去玉京城的據(jù)點,但廖副宮主她沒有準(zhǔn)允……”
他的話方說了一半,薛紫煙便了然地打斷他:“廖師姐不同意你去玉京城,所以你就來求我了?值守玉京城據(jù)點的都是我宗弟子,你一個侍宮去那兒做什么?你就留在這里,安心等宮主回來便是。”
“可我實在擔(dān)心宮主,你們不應(yīng)當(dāng)把宮主一個人留在隱劍宗,何況她現(xiàn)在功力全失,豈非時時刻刻都會有危險?”
沈靈淇眸色沉郁,藏在袖中的手寸寸攥緊,“就算變成幼年期,也總有辦法能變回來,不必非要留在那隱劍宗!
薛紫煙皺眉:“沈侍宮,你太逾矩了!
什么時候輪到侍宮來教副宮主做事了?
看在他平時侍奉糜月盡心盡力的份上,薛紫煙沒有斥責(zé)他:“留在隱劍宗是宮主的決定,宮主自有她的決斷,難道你覺得你比宮主更有遠(yuǎn)見?”
而沈靈淇似乎主意已定:“我不敢質(zhì)疑宮主的決定,所以我自請去玉京城據(jù)點等候?qū)m主消息,就算回來后被宮主處罰,我也在所不惜。”
薛紫煙懶得再與他掰扯,與他擦肩而過的同時,冷聲丟下一句:“沈靈淇,終有一天,你的自大妄為會害了你。”
少年仍筆直地站在原地,睫羽低斂著,神色難辨。
……
第32章 第 32 章 有人推了她一把。(二更……
得知糜月開始跟著謝無恙修習(xí), 程令飛和夏瀝一直沒來打擾她,直到得知小姑娘病了,方前來探望。
糜月靠在床頭, 一邊磕著他們帶來的瓜子花生,一邊大倒苦水, 譴責(zé)謝無恙對她的惡行。
“月月, 你這算什么,我當(dāng)年跟著師父修習(xí)時, 氣得師父砸壞了三個凳子、五只杯子,我花了整整三個月,才凝出了神相。師父都說我是榆木腦袋, 說若非我劍道天分尚可,就這凝練神相的天賦, 打死也不會收我為徒。”
程令飛滔滔不絕, 通過他夸張的語氣, 糜月能腦補出來紀(jì)通當(dāng)時一邊后悔收他為徒, 一邊又不得不教他的悲慘模樣。
“不過我當(dāng)年要是有玉髓清靈露泡澡, 也不至于三個月才凝結(jié)神相,”程令飛的語氣不無羨慕,湊近了問她, “月月, 師叔真的給了你一大瓶清靈露。磕悄憧蓜e浪費了, 那泡完的洗澡水拿去澆澆花,結(jié)出來的果子都比別的甜!”
“……”
糜月本以為他會和自己一起蛐蛐謝無恙,沒想到卻成了比慘大會。
夏瀝則安慰她:“開辟神相的確很難,但是一旦修成,于修行很有助益, 師叔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激發(fā)她對神相的興趣,夏瀝還把自己的神相放了出來。
是一把通體透明、像是琉璃雕成的劍,煞是好看,劍身上還有北斗七星的紋路,倒是和她鍛造的那把本命劍很相似。
“好漂亮的劍。”
糜月心下感嘆,連神相都是劍,這簡直是修劍圣體啊。
“我的本命劍就是按照這把神相之劍的樣子鍛造出來的……”
夏瀝如今擁有倆把劍,一把本命劍,一把神相之劍。前者能斬妖,后者能攻神識,就憑這兩把劍,她隱劍宗第一大弟子的身份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糜月又抓了一把花生,扭頭問程令飛:“你的神相呢?”
“咳咳,我的神相嘛,不太方便展示……”
程令飛有些尷尬地繞開這個話題,試著鼓勵她道:“師叔從來沒收過弟子,更從未親手教過別人修習(xí),有多少人排著隊想請師叔指點劍道還沒有機會呢。月月,萬事開頭難,你就多堅持幾日,等修煉出神相,我們帶你下山玩!
糜月不以為然。
這有什么了不起,也有很多人排著隊找她過(打)招(架)的好么?
程令飛這邊還在跟糜月大談,當(dāng)年如何把他的掌門師父氣到破防的英勇事跡,糜月當(dāng)笑料似地聽,窗外仿佛起風(fēng)了,落葉被吹得簌簌卷落,連窗紙都被震得嗚嗚作響,伴隨著滴答的雨聲,愈下愈大。
“外面下雨了……”
夏瀝擔(dān)心小姑娘的風(fēng)寒還未痊愈,又要受涼,走近窗邊正要把支窗的桿子收起來,只見方才還晴朗的天色,已是烏云密布,電光劃破長空,猶如天際裂了道痕,暴雨傾盆而下,宛如天河倒灌。
海浪更是不尋常地大,一浪改過一浪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水位線肉眼可見的暴漲了一大截。夏瀝舉目遠(yuǎn)眺,在遙遠(yuǎn)海平線上已隱隱可見一道淡白色的水墻,猶如卷起千堆雪,以排山倒海之勢,朝岸邊的方向洶涌翻滾而來。
夏瀝望著遠(yuǎn)端的海平面,心感不妙,神色嚴(yán)肅。
“海嘯似乎要來了……”
“……海嘯?”
糜月嗑花生的手頓住。
“海嘯?今年怎么這么早……”程令飛聽到嘀咕了一句,接著對糜月說,“別怕,我宗有防護(hù)結(jié)界,海嘯對我宗是家常便飯了,每年都會有這么一兩次。”
說罷,他也來到窗邊,同夏瀝一起看向窗外不平靜的海域。
倆人一邊看,還一邊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著什么。
糜月心下好奇,她記得當(dāng)初燼花宮就是因為一場足以滅世的海嘯,宮殿盡數(shù)被毀,海浪淹沒了整座山頭,所以才被迫舉宗帶著弟子們搬遷去了西境。
于是跟著披著衣服下了地,來到窗邊踮著腳觀望。
夏瀝見她過來,忙給她把外衣扣好:“月月,這里風(fēng)大,小心你風(fēng)寒未好又受涼!
“你們在瞧什么,我也想看看!
見小姑娘實在好奇,夏瀝給她拿來一張小板凳,墊在腳底下。
糜月站在板凳上,趴在窗臺邊,只見明明是晌午時分,天邊卻鉛云低垂,黑壓壓地不見一絲天光,密集的雨線如同箭矢扎進(jìn)翻涌的海面,奔騰的海浪如同巨獸怒號,已經(jīng)淹沒了沿岸的礁石,正在往懸海閣的方向沖擊蔓延。
糜月從未見過如此黑沉的天色,莫名地教人不安。
有兩道身影飄在海域的上空,手中閃爍著靈力的微光。
糜月認(rèn)出來:“那不是你們師父和師叔么。”
夏瀝點頭道:“嗯,看來師父和師叔他們早有察覺,已經(jīng)在布置護(hù)宗屏障了!
謝無恙和紀(jì)通御劍漂浮在海域上空,衣袂被狂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在眾人的注視下,靈絲自他們掌心源源不斷地涌出,如同細(xì)膩的綢緞,蘊含著強盛的靈力。
天空中時不時劈過巨大的閃電,聲勢浩大到仿佛某個將要飛升的修士在渡雷劫,電光照映出謝無恙的側(cè)顏,依舊是那副臨危不亂的清冷神色,靈絲自他修長的指尖抽出翻飛。
起初只是寥寥數(shù)縷,后迅速增多,如有生命般蔓延交織,鋪天蓋地蛛網(wǎng)般地朝外延伸,組成了半透明的圓弧形屏障。
那屏障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那光暈如有實質(zhì),將整個隱劍宗都嚴(yán)嚴(yán)實實地罩在了里面。
這屏障隔絕了洶涌的海浪,也隔絕了狂風(fēng)和暴雨。
屏障之內(nèi),只有一派寧靜和細(xì)微的風(fēng),而屏障之外巨浪滔天,海浪拍打在靈力屏障上如同拍在了堅硬的城墻上,連同浪聲也一同被隔絕了。
這靈絲屏障編織起來極其耗費靈力,還要時不時地用靈力維持修補,紀(jì)通和謝無恙兩個宗里修為最高的人聯(lián)手,就只能編出堪堪籠罩住隱劍宗的屏障,還不足以將整個玉京城和玉京仙山的轄地給罩進(jìn)去。
如此大的海嘯一定會波及周圍的漁村城鎮(zhèn),紀(jì)通和謝無恙布完屏障之后,便召集了所有無職在身的弟子,下山布防海堤,救助百姓災(zāi)民。
“夏瀝姐姐,我想跟你們一起去!
糜月扯了扯夏瀝的袖子,當(dāng)初燼花宮因海嘯搬遷,她也想去看看那海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月,我們不是下山去玩的……”夏瀝為難道。
小姑娘搬出理由:“我害怕閃電和打雷,你們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懸海閣……”
謝無恙此時回到懸海閣,聽到倆人的談話,小姑娘連霹靂彈都敢玩,還會怕雷聲和閃電?
夏瀝詢問地看向謝無恙,后者點點頭,小姑娘的好惡難以琢磨,屏障雖然隔絕了雷聲,但不時劃過的閃電,或許真的讓小姑娘不安。
糜月如愿和謝無恙幾人一起坐上了靈舟。謝無恙的靈舟上只做著程令飛、夏瀝和她一共四人,其他的弟子們分批坐在各自的靈舟上,緊隨其后。
紀(jì)通和幾位長老則留守在宗里,負(fù)責(zé)維持護(hù)宗屏障。
在淅瀝的雨幕間,從靈舟上朝下望去,隱劍宗在這靈絲屏障的庇護(hù)下,宛如一顆被珍藏在精美琉璃罩中的明珠,安然靜美,與周圍洶涌澎湃的海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糜月不由得想,當(dāng)時的燼花宮肯定也是有護(hù)山屏障的,可為何最后還是被那海嘯淹沒了整座山頭?
帶著疑問,糜月乘著靈舟一路沿著海域,很快抵達(dá)了山下附近的城鎮(zhèn)。
突如其來的巨浪如過境的蝗蟲,摧毀了沿海的民房瓦舍,哀嚎哭叫聲連城一片,有些來不及逃跑的百姓只能被迫爬上屋頂,可這也僅僅是拖延了半刻時間,海水很快就蔓延過他們的腳踝,有些村民站立不穩(wěn),腳下一滑便直接跌進(jìn)了洶涌的浪潮之下。
眾人絕望之下,直到看見天邊那一排排向他們駛來的靈舟,如同看見了救星,激動得相擁而泣。
“得救了,得救了,隱劍宗的仙人們來救我們了!”
這次的海嘯來得突然,不僅沿岸百姓受災(zāi)嚴(yán)重,甚至還有許多在海面上捕魚的船只未來及撤回,如同飄搖無根的浮萍,在海浪中東飄西蕩,隨時可能傾覆。
隱劍宗弟子們停穩(wěn)靈舟,立刻分批御劍下去,開始救人。
“月月,你自己在這可以嗎?”夏瀝單手撐著躍下靈舟時,不忘詢問小姑娘。
“嗯嗯,不用管我,你們?nèi)ゾ热税!?br />
糜月很乖巧地坐在靈舟一側(cè),表現(xiàn)出一副絕不添亂的模樣。
此時的謝無恙已經(jīng)御劍來到一個被浪打翻了甲板、已然瀕臨散架的漁船旁邊,船上的人緊緊地抱著桅桿,臉色發(fā)白,已經(jīng)體力不支,他手中的靈絲將快要落水的人緊緊捆住提起,眨眼間便救下了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救上來的百姓暫時被安頓在了靈舟上。
糜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謝無恙御劍四處救人的背影,他激活護(hù)宗屏障時,應(yīng)當(dāng)耗費了許多靈氣,此時倒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到處亂竄。
越來越多的百姓被送上靈舟,那個被謝無恙救了的小男孩渾身濕透,還嗆了好幾口海水,正坐在糜月的身邊哭嚎。
他的父母也是驚魂未定,撫摸著小男孩的背,不停地低聲安慰,但仍是無濟(jì)于事。
糜月被哭聲摧殘得實在受不了了,捂著耳朵兇他:“別哭了,吵死啦。”
被她一兇,小男孩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糜月被吵得實在心煩,低頭從儲物袋里扒拉了兩下,找出來一塊核桃酥餅,她心里有點舍不得,還是狠心拿了出來,在他面前晃了下:“想不想吃?”
小男孩哭聲漸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酥餅,猶豫地點了點頭。
“吃了我的酥餅,那就不許哭了奧。”
臟兮兮的小手從她的手心拿走了核桃酥,品嘗到美味的小孩子,在一瞬間便似乎忘了方才差點丟掉性命的恐懼,嘬著酥餅破涕為笑,臟黢黢的臉上吹出了一個鼻涕泡。
“……”
糜月滿眼嫌棄。
不由得想,她哭的時候,不會也是這么丑吧?
隱劍宗的弟子們忙忙碌碌,亂中有序,各有分工,有的負(fù)責(zé)送村民上靈舟,有的給他們分發(fā)毛毯,像是已經(jīng)做過許多回救援村民的事了。
糜月在靈舟上悠哉地看著他們奔忙,心下感嘆,燼花宮的前輩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早早地搬了家,這地方雖然不缺海鮮吃,但動不動就海嘯,住起來多鬧心,哪有瓊山那四季如春的地方漂亮。
可惜的是,她們的地下秘宮沒法搬走。
糜月托著下巴想,到底是什么引發(fā)此地海嘯頻發(fā)?會不會……和她要找的蛟龍有關(guān)?
傳聞中的蛟龍就是常年生活在深海之底,難不成玉京山下的海底真的有條不安分的蛟龍在搗亂?
她正這般想著,忽然發(fā)現(xiàn)靈舟正下方的海面,翻騰奔涌的海浪之間,似乎有一團(tuán)偌大的黑影在盤旋。那黑影若有若無,糜月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她心下一驚,剛想開口叫人,然而下一刻,那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驟然破出海面,騰空躍起,大張著可怖的魚嘴,一根根比手臂還粗壯的利齒如竹筍般排排嵌在魚嘴上,直直朝著靈舟上的人群咬來。
“啊啊啊啊啊啊有魚怪。
“救命啊,仙人救命!”
靈舟上的百姓驚慌失措,瞬間亂成了一鍋粥,人擠人地往另一側(cè)跑,靈舟頓時因為重力不均而傾斜。
糜月下意識地就去掏她的萬能儲物袋。
結(jié)果摸來摸去,要么是糕點,要么是靈石。
該死,她忘了她的霹靂彈和靈器法寶早被謝無恙那廝給沒收了……
她連忙環(huán)顧四周,為了方便救人,靈舟就停在海面上方十丈的高度,而此時距離他們靈舟最近的夏瀝還尚隔著二十丈的距離,等她趕來已是來不及了。
人在危難關(guān)頭,想著的都是保全自己,糜月矮小的身形在人群中被擠來搡去,還不知道被誰踩了兩腳。
她本來還尚在安全的位置,冷不防地突然有人從身后推了她一把。
糜月頓時被推到了靈舟邊緣,一陣腥風(fēng)呼嘯著撲面而來,她一扭頭就看到那大到夸張的尖齒魚嘴,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黑洞,兜頭朝她咬了下來。
……
第33章 第 33 章 他好像也沒有那么壞!
糜月看著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 并未慌張失措,因為她余光看見夏瀝雖人還未到,但神識之劍裹挾著凌厲的劍風(fēng)緊隨而至, 即將打穿魚怪的頭顱。
而在那道琉璃劍茫刺來之前,一道白色虛影搶先一步, 力道強橫地直接將那頭怪魚給撞飛了。巨大的力道把布滿堅硬鱗片的魚身都撞出了凹陷, 怪魚的雙眼激凸成了兩顆球,寫滿了不可置信。
純白的蟒身泛著銀色的光暈, 粗壯的蟒身在云端游走,追著下墜的怪魚,顯然并不想就此放過它, 張開大嘴又給了它致命的一口,鋒利的蛇牙直接貫穿了怪魚的腦袋。
死透的魚身砸進(jìn)海面, 暗黑色的血在海面上層層暈染, 魚尾還在不自覺地彈動著。
“好大的蟒蛇啊。。。
看見那巨大駭人的白蟒, 眾人更慌亂了, 靈舟被踩得搖搖晃晃。直到謝無恙出現(xiàn)在白蟒身邊, 眾人意識到這蟒蛇似乎是仙人手筆,躁動這才平息下來。
白蟒幾息之間就解決了怪魚,它似乎感應(yīng)到什么, 豎瞳在靈舟上的人堆中掃視一圈, 一眼就鎖定了小小的糜月。
偌大的蛇頭疑惑地歪了歪, 碧綠色的豎瞳里有迷茫、有不解,還有些許想靠近確認(rèn)的傾向。
糜月看見魚怪時沒害怕,乍見這頭熟悉的白蟒,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
救命,它怎么看起來比桐花秘境的時候又大了一圈!
被那對豎瞳注視時, 糜月忍不住地頭皮發(fā)麻,一陣陣神昏目眩。
察覺到小姑娘眼中的恐懼,下一刻,白蟒的身形潰散消弭,被主人收回進(jìn)了神識海中。
謝無恙御風(fēng)一跨,踏上靈舟,微微俯下身子,問小姑娘:“嚇到了?”
糜月胡亂地?fù)u搖頭:“……沒有!
如果是問那怪魚,那顯然沒有。
但如果是問她那條大蟒蛇……
拜托,神相這么嚇人,就不要隨便放出來了好嗎。
小姑娘嘴上說沒有,謝無恙仍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惶然,臉色難看,一道靈絲從他手中飛出,精準(zhǔn)地縛住了人群中一個男子,將他從人群里拖了出來。
他瞧得清清楚楚,便是此人差點將糜月推下靈舟。
那中年男子見謝無恙和小姑娘認(rèn)識,便心生不妙,見狀立馬下跪求饒:“仙人、仙人饒命,我不是故意的……”
他當(dāng)時也是求生心切,死命地往靈舟的另一頭擠,嫌擋在腿邊的小姑娘礙事,就隨手這么一扒拉,哪里知道她竟然是隱劍宗的人?
未等他話說完,謝無恙扯動手中靈絲,男子瞬間拽到靈舟邊緣,他面無表情地抬腿,直接將那男子踹下了靈舟。
伴隨著冗長的一聲“啊”,男子噗通一聲摔進(jìn)了海面,奮力地?fù)潋v著。
糜月挑挑眉。
這一腳倒是干脆利落啊。
“該!毕臑r也將神相之劍收進(jìn)了識海,趕到了糜月的身邊,沒好氣地說道。
若非他掉進(jìn)了海里,她還想上去補兩腳。
方才夏瀝瞧見怪魚差點就咬上糜月,嚇得心臟都差點驟停了,神識之劍想也未想地便凝結(jié)刺去,到底比師叔慢了一步。
“月月,那人傷到你了沒?”她扭頭問糜月。
糜月?lián)u搖頭。
傷倒是沒有,只是推得她肩膀有點疼。
在場的眾人都看出來了原是那男子為了自己求生,竟將那才四五歲的小女娃娃往魚怪的嘴里推,若非仙人相救及時,那女娃娃的命都沒了。
然而謝無恙此舉,情有可原,但也讓不少人心里頗有微詞而不敢表露。
隱劍宗的修士在他們眼里向來都是大公無私,心善純良,縱然那男子有錯,就直接將人丟進(jìn)海里去,未免也太獨斷專橫了。
“仙長你……我弟弟他只是無心之失,你這般行徑,與殺人又有何異?”一個中年男子滿臉悲憤地站出來,似乎是那男子的兄長。
糜月哼了一聲,剛才那人也口口聲聲不是故意,他有沒有說謊,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仗著身強力壯,欺負(fù)弱小,他怎么不敢去扒拉和他一樣強壯的男人?
謝無恙冷冷地瞥他一眼,語氣無波無瀾:“不然你也下去陪他?”
中年男子渾身僵硬,像被扼住了喉嚨磕巴道:“這浪頭這么大,跳下去會、會死的……”
夏瀝挑眉道:“你若想救你兄弟,便跳下去救他,這點膽量也沒有,還是閉嘴罷!
那男子被夏瀝一通諷刺,面皮漲紅,耷拉著腦袋,再不敢吱聲了。
說話間的功夫,又有一條魚怪從海面下騰起,攻擊了另一條靈舟。這些魚怪似是喜歡成群結(jié)隊的出現(xiàn),攪得海浪比先前更大,隱劍宗弟子們迅速回援道各自的靈舟上。
“師叔,我先過去支援。”夏瀝也忙對謝無恙道。
“嗯!焙笳唿c了下頭。
這條靈舟有他一人坐鎮(zhèn)看護(hù),便已足夠。
這片海域遼闊,海面之下蟄伏著不少傷人的妖獸,這些漁民出海捕魚時,總是會格外小心,夜晚絕不出海。
隱劍宗也會定時清理附近海域的妖物,眼下快入冬了,這些海底的妖獸本來該進(jìn)入冬眠的沉睡狀態(tài),許是被這場海嘯攪擾影響,竟然在不適宜的時間出來覓食了。
謝無恙在糜月的身邊坐下,眾人再不敢挨著他們,也不敢挨著那得罪了仙人的中年男子,生怕惹了仙人不快,也把他們丟下靈舟去。
靈舟上一時安靜了許多。
渡劫期的修士的強大威壓淡淡包裹了整艘靈舟,絕大部分的怪魚想要接近靈舟時,都會被這股威壓嚇得掉頭鉆回深海,偶有一兩條不長眼的怪魚躍出海面想要啃食靈舟,下一刻就被無為劍無情地劈成了兩半。
海嘯持續(xù)了一個時辰,浪潮和魚群才逐漸褪去。
栽滿村民的靈舟落在海浪褪去后的地面上,觸目所及,滿是斷樹殘桓,污泥和碎石遍地,沒有一處完整的房屋,漁船也損壞了大半。沿海的數(shù)座村落毀于一旦,就連玉京城的城墻都被沖毀了半面。
眾人從靈舟上下來,精通醫(yī)術(shù)的弟子負(fù)責(zé)治療傷者,夏瀝則帶頭就近支了給攤位,給災(zāi)民們分發(fā)熱粥和饅頭,程令飛則帶著一批弟子,清理堆積的淤泥碎石,幫著村民們重建房屋。
糜月乖乖地捧著一小碗夏瀝給盛的熱粥,坐在棚子下面,晃著腿看著不遠(yuǎn)處的程令飛指揮弟子們干活。
她算是知道這貨為什么談到自己的神相時,有些藏著掖著了。
足有九尺高七尺寬的粗壯身形,身上的鬃毛根根油亮分明,看著就很堅硬扎手,還有兩根彎刀似地向上生長的尖牙,跑起路來哼哧哼哧的。
誰能想到堂堂隱劍宗掌門二弟子的神相是頭大野豬呢?
大野豬低下腦袋,兩根豬牙往下一鏟,再往前一推,便能鏟出許多斷枝和污泥。程令飛還把它當(dāng)成騾子來用,身后綁上拉板車,四條豬腿撒丫子跑得飛快,一頭豬的勞力足趕上十人還有余。
這野豬雖長相有些磕磣,干起活來倒是一把好手。
“你能喝習(xí)慣這白粥?”
謝無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看到糜月能安靜地坐在棚子里喝粥,有些詫異。
小姑娘平時挑食得很,尤其不喜歡清淡無味的食物。白粥平時都是不碰的,今日倒是例外。
小姑娘晃了晃腦袋:“這不是沒的挑嗎?”
總比餓著強。
而且隱劍宗提供的米粥都是精米熬成的,比普通的米粥軟糯好喝,排隊領(lǐng)粥的災(zāi)民們都快擠瘋了。
謝無恙見她喝得很香,自己也盛了一碗,斂袍坐在了小姑娘的身旁。
這人用靈力編織了大半個護(hù)宗屏障,又是救人殺魚怪,忙活了一天,可算知道歇歇了。
糜月望著那些村民,隨口問他:“干嘛要救那些人?”
“天地之大德曰生,”謝無恙有一搭沒一搭地攪動著碗里的木勺,“沒有緣故。”
糜月不以為然,天底下有這么多天災(zāi)人禍,哪里管得過來呢。
時間一長,這些村民還會覺得這些本就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斗米恩升米仇。這種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傻事,她一輩子都不會做。
多管閑事,害人害己。
糜月也懶得管他的閑事,小口地喝著粥,目光掃過前方時,忽地一頓。
那個被謝無恙踹進(jìn)海里的男人竟然還活著?
陳大這輩子的好運都在今日用光了,他在被謝無恙踹下海面時,及時抱住了一根粗壯的浮木,海里的怪魚許是嫌他不夠塞牙縫,都被靈舟上的眾人吸引了注意力,竟也沒有來咬他一個落單的,他飄了半天飄回了岸邊,幸運地?fù)旎亓艘粭l命。
他喝了一肚子的海水,肚皮鼓鼓地脹著,此時正癱在地上嘔吐,他的哥哥陳大見弟弟沒死,高興壞了,忙去賑災(zāi)棚處排隊領(lǐng)粥,然而排了半天,最后空著手,灰溜溜地回來了。
管飯的夏瀝還記著這兄弟倆推糜月的仇,怎肯給他們施粥。
“兄長,是我連累你了……”
陳二死里逃生,心下悔愧交加,臉上淚水混著污泥道道往下流。
曾經(jīng)被謝無恙救下過的一家三口,剛好領(lǐng)完粥從棚里出來。那小男孩看到趴在地上正流淚的陳二,忽然掙開父母的手,小跑過來蹲下,把手里裝著白粥的碗往陳二的手里一塞。
小孩子年紀(jì)還太小,不知道在靈舟上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哭的時候,有個漂亮的小姐姐給了他一塊酥餅,這個叔叔哭得這么厲害,他把他的粥給他,他應(yīng)該也不會那么傷心了。而且他剛吃完了一塊酥餅,還不怎么餓。
糜月心下還在感嘆,這人還真是命大,海嘯都沒淹死他,怪魚也沒咬死他,這是上輩子修了多少的功德啊,身旁的謝無恙已然起身,朝那兄弟倆的方向走去。
那兄弟倆見謝無恙走來,陳二看著他那副清俊出塵的臉,如同看見了地獄中的惡鬼,嚇得抖如糠篩,連滾帶爬地往后退,陳大則擋在前面,砰砰地朝他叩頭:“仙長,我弟弟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求求仙長高抬貴手,饒他一命吧,我們兄弟倆愿為您當(dāng)牛做馬,還債贖罪……”
“你命大沒死,便已經(jīng)兩清了,我不會再殺你!
謝無恙眸光清冷,沒再看他,而是把手里那碗還沒動過的米粥給了那小孩子。
小男孩接過白粥,咧嘴一笑,又笑出一個臟兮兮的鼻涕泡。他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想去抓謝無恙的衣袖。
糜月在一旁看笑話。
謝無恙如此愛潔的人,能受得了這小臟爪?
讓她有些詫異的是,謝無恙明明有所察覺,但并沒有躲。
小男孩扯著他的衣袖,揚著小臉,嗯啊了半天,旁邊的父母見狀連忙解釋道:“仙長大人,我家小寶小時候把腦子燒糊涂了,不會說話,扯衣袖是謝謝的意思……”
他們擔(dān)心孩子冒犯仙長,忙把他扯回懷里。小孩子不懂事,他們可是知道這陳二是被仙長親腳踹下靈舟的,如今他們的孩子還給陳二送粥喝,要是引得仙長遷怒,該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在看到謝無恙潔凈如雪的衣袖上那一抹漆黑的手指印時,中年夫婦更是兩眼一黑,嚇得就要下跪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仙長大人,弄臟了您的衣物……”
謝無恙扶住他們:“……無事。”
等那對中年夫妻牽著小男孩走遠(yuǎn)了,他方低下頭,微蹙著眉頭,對著衣袖默默施了道凈塵術(shù)。
糜月咬著木勺,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這一幕。
她一開始還真以為是他見那男人沒死,過去補刀的,沒想到只是給那小男孩送粥。
看著那抹轉(zhuǎn)身重新朝她走來的雪色身影。
她忽然覺得謝無恙此人,好像也沒有那么壞……
第34章 第 34 章 找到了秘宮的入口!
海嘯褪去時, 雷電和暴雨也隨之停歇了,陰云消散,天空恢復(fù)了往日的澄澈和寧靜。
隱劍宗弟子們需要賑災(zāi)施粥, 幫助災(zāi)民重建房屋,還要應(yīng)對有可能被海嘯驚擾出來的妖獸, 少說還要在山下呆上三五日。
修士們可以幾日不眠不休, 靠打坐服用丹丸便能恢復(fù)體力,但糜月不行。擔(dān)心她在靈舟上睡不好, 謝無恙便讓夏瀝把她先送回宗去。
糜月有些不太情愿,她這趟跟著出來,還沒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天色恢復(fù)了晴朗,沒有了閃電驚雷, 糜月也實在沒有理由在這里繼續(xù)呆下去。
她以為能掀起這么大海嘯的東西, 一定是個厲害的存在, 甚至隱隱猜測會不會就是口訣里的蛟龍, 沒想到直到海嘯褪去, 出現(xiàn)攻擊靈舟的只有那些魚怪。
在回程的靈舟上,糜月旁敲側(cè)擊地問夏瀝:“夏瀝姐姐,你知道這里為什么會發(fā)生海嘯嗎?”
聽程令飛說, 這里每年都會發(fā)生兩三次海嘯, 這個頻率也太不正常了吧。
夏瀝一邊操控靈舟, 一邊隨口道:“我也不太清楚,聽師父說,似乎當(dāng)年老祖從在這里建宗起,就偶爾會有海嘯發(fā)生,只不過最近這些年, 海嘯地動得更頻繁了,我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糜月想了想又問:“那你們當(dāng)年的老祖宗,為什么會選擇在這里建宗呀?”
夏瀝撓了撓臉頰,這可問倒她了,她平日里只忙著練劍,對于宗門歷史這種事,實在不怎么關(guān)注。
“年幼時仿佛聽師父說過,但時間太久有些忘了,不過在藏經(jīng)閣里應(yīng)當(dāng)有書籍記載!
對喔,藏經(jīng)閣,她怎么把這處最容易獲取重要信息的黃金地點給忘記了!
糜月一臉懊惱。
但這也不能全怪她,燼花宮就沒有藏經(jīng)閣這種建筑,因為她不愛看書,先輩們流傳下來的書籍大都在她的宮殿里吃灰,副宮主們那里也有一部分。弟子們修習(xí)經(jīng)法,都是由她和宮主們口口相傳。
所以潛伏隱劍宗這么久,她完全都沒想到藏經(jīng)閣這一層。
夏瀝?亢渺`舟,把糜月一路送回懸海閣,有點不放心地問她:“月月,你一個人住懸海閣可以嗎?晚上會不會害怕?”
糜月笑瞇著眼睛朝她乖巧揮手:“放心吧夏瀝姐姐,我能照顧好自己,再說還有侍從看著我呢。”
夏瀝想想也是,小姑娘再愛玩,左右也跑不出內(nèi)宗的范圍,根本不用教人擔(dān)心。她還要回去繼續(xù)幫忙,進(jìn)殿喝了兩口水便走了。
糜月在確定夏瀝已經(jīng)走遠(yuǎn)后,立馬就動身跑去了藏經(jīng)閣。
宗里大部分的弟子都去山下賑災(zāi)了,糜月一路上都沒碰見幾個人,藏經(jīng)閣里更是空蕩蕩的。
然而她剛邁進(jìn)門檻,就被看守藏經(jīng)閣的弟子攔下了。
一開始,小弟子坐在桌案后也沒看見她,但聽到了她發(fā)包上珠花晃動的聲響,抬眼望去沒看到人,還以為是見鬼了,直到站直了身子,才望見這個還沒有桌案高的小姑娘。
這個年紀(jì)、還能在宗里跑來跑去的小女娃,小弟子自然認(rèn)出她是懸海閣里的那位了,但他還得公事公辦,耐心地同她解釋:芭衣嘶巴以留就留三“小丫頭,這里不是能隨便玩的地方,需要驗證身份玉牒才能進(jìn)出喔。 ”
糜月輕哼一聲,不就是身份玉牒嗎,誰沒有。
“拿去!”她當(dāng)即狐假虎威地掏出謝無恙的身份玉牒,本想氣勢十足地拍在桌上,奈何身高不夠,她踮著腳尖,拍了幾次都沒拍成,于是瞪了眼那小弟子,“你自己過來拿啊!
“……”
小弟子連忙俯身過去,伸直胳膊取來玉牒,驗證無誤后,將玉牒還給了她。
糜月昂首挺胸地走進(jìn)了藏經(jīng)閣,然而進(jìn)來之后,她有些傻眼了,這里的書籍浩如煙海,還不像謝無恙的書柜那樣分門別類地擺放,她看了一圈之后,只覺得書名密密麻麻,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好在距離這次的滿月之夜,她還有兩日的時間。
于是謝無恙不在的這兩天,糜月吃嘛嘛好,睡麻麻香,醒來后就去藏經(jīng)閣里面泡著。
這里記載隱劍宗歷史的書籍并不多,而且里面大多是無意義的內(nèi)容。
譬如,某一任的宗主在某處誅殺了某個高境界的大妖,為民除害,贏得百姓愛戴,又在某年,突破了某等級的修為;某一任長老在悟道時突發(fā)靈感,寫下了某某心得著作;以及在鑄劍大會上,哪位弟子鍛造出了稀世寶劍,名聲大噪等等。
甚至在最后一頁,看到了夏瀝和程令飛的名字。前一條說的是夏瀝在鑄劍大會上鍛造出寶劍神兵,而后一條,則是說他們險些炸毀鎮(zhèn)宗之寶神龍鼎、各賞了一百竹杖的事。也算是在隱劍宗的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字跡很新,明顯是最近才寫上去的。
糜月往前翻著翻著,沒想到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寫著,某年,東極劍尊謝無恙領(lǐng)回一女,自稱其是與燼花宮主糜月所生,其名喚月月,暫養(yǎng)至懸海閣。
糜月瞪大眼睛,氣得小臉都發(fā)白了。
她就說嘛,哪里來的這么離譜的謠言,敢情竟是謝無恙那廝自己編的??
可惡,那廝是想毀她名聲,居心叵測!
她當(dāng)即從儲物袋里拿出筆墨,將自己的名字狠狠地涂去,畫完又覺得單純這樣做還不夠解氣。
她想了想,又在劃掉的名字上面寫下了紀(jì)通的名字。
于是這條小道消息就變成了:某年,東極劍尊謝無恙領(lǐng)回一女,自稱其是與宗主紀(jì)通所生,其名喚月月,暫養(yǎng)至懸海閣。
糜月很滿意自己的杰作,畢竟親師兄弟嘛,兄弟情深,有個女兒怎么啦。
在翻閱了許多無意義的史料后,糜月最終篩選出最有用的三條信息。
一、那只蛟龍鼎是很多年前附近的漁民從海中打撈上來的,他們覺得此鼎是個寶貝,于是獻(xiàn)給了隱劍宗。
這就反向排除了那鼎其實和她要找的秘宮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而且這鼎只吃不吐,先前為了套取功法的消息,往里面喂的那些寶貝算是白費了。
二則是謝無恙在二十歲時,曾在東極海底斬殺過一條蛟龍。而在同一日,上任隱劍宗主,也就是謝無恙的師父秦不眠渡劫失敗,隕落身亡,另有軼聞?wù)f,那條蛟龍是因為秦不眠渡劫引發(fā)海嘯,從海底鉆出來的,恰被謝無恙斬殺。
同一日,他師父身死,而他卻因此名聲鵲起。
初看到這消息時,糜月心里一咯噔,心想若是口訣里的蛟龍已經(jīng)被謝無恙殺死了?那她還找個嘚兒啊,那秘宮的入口豈非永遠(yuǎn)無法打開了?
但她細(xì)細(xì)又想,燼花宮的老祖宗們又不傻,那秘宮里有燼花宮的獨門心法,還能留下代代相傳的口訣,他們定不會教人能輕易毀去打開秘宮的關(guān)鍵。
至于,謝無恙的師父秦不眠……
糜月打心底痛恨這個名字,他若非隕落身死,遲早也會死在她手里。
不過這謝無恙還真是個害人精,他從桐花秘境里拿走了定元珠,別人都說他是斬了大妖的天才,殊不知那大妖是他和她合力斬殺的;他于二十歲斬殺蛟龍,又給他的天才事跡增添一筆,他的師父卻在同一天隕落,事情真就這么巧合嗎?
他師父該不會是被他害死的吧?
難怪,她先前纏著謝無恙要聽蛟龍的故事,他連哪吒鬧海都說出來了,卻死活都不說這樁事。
原來是心里有鬼……
然而糜月又想起前日謝無恙給小男孩送粥的情景,他對陌生小孩都能施放善意,也不至于能狠心殺了從小把他養(yǎng)大的師父吧?
糜月忽然覺得她不怎么了解謝無恙,她總覺得他很壞很有心機城府,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沒有壞得那么徹底,尚有底線,他不愿做的事,絕沒有人能逼著他去做。
線索太少,糜月捋不明白,便不再去琢磨,比起謝無恙和他師父的舊事,她還是更關(guān)心蛟龍。
她找到的第三條線索,則是講了當(dāng)初隱劍宗老祖為何選擇在此處建立宗門。
說是他當(dāng)年云游偶然經(jīng)歷此處,發(fā)現(xiàn)這里空無一人,卻唯獨立著一座長滿青苔的蛟龍雕像。隱劍宗老祖嫌這雕像太丑,隨手想將其毀去,然而有一掌下去,這雕像紋絲不動,甚至他削鐵如泥的本命劍更是劈砍不壞,隱劍宗老祖覺得稀奇,于是環(huán)顧此處,覺得此地風(fēng)水不錯,便在此安家落戶了。
看完這則軼聞,糜月覺得隱劍宗老祖不僅挑地方挺隨便的,手還挺欠。
那雕像丑是丑了點,又沒惹他,非要過去打一掌,發(fā)現(xiàn)沒打碎,還來了脾氣,在這里安家落戶了。
就很難評。
不過這條消息有個很重要的一點,這蛟龍雕像不是隱劍宗后建的,而是前任地主燼花宮所造,而且也很符合糜月對于“打開秘宮的關(guān)鍵沒那么容易毀去”的猜測。
糜月心下琢磨,難道打開秘宮的關(guān)鍵,兜來轉(zhuǎn)去,還是后山里那座丑了吧唧的蛟龍雕像?
……
滿月之夜。
圓月盈空,如一輪玉盤掛在蒼穹之巔,照映萬古,靜謐而莊嚴(yán)。
無人的后山,糜月懷揣著一絲不大的希望,來到蛟龍雕像旁邊,席地而坐,對著雕像自言自語。
“神龍大人啊,求你顯顯靈,告訴我秘宮的入口在哪里?”
“雖然我前些日子把你誤認(rèn)為是那只鼎,但那都是誤會,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蛟龍大人!”
“雖然我先前還說過你丑,但那都是我沒看情,說錯了話,如今我細(xì)細(xì)端詳,您絕對是我見過最威武最英俊的蛟龍雕像,求求你了,給我指條明路吧!”
糜月跪坐在蛟龍雕像旁邊絮絮叨叨,甚至還從儲物袋里拿出從懸海閣里順出來的碗碟,擺上她平日里的糕點,虔誠地拜倒。
一番感人肺腑的狂拍馬屁,蛟龍雕像那銅鈴大的雙眼仍呆滯地瞪著前方,對她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口訣上說滿月子時夜,糜月很確信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子時了,但雕像仍沒有任何的變化。
初冬的夜風(fēng)寒地凍,糜月在這里跪坐了一會兒,凍得鼻涕都差點流下來了。她搓了搓有點被凍紅的臉頰,又起身跺了跺坐麻的腳,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傻。
難道還真的指望這座雕像能化作真龍,將月亮吞下不成?
糜月此時的心情有些絕望,甚至想穿到數(shù)千年前,對老祖宗們說一聲,咱們能不能把口訣編的長一點?編得再讓人明白些?
吞月什么的,實在太過于抽象,如果可以,糜月甚至都想讓它把自己給吞了。
糜月又在雕像旁等了一會兒,實在冷得受不了,于是轉(zhuǎn)身想打道回府,走了約莫百步,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那蛟龍雕像。
如果錯過今晚,便又要再等下一個滿月,她還能耗得起嗎?
就是這戀戀不舍的一眼,糜月腳步一頓,發(fā)現(xiàn)了些許端倪。
隨著她和蛟龍雕像的距離拉遠(yuǎn),從視角上看,雕像離天上的月亮似乎更近了?
一個猜想福臨心至地閃過糜月的心頭。
難道說……
糜月的目光緊盯著那座蛟龍雕像,鎖定了一個方向,當(dāng)即便開始小跑了起來。
林間的小路夜間難行,糜月幾度差點摔倒,但仍掩不住她狂熱激動的心,身上也不覺得冷了,連手心都跑出了汗。
跑到大概的位置,她轉(zhuǎn)身再看向蛟龍雕像,那明月離它更近了,幾乎懸掛在它的鼻尖上。
她便往蛟龍雕像的方向走了十來步,近大遠(yuǎn)小,蛟龍的身形在她的視野里變大,月亮隨之下移變小。
經(jīng)過她不斷前后左右的移動調(diào)整,終于,天上那輪圓月嚴(yán)絲合縫地卡進(jìn)了蛟龍雕像大張的龍嘴中。
就像是蛟龍怒張著嘴巴,想要把那輪月亮一口吞下。
糜月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難掩激動。
她雙手合十,試著一字一頓地念著口訣:“海上升玉峰,滿月子時夜。蛟龍吞月時,秘宮自然現(xiàn)……”
隨著最后一個字話音落地,她感覺到耳畔劃過一道清亮的微風(fēng),吹響了林間竹葉,吹起了她的碎發(fā),腳底同時顯現(xiàn)出一道八卦陰陽魚形的白芒印記。
隨著陣法閃爍,糜月眼前一晃,周遭場景變幻,眨眼之后,竟置身在了另一處幽暗的界域。
第35章 第 35 章 突破八重境,恢復(fù)原身了……
糜月定了定神, 環(huán)顧四周,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如巍峨山岳般的地宮大門,門扉似是用一種不知名的精鐵鑄成, 看起來漆黑堅硬,泛著金屬的光澤, 其上密密麻麻地鐫刻著復(fù)雜精美的紋路。
頭頂?shù)膸r壁上嵌著許多巴掌大的夜明珠, 微弱的燈光成了唯一的照明來源。
此地太過幽暗潮濕,有些地方已經(jīng)長了點點青苔, 似在靜靜訴說著這地宮悠久的歲月長河。在而在地宮大門的右側(cè),有一處玉石造就的機關(guān)凹槽,那凹槽剛好能放下一只手掌, 且凹槽內(nèi)部有似樹葉脈絡(luò)的刻紋延伸,和精鐵大門上的復(fù)雜紋路鏈接在了一塊。
她聽娘親說過, 燼花宮的秘宮大門需要嫡系傳人的血, 才能打開進(jìn)入。旁人就算誤入地宮, 也無法打開大門。
這玉石槽想必就是能驗證血脈的機關(guān)。
在看到地宮大門一瞬間, 糜月對老祖宗們的抱怨全沒了, 甚至對他們的地宮陣法設(shè)計之精妙,而感到贊嘆和慚愧。
口訣那句“蛟龍吞月時”,敢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老祖留下了獨一無二的蛟龍雕像, 月亮也是真的月亮。
只要將月亮和蛟龍的嘴部在某個角度嵌合, 同時默念法訣,即可觸發(fā)傳送陣法。
倒是她想得太復(fù)雜了。
且這陣法最精妙之處在于,隨著滿月的季節(jié)不同,月亮的高度也不同,還有想進(jìn)入秘宮之人的身高和具體的時辰, 這些都會使秘宮入口的位置發(fā)生偏差,也就是說,每個人每次進(jìn)入秘宮的方位都是變幻不定的。
這更加確保了秘宮的安全性。
糜月張嘴咬破了手指,欲將手掌放入驗血的石槽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設(shè)計地宮的老祖儼然沒考慮到會有小孩子進(jìn)地宮,她踮著腳都夠不到。
糜月環(huán)顧四周,也沒發(fā)現(xiàn)能墊腳的石頭,于是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堆靈石,墊在腳下才終于將小手成功摁進(jìn)了石槽里。
隨著她指尖的血液滴入凹槽,血滴沿著脈絡(luò)游走下滑,血滴所經(jīng)之處的刻紋,皆泛起了條條奇異的光芒,仿佛給干涸已久的枯井,注入了煥發(fā)生機的生命源泉。
脈絡(luò)依此被光芒點亮,直到大門上刻紋也隨之閃爍地亮起,伴隨著轟隆地一聲響,地宮大門朝她緩緩敞開,卷帶起地上煙靄般的塵埃,仿佛在迎接著久違的主人歸來。
糜月深吸了兩口氣,懷揣著激動的心情,走入地宮。沒有注意到,一根僅有手指粗細(xì)的小白蛇,蜿蜒跟在她身后,也隨著進(jìn)入了地宮內(nèi)部。
整個秘宮建得猶如一座地下宮殿,只不過墻壁和天花板都是由天然的巖壁雕刻而成,整個室內(nèi)冬暖夏涼,有兩張石床,還有巖石雕刻的桌椅,書架。不過那書架上什么都沒有,上面的書籍或許已經(jīng)被前輩們拿走了。
在石桌正對著的方向,是一整面光滑完整的巖壁,上面雕刻著的字跡筆走龍蛇,力道遒勁,單單瞧上一眼,便能感受到這些文字里蘊含的無窮玄意。
糜月瞳孔微縮,那正是燼虛訣的全卷心法!
她趕緊盤腿席地而坐,全神貫注地觀摩著石壁上的心法,燼虛訣前六卷的內(nèi)容她已經(jīng)深刻于心,倒背如流,她一目十行地找到第七卷 末尾。
突破第八重境的關(guān)竅是……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巖壁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晦澀且蘊含玄意,每看一個字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心神。
一個時辰之后。
糜月仔細(xì)看完了七重境真正的突破心法,才算是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孩童了。
人身上共有七百二十處穴竅,心法便是要將這些穴竅打通,讓靈氣暢行無阻地在靜脈和穴竅里運行。她的推演基本上和燼虛訣心法講述得差不多,但唯獨有兩處穴竅的打通順序弄錯了,而這兩處穴竅偏偏最為關(guān)鍵,若是按正確的順序,便能順利突破第七重的桎梏。
但若順序顛倒,便會使氣血逆行,造成身體的逆生長,而她這副身體也并非是全無靈氣,而是靈氣全被鎖在了那兩處顛倒的氣竅之中,如同被裝進(jìn)了琉璃罐中的沙子,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壓迫著她的經(jīng)脈。
所以才會感受不到靈力,看起來功力盡失。
明白了其中關(guān)鍵的糜月閉上雙眼,開始按照心法的順序,找到那兩處被堵塞的穴竅,一點點試圖用靈氣將那兩處穴竅撬開。
她無法動用被封存的靈氣,只能從靈石上面借用,但這借度之法使用起來很費時間,而且她這副小孩身體一次也不能承受過多的靈氣,只能一點點來,整個過程會很漫長。
不過試著試著,糜月發(fā)現(xiàn)似乎也沒有她想得那么困難。
似乎是謝無恙之前給她泡過的玉髓清靈液起了作用,她這副身體雖然不能自主吸收自然靈氣,但體質(zhì)卻增強了,很能適應(yīng)靈氣的承載,這便極大地縮短了這個過程。
糜月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的靈石,只覺得儲物袋的分量都變輕了,在她的身邊堆砌著一圈被吸收完靈氣而變得黯淡無光的廢棄靈石。
在不斷的嘗試和沖擊下,終于有一處穴竅開始松動,糜月一鼓作氣地握碎了十塊靈石,將那穴竅徹底沖開。
在穴竅打開的瞬間,糜月感覺久封的靈氣瞬間竄遍了全身,渾身都變得輕飄飄的,整個人如同浸泡在了靈氣溫泉里,讓她舒服得都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也開始慢慢地發(fā)生了變化。
短胖的四肢不斷抽長生長,貧瘠的胸口逐漸圓潤鼓脹,腦后的墨發(fā)如藤蔓般變長,五官和臉型也在發(fā)生細(xì)微的改變。
而糜月還毫無所覺,她要趁熱打鐵,趁現(xiàn)在靈氣充盈,一舉突破燼虛訣第八重境。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糜月徐徐睜開卷翹的睫毛,如遠(yuǎn)山含煙的墨眉下,清透明亮的狐貍眼里閃爍著雀躍的喜色。
第八重境,成了!
她本就在第七重境停留了許久,根基穩(wěn)固,只是不得突破要法,如今有了完整的心法,突破是水到渠成之事。
她繼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修長白皙的雙手,可觀飽滿的酥/胸,纖細(xì)盈盈一握的腰肢,摸了摸綢緞似的及腰青絲,還有那雙筆直細(xì)溜的大美腿,恨不得仰天長笑三聲。
她糜月又回來了。。
不僅變回了原身,她還因禍得福,一舉突破了七重境,成了第八境的強者。
糜月感覺到此時的身體靈氣充沛,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一拳就能打死一只謝無恙。
再也不用受那短胳膊短腿的窩囊氣了。
此時此刻的糜月忽然想到在復(fù)仇話本里,最?吹揭痪浣(jīng)典臺詞:
這一世,她要把她鳳傲天失去的一切,全部都奪回來!
隨著糜月突破境界,巖壁上的文字發(fā)生了些許變化和重組,第八重境的心法隨之漸入眼簾。
為防止?fàn)a花宮傳人里有人被脅迫、帶外人進(jìn)入地宮,老祖宗們算是窮盡腦汁用上了各種辦法——將這刻有心法的巖壁上也下了禁制,只有在突破相應(yīng)境界之后,才能看到下一重境界的心法,否則看到的只是一面空無一字的墻壁。
若非如此,當(dāng)時舉宗搬遷的那位燼花宮主,便將這心法全部謄抄下來了,何至于現(xiàn)在如此麻煩。
糜月看見新的八重功法,注意力再度被吸引,見時辰尚早,于是繼續(xù)修習(xí)參悟八重境的功法。
直到體內(nèi)運轉(zhuǎn)的靈氣隱隱有些躁動虛浮,似是觸摸到了小境界的瓶頸,她才停止了運轉(zhuǎn)心經(jīng)。
進(jìn)階此事不能貪婪冒進(jìn),她已經(jīng)吃過一次虧了,知道月盈則虧的道理,不敢冒然再沖擊境界。
糜月站起身來,此時才發(fā)現(xiàn)穿在身上的小裙子已經(jīng)快被她撐破了,連大腿根都蓋不住,于是忙從儲物袋里找了一條她以前常穿的衣裙出來換上,幸虧謝無恙沒收走她的這些衣物釵環(huán),不然她就要在大冬天光著大腿了。
潛伏敵宗整整兩個月,好不容易找到這處地下秘宮,糜月舍不得這么快離開,繼續(xù)在秘宮里四處走了走。
這里殘留著很多前輩們修煉留下的痕跡,供打坐的石床上都被磨出包漿了,有些不起眼的小石壁上還刻著許多字跡不同的小字,寫著對心法的感悟心得。
糜月稀罕地看看這,摸摸那,隨后在一處石桌上,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副筆墨硯臺,還有一疊攤開的紙張。
她走近查看,那紙張泛黃,顯然是在這里擺放很多年了,然而在看到上面秀麗工整的字跡時,她驀然心神一震,捏著紙張的手指收緊顫抖。
這竟然是……她娘親的字跡。
上面記錄的是燼虛訣第八重的心經(jīng)內(nèi)容,只寫了一小半,尚未寫完。
糜月猜測,難道很久之前,她娘親也來過隱劍宗,找到了這處秘宮,而且順利突破到第八重,所以她打算將第八重的心法先抄下來,帶回燼花宮?
許久不見娘親的字跡,糜月心緒萬千,借著夜明珠的光,對著那紙看了又看。
娘親的字寫得可真好看吶。
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她仔細(xì)地將那些手稿疊好,寶貝地收了起來。
糜月心下暗暗發(fā)誓,她不僅要為娘親完成遺愿,帶回第八重的功法,她還要全卷的心法,要這處完整的秘宮。
收好娘親的手稿,糜月意識到此時在秘宮里呆得足夠久了,再不出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她心下琢磨,口訣里只說怎么進(jìn)秘宮,但沒說要怎么出去啊?
她試著走到秘宮的大門處,站定在被陣法傳送過來的方位,雙手合十,又念了一遍口訣:“海上升玉峰,滿月子時夜。蛟龍吞月時,秘宮自然現(xiàn)。”
話音落,她身影一閃,成功被傳送到了后山的竹林里。
糜月眼里閃過欣喜,果然,口訣也是進(jìn)出秘宮的“鑰匙”之一。
此時仍是夜幕深深,但滿月遙墜西邊,想來要不了半個時辰便是日出了。
糜月打算趁著夜色昏暗,悄無聲息地離開隱劍宗的領(lǐng)地,先回燼花宮,召集集合弟子們,商量好攻打的計劃,再一舉回來拿下隱劍宗。
她抬手撥開一片擋路的竹葉,尚未走出竹林,忽然感覺后背有些涼颼颼,似乎有道熟悉且強大的氣息在向她靠近。
糜月警惕地扭頭,只見就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半空,無為劍的光芒銀亮如霜,劃破了寂靜漆黑的夜空。
而乘在劍身上的人一襲雪衣,衣袂翩飛,宛如一道離弓之箭,徑直精準(zhǔn)地朝她飛襲而來。
……
第36章 第 36 章 月月不是我和你的女兒嗎……
糟了, 是謝無恙!
糜月瞳孔緊縮,驚疑不定。
這廝不是在山下賑災(zāi)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而且她前腳剛出秘宮,這人怎么就這么精準(zhǔn)地找到了她?
難不成, 這人早就對自己起疑了?
是故意讓夏瀝提前送她回宗, 其實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她,想通過她得知地下秘宮的位置?
不對啊, 隱劍宗里有地下秘宮的事是只有歷代燼花宮嫡系才知曉的秘密,他不可能會知道。
糜月此時腦海中一片亂麻,在謝無恙身邊扮做小孩演了這么久, 她有些許被他支配的畏懼,下意識地掉頭就想跑。
然而剛轉(zhuǎn)過身, 她就反應(yīng)過來了, 自己的修為已經(jīng)突破了第八重。這廝這陣子不是在天天陪她盯樹葉, 就是在山下多管閑事賑災(zāi)救民, 不見得會有什么劍道長進(jìn)。
跑個球, 打!
糜月咬咬牙,直面御劍而來的謝無恙,足尖一點, 也跟著御風(fēng)而起。
耳邊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拂, 掃過她精致姣美的眉眼, 眼中閃動著凌厲堅毅的眸光。
看她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屁股開花!
謝無恙在半刻鐘前的確還在山下沿岸帶領(lǐng)弟子們賑災(zāi),而當(dāng)他貼身佩戴、沉寂許久的定元珠忽然間開始運作,指向的方位還是隱劍宗,他驚異萬分, 當(dāng)即拋下眾多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御劍趕來。
看到那抹許久未見的倩影御風(fēng)而起至他身前,謝無恙的目光鎖著她,按下心里復(fù)雜涌動的情緒,低聲開口:“糜月,你終于現(xiàn)身了……”
誰知話音未落,一道燼花神相裹挾著能燃燒一切的燼火,霸道無比地朝他迎面拍來,他堪堪側(cè)身躲過。
“別叫我名字,跟你沒那么熟,”糜月又朝他拍去一掌,語氣生冷,“叫我燼花宮主,或者和別人一樣叫我妖女!
她被妖女妖女的叫著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感受到她神相里比以往更灼烈的燼花之火,謝無恙眸光閃動:“你……突破八重境了!
原來,她消失的這些日子,是去了某處能隔絕氣息的秘境之中提升修為了,所以定元珠才感測不到?
“關(guān)你屁事,”糜月恢復(fù)原身后,瞬間有了底氣,拿出以往對待他的態(tài)度挑釁,“不是要跟我打架么,來呀!”
糜月一出手就是各種殺招,謝無恙只顧著躲卻不還手。
“我沒有要同你打架……”
“你把……月月帶回隱劍宗養(yǎng)著,不就是想把她當(dāng)做把柄,逼我現(xiàn)身嗎?如今我讓你如愿,你不動手,難道是想和我敘舊?”糜月連珠炮似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心思。
今日她就要戳破他這張黑心蓮的面孔。
把柄……
謝無恙總覺得這個詞很刺耳,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的確有想借月月,逼她現(xiàn)身的意思。
定元珠突然感測不到一個人的氣息,這件事太過古怪,讓他心亂不安。
“當(dāng)時在瓊山腳下,我看到月月一個孩子流落在外,才將她帶回宗里。我雖然不太會養(yǎng)孩子,但沒有苛待過她……”謝無恙頓了頓,試圖解釋,他雖有些自己的心思在,但并無惡意。
糜月一聽這話,心里更氣了。
“你逼著她天天卯時就要早起,沒收她儲物袋里的寶貝,還用劍鞘打了她的屁股……這還不叫苛待?你簡直喪心病狂!!”
糜月橫眉怒目,他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隨便糊弄嗎?
想起自己種種受的委屈,她心中冒火,下手更甚。
“你怎么知……你已經(jīng)見過月月了?”
糜月沒回答他,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記凌厲的掌風(fēng),謝無恙無奈用劍鞘抵擋著她的掌風(fēng)攻勢,間隙凝結(jié)出燼花神相朝他轟去。
她晉升過后的燼花之火兇猛暴烈,謝無恙不敢大意,便凝結(jié)出靈力屏障相擋,靈罩堅持不到兩息便隨之潰散。
這么多年來,他們相見的每一次,都是這樣的打打殺殺,好似永無止境。
謝無恙知道她對過往的事不會罷休,交手間隙,忍不住把憋在心里很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月月她……到底是你同誰的孩子?”
話問出口,謝無恙緊握著劍柄的五指不自覺地收緊,他甚至有些緊張會聽到答案。
月月都已經(jīng)這般年歲了,她父親到底是誰,這件事或許也沒那么重要了。
但他心里過不去這個坎,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讓她甘愿為他生孩子。
倘若那人還在世,倘若是那人負(fù)了糜月的話……
謝無恙掩住眼底濃重的殺意。
話音落,糜月眉梢一挑,忽然收了手。
她想到在藏經(jīng)閣里看到那條軼聞,似笑非笑地朝他走近兩步,一團(tuán)燼花之火在她手中翻飛把玩著,閃爍的火光照映著她嬌俏嫵媚的面容。
“她是誰的孩子,你難道不知道?”
她走到他身側(cè),撩著眼尾看著他,櫻紅的唇瓣開合:“月月,不是我和你的女兒嗎?怎么,不記得了?不認(rèn)賬了?”
她靠得太近,吐出來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耳畔,謝無恙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貫遇事處變不驚、鎮(zhèn)定自若的劍尊,此時懵了一瞬,甚至說話都有些略顯慌亂的磕巴:“我,我何時同你有過……”
他的耳后肉眼可見地泛紅,睫羽輕斂,眸中的暗色消褪,如同被春風(fēng)撥亂的潭水。
糜月看見他耳朵都被氣紅了,唇角更翹出一抹得逞的笑。
讓他毀她名聲,那就都別好過。
反正她名聲一向都不好,根本不在乎多這一樁,不過他可別想再清清白白地摘出去了。
“你我若是之間沒有什么,那為何會有這樣的謠言流出呢,”糜月挑眉看著他,眼底閃著狡黠的光,像只故意激他發(fā)怒、看他笑話的狐貍,“無風(fēng)不起浪,既然外界都在那么傳言,那就說明你我之間并不清白,”
“是吧,東極劍尊?”
糜月朝他歪了歪頭,發(fā)間有朵淡淡的銀光在閃爍。
謝無恙眸光隨之落在她發(fā)間,是一對銀粉色的蝴蝶珠花。
是他曾在玉京城集市上給月月買的那一對珠花,上面的編織手法還是玉京城特有的工藝,他不會認(rèn)錯。
在他趕來的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她不但見過月月,還拿走了她女兒的珠花?……自己戴上?
謝無恙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耳邊的紅暈稍稍褪去。
“糜月……”
他抬眸認(rèn)真地看著她道:“你若是不想養(yǎng)月月,我可以養(yǎng),不必因為傳言而……”
月月和幼時的她太像,脾性喜好都像,在接月月回隱劍宗的那一日起,他就想好了,若她不要這個女兒,他便收養(yǎng)月月,好好將其撫養(yǎng)長大成人。
糜月的表情無語凝住,誰和他討論養(yǎng)孩子的事了。她譏諷著正欲開口說什么,忽然感受到又有幾道實力不弱的氣息往此處靠近。
是紀(jì)通和幾位隱劍宗長老。
他們在此打架的動靜,已經(jīng)驚動了隱劍宗里的人。不行,不能在這里和他繼續(xù)纏斗下去,謝無恙一個人她還能應(yīng)付得來,但她一人可對付不了整個宗門。
糜月?lián)]袖朝謝無恙打出一道燼花神相,接著扭身便跑。
打不過就跑,是她一介人人喊殺的妖女,浪到現(xiàn)在還沒翻車的最強秘訣。
……
紀(jì)通和幾位長老正在御劍往后山處趕。
聽弟子通傳,說看到糜月和謝無恙在后山打架的時候,紀(jì)通還以為是謊報軍情。
但那弟子說得繪聲繪色,不似說謊,還說從半空中掉落的燼花殘火,把后山的竹林都燒倒了一大片。
紀(jì)通當(dāng)即就召集人手前往事發(fā)之地,人家都打到自家門前了,這還得了?
但同時他又很納悶,隱劍宗守衛(wèi)森嚴(yán),糜月是怎么不知不覺地跑到了內(nèi)宗后山,還能和謝無恙打起來的?
“妖女,站。∧懜疑藐J我隱劍宗,你有本事別跑!”
司徒長老遠(yuǎn)遠(yuǎn)地追在糜月身后憤怒叫罵。
為什么不跑,難道站在原地被他們以多打一?她又不傻。
糜月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全力御風(fēng)遁逃。
但后面的幾道氣息窮追不舍,像甩不掉的尾巴,讓她很是焦躁。
這些劍修都有本命劍作為飛行法器,速度自然比她更快,她光用靈氣御風(fēng)很是吃虧。
這樣下去,只怕還沒跑出隱劍宗的地界,就要被他們給追上了。落在他們的手里,一定沒什么好下場。
糜月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對策,怎樣才能脫困?
臨危之際,她忽然間想到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略一思索,覺得可行,于是急急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懸海閣的方向逃去。
紀(jì)通、司徒杉等人正欲掉頭去追,一道寒涼的劍光橫在他們面前,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師弟,你這是何意?”紀(jì)通意外地看著擋路的謝無恙。
“她來此是與我的個人恩怨,和宗門無關(guān),我自行前去找她,你們不必跟過來……”
謝無恙臉色不大好,他還沒和糜月說上兩句話,他們把人又嚇跑了。
話音落,不等紀(jì)通等人回應(yīng),猶自御劍去追糜月。
謝無恙并沒有追得太緊,刻意保持著一段距離,他擔(dān)心糜月誤會他是同紀(jì)通一伙想抓她,想等糜月跑出隱劍宗的領(lǐng)地后,再追上她解釋。
定元珠指示的方位改變,忽然遙遙指向懸海閣的方向,謝無恙有些意外,她難道改了主意,是想去他那里把月月帶走?
謝無恙不自覺地加快了些御劍的速度,在即將趕到懸海閣時,定元珠卻在陡然之間停止了轉(zhuǎn)動,她的氣息又像上次那樣,無端驟然消失了。
紀(jì)通和三位長老擔(dān)心謝無恙纏斗不過那妖女,猶豫片刻后,仍舊跟了過來,行至懸海閣的上空。
紀(jì)通左右環(huán)顧,四周都沒有發(fā)現(xiàn)糜月的氣息,于是問謝無恙:“師弟,那妖女人呢?”
他低頭看了眼下方的閣樓,該不會是躲進(jìn)懸海閣里了罷?
他眉頭微皺,這妖女要是躲進(jìn)別的地方還好說,躲進(jìn)了師弟的懸海閣,就有些難辦了。
謝無恙轉(zhuǎn)過身來,嗓音有些黯然的低沉:“師兄,長老,你們回罷,她已經(jīng)走了!
司徒衫面色凝重:“無恙,茲事體大,要是那妖女潛伏在我們宗內(nèi),后患無窮啊,還是讓我們進(jìn)去搜查一下為妙!
司徒杉因為自家府邸被炸,這陣子都只能暫住在客殿,這下不找出糜月,他更要夜不安寢了。上回鑄劍大會,那妖女赴宴沒有搞事,他就覺得事出反常,只當(dāng)是前來的宗門眾多,那妖女不敢隨便動手。
果然,這妖女安分不了幾日,趁著他們忙著賑災(zāi)海嘯,宗門弟子空乏之際,又來搞事了!
誰知道那妖女要是躲藏在隱劍宗,會做出什么陰損的事來,肯定比蛟龍鼎爆炸還要可怕百倍。
“司徒長老要搜查懸海閣?”
謝無恙不帶情緒的一句反問,讓司徒衫緊張起來。
加上云松鶴拼命朝他搖頭使眼色,司徒杉有些猶豫,剛想說要不算了,就聽謝無恙點頭道:“也好!
他知道糜月不可能在懸海閣,讓他們搜查一遍,也好將他們打發(fā)了。
于是紀(jì)通和幾位長老們用神識把整棟懸海閣來來回回,仔細(xì)搜查了幾遍都沒找到糜月的身影,只有謝無恙那五歲的女兒正窩在房間里的榻上睡覺。
沒找到人的司徒杉有些尷尬,朝謝無恙拱了拱手:“無恙,你既已回來便好好休息,換我和云長老同去山下賑災(zāi)……”
謝無恙淡淡地“嗯”了一聲。
云長老趕緊把司徒杉拉走了。
不知那妖女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不驚動任何侍從和弟子到達(dá)內(nèi)宗,猶闖無人之境,之后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簡直是在戲弄他們,打他們的臉。
紀(jì)通和長老們離開時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怕是今晚真的要睡不著了。
謝無恙御劍落地,回到懸海閣中。
隔壁屋門打開一條小縫,小姑娘站在門后穿著中衣,一副被吵醒的模樣。
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懵懵懂懂地仰頭看他:“謝無恙,那些人是在找我的娘親嗎?我剛才好像看見娘親了……”
謝無恙心下一緊,走近她問:“你方才看到你娘親了?她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娘親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床邊,她問我要不要跟她回去,我說我想呆在這里,”糜月伸直胳膊,比比劃劃,“然后彭地一聲,娘親周圍就冒出來好多五顏六色的煙,彩煙把娘親包住了,等彩煙散去時,娘親就不見了嗚嗚嗚……”
說著說著,小姑娘難掩傷心,還抹了一把眼角的淚。
糜月雖然在胡說八道,但眼淚卻是真的,強行倒轉(zhuǎn)靈氣顛倒穴竅,氣血逆流,疼得她此時的小腹直抽抽。
她已經(jīng)突破八重境,只要她想,隨時都能解開禁錮,恢復(fù)原身。他們在后面窮追不舍,糜月別無他法,一時想到用這個法子蒙混過關(guān)。
就是這變小后腹痛的副作用,是真疼啊。
彭地一聲,五顏六色的煙……
謝無恙眉頭微蹙,聽起來有些離奇。
但小姑娘眼淚汪汪,哭得厲害,就像一只可憐兮兮被拋棄的小貓,仿佛對娘親的不告而別很傷心,再配上些許夸張的肢體演繹,很難讓人不信服。
謝無恙的視線掠過小姑娘濕漉的臉頰,落在她的發(fā)包上,上面沒有戴任何珠花首飾。
“月月,我送給你的那對蝴蝶珠花呢?”清沉的男音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
第37章 第 37 章 奇奇怪怪的謝無恙。
“我把那對珠花送給娘親了……”
小姑娘眼里閃動著淚光, 揪著他的衣袖抹了抹淚,稚氣哽咽的童音令人心碎:“對不起,那是你送我的禮物, 但我想讓娘親記得我,她和我說了一會兒話, 又出去了一趟, 回來就問我要不要和她走,可我還沒有想好……”
“娘親就這么走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小姑娘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內(nèi)容倒是都能合上。
謝無恙垂眸看著她。
糜月先來找了月月,所以才會戴著他送的珠花, 最后她往的懸海閣方向逃,也是想問月月愿不愿意和她走。
“不會……你娘親不會不要你, 還會回來看你的。”謝無恙由著她用自己的衣袖抹淚, 低聲安慰道。
他方才的一瞬間, 他竟然在懷疑月月會不會就是糜月。
她不知動用了什么秘法, 身體變成了幼崽, 假裝是她自己的女兒,其實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這個猜測太過荒唐,讓他不禁失笑。
比起這一版猜測, 小姑娘所說的五顏六色的彩煙也沒有那么離奇了。
彭地一聲外加迷惑人的彩煙, 聽起來像是傳送類的法寶, 謝無恙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眼看謝無恙暫時被她糊弄過去,糜月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氣。
她恢復(fù)原身后,頭上的珠花忘記拿下,竟然還被謝無恙眼尖地給發(fā)現(xiàn)了。
幸虧她方才變回幼崽換衣服時, 發(fā)現(xiàn)珠花沒有拿掉,及時把珠花給藏了起來,差點露出致命的破綻。
謝無恙沉默太久,小姑娘好像有些站不住了,皺著眉頭,伸手揉了下肚子,他發(fā)現(xiàn)了小姑娘的異常:“肚子痛?”
說著伸手過來,似是想給她把一把脈象。
糜月后撤著躲過,隨口扯謊:“唔,應(yīng)該是昨天晚上,吃多了核桃酥餅……”她忍著腹痛,裝作困倦的模樣打了個哈欠,“沒事的,我繼續(xù)去床上睡一會兒就好了!
說罷,便把屋門緊緊關(guān)上。
糜月鉆回熟悉溫暖的被窩,把枕頭墊在了小肚子下面,緩解腹痛。
她突破了境界,自覺能從隱劍宗悄無聲息的逃走,便沒有提前用廖紅葉給她的那塊魂音石。
完全沒有預(yù)料到謝無恙能這么快回來,還剛好路過后山竹林發(fā)現(xiàn)了她。
糜月暗道自己點背的同時,又有些奇怪。
說起來那片竹林,也不是從山下回懸海閣的路線啊,謝無恙怎么這么巧就出現(xiàn)在那里,倒像是專門奔著她來的。
就像是長了副能聞見她身上氣味的狗鼻子,她一現(xiàn)身,他就追來了。若不是有他在,她若想逃,紀(jì)通和那幾個長老也攔不住她。
她得弄明白謝無恙到底是怎么能知道她的行蹤的,不然下一次撤離時,依然會被他發(fā)現(xiàn)……
腹部傳來的陣陣疼痛,讓糜月沒法好好冷靜思考,迷糊地趴在床上睡去,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像往常一樣洗完臉漱完口,換好衣服后,從寢室里出來,發(fā)現(xiàn)謝無恙正在紫檀圓桌邊布置碗筷。
糜月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詭異,明明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在云端上紅眼打架,眼下卻可以坐在這里一起同桌用膳。
好像在這副小孩皮囊的掩蓋之下,她可以不做燼花宮宮主糜月,不用顧慮他們之間的恩怨過往,把他當(dāng)做一個可以使喚的仆人,也還不錯。
見小姑娘在常坐的位置坐下,謝無恙問她:“肚子還痛不痛?”
糜月?lián)u搖頭。
比起第一次走火入魔時,把她疼暈的那回,這次顯然輕了許多,尚能忍受。
通過小姑娘的話,謝無恙確認(rèn)糜月是真的又消失了,她有辦法躲開定元珠的追蹤,似乎不想讓任何人找到。
他難免悵然若失,暗怪自己著急,在糜月動手時,就應(yīng)當(dāng)把她引去隱劍宗的界域之外。
糜月覺得自己這招釜底抽薪的計策,真是妙極,不僅把紀(jì)通和那幾個長老騙了,精明如謝無恙也被她糊弄了過去。
就是太過考驗她的演技。
昨晚她找秘宮就找到了深夜,煉了半宿的心法,出來后又跟他打了一架,還被隱劍宗的長老們集體追捕。
糜月委實精力見底,有點餓了,她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什么,童音奶聲奶氣:“咦,你今日怎么沒叫我起床修習(xí)呀?”
謝無恙看了她一眼:“今日不修習(xí),以后也不必修習(xí)了!
糜月睜圓眼睛,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真的么?你沒騙我?”
“嗯。”
“為什么?”
糜月眨巴眨巴眼,之前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誓要教她成功學(xué)會凝結(jié)神相,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謝無恙看著眼前原本有些蔫蔫的小團(tuán)子,一聽不用修習(xí)了立馬振奮地坐直身子,杏眼圓睜的欣喜神色,和糜月小時在學(xué)宮,聽到無涯道人說休假時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那個荒唐的猜測又浮上他的心頭。
他微瞇起眼,如果月月真是糜月,她為何要這么做?動用秘法變成小孩子,待在他身邊,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謝無恙不禁回想起在瓊山腳下的溪邊,初見小姑娘時的情景。
她光著腳丫,裙子也破了,渾身狼狽,被野狼群圍攻,見到他時的表情也是慌張的、驚恐的。
小姑娘本來是害怕他的,后來又莫名提出娘親不要她了,問他能不能收留自己。
難道,一開始她是無意間變成小孩子的?跟他來隱劍宗,是因為隱劍宗里有能讓她恢復(fù)原身的東西?
他記得糜月在失蹤前的修為還是七重境圓滿,她的修為停在這個階段已經(jīng)很多年了,而如今她一恢復(fù)原身,修為便突破到了第八重境。
難不成她會變成幼崽,是因為修煉的功法出了問題?
她昨晚變回原身,應(yīng)當(dāng)本是要離開隱劍宗的,卻沒料到會碰上自己,再后來被紀(jì)通等人追趕,她逃無所逃,所以不得不再度動用秘法變成幼崽,借此脫困。
她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然能封住靈力氣息,但這個秘法似乎是有代價的,小姑娘早晨的腹痛很像是秘法使用過度后的副作用。
謝無恙一番思索,發(fā)現(xiàn)這樣的經(jīng)過竟然也說得通,而且還更符合邏輯。
但這都是他的猜測而已,而且是毫無依據(jù)的猜測。
謝無恙的視線落在小姑娘吃得鼓鼓的包子臉上,手指不知不覺地輕敲擊著桌案。
一個人在身體變成幼崽后,怎會與幼年時如此相像,連行為模式都極其統(tǒng)一,就是因為太像,以至于他從未懷疑過月月是她女兒的真實性。
反倒沒有想到過月月可能會是她自己,畢竟能將身體倒退回幼崽期的這種秘法,聞所未聞。
倘若此時的糜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被驚嚇到炸毛,因為他的推測,幾乎與真相分毫不差。
謝無恙亦像往常一樣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還不忘動手給小姑娘盛了一碗湯,斟酌著措辭:“因為我昨日見過你娘親,她沒有不要你,只是有些苦衷,你娘親以后會教你這些,所以不必跟著我學(xué)。”
糜月聞言心里樂開了花。
謝天謝地,看來昨晚她對他那頓揍,沒白揍。
若是不用天天早起,她覺得她還能在這里繼續(xù)養(yǎng)精蓄銳、蹭吃蹭喝幾日,找一個好時機再跑路。
她全然不知自己的馬甲岌岌可危,此時津津有味地拿起湯勺喝著他盛的熱湯,還裝模作樣地感嘆念叨了一句。
“昨晚看到了娘親,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呢,不知道她下次什么時候會來看我……”
謝無恙低低地嗯了一聲,他對于糜月為何能掌握這個秘法以及燼花宮的功法并不感興趣。
倘若這個猜測為真,對他而言,最大的好消息是,孩子是子虛烏有,那個所謂的男人也并不存在。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謝無恙頓時覺得心里松快了許多,就像埋在肉里的刺被拔出,臉上也不自覺得帶上了點笑出來。
他常年都是清冷面癱臉,對誰都是淡淡的,也很少會笑。
唇角那抹不尋常的笑意,立刻就被糜月發(fā)現(xiàn)了。
這人好好的,傻樂什么?
她方才說的話,很好笑嗎?
小手點點他面前那碟清蒸大蝦,指使道:“給我剝蝦。”
她得多吃點海鮮,以后回燼花宮,就吃不到這么新鮮好吃的魚蝦了。
這兩個月來,謝無恙的剝蝦水平也從一開始的笨手笨腳,到如今已然成了個熟練工,頃刻間就剝掉了完整的蝦殼,而不傷蝦肉分毫,順便還給她把蝦線都抽了去。
糜月吃了幾個蝦仁,又瞄上了燉得軟軟糯糯的虎皮鳳爪,雞爪用筷子夾著實在難啃,小姑娘就直接上了手。
啃完了兩只雞爪,糜月也吃飽了,低頭看了看油乎乎的小手,理所當(dāng)然地往謝無恙面前一伸:“擦手手。”
為了讓小姑娘保持飯后擦手的好習(xí)慣,謝無恙極少用凈塵術(shù),下意識地用竹帕細(xì)致地擦去手指間的油膩。
直到謝無恙反應(yīng)過來,如今這小不點可能是糜月時,心下一緊,局促地用竹帕包住她的手搓了兩下:“好了!
糜月不經(jīng)意地抬頭瞟了他一眼,疑惑地皺起小眉毛。
這次的擦手怎么這么敷衍誒。
還有這人的耳朵怎么這么紅?
奇奇怪怪的。
實話說,面對她這副小孩子的身體,謝無恙好歹是個正經(jīng)劍修,不會產(chǎn)生什么旖旎的念頭,但一想到這副軀殼里的靈魂可能會是糜月,他難免會感覺到一絲微妙。
同時因為小姑娘的舉動,又有些拿不準(zhǔn)了。
他以為糜月恨他恨到骨子里,會很厭惡自己的觸碰,她會接受和習(xí)慣他給她剝蝦、擦手?
不,不可能。
但若是這樣……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沒那么厭惡他了?
同時又不禁想到,平時在燼花宮中,又是誰服侍她剝蝦擦手,是她那位侍宮么?
糜月并不知道謝無恙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一定會罵他自作多情。
自己只是除了他沒旁人可以差遣而已,誰叫她懶呢。
小姑娘吃飽了飯,擦干凈了手,剛想從板凳下來,忽然看到謝無恙從儲物袋中拿出了許多眼熟的東西,毒粉、霹靂彈和各種武器,都是他前些日子從她這里沒收的。
“……月月,你將這些東西拿回去吧!
謝無恙對上小姑娘驚奇的目光,清咳了一聲道:“我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利用得當(dāng),不僅沒有危險,還能防身。”
昨日糜月對于他讓小姑娘修習(xí)和沒收儲物袋的事,對他一番痛罵責(zé)問,如今他只想著補救。
他或許不該把自己養(yǎng)孩子的觀念,強加在月月身上,育兒這種事還是聽她娘親的比較好。
如果糜月就是月月,謝無恙更不敢想象,他都對她做了什么,還用劍鞘打了她的……
難怪糜月會氣成那樣子。
糜月疑惑,謝無恙這是要痛改前非了?揍了他一頓變化竟然這么大。
她心下猶疑,該不會是對她的身份起疑,在試探她吧?
糜月自覺沒有露出什么破綻,轉(zhuǎn)念又想,或許是她隨口編的那套說辭起了作用。
謝無恙若想用離間計,讓她們母女離心,她說的那句想留在隱劍宗,便正中了他的意,所以今日這般反常,是在獎勵她昨晚沒有和“糜月”走的事?
這般想來,糜月松了口氣,心下歡喜雀躍,她的這些寶貝可算是要回來了。
小姑娘到手清點了一番,發(fā)現(xiàn)少了一樣?xùn)|西,問謝無恙。
“好像少了一本書……”
那本《合歡宗雙修指南進(jìn)階版》呢?
“……”
謝無恙淡定回應(yīng):“那本書……丟了。”
不管她是月月還是糜月,那本書他都不可能給她。
若是前者,那書少兒不宜,自不必說,若是后者,謝無恙清楚糜月,是真的會因為好奇想去試試那書中的內(nèi)容,更不能給。
糜月挑眉:“丟了?”
“嗯,不小心……弄丟了。”
糜月試圖在他臉上找到撒謊的痕跡,后者低眸喝了一口茶水,鎮(zhèn)定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小姑娘幽幽地問:“真的丟了嗎?”
“……嗯!
好吧……
糜月心下可惜,那書她還打算以后有機會好好試驗一下,這廝真不靠譜,存放在他那里的東西還能隨手丟了,真過分啊。
糜月把寶貝一樣樣收起來,忽然瞥見謝無恙的腕間閃過一抹亮色,一顆圓潤瑩白比珍珠大些的珠子被穿線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之前他有戴過這顆珠子嗎?
糜月?lián)蠐项^,好像一直戴著,只是以前她從未注意,只當(dāng)是一個普通的飾品珠子。
而今日謝無恙的種種反常,讓她格外注意到他身上的細(xì)節(jié),這珠子瞧著似乎有些像定元珠?
糜月越看越像,那定元珠作用特殊,將誰的血滴在上面,便能和誰綁定,并隨時感應(yīng)到綁定者的氣息。
在桐花秘境時,定元珠曾沾過她的血,但謝無恙取走定元珠已經(jīng)很多年了,她以為那顆珠子早就換了綁定者,沒想到竟然還保留著她的氣息。
是了,一定是因為這顆定元珠,在她恢復(fù)原身剛從地宮里出來時,謝無恙才會這么快就得知她的方位,御劍追了過來!
所以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楚地掌握著自己的位置信息?
糜月后背發(fā)涼,這也太可怕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形影不離的尾巴。
要想從隱劍宗無聲無息地離開, 一得把這顆定元珠騙到手才行。
小姑娘烏黑的杏眼轉(zhuǎn)了轉(zhuǎn),裝作有點生氣的樣子:“你弄丟了我的東西,是不是得賠償我。俊
“你想要什么賠償?”謝無恙反問她。
“要么賠我一本一模一樣的書, 要么……”小姑娘的手指了指他腕間的定元珠,“你要么把你戴得這顆漂亮珠子, 賠給我也行。”
糜月這句話只是試探他一番, 沒指望謝無恙真的會把定元珠賠給她。
然而話落,謝無恙抬眸看了她一眼, 道了聲好,竟然真就把珠子從手腕上解下來,擱在她手心。
定元珠放在手里, 傳來不真實的溫潤手感,還帶著他腕間的溫度, 糜月捏著這顆定元珠, 小臉懵然。
一度懷疑這珠子, 不會是假的吧?
就這么隨手給她了?
然而從珠子上散發(fā)的靈氣里, 糜月很肯定, 這就是定元珠,貨真價實。
曾經(jīng)在桐花秘境里,他趁她昏迷不醒, 無恥地拿走了定元珠, 如今就因為仇人女兒的一句話, 就把定元珠隨手送了出去。
糜月迷惑地盯著謝無恙,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方才都想好了,謝無恙拒絕之后,她怎么撒潑打滾耍無賴,或是趁他熟睡之后, 變回原身,搶了珠子就跑。
結(jié)果謝無恙就這么給了她,是覺得她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才放心把定元珠給她玩上兩天?
“這珠子歸我了,不能反悔嗷!
糜月生怕他反悔,直接將定元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圈口太大,她戴不住,還多纏了兩圈。
謝無恙點頭道:“送出去的東西,自當(dāng)不會反悔!
他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一時興起,覺得珠子漂亮想要,還是認(rèn)出來這就是定元珠。
若是后者,她想要定元珠是不愿讓自己知道她的確切方位,他依舊是最讓她警惕和防備的人。
當(dāng)年他取走定元珠,有不得不這么做的苦衷。如今定元珠對他而言,已經(jīng)無用,只是一件能和她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念想。
這珠子僅能感測到綁定人的方位和氣息強弱,這么多年來,他從未用這顆珠子跟蹤過她,只是想確保她在氣息波動一直穩(wěn)定,在她遇到危險時,自己能第一時間找到她。
倘若這珠子在他手中,讓她不安,送給她便是。
這顆定元珠本就該是她的。
……
夜晚,糜月的屋門緊閉。
小姑娘躺在床榻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天花板,那塊魂音石在她手里拋上拋下。
如今秘宮已經(jīng)找到,定元珠也落在了她手里,只要她想, 隨時便可以變回原身,捏碎魂音石,等自己人來接她回燼花宮。
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這反倒讓糜月沒那么著急了。
這隱劍宗出去容易,進(jìn)來難,若是此次離去,舍棄了她這個月月的身份,下次想進(jìn)秘宮修煉心法,就得徹底同隱劍宗開戰(zhàn)打進(jìn)來了。
她現(xiàn)在還很安全,謝無恙也沒有對她起疑,糜月有點貪心的想,左右和廖紅葉約定的是三月之期,不如在這里多呆一個滿月之夜,再進(jìn)一次秘宮,把修為提升一番,再回燼花宮也不遲。
心里有了決定,糜月將魂音石收進(jìn)儲物袋中,接著翻身下床,來到屋門旁,貼著耳朵聽到閣外沒什么動靜。
這個時辰,謝無恙也應(yīng)當(dāng)在他的寢殿歇息。
她將門閂牢牢地反鎖住,隨即回到榻上,運氣打坐,突破了第八境后在沖擊穴竅時,她已經(jīng)不需要再消耗靈石了。
一刻鐘后,幼童的身形被少女所取代,如同幼嫩的花苞,在傾刻之間綻開了鮮艷欲滴的花瓣。
在燃著燭光并不明亮的室內(nèi),少女肌膚仍白皙通透得像塊美玉,黛眉朱唇,瓊鼻青絲,明艷得教人挪不開眼。
糜月趕緊把衣服換下來,胸前的系扣勒得她難受,小裙子都快被她撐壞了。在她變成原身之后,手腕上戴著的定元珠就開始徐徐轉(zhuǎn)動起來,糜月心道,果然就是上次這顆珠子壞了她的好事。
月餅本來乖乖地趴在床上打盹,聽見主人起身的動靜,懶懶地睜開兔眼,這一睜立刻瞪圓了兔眼。
圓溜的兔眼震驚地眨也不眨,似是在疑惑她的主人,怎么忽然之間就變得這么大只了,它跳下床,湊過去聞了聞糜月身上的氣味,是她的主人沒錯。
緊張的月餅瞬間便放松下來,兩腿一蹬,又回去床上繼續(xù)撅著屁股睡覺。
它小小的兔腦袋根本就思考不了主人為何會變大這種復(fù)雜的問題,它只需要確認(rèn)這是它的主人就夠了。
糜月無奈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肥兔子,月餅跟著她,真是越養(yǎng)越懶了。
等她走了后,月餅怎么辦,要不要把它帶回燼花宮養(yǎng)?
糜月想了想,還是算了,這本就是謝無恙送她的東西,還是不要帶走了。
等她攻下隱劍宗,別說一只肥兔子,這里的所有都是她的。
雪白纖長的腿邁進(jìn)浴桶,糜月放松地坐下身子,熱水里被她放了玉髓清靈露,用她原本的身子泡澡,才能充分吸收這清靈露的靈氣精華,之前用幼崽的身體泡實在太浪費了。
她剛突破境界,用清靈露泡澡最是合適,不僅能穩(wěn)固修為,多泡幾日,還能對她突破瓶頸有益處。
熱水漫過少女傲人起伏的雪峰,只露出圓潤雪白的肩頭、纖細(xì)修長的天鵝頸,糜月仰躺在浴桶里,渾身舒暢地泡著清靈露水,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月月,睡了嗎?”是謝無恙的聲音。
糜月一個激靈,連忙從浴桶里起身,裹上浴巾,她本不想回應(yīng),但水聲太大,又怕謝無恙起疑。
她捏著嗓子,小聲回應(yīng):“我在洗澡!
裝小孩子說話,莫名還有些羞恥。
屋外默了一瞬,糜月正緊張他是不是聽出自己聲音時,清沉如常的嗓音傳來:“那東西給你放門口了,你洗完記得拿!
聽著腳步聲走遠(yuǎn),糜月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
嚇?biāo)浪恕?br />
糜月擦干凈身上的水珠,聞了聞手臂,連身上都有淡淡的清露香,和謝無恙打過一架后損失的靈氣也重新恢復(fù)了充盈的狀態(tài),這玉髓清靈露真是個好東西。
糜月謹(jǐn)慎起見,再度用靈氣逆行穴竅,一刻鐘過去,身體又變成了幼崽期,這回腹痛的癥狀更加減輕了許多,仿佛身體產(chǎn)生了抗耐性。
她好像誤打誤撞,掌握了一個只有修煉燼虛訣才能運用的獨家秘法,通過靈氣對穴竅的沖擊控制,可以隨時變成幼童,又可以隨時變回來。
雖然說這秘法十分雞肋,很難能派上什么用場……
坐在暖閣里還未回屋的謝無恙聽到動靜,放下手里的書卷抬起眼眸,只見屋門狗狗祟祟地打開一道門縫,一只胖藕似的小手伸出來,在地上摸來摸去,摸到儲物袋后,飛快將其拿了進(jìn)去。
糜月把儲物袋拿到手,打開里面裝得是小孩子的冬裝,有幾十套,還有配套的手套,斗篷、圍脖、暖帽,甚至還有十幾套給月餅穿的小衣服,應(yīng)該是謝無恙去城中置辦的。
她隨手拿了一只絨帽出來,對著銅鏡戴著拭了拭,是狐絨的,很暖和。
氣候越來越?jīng),是該換冬裝了,她昨晚去找地宮的時候,都快凍壞了。
方才那聲音……果然還是他多疑了么。
謝無恙將手中的書卷合起,忽然沒有了看書的心思,他正欲起身離開時,小姑娘的屋門又打開一條縫,戴著絨帽的毛茸茸的腦袋探出來,和他對上眼神后,腦袋先是縮了縮,繼而又飛快地咕噥了一句。
“唔,謝謝……”
話音落,屋門復(fù)又緊緊地闔住了。
謝無恙的眼里閃過驚訝,那抹驚訝又漸漸變成了柔軟和些許疑惑。
真若是糜月……會同他道謝?
……
這幾日,糜月白天和往常一樣吃喝玩樂,晚上則趁夜深人靜便偷摸變回原身,泡一桶清靈露澡,一直修煉到快天亮?xí)r,再變回幼崽。
只不過短短幾日,她就感覺上次遇到小瓶頸便有松動的跡象,照這樣下去,下個月的滿月之夜,她去地宮時又能往下讀新的心法了。
糜月好久沒有這樣修為一日三千里的感覺了,她因為缺失心法,修為被桎梏多年,如今束縛突然被解開,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只想撒歡地在草原上跑。
更重要的是心境也發(fā)生了變化,以前她睜眼閉眼都是找功法,如今解決一樁火燒眉毛的重?fù)?dān),輕松了許多,連胃口都更好了。
只是這幾日,謝無恙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有點奇怪。
以前還會管著她,問她今日去哪里玩,什么時辰回來,現(xiàn)如今也不問了,但卻總是莫名其妙地頻頻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她在院子里給曬太陽的月餅梳毛,他也會在庭院的石桌旁支著下巴坐著看書;海嘯過去之后,海岸邊有許多被卷上來漂亮貝殼,她興致沖沖去撿貝殼的時候,一回頭,謝無恙也在不遠(yuǎn)的礁石旁,見她望過來,從儲物袋里掏出魚竿拋入大海,一副好像很忙的樣子。
像個形影不離的大尾巴。
偶爾,糜月對上他眸色深深的眼睛,仿佛能透過她的軀殼,看到她與外表不匹的芯子。
這個人……在觀察她。
糜月得出來結(jié)論。
她輕咬手指,她近日有露什么馬腳?或者干什么壞事,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都沒有啊,糜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他異常迷惑的行為,歸咎于……閑的。
他不是掌門,也無須處理宗中瑣事,每天除了看書就是修煉,上回帶弟子們下山賑災(zāi),是她住在隱劍宗以來,見過他唯一干過的正經(jīng)事了。
說起來隱劍宗的弟子們已經(jīng)幫村民們重建了能過冬的瓦舍,陸續(xù)回到了宗里。
程令飛給她拿來許多咸魚干,說是漁民們?yōu)榱藞蟠鹚麄兯土撕枚,就是被海水泡過,有些受潮,要在院子里曬曬才能吃。
程令飛要給糜月送咸魚干,本來還遭到了夏瀝的反對,說咸魚干有味道,師叔肯定不允許晾在他院子里。
程令飛則想的是,小姑娘嘴巴饞,肯定沒吃過咸魚干,拿來嘗嘗鮮。
謝無恙原本看到他手里的咸魚干時眉頭緊蹙,而在小姑娘一臉好奇地問程令飛這玩意要怎么吃的時候,果斷點頭收下了。
于是,謝無恙那景色怡人雅致的院落,便晾了一排不合時宜的咸魚干。
在曬上咸魚干的第二天,隱劍宗迎來了冬日里的第一場雪。
糜月清晨推開窗時,看到外頭已是銀裝素裹的雪景,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直到她抓了一把窗臺上的落雪,觸感冰冰涼涼,甚至沒忍住用嘴巴舔了一口。
沒什么味道,卻讓她眼睛一亮。
真的是雪!
白的,蓬松的,沒有化的雪哎!
這可把從小在西境長大的小姑娘給開心壞了,匆匆忙忙地?fù)Q上冬裝,如同踩著風(fēng)火輪一般沖出門去。
庭院里積雪皚皚,像是鋪了一層厚軟純白的絨毯,連晾曬的咸魚干上都壘上了厚厚的雪。
剛從外面回來的謝無恙就看到一個團(tuán)子從暖閣里飛了出去,歡呼著撲進(jìn)了那半人高的雪中,整個人影沒入積雪,消失不見。
片刻之后,從雪堆里傳來微弱的聲音。
“謝無恙,救命,我起不來了,過來拉我一下……”
第39章 第 39 章 謝無恙的弱點。
謝無恙忍笑, 無奈上前把小姑娘從雪里拉出來。
“沒見過雪?”
小姑娘穿著妃紅色的斗篷,身上沾滿了碎雪,額頭的劉海上還有臉頰和鼻尖上都沾了雪花。謝無恙手指動了動, 想為她拂去,又隱忍地很克制住了。
糜月自己拍掉身上的雪, 又跺了跺腳, 感嘆這踩雪的觸感好奇妙,就像踩在云朵上。
“見是見過, 沒有見過這么大的,西境的雪少得可憐,太陽一出就化掉了!
沒有人能理解她一個西境人對雪的執(zhí)念。
這么厚, 可以把她整個人都埋住的雪,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好么?
天氣寒涼, 月餅毛茸茸的身子像個小暖手爐, 糜月走到哪都要把它揣到哪兒。她往雪里一撲, 懷里的月餅順勢也被埋在了雪里, 差點真的被壓成了餅。
謝無恙彎腰把月餅從深埋的雪里撈出來, 抖掉它身上的雪,想遞還給她時,小姑娘又跑開了。
“你等等嗷!
只見小姑娘往后退了幾步, 旋即一個助跑, 又邁開短腿朝著雪地飛奔地沖了過去, 這次小姑娘學(xué)乖了,在半空中一個扭身旋轉(zhuǎn),背朝著雪地躺下,壓出了一個大字型的凹陷,抱著手臂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滾來滾去。
“好舒服的雪啊哈哈哈……”
小姑娘滾得累了, 又朝他大聲呼救,“謝無恙,再拉拉我!
靈絲纏繞住她的手腕,謝無恙二話不說將小姑娘再度從雪堆里提了出來。倆人就這么玩了半個時辰的滾雪游戲,小姑娘樂此不疲。
糜月把自己滾得濕漉漉的,鞋底也都是碎雪,在被謝無恙拉起來時,她一個沒站穩(wěn),不小心栽向他身前。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她聞到他身上淡薄清幽的雪松香,她尚未反應(yīng)過來,仰起小腦袋看他。
身量高大的男人微垂著眼瞼,他今日穿著太師青色的狐絨大氅,狹長的眼眸里映著雪色,更顯清冷迫人。
糜月連忙站好,松開抓著他衣袖的小手。
“還玩嗎?”頭頂磁沉的男音溫聲問。
糜月有些躲避他的眼神,她是還想玩的,但總覺得和他一起玩得這么開心,有些怪怪的。
他明明是她最深惡痛絕的死敵來著,她不允許自己對他笑得這么燦爛。
“月月!”
程令飛洪亮的嗓音響在懸海閣的階下,人未至,聲先到。
他興沖沖地和夏瀝前后腳地走過來,倆人手里分別拿著一支鐵鏟,還給糜月也帶了一支迷你小鐵鏟。
糜月聞聲扭過頭,看到他們手里的鐵鏟,歪頭疑惑問:“這是什么?”
下了這么大的雪,弟子們的劍道早課取消了,程令飛和夏瀝想著小姑娘愛玩,看見下雪肯定開心壞了,便早早地過來找她,結(jié)果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師叔把她從雪坑里薅起來,那場景好像拔蘿卜。
“鏟子呀,堆雪人用的。”程令飛把迷你小鏟子遞給她。
“什么是……堆雪人?”
小姑娘歪歪頭,滿臉不解,程令飛心生憐憫。
這個可憐的南方娃,連堆雪人都不知道,以前的童年生活都是怎么過來的呀。
夏瀝也腦補出一幅畫面,月月雖是燼花宮主的女兒,但因為生父是敵宗劍修,因此從小不受人待見,處處被排擠,別的小朋友都聚在一起堆雪人玩,唯有她只能孤獨躲在窗戶后面,羨慕地看著別人玩耍,想想就可憐極了。
不過沒關(guān)系,如今是在隱劍宗,月月的童年就由他們來守護(hù)!
通過他們的解釋,糜月總算明白堆雪人是什么了,那不就跟捏泥人差不多嘛。
不過用雪堆成的人,應(yīng)該更大更爽吧?
謝無恙獨自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安靜地看著小姑娘和他們興致沖沖挖雪堆雪人。
旁邊的茶壺被他用靈氣溫著,一直冒著熱氣,等著小姑娘什么時候玩累了,便可以過來暖手。
謝無恙的目光落在那抹雪地里的妃紅上,他買來的冬裝她穿著正合適,妃紅更襯得小姑娘臉頰紅潤,玉雪玲瓏的可愛。
那抹灼眼的紅仿佛具化了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單單這么看著她,就仿佛填補了他記憶深處最遺憾的空洞。
方才小姑娘閃躲的眼神,又讓他想到了糜月,她對他有著天然的抗拒。
她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樣,愛和恨都那么分明,他沒有見過比她還簡單純粹的人了。
你對她好,她也會對你好,反之亦然。就像這屋檐下垂掛下來的冰棱,晶瑩剔透,日光照映在上面會透出日光來,遇火會融化,遇冷會成冰。
可就是這樣,純粹到一眼能看透徹的人,唯獨對他筑起了堅冰,怨他恨他厭惡他。
謝無恙不覺得委屈,只是感覺到痛楚。
本不該這樣……
積雪實在太厚,糜月鏟了幾下子雪,便覺得氣喘吁吁的累。
她想到那日程令飛幫災(zāi)民搭建房子清理污泥的一幕,抬手拍拍程令飛:“把你的野豬放出來,它那兩根大豬牙堆起雪球來一定很快!”
程令飛:“……”
“我的神相難道就不要面子的嗎,干堆雪球這種事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嘴上這么說,程令飛還是釋放出了神相,大野豬弓著脊背,哼哧哼哧幾個豬牙滑鏟下去,兩個半人高的雪球就堆好了。
“這個雪人能多久不化?”糜月好奇地問。
這雪人堆起來比謝無恙還要高,要是過兩日就化了,也太可惜了。
“放心,東境氣候寒冷,能撐到明年開春呢!背塘铒w找來幾個樹枝,打算給雪人當(dāng)手。
“真厲害……”
小姑娘水潤的杏眼里閃著贊嘆的光,戴著斗篷的兜帽,兜帽的一圈白絨把她的臉蛋襯得白里透粉,像抹了胭脂的糯米團(tuán)子。
“厲害吧,到時候讓師叔多施個法訣,做個靈氣罩,這雪人能永遠(yuǎn)不化呢,想放多久放多久!
夏瀝沒忍住笑著動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觸感軟軟,就像捏面團(tuán)。
“唔……”
給雪人搭靈氣罩,這也太奢侈了吧。
糜月心下感嘆隱劍宗的人倒是把雪給玩明白了,手里繼續(xù)往雪人身上貼她前幾日剛從海邊撿的貝殼裝飾,沒有在意夏瀝捏臉的舉動。
程令飛見狀也有些手癢,然而剛抬起手,還沒碰到小姑娘的臉頰,一道靈氣就打在他的手腕上。
程令飛嘶了一聲,揉著有些酸痛的手腕,看向靈氣襲來的方向。
謝無恙淡聲:“不要隨便碰小姑娘的臉!
“……”
程令飛一陣敢委屈而不敢言。
為何師姐就能捏?
但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和師叔頂撞,心說不捏就不捏。
糜月后知后覺,悄悄問程令飛:“你師叔剛才打你啦?”
程令飛點點頭。
“他這么兇,平時在宗里人緣挺差的吧。”
糜月一邊貼貝殼,一邊和他們低聲蛐蛐謝無恙。
反正住在懸海閣的這兩個月,她就沒見過有什么友人和訪客來,人緣差如她,還有唐玉容時不時找她串串門子。
謝無恙大部分都在閣里待著,連門也很少出,記得他小時候在無涯學(xué)宮就沒什么朋友,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還是老樣子。
夏瀝哪里敢跟著她蛐蛐師叔,一本正經(jīng)道:“師叔劍法是當(dāng)今四境魁首,劍道第一人,弟子們都很敬服他……”
“沒錯,”程令飛也跟著道,“我要是劍法到了師叔那個境界,誰還在乎人緣,我說的話別人自然會奉作真經(jīng)。”
糜月瞅瞅在石桌邊執(zhí)卷看書的謝無恙,湊近他倆,壓低聲音:“那你們知不知道謝無恙有什么弱點?”
“沒有,師叔不可能有弱點!
程令飛剛挨過一記打,還依舊一臉堅定地當(dāng)著謝無恙的忠實擁躉。
夏瀝摸著下巴,想到什么:“師叔好像不能喝酒……這算是弱點嗎?”
她記得有一年,她師父過生辰宴,來了好多宗主掌門過來慶壽。大殿里很熱鬧,宗主們輪番給她師父敬酒,唯獨師叔面前放的是茶。
有宗主想找謝無恙敬酒,都被他師父擋了下來,還幫師叔解釋,他平日滴酒不沾,一旦碰了酒,連劍都握不住。
夏瀝對此事印象深刻,因為她完全想象不到,師叔連劍都握不住的畫面會是什么樣子。
不能喝酒?
糜月若有所思,如果這是他的弱點的話,為什么謝無恙說她知道?
她咬著手指,想了好半天,忽然想起來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
那天是她娘親頭七的忌日,她沖動之下,獨自一人殺來東境,找謝無恙算賬。
那日她站在隱劍宗的護(hù)宗屏障外,點名叫喊著謝無恙出來受死。倆人就彼此相對著,御風(fēng)站在懸海閣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上。
那天也是夜晚,她看不清謝無恙的表情,只覺得他身形有些虛晃,無為劍在他手中無力地虛握著。
她欺身上前,一道掌風(fēng)近身,謝無恙手里的無為劍就被她挑飛了出去。她以為是謝無恙故意讓她,怒不可遏,下一掌更是不留情地?fù)粼谒男乜凇?br />
那晚的謝無恙脆弱得就像一個不堪一擊的瓷人,被她一掌打得嘔血,整個人如斷線的紙鳶掉進(jìn)了海面,沉進(jìn)了深不見底的海水中。
糜月回憶起來,那晚似乎在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氣。
她摸了摸鼻子,關(guān)于死對頭如此重要的情報,她怎么忘記了。
原來謝無恙只要一喝醉,就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還真是個很致命的弱點。
早知道當(dāng)初還給他用什么毒蘑菇,直接灌上一杯酒,豈不是省力又省事。
糜月想到下一個滿月之夜,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不知道隱劍宗的是什么樣的習(xí)俗,但在燼花宮,是要大家聚在一起吃涮鍋猜燈謎喝小酒的。
為保證她的滿月之夜能順利撤離,再不被謝無恙攪合,糜月思索片刻,一個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形。
糜月當(dāng)即拉過程令飛和夏瀝在他們耳邊嘰嘰咕咕了一番。
“好啊,沒問題。”程令飛一口答應(yīng)下來。
夏瀝聽完之后,下意識覺得師叔會不會不配合?他們的上元節(jié)從來沒有這樣的習(xí)俗,但看到小姑娘充滿期待的眼神,不忍讓她失望,也跟著點點頭。
謝無恙看到兩大一小的三顆腦袋聚在一起,嘰嘰咕咕,時不時偷偷看他兩眼,仿佛在謀劃什么。
大概沒說他什么好話,他也不在意。
如果月月真是糜月的話,她一定還會繼續(xù)做點什么……
定元珠給了小姑娘,糜月再次現(xiàn)身時,他無法第一時間得知。
如他的猜測錯了,月月并非糜月,他尚有一處困惑不解。
小姑娘來了隱劍宗已有兩個多月,糜月為何偏偏在那日方才現(xiàn)身?她現(xiàn)身的那一晚,是什么特殊日子嗎?
謝無恙回憶起那夜的月亮特別圓,似乎是滿月十五。
而上個月的滿月十五,正好是鑄劍大會結(jié)束的兩日后,那天也發(fā)生了一件特殊的事:小姑娘炸了蛟龍鼎。
謝無恙想到小姑娘曾經(jīng)纏著他,要聽蛟龍的故事,他心思微動,又推測出兩條可能的信息。
糜月若要再次現(xiàn)身,必須在滿月之夜進(jìn)行,而且還和蛟龍有關(guān)?
第40章 第 40 章 閣樓里的畫像。
眼下距離上元節(jié)還尚早, 糜月和程令飛夏瀝放縱地玩了三天的堆雪人。
他們沒有別的仿照物,就按照各自的模樣,堆了三只雪人, 外加一只謝無恙。夏瀝的雕工運用在雪人身上,簡直是化冰雪為神奇, 連五官都仿照著真人雕刻出來了。
每個人各有特點, 程令飛的雪人旁邊堆了一個小野豬,夏瀝的雪人身后背著兩把劍, 糜月的雪人有著和她一樣的發(fā)包,懷里抱著雪捏的小兔子,另一只手里還拿著根糖葫蘆, 個頭甚至還比糜月本人還高一點。
至于謝無恙的雪人,夏瀝怎么都雕不好, 還有程令飛在一旁念叨。
“眉眼刻得不像, 師叔哪有這么丑?”
“嘴唇刻得太厚了, 不行不行, 根本沒有師叔的半分神韻!
“……”
氣得夏瀝把刻刀塞在他手里:“你行你來。”
程令飛徹底閉嘴, 就他那能把兔子雕成蟾蜍的雕工,估計會把師叔給雕成司徒長老,師叔要是看到了會打死他的吧。
后來還是糜月建議:“要不干脆別刻五官了?”
就像畫畫里留白的技巧, 這樣冰雪鑄成的無面雪人, 更符合某人面癱的氣質(zhì)。
夏瀝按她說的把五官空出來, 雪人穿著與冰雪同色的長袍,腰后別著無為劍,寬肩窄腰,及腰的青絲散在身后,雖然沒有臉, 但氣質(zhì)反而更像了。
糜月把身上斗篷解下來,披在自己的雪人身上,光看背影和身形,根本分不清哪個是雪人,哪個是真人。
小姑娘成就感滿滿,真想把這雪人帶回燼花宮,跟副宮主們炫耀一番。
見過這么大的雪人沒?
她堆的!
于是謝無恙的清雅小院,不僅多了排咸魚架,如今還多了四個奇形怪狀的雪人。
隱劍宗白日會出太陽,晚上則整夜地下雪,連海岸邊都結(jié)起了厚厚的冰層,每日天亮,庭院里的積雪不見融化,反而更厚。
糜月每天推開窗,都能看到四個雪人排排站,仿佛擺在冰天雪地里的大型漂亮人偶。糜月隔三差五,還會給自己的雪人換件衣服,左右謝無恙給她買了好多套冬裝,怎么也穿不完。
眼看又快到了滿月之日。
當(dāng)天邊隱約透出光亮?xí)r,糜月從打坐中醒來,她已經(jīng)明顯感受到境界的松動,等明日再進(jìn)地宮,她便又能突破一個小境界。
照這樣的速度,突破到九重境,可能都要不了半年。
糜月很滿意這樣的修煉進(jìn)度,聽說將燼虛訣修煉到九重境圓滿后,便能打遍天下無敵手,等同渡劫期修士,只待天劫。當(dāng)初燼花宮的開山老祖就是憑此,創(chuàng)立燼花宮,成為了當(dāng)時首屈一指的人物。
但糜月也不知這傳言的可靠性,畢竟自從燼花宮搬遷后,燼虛訣只剩下七重殘卷,歷任燼花宮主的修為都停滯在了七重境。若非在地宮里找到了她娘親的手稿,糜月也以為她娘親的境界止步七重。
燼虛訣九重境的風(fēng)景,數(shù)千年來,無人攀上過。
糜月重變回幼崽的身體,懷揣著帶領(lǐng)燼花宮成為四境第一宗門的美好夙愿,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后,冬日的暖陽曬得她后背微癢,她伸手撓完后背,下意識又地床榻邊一模,摸了個空。
少了一團(tuán)毛茸茸。
月餅不在。
月餅有時候也會不等糜月起床,自己跑去院子里玩,糜月起初也沒有在意。
直到她起床后,在廳堂、走廊和庭院里找了兩圈,在它常待的石桌下、樹下,連水缸里都找了,都沒發(fā)現(xiàn)月餅的身影。
糜月才有些著急了起來。
不僅月餅不在,大閑人謝無恙也意外地不在。
空空蕩蕩的懸海閣里只有她一個人。
糜月沒由來的有點心慌,繼而一層層地往懸海閣樓上找。
她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從一層找到六層,每一個書架后面都仔細(xì)地看過,沒有絲毫月餅留下的蹤跡,找到最后,就只剩下頂層的閣樓。
閣樓的屋門虛掩著,那道門縫剛好能鉆進(jìn)月餅的體型。
糜月想到謝無恙養(yǎng)在閣樓里的那些可怖的蛇,手心發(fā)涼。
不會吧,月餅不會真的跑到這里面了吧?
那里面少說有幾十條蛇,月餅一個兔子跑進(jìn)去,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區(qū)別啊?
糜月心下火急火燎,很想進(jìn)去看看,可是一想到那些讓她頭皮發(fā)麻的蛇,她就有些腿軟,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沒有勇氣靠近一步。
忽然間一陣細(xì)微的咀嚼聲傳來,仿佛在大口吞吃食物的聲音。
糜月瞬間腦補出來,一群陰暗蛇蛇圍繞著可憐兔子將它分食的殘忍畫面,當(dāng)下就炸毛了。
啊啊啊月餅!你可千萬不能死!
她一瞬間忘了對蛇的恐懼,不管不顧地沖過去,一把踹開閣樓的門。
同時把小手伸進(jìn)了儲物袋里攥住了霹靂彈。
糜月緊張地咬著下唇,眼底泛紅,閃爍著淚花。
她想好了,要是月餅真的遇害,她就用霹靂彈把這些臭蛇連同謝無恙的閣樓都炸了,給她的月餅陪葬!
然而當(dāng)她踹開門,面前的情景讓糜月的表情瞬間凝固。
月餅正蹲在謝無恙喂蛇的托盤上,兩個前爪抱著靈果,大板牙旁若無人地啃著果肉,桌上、地上散落的都是被它啃得光禿禿的果核。
屋子里的靈蛇們被這只不速之客嚇得紛紛躲進(jìn)匣子里,有幾個好奇膽大的,從盒子里探出半個蛇腦袋,小小的眼睛里閃著大大的疑惑。
從哪里跑出來的肥兔子,怎么能一口氣把它們的午飯全吃了?
窗外冬日的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灑進(jìn)來,窗臺上還有一小撮傳音紙鶴消散后的灰燼。
謝無恙許是喂蛇喂到一半,忽然被傳音紙鶴叫走,窗戶和屋門都還沒來及關(guān)。
糜月氣得上前就拎住月餅的耳朵:“肥兔子,你怎么這么饞!”
連蛇的靈果也搶!害得她擔(dān)驚受怕了半天。
月餅被她拎到半空中抖了抖,前爪抱著的靈果還寧死不松,糜月氣得想笑,無奈把它摟住懷中。
一想到這閣樓里還有許多蛇在陰暗里窺伺,糜月心里就有些發(fā)毛,她抱著月餅轉(zhuǎn)身想溜時,無意間看到墻壁上掛著的畫像。
上一次來閣樓是夜晚,匣子里的蛇傾巢出動把她嚇得半死,加上光線昏暗,她當(dāng)時覺得這畫像中的女子眼熟,但并未看清楚。
而此時蛇都躲在了匣子中,窗外透出明亮的天光,將墻上的畫像照映得一覽無遺。
糜月不由得駐足,一雙杏眼驚訝地圓睜。
這張畫像,畫得怎么會是……
一條小青蛇好奇地靠近震驚愣在原地的糜月,吐出蛇信,發(fā)出一聲疑惑的“嘶”。
糜月回過神來,嚇得差點蹦起來,如同受驚的兔子抱著月餅撒腿就跑,不忘緊緊帶上了閣樓的屋門。
謝無恙回來的時候,小姑娘正坐在窗邊,雙手托著臉頰發(fā)呆。
他今日被紀(jì)通用傳音紙鶴叫去了執(zhí)事殿,因著糜月前些日子闖入內(nèi)宗的事,紀(jì)通和幾個長老夜不安枕,在內(nèi)宗的幾個出入關(guān)卡,增派了不少值守的弟子和侍從。
紀(jì)通認(rèn)為糜月上回潛入內(nèi)宗,又在懸海閣附近消失,多半是來搶孩子的,詢問他是否要在懸海閣附近在增派些人手,被謝無恙不喜人多吵鬧為由,直接拒絕了。
紀(jì)通尋思,懸海閣三面環(huán)海,糜月若是想從懸海閣進(jìn)入內(nèi)宗,必定要乘坐靈舟,那樣一定會驚動旁人,但若是從懸海閣逃走,卻是有機可乘,就像上次那回悄無聲息地便消失了,他都懷疑糜月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能遁地竄海的秘術(shù)了。
但謝無恙向來喜靜,他不愿增派人手,紀(jì)通也不好再說什么,畢竟要是真打起來,能真正和糜月單打獨斗過招的,也只有謝無恙了。
糜月有些神思飄忽,也沒心思問謝無恙去了哪里,滿腦子都是那張畫像。
而能讓她如此失態(tài)的原因是,那畫像上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娘親,上任燼花宮主糜芷音。
畫像上的糜芷音梳著雙環(huán)發(fā)髻,穿著留仙裙,五官容貌畫得更為逼真,連眼角淚痣的位置都和她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可見是很了解她娘親的人,才能畫出如此神韻。
在隱劍宗,她死對頭的閣樓里,竟然藏著一張她娘親的畫像。
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糜月皺起眉,難道——
謝無恙暗戀她娘親??
這人不會這么變態(tài)吧??
而且好像年歲也對不太上……
她娘親去世那年,謝無恙才二十歲,除了幼年時在無涯學(xué)宮,他似乎見過她娘親一回,之后應(yīng)當(dāng)沒怎么見過她娘。
但這事實在古怪,一直到用膳時,小姑娘還是一副欲言又止、時不時用一言難盡的眼神偷瞄謝無恙。
謝無恙自然察覺到,便主動詢問:“今日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飯,小聲說:“方才你不在,月餅偷溜去閣樓,偷吃了你喂蛇的靈果!
話說回來,她倒是第一次見吃果子的蛇,或許之前謝無恙沒騙她,他養(yǎng)的靈蛇真的不傷人,是吃素的?
“無妨……”
謝無恙如是說,許是走的時候,忘記關(guān)嚴(yán)閣樓的門了。
糜月觀察他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被撞破秘密的尷尬,她實在憋不住了,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我看到那閣樓里掛著一幅畫像,上面有個很漂亮的女修,你認(rèn)識她嗎?”
畫像……
謝無恙沉吟片刻,開口道:“閣樓里大部分的東西都是我?guī)煾傅倪z物,他神隕后,我一直未曾動過,”
他語氣平淡如常,“只有那些靈蛇是我養(yǎng)的!
什么,那畫像竟然是他師父秦不眠的遺物?
可為什么秦不眠會有她娘親的畫像?
糜月更加迷惑了,眉毛緊緊皺成一團(tuán)。
此事有古怪。
她還想細(xì)問,可按照月月的年紀(jì),是更不可能見過上任燼花宮主糜芷音的,她擔(dān)心謝無恙起疑,只好將這疑問暫且壓了下去。
“你以后記得把閣樓的門關(guān)好,要是月餅跑到里面,被你那些蛇咬了怎么辦?”糜月用譴責(zé)的目光瞥瞥他。
謝無恙想說他養(yǎng)得蛇只吃靈果,從不咬人,但上次這么說過,小姑娘并不相信,于是只點頭應(yīng)下。
“好!
“還有,月餅平時最喜歡吃靈果和靈草,其次愛吃苜蓿草,每三天也要喂它吃一次水果,偶爾吃一次堅果,營養(yǎng)均衡嘛……還有天氣好的時候,要多給它梳梳毛,不然毛發(fā)會打結(jié)的!
糜月想到自己就要走了,有點放心不下月餅。那兔子跟了她兩個月,養(yǎng)出來一身的肥膘,她擔(dān)心自己一走,謝無恙就把它餓瘦了。
于是想到什么就碎碎念了出來。
謝無恙聽到她這如同把月餅交托給他臨別的叮囑,微薄的眼皮輕抬,眸光凝在小姑娘的身上:“為何忽然和我說這些?”
被他的目光鎖著,糜月心虛地打了個磕絆,小手掩飾地摸了下臉頰:“我的意思是,要是我哪天忘記喂月餅了,你要好好喂它。”
面對著謝無恙審度的目光,糜月不自然地扯開話題:“對了,明日是上元節(jié)呢,我叫了夏瀝姐姐和令飛哥哥來一起吃涮鍋!
“涮鍋?”
“嗯嗯,是西境花都扶桑那邊的習(xí)俗,每年上元節(jié),家家戶戶都要吃,還要猜燈謎行酒令,”小姑娘明亮的杏眼里閃動著期待的神色,“你也會在的吧?”
她家鄉(xiāng)的習(xí)俗么……
謝無恙點點頭,隨即不出意外地在小姑娘的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竊喜。
“那就說好嘍,明晚一起過節(jié)!
小姑娘笑容晏晏,露出一顆冒尖的虎牙。
謝無恙心里已然有了預(yù)感,給她的碗中夾上她夠不到的菜,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