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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 24 章 月月,過來。(三章合一……

    “誰在那里?”

    糜月神經緊繃著, 質問出聲的同時,一只手已然探進腰間的儲物囊。

    這人在這偷聽了半晌,薛紫煙和廖紅葉都沒有發現, 這人的修為定在她們二人之上。

    她額間冒出冷汗,最大的秘密被外人知曉, 她今日該不會要栽在這里了吧。

    假山后的人似乎也沒想躲藏, 一邊搖著折扇,一邊閑庭信步地從假山后走出來, 大大方方地現身。

    “哎呀呀,我說呢,今日的阿月怎么這么冷淡, 對我愛答不理的,原來是貍貓換太子啊。”

    對方從陰影里走出來, 溶溶月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一雙桃花眼瀲滟含笑, 唇角輕挑地勾著, 從不離手的玉骨折扇在掌心輕敲。

    一見是他, 糜月長松了口氣。

    “唐玉容,你怎么在這兒,堂堂合歡宗主, 也學會偷聽了?”

    “我這可不是偷聽, 我只不過是夜里無事出來閑逛, 剛好看到一個小豆丁往此處竹林走,便有些好奇她沒事大半夜往竹林跑做什么,誰知又瞧見燼花宮的兩位副宮主趕來此處,然后就不小心聽到了一樁驚天大秘密……”

    唐玉容樂不可支,一邊說, 還一邊彎腰伸手捏她的發包:“糜宮主,你該不會要殺我滅口吧?人家好害怕啊。”

    糜月聽他一口一個“小豆丁”,氣都要氣死了,后撤一步,小手指著他:“這事你給我爛在肚子里,要是敢說出去,我跟你沒完!”

    “我自然知道,放心,此事除了我,和你們燼花宮的自己人,不會再有旁人知曉。”

    唐玉容逗她歸逗她,是知曉其中厲害的,糜月性格張揚,得罪的仇家太多,若此事傳出去,燼花宮和她必定有無盡的麻煩,還會危及性命。

    “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證,你為什么也能來鑄劍大會,你該不會背著我,偷偷跟隱劍宗交好了吧?”

    糜月圓溜的杏眼防備地瞪著他,直接將心里的疑問問了出來。

    當初說好一起當聲名狼藉的妖女/妖男,結果對方卻偷偷和名門正派打好關系。

    這換誰能不氣?

    “我是收到請帖來的,你想想,隱劍宗今年連你們燼花宮都遞了帖子,怎會不邀請我?”唐玉容一臉被冤枉的無辜。

    糜月想想也是,今年隱劍宗不知抽什么瘋,請帖跟白送的一樣。

    許是錯怪他了。

    “我也是聽了最近不少關于你的謠言,才想著來隱劍宗一遭,看看是什么狀況。傳言你跟謝無恙有一女兒流落在外,你撒手不管,被謝無恙領回宗門撫養,別說,這謠言乍一聽,還有幾分可信……”唐玉容摸著下巴,笑得意味深長。

    糜月白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謠言啊。”

    她行事無端,向來不在乎名聲和后果,便有一些宗門做了臟事后推到了她的身上。

    糜月從來沒當回事,她本來名聲就夠臭了,也不在乎多上一件兩件,唯有這次的謠言,把她徹底給膈應到了。

    她恨聲咬牙道:“要是讓我知道這謠言是誰傳出的,必定饒不了他。”

    唐玉容想到什么,折扇掩唇,低聲說:“我先前送你的那本雙修指南,你是不是還沒跟你的小侍宮用過?倘若用了,你的修為也不至于卡在七重境如此之久,還淪落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搖頭嘖嘖嘆息,有一種“我明明把答案都給你了,你怎么還能抄錯”的怒其不爭,遺憾惋惜。

    “我燼花宮功法和你們不同,雙修不過是解眼前之渴,沒有功法支撐,空有一身修為,又有什么用?”糜月不以為然。

    自從燼花宮因為那次海嘯舉宗搬遷之后,燼虛訣流傳下來的就只有七重殘卷。歷任宮主們修煉到七重后,修為難以精進,便只好采用雙修之法來彌補,包括上任燼花宮主,她的娘親也不例外。

    所以宮中也早早為她挑選了沈靈淇,作為她的侍宮,就是為了她以后突破七重境做準備。

    偏偏糜月不信邪,非要自己推演第八重功法,強行突破,才因此出了岔子吃了大虧。

    但她仍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在她看來,雙修是最后不得已的退路,但嘗試都未嘗試,就要淪落到用雙修來提升修為,她不甘心。

    燼花宮功法在她眼中,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功法,自古一脈傳承,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忘,她一定要找到秘宮所在,把殘缺的燼虛訣給補全,不僅為自己,也為后人。

    何況本來就是自己宗門的東西,老放在別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雙修的樂趣……算了,你不懂,”

    唐玉容之前跟她還能滿嘴葷素不忌,現在對著這么點大的孩子,莫名有一股子罪惡感,他瞥見她懷里摟抱著的月餅和手里拿著的糖葫蘆,稀奇地嘖了一聲:“難道人兒變小了,性子也變乖巧了,還開始養兔子了?還吃糖葫蘆?”

    糜月隨口說:“養著玩。”

    眼見手中的糖葫蘆被他抽走,她揚著小臉,大方道,“怎么你也喜歡嗎?那送你了。”

    唐玉容笑瞇著眼睛,傾下身子,一手伸手揉著她柔軟毛絨的發頂,一手拿著糖葫蘆在她眼前晃,故意逗她:“若是一直變不回去,不如入我合歡宗吧,我宗的教條就是從娃娃開始抓起。”

    糜月聞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氣,躲都躲不開:“惡心死了,你正經一點,別打我的主意。”

    誰好好的放著宮主不做,要去你家合歡宗當弟子啊。

    倆人吵吵鬧鬧時,不遠處有兩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謝無恙,你能不能回我句話啊。要不是我舍身把你救出來,你現在還在被那群劍癡堵著要簽名呢……”

    “你就跟我說說,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巴很嚴的。我問糜月,她不理我,問你你也不吭聲,是想把我急死嗎?”

    謝無恙走在前面,江蘅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見他始終不搭話,江蘅放棄地搖頭嘆氣:“唉,這么多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總感覺糜月倒是變了許多,我今日同她搭話,她竟然不記得我,還問我是誰,真問得我心里拔涼拔涼的……”

    江蘅念著念著,前面的人忽然頓住身形,他沒收住腳步,差點撞上他的后背。

    他順著謝無恙的目光抬頭一看,在月下竹林旁的一塊假山石后,一個身穿妃色錦袍的男子笑容晏晏,正彎著腰,手掌揉著小姑娘蓬松的發頂,小姑娘的劉海都被他給揉亂了,倆人看起來十分相熟和親近。

    江蘅倏地感覺到渾身有些發冷,身側仿佛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殺氣,讓他瞬間汗毛乍立。

    他吸了吸鼻子,以為是夜里風大寒涼,有點納悶地瞧著面前的景象。

    那男修好像是合歡宗宗主?傳聞這娃不是糜月和謝無恙的閨女嗎?怎么跟合歡宗主看起來這么親近的樣子,合歡宗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謝無恙腳步頓了片刻,徑直走向二人。

    糜月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就往唐玉容身后躲。

    怎么又來人了?

    唐玉容轉身抬頭,對上謝無恙冰冷的眼神和顯而易見的敵意,笑意不減,扇面在胸前輕晃:“東極劍尊,別來無恙啊。”

    謝無恙沒看他,只看向躲在她身后探出個腦袋的糜月,嗓音溫沉。

    “月月,過來。”

    糜月看了眼唐玉容,給了他一個不要亂說話的眼神,旋即果斷松開揪著他衣擺的手,快步走到謝無恙的身邊。

    為了奪回功法,她還得繼續在宿敵身邊臥薪嘗膽,她苦啊。

    謝無恙垂眸看著她,清淺的眸光在夜色里晦暗又清晰,他朝著她抬起手,糜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忍著想躲的沖動,卻見他指腹輕輕掃過她的眉骨,只是把她額頭上一縷方才被唐玉容弄亂的劉海弄平整了。

    糜月聽他清聲問:“你不是說,不認識他?”

    壞了……

    唐玉容是合歡宗主,她一個燼花宮出身的幼崽,沒道理會認識他。

    為了捂緊馬甲,防止謝無恙起疑,糜月當即決定賣掉朋友,指著唐玉容,委屈控訴道:“都是這個怪叔叔,他搶我糖葫蘆。”

    唐玉容:“……”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蘆,證據確鑿。

    “我沒……”

    唐玉容話還沒說完,銀藍色的劍光已然在謝無恙的手中顯現。

    他沒想到謝無恙會突然動手,急急一個后仰,堪堪躲過呼嘯而來的劍氣。

    劍刃在黑夜里如同結晶的冰棱,散發著迫人的靈氣光暈,謝無恙覆手間,又是一道凌厲的劍光打出,直取唐玉容的面門。

    唐玉容用折扇抵擋,扇面開合間,亦有淡淡的靈氣流動,顯然并非凡品。然而朝他襲來的劍影重重,密不透風,每一劍都裹挾著令人心驚的殺意。唐玉容一扇揮出,帶出的氣流將劍芒偏移一旁,他同時飛快后撤,但殘余的劍氣仍在那只被精雕細琢的扇骨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劍痕。

    唐玉容邊退邊道:“不過是開個玩笑,我把糖葫蘆還她……”

    “晚了。”謝無恙的雙眸像極了此時夜空里孤懸的冷月,觸及只有一片寒涼。

    唐玉容的境界與謝無恙相仿,且極擅長身法,方才他在此處斂息偷聽時,連廖紅葉都毫無察覺。謝無恙并無身法,他只有三尺青鋒——那把在當年的鑄劍大會上驚艷九州,一亮相就引來異象的無為劍。

    此劍一出,便是要見血的,管你什么輕功和身法,統統無用。

    唐玉容在他的劍下應對吃力,幾招之后,便隱約聽到自己的靈器扇骨開裂的聲音。

    他臉色難看,和謝無恙一個錯身之間,不禁忿忿揚眉道:“有必要下這樣的狠招?究竟是為了一根糖葫蘆,還是蓄意報復?”

    謝無恙眸光沉靜地瞥他一眼:“都有。”

    唐玉容一噎,沒想到對方承認得這么爽快,都把他給整不會了。

    “你承認得倒是干脆,”他朝糜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領會了什么,嗤笑:“你把阿月……的女兒養在身邊,是存了私心的吧?”

    唐玉容本就浸淫男女之事,在這方面看人很準,旁人都說糜月是妖女,殊不知她愧對極了這個名頭,真正妖的事沒做過幾件,還動不動就被人潑臟水,每日只知吃喝玩樂,打打小架,還傻乎乎的樂在其中。

    什么時候羊入虎口,被吃干抹凈了都不知道。

    謝無恙沒回答他,但是手中停頓了一息的劍招,出賣了他此時并不清白的心境,轉而又凝為更凌厲的殺招。

    唐玉容手中的扇面快速翻飛,化作盾牌相當,但終究不敵這劍勢,向后節節敗退。

    “這倆人怎么說打就打起來了……”

    江蘅在一旁袖手看戲,心道這合歡宗主也是,這么大人了還搶小孩糖葫蘆。

    糜月急得瞪他:“你傻站著干嘛,不會上去勸架嗎?”

    “勸不了勸不了,我過去那挨揍的不就是我了?”

    江蘅很有自知之明,誰能勸得了東極劍尊的架啊,他過去就是純挨揍。

    而且他習得是音律,以琴為刃,一旦出手,那就是范圍性的聲波攻擊,要么把他們都震暈,包括這個可憐的小女娃娃,要么選擇給他們彈奏一曲高山流水的伴奏助助興。

    所以江蘅決定不摻和,以他過去這些年的慘痛經歷,往往這個時候,被殃及的倒霉蛋都會是他。

    甚至還拉著糜月往后退了兩步,試圖用手遮住糜月的眼睛:“前方殺氣太重,少兒不宜,我們站遠些。”

    “……”

    “你別管我。”

    糜月不耐煩地把他的手從眼睛上扒拉下來,關注著不遠處的戰況。

    眼看著唐玉容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糜月此時心里有點后悔方才出賣他的行為。誰知道謝無恙因為一根糖葫蘆,下這么狠的手啊,唐玉容那個繡花枕頭肯定打不過。

    還有唐玉容問什么私心不私心的,是什么意思?

    當然她知道謝無恙總歸沒安好心。

    果然,在勉強抵擋兩招之后,唐玉容手中扇骨被劍氣擊潰,徹底碎裂成一根根玉片掉落在地,謝無恙手中長劍一旋,劍尖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色圓弧,直至唐玉容的咽喉要害。

    糜月急了,大喊:“謝無恙!”

    鋒銳的劍尖堪堪停留在男人的喉結處,改為用劍柄擊向他的肘部,唐玉容左手脫力,糖葫蘆順勢被拋向空中,謝無恙抬袖,精準接住了那根命途多舛的冰糖葫蘆。

    唐玉容喉嚨滾動,吞咽了下胸腔里翻涌的氣血,唇邊溢出一絲鮮紅的血跡。

    他盯著謝無恙,反而舒眉地笑起來:“東極劍尊的劍招無匹,在下領教了。”

    謝無恙可以說是九州四境里,敢封劍尊封號中最年輕的一位,他曾有兩樁事跡最為出名。

    一個是他十九歲時,在桐花秘境,斬殺守境大妖,另一樁是在他二十歲時,于東極海底深處,斬殺了一頭沉眠的蛟龍。

    后者的傳聞神乎其神,無從考據,只有東洲少部分的人才知道。

    唐玉容從未和這位劍尊正面打過交道,亦覺得那傳言有不少夸張的成分,然而今日一交手,他才有了切身體會,這人的劍道天賦太可怕了,比紀通不知強了多少倍。有這樣的人在,隱劍宗怎會讓紀通做掌門?

    糜月趁機連忙跑過去,拉住謝無恙的袖角:“我不想吃冰糖葫蘆了,我想回懸海閣,我困了。”

    謝無恙彎腰把糖葫蘆放進她手心拿好,旋即將無為劍收回劍鞘,無聲瞥了眼正抬手拭去唇角鮮血的唐玉容,牽過她的小手道:“那我們回去。”

    糜月只想趕快把他哄走,小手抓著他的手指,連連點頭。

    唐玉容想不到她為了功法,能屈身到這種程度,當真和最痛恨的仇敵牽上小手了,沒忍住嘴賤,幽幽開口:“……想不到堂堂東極劍尊,竟然會有給別人養孩子的癖好。”

    話音落,成功讓那一大一小準備離開的身影頓住。

    江蘅的耳朵也瞬間支棱起來。

    什么,這小丫頭不是謝無恙和糜月生的?孩子的生父竟然另有其人?

    沒想到他問了半天抓耳撓腮不得答案的事,在這看了場打架就順利吃到瓜了。

    謝無恙轉過身,雙眼微瞇:“你知道她生父是誰?”

    “我曾經送過阿月一本雙修指南,”唐玉容唇邊的笑意惡劣,謝無恙讓他受傷,他又怎會讓他好過,桃花眼不著痕跡地劃過他身邊的小團子,“至于她和誰用過,這我又如何知道呢?”

    方才他覺得糜月傻,現在他又覺得謝無恙可憐。

    阿月一門心思只為功法,又視他師父為害死她娘親的兇手,注定此生要與隱劍宗為仇敵。他的心思藏得再深,動得再深,哪怕把認為潛在的情敵都打退了殺光了,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怎么不算可憐呢。

    糜月氣得耳朵發紅,恨不得把這家伙的嘴給縫起來,誰用了,破書還你,明天就還你!

    心里那點歉疚瞬間沒了,這貨他就該打。

    謝無恙的手指還沾染著無為劍上的涼氣,糜月感受到他牽著他的手指輕顫了一下,復又寸寸收緊。

    唐玉容往前幾步,繼續刺激他:“阿月肯為那人生孩子,想必是用情之至,她如今不肯露面,說不定已經和那男人雙宿雙飛去了,你早就看出,今日出席的糜月是假冒的罷?”

    江蘅也被他的話說得一愣一愣。

    今日鑄劍大會上的“糜月”竟是假的?

    難怪一副全然不認識他的樣子,他就說么,當初在無涯學宮,他們三人關系是最好的,糜月怎么可能不記得他?

    也難怪今日在鑄劍大會上,謝無恙和糜月都像陌生人似的,一句話都沒說過。

    原來竟是這么回事!而且為什么他們全都知道,合著就他一個人蒙在鼓里啊?

    “阿月……”謝無恙低低念了一聲。

    糜月心下突地一跳,抬頭看他。

    見他目光不善地定定看著唐玉容,才意識到謝無恙是在重復唐玉容對她的稱呼:“你跟她很相熟?”

    “……”

    唐玉容沒想到自己輸出了這么多,他最在意的竟然是自己對糜月的稱呼?

    他的笑容一時凝固,繼而聽到了一陣似龍吟似幽咽泉流的聲響,渾厚悠長,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劍意,令周遭的空氣都為之震顫,草木竹葉簌簌作響。

    是無為劍的劍鳴聲。

    仿佛只要他說一個“是”字,劍刃就會毫不猶豫地出鞘。

    “……”

    面對赤/裸/裸地擺在明面上的威脅,唐玉容識趣地噤聲了。

    糜月眨巴眨巴眼,后背有點涼颼颼的。

    謝無恙是有多恨她啊?連只要跟她相熟的人,殺意都這么重?

    她的馬甲可得捂緊了,千萬不能掉。

    “師弟,唐宗主,你們這是什么情況?”

    此時,紀通聞訊匆忙趕來。

    他二人交手惹出的動靜不小,附近的弟子們發現,立刻就去通傳了他。

    紀通看著地上被斬落的一片落葉殘花還有靈器殘片,謝無恙和小姑娘站在一旁,片葉沒沾身,而唐玉容除了唇上殘留的血跡,看著倒也沒什么事。

    只見他從儲物囊里又拿一把新折扇,徐徐地在胸前扇著,強撐顏面道:“我和東極劍尊論道切磋了一番,沒什么事。”

    江蘅心下尋思,不是你單方面被打嗎?這也能叫切磋的?

    面上還是幫腔道:“我作證,是這樣的。”

    紀通看了看沒出聲的謝無恙,知道他不輕易和人切磋的,畢竟能給他打得有來有回的人,這世上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

    他師弟雖寡言少語,脾性一向算好,這個合歡宗宗主也不知怎么惹到了他,竟然直接在內宗里動了手。

    “唐宗主,眼下夜色已深,還有許多貴客在內宗里休息,此時切磋怕要擾了旁人歇息,不如改日再與我師弟……”

    紀通額角微跳,覺得自己這個掌門就是一塊撐門面的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然而還未等他話說完,謝無恙朝他點頭示意了下,便猶自牽著小姑娘轉身離開了,紀通話鋒一轉:“改日再與我切磋,也是一樣的,所謂大道萬千……”

    糜月臨走前,扭頭看向唐玉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意思讓他管好嘴巴。

    唐玉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紀通還在念叨:“……殊途同歸,雖然我們兩宗功法不同,但還是可以友好探討,和諧交流的……”

    唐玉容陰陽怪氣地打斷他:“紀宗主,我宗功法便是雙修之道,你要同我交流什么?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紀通:“……”

    大意了。

    ……

    夜色如磐,月色之下,宮闕燈火通明地連成一片。

    糜月跟著謝無恙走在石板路上,三兩口把糖葫蘆吃完,指了指他腰間還在嗡鳴躁動不止的無為劍。

    “它還在叫……有點嚇人。”

    “……”

    謝無恙低頭一看,將腰間的無為劍連同劍鞘都化為一道銀絲,收入了心竅之中。

    他心里有點懊悔,至少在月月面前,不該動手。

    本以為今日能找出那個男人是誰,熟知仍是徒勞一場,半點進展也無,糜月更沒有因為那謠言現身,燼花宮甚至連以假冒真這個法子都想了出來。

    他心情差得很,唐玉容也是撞到槍口上了。

    江蘅快步跟上他們,對謝無恙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宗門了,還想著此次,能跟你和糜月敘敘舊,但可見眼下不是個好時候……”

    他看了眼小姑娘,低聲道,“我要是有了糜月的消息,立馬快馬加鞭告訴你。”

    “嗯,多謝。”

    謝無恙應道。

    定元珠是世間罕有的極品追蹤靈器,它都沒有感應到那人的行蹤,他也不指望江蘅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糜月:“……”

    就這么在她面前,商量這事真的好嗎?

    江蘅這個墻頭草,竟然還想把她的行蹤賣給謝無恙!

    她暗暗心道,以后決計不跟此人來往了,絕交!

    “小姑娘,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叔叔。”江蘅忽然又走到糜月那一邊,傾下身子來,笑著同她講話。

    雖然還不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誰,但她是糜月所生,是板上釘釘了。

    江蘅對幼時的糜月簡直印象深刻,乍一看到宛如和糜月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團子,覺得很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

    糜月忍著翻白眼的沖動:“我娘親告訴我,不能和怪叔叔講話。”

    小姑娘把臉撇過去,一副“莫來沾邊,肯定是又來騙我糖葫蘆”的樣子,江蘅更加忍俊不禁:“小丫頭脾氣還挺大的。”

    說著,他伸手想揉揉小團子的腦袋,結果被謝無恙側身擋住。

    他幽幽道:“會揉亂的。”

    他知道小姑娘愛美,每天要換小裙子穿,連帶著的絨團發飾都是要搭配顏色的。

    方才看到如精致娃娃似的小姑娘被那合歡宗的登徒子揉得劉海都亂了,他就很生氣,又不是蹲在大門口的石獅子,誰都能過來隨便揉一下。

    “好好好,不是你的閨女都這么寶貝……”

    江蘅無語住了,要是以后有了親女兒,那不得是個妥妥的女兒奴?

    談話間的功夫,謝無恙低頭看到糜月懶懶打了個哈欠,發覺她是真困了,小孩子睡眠早,以往這個時辰她都已經睡熟了。他見江蘅還在跟著他們,不由得問:“這么晚了,你還要去我那里坐坐?”

    “……”

    江蘅覺得友誼的小船根本不需要大風大浪,一個從天而降的閨女就能把小船拍翻在沙灘上。

    他直接一揮袖:“告辭!”

    ……

    與此同時,在距離懸海閣的百里之外,燼花宮眾人遵循糜月的囑咐,已然動身離開隱劍宗了。

    薛紫煙再度打扮成糜月的模樣,戴上半截面紗,同弟子們坐著大型的靈舟,往回宮的方向行駛。

    弟子們原以為此行多少會跟隱劍宗起些摩擦,沒想到這么順利地就能回宗了,靈舟上一片歡聲笑語。

    襯得薛紫煙和廖紅葉格外沉默。

    她們還在愁,怎么回去跟其他副宮主們和沈靈淇解釋,宮主變成小孩子還要執意留在敵宗,孤身涉險找功法這件事。

    直到駛出隱劍宗的轄地,一直平緩行駛的靈舟驟然停了下來,靈舟上的人也跟著隨著一晃。

    隨后有弟子里來同廖紅葉和薛紫煙稟報:“副宮主,前面有人攔路。”

    廖紅葉和薛紫煙心下一凜,立刻起身,來到靈舟前方查看。

    只見靈舟正前方的云端上,幾伙修士來勢洶洶,有的腳踩靈劍,有的乘坐飛行法器,皆是一副嚴陣以待、劍拔弩張的姿態。

    為首的是離火宗宗主趙昇。

    “妖女,你還膽敢來東洲,我等豈能讓你安然離去,今日不交出你這些年搶掠去的法寶,就別想離開!”

    趙昇肩抗一把靈斧,濃眉怒豎,他在鑄劍大會上就想對燼花宮發難了,奈何隱劍宗不許他們攪擾大會,一直忍到現在。

    他見她們此行帶來的弟子們并不算多,還是在自家東洲的地盤,于是聯合一些曾經被燼花宮打壓過的宗門,專門等在她們的回程路線上堵截靈舟。

    “妖女,你平日里作惡多端,欺人太甚,今日我等一定讓你付出代價!”又一個不知名的掌門站出來,指著薛紫煙怒罵道。

    薛紫煙冷笑一聲:“廢話那么多,有種就上啊。”

    這些小門小派,燼花宮從來不曾放在眼里,如今仗著在他們的地盤,人多勢眾,就敢過來攔路叫囂了。

    薛紫煙端得氣勢十足,攔路的眾人們面面相覷,一個比一個能放狠話,可關鍵時候,誰也不敢第一個上。

    他們都曾是被糜月制裁過的手下敗將,沒少在她手底下吃虧,尤其害怕畏懼她的燼花神相。

    她的燼花神相一祭出,可燒燃萬物,凡觸碰到燼花之火的物體,瞬間就會化為灰燼。方才放話的那位宗主曾經就被她的燼花之火燒得就剩了一條褲衩,還是被糜月當眾取笑“不想被辣眼睛”為由,才沒有淪落到當眾遛鳥的下場,因此記恨上了燼花宮。

    “老夫來會會你!”

    趙昇是眾人中修為最高的,他見旁人不敢上,怒喝一聲,舉著一對玄鐵大斧,就朝薛紫煙沖了過來。

    其他人見有人帶頭,瞬間也舉起手中的法器,蜂擁而上。

    戰局瞬間被點燃。

    薛紫煙和廖紅葉被幾個修為最高的掌門和長老聯手圍攻,一時被困住手腳,而燼花宮弟子們的數量也僅有敵方數量的三成,眨眼間被團團圍住。

    敵方攻勢兇猛,各種靈器法寶層出不窮,帶上了點拼命的架勢,燼花宮眾人則以防守為主,一時落了下風。

    ……

    江蘅騎著自己的神相丹頂仙鶴,背著包袱和琴,哼著小曲飛馳在悠悠白云之間。

    他家教太嚴,此次赴會鑄劍大會,父親只允了他兩日之期,拋去趕路的時辰,幾乎沒有游玩的空閑,不過能看到久違的沿途風景,江蘅便已很滿足,他感覺自己如同被久困在籠中的鳥,一朝被放回天空,格外心曠神怡、心情舒暢。

    飛著飛著,江蘅忽然瞧見不遠處停著一艘靈舟,上面人影交錯,伴隨著兵刃相接之聲,似乎正有兩宗門派在火拼。

    他本想繞路再行,定睛一瞧,其中一方全是衣裙鮮艷的女弟子,竟然是燼花宮的人。

    江蘅一盤算,肯定是糜月往日得罪的那些門派來尋仇了。憑他和糜月的舊時之交,他必不可能看著她的弟子們被欺負而袖手旁觀,于是立刻騎著仙鶴沖了過去。

    “糜宮主,我來助你!”

    江蘅雖然已經知曉這個“糜月”并非本人,但為了替她們保全此事,很配合地一嗓子大喊了出來。

    此時的薛紫煙正在被三個宗主聯手圍攻,一道裹挾著霸勁的斧刃毫不留情地朝她劈頭砍下,薛紫煙閃身躲過的同時,不慎被另一個宗主從身后偷襲了一掌。

    薛紫煙悶哼一聲,旋即凌空翻身一個后側踢,給了偷襲者一個窩心腳,將其踢飛了出去。

    趙昇眼里閃著興奮的光,雖然不知為何這妖女今日竟然遲遲不用神相之力,但見她挨了一掌,心里難掩激動。

    若運氣好,今日便能在此,將這妖女就地誅殺,為民除害!

    他正欲乘勝追擊時,忽然聽到江蘅那聲大喊,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青衣修士騎坐在仙鶴上,他解下身后的長琴,純白如霧的靈氣纏繞指尖,低頭撥弄琴弦,一道道敵我不分的音波頓時如同涌動的驚濤駭浪,層層向外擴散。

    在場的眾人全都被他這如同魔音貫耳的琴聲震懾,有些修為不足的弟子丟下手中的武器,痛苦地抱著腦袋,而修為高一些的,也是被這琴聲侵擾心境,身形搖晃,站立不穩。

    就連他騎著的仙鶴都翻起了白眼,撲朔著雙翅,散化成了神識碎片,逃進了江蘅的識海內。

    江蘅及時翻身躍下,以自身靈氣托著自己浮于云端之上,手中的琴弦如同彈棉花似地彈個不停。

    薛紫煙捂住耳朵,強行咽下翻涌的氣血,怒喊一聲:“別彈了!”

    要不是他口口聲聲是來幫忙的,薛紫煙真懷疑他也是仇家的一員。

    江蘅被她這一吼,老老實實地停下手,輕咳一聲,溫聲勸和道:“各位都冷靜下來了嗎,有話好好說,打打殺殺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薛紫煙看著被琴聲震得七零八落的敵人們,暗道是個機會,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對同樣還在頭腦發昏的燼花宮弟子們喊道:“戴上面罩!”

    燼花宮弟子們神色一凜,紛紛從袖子里拿出一副能遮蓋住口鼻的銀質面具,戴在了臉上。

    薛紫煙掏出一副銀面具,丟給江蘅:“戴上!”

    話音方落,便打開了手中玉瓶的蓋子,朝眾人的方向揮灑了出去。

    瓶口中倒出的粉末一接觸到空氣,頓時化作一團如夢似幻的紫色煙霧,瞬間彌漫四周,趙昇臉色大變,高喊道:“不好,這妖女使毒!”

    眾人齊齊往后撤去,但遠不及那毒煙擴散的速度,被包裹在毒煙里的人不出兩息,便兩眼一翻,身形搖晃著倒下,如同下餃子一般紛紛從靈舟上跌落。

    戰局在轉瞬之間扭轉,敵人被放倒了十之八九,剩下的少許殘兵見大事不妙,當場御劍遁逃。

    江蘅接到那面罩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后來再戴上時已經太遲,不慎吸入了少許毒粉。

    他迷迷瞪瞪地捂著腦袋:“這毒……好、好厲……”

    話未說完,便被毒煙迷暈了過去,一頭栽倒。

    薛紫煙飛速掠到他身邊,眼疾手快地提著他的后衣領撈起來。

    “這人是誰?”廖紅葉戴著面罩,捂著胸口,悶聲朝她詢問。

    她沒被敵宗的人傷到,倒是被他那通亂七八糟的琴聲彈出了點內傷。

    薛紫煙認得他,在宴席上這人一直拉著她喋喋不休,似乎是宮主的舊相識。

    周遭弟子們圍了上來,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身上穿得似乎是弦音宗的宗服。”

    “這好像是弦音宗少主……”

    薛紫煙擔心那些敵宗再卷土重來,果斷一把把他丟到靈舟上:“管他是誰,先帶回宮,我們走!”

    第25章 第 25 章 合歡宗出品,必屬精品。……

    回到懸海閣, 蓋上小被躺在床榻上時,糜月反而又不困了。

    今日掉馬雖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但好在和燼花宮通了氣, 等三月之期一到,若是她沒找到功法, 副宮主們會想辦法接她回去, 算是一條退路。

    還有唐玉容……此人雖然不著調,但人品還不錯, 糜月信他不會出賣自己。

    眼下首要之事是怎么搞到那只神龍鼎。

    她的直覺告訴她,那只鼎大有來歷,鼎身上又雕刻著蛟龍。

    所有跟口訣里有關的線索, 她都不能放過。

    只是那鼎是隱劍宗的鎮宗之寶,平日不知存放在哪里, 但一定是被嚴加看管, 光靠她自己很難做到, 她得需要幫手才行。

    而且這件事還得瞞著謝無恙。

    糜月卷著被子, 手里擼月餅, 咬唇琢磨了半天,忽然看到輕薄的窗紙外,偶有一兩道亮光閃過。

    外面起閃電了?可為什么沒有聽見雷聲?

    糜月感覺奇怪, 她光著腳丫, 走下床榻, 走到窗邊支開窗沿。

    窗外暮色深沉,月華如洗,萬籟俱寂,只有海浪拍打在沿岸礁石,發出的空寂悠長的聲響。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月色拉長, 獨立于夜幕之中,手中銀光閃爍,衣袂隨風輕輕搖曳。

    他的身影幾乎與手中的劍,與天上的月,與這茫茫的大海融為一體。劍落無聲,一招一式,大開大合,抽水斷浪,比和唐玉容對招時,更為恣意灑脫、堅毅張揚。

    原來壓根沒有什么閃電,是月光照映在他的劍刃反射出來的光芒。

    這人有病吧,大晚上在海邊練什么劍啊。

    糜月重新關好窗戶,回到自己溫床上,嫌那時不時反射的劍光刺眼,放下床幔,轉身朝里面對著墻壁,繼續美美地睡覺了。

    翌日一早。

    睡得一宿香甜的糜月早早起床,穿好衣物梳發打扮,距離她惦記已久的滿月之日還剩兩天,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打開窗,想讓陽光曬進來透透氣,然而在看到海邊那抹孑然的身影時,愣住了。

    這人是自己一個人在海邊,練劍練了一整晚嗎?

    可真有精神……

    糜月正要離開窗邊,一只傳音千紙鶴從遠處飄來,緩緩降落她身前。她如今沒有靈力,發不了傳音紙鶴,但接受卻沒問題。

    糜月伸手接住,千紙鶴上的陣符觸發,唐玉容的聲音響起:

    “我今日便要回宗門,若有需要之處,差人去合歡宗送信,宗中弟子任你差遣。這本書送你,乃是我身經百戰之后修訂改進的版本,比上次送你的那本更精細,你放心,合歡宗出品,必屬精品,市面上絕對買不到。”

    那聲音頓了頓,帶上了點玩世不恭的笑意,“阿月,若是找不到功法,也別在一條路上磕死了,書中哪里有看不懂的,我可以屈尊免費一對一教學。”

    千紙鶴傳完音后,化為了點點灰燼,消散風中。

    “啪嗒”一聲,一本書冊隨之掉了下來。

    糜月伸手接住,封皮上幾個手抄大字:《合歡宗雙修指南進階版》

    “………”

    她嘖了一聲,這人可真是孜孜不倦地把她往邪魔外道上引。

    而且就憑她現在的小豆丁身體,這東西她真的不需要啊。

    糜月拿著這書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似是發覺到什么,海邊的人轉過身來,似是朝她遙遙看了一眼,手中挽了個劍花,劍鋒隨之收勢。

    糜月迅速把書藏進了儲物袋里,順便把窗戶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

    暖閣里,糜月都快吃完了早膳,謝無恙才走了進來。

    他似乎練完劍,又去沐浴了一番,衣衫又換成了往日的白衣常服,沒有束發,發絲沾著些許的濕意,愈發襯得眉眼似寒潭秋霜,一塵不染的孤高清艷。

    糜月見他回來,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拿著一塊核桃酥餅起身,噠噠噠地又就要往外面跑,他語氣如常地叫住她:“月月,今日打算去做什么?”

    糜月眨巴了下眼睛,他的嗓音平和得就像剛從清修中醒來,方才能掀平海浪的滔天劍意,仿佛只是幻覺。

    他就是靠練劍來維持精神穩定的?

    這似乎也是個好辦法。

    “呃,去找夏瀝姐姐……玩。”

    不知道是因為那本書,還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她略有些心虛道。

    她算是有點被謝無恙管怕了。

    “真的?”

    謝無恙挑眉,昨日她也是借口要去看夏瀝的劍,結果自己跑到了后山小竹林。那竹林里雖然沒有什么毒蛇野獸,但對于小孩子來說,那里野地坑洼,很容易受傷的。

    而且眼下還有許多外宗弟子未離開,譬如像合歡宗主那樣的,很像會拐走小孩的人販子,他不太想讓月月這幾日亂跑。

    “今日天氣不錯,在院子里玩,不也挺好?”謝無恙溫聲平氣地說。

    “我就去夏瀝姐姐那里玩一會兒,絕對不亂跑。”糜月手指緊捏著酥餅,十分乖巧的模樣。

    謝無恙看到她沾染餅屑的手指,沒忍住施了個凈塵術,把酥餅用帕子包好了再放回她手里,讓她拿著吃:“要是撒謊呢?”

    糜月眼睛咕嚕一轉,將酥餅夾在手心,雙手合十,狠心發下毒誓:“要是撒謊,那就再也沒有核桃酥餅吃!”

    核桃酥餅是她的最愛,謝無恙私覺得她也不會拿這個撒謊,于是輕點點頭,允她出去玩。

    糜月優哉游哉地溜出懸海閣,她怎么可能用自己最愛的酥餅發假毒誓呢,她本來就是要去找夏瀝和程令飛的,自然不算說謊。

    ……

    弟子居所,幽靜的竹屋內。

    程令飛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在竹榻上,雙目呆滯地盯著天花板。

    夏瀝敲敲門,見無人應,便自顧自地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碟餌餅和小菜,瞥了眼在竹榻上躺尸的程令飛:“從昨晚就沒去膳堂吃飯,是想把自己活活餓死?”

    程令飛沒回答她,雙眼放空,好似靈魂出竅了。

    夏瀝懶得再勸他吃飯,重重把碗碟放下,猶自上前,捏開他的嘴邊,往他口中塞了一顆辟谷丹。

    “程令飛,你出息點行不行,不就是沒通過神龍鼎的認可,下次鑄劍大會,重新來過不就行了?”

    重新來過……

    鑄劍大會十年一辦,等下次機會,他還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黃花菜都涼了。

    程令飛更傷心了,含著辟谷丹,不肯咽下去,眼圈陣陣發紅,干脆拉起被子將自己蒙了起來。

    悶聲道:“師姐,我實在沒臉見人,你就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于是糜月跑來竹屋時,就看到夏瀝站在床榻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而床榻上只有一坨裹著被子的不明物體。

    糜月進屋掃了一圈,都沒找到程令飛,問夏瀝:“夏瀝姐姐,令飛哥哥不在嗎?”

    她心情好,連嘴巴都變甜了。

    夏瀝抬手指了指床上把自己裹成蝦卷的某人:“這坨就是。”

    糜月咬了口酥餅,誠實發問:“他是要表演把自己憋死嗎?”

    “不過是沒通過鑄劍大會,羞愧難當,不肯見人罷了。”

    夏瀝嘴上說程令飛沒出息,其實心里還挺能理解他。他并非是因為自己丟了面子而難過,更是因為他是掌門親傳,覺得給師父紀通丟人了。

    “夏瀝姐姐,你知道神龍鼎平時放在哪里嗎?”糜月忽然問道。

    夏瀝不知她為何問這個,還是如實答道:“那只鼎平日里被幾位長老輪流看守,這幾日應該是放在司徒長老的府邸處。”

    糜月眼睛一亮,那鼎竟然在司徒杉的府邸?那便容易多了。

    “別裝死了,我有辦法讓你重新再試一下那只鼎,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嗷,”糜月走過去拍了拍蝦卷,“不過前提是你得重新做一把好劍,還得帶上我,我想再看看那只鼎。”

    竹榻上的蝦卷蜷動了一下,似是覺得小孩子的話信不得,又靜靜地躺平回去。

    “你若不信,我現在便可帶你過去看。”糜月語氣篤定。

    夏瀝狐疑:“怎么試?”

    那神龍鼎是鎮宗之寶,平日被長老們嚴加看管,弟子們根本不得擅自接近,更別說再投劍一試了。

    但夏瀝還是第一次見小姑娘如此打包票的樣子,因此好奇一問。

    糜月吃完最后一口核桃酥餅,驕傲地一抬下巴:“司徒長老的院墻邊,有一處狗洞可以鉆進去,那處狗洞很隱蔽,只有我知道。”

    ……

    此時的燼花宮,瑤華殿。

    江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眼的是飄花薄紗的幔帳,陌生的宮殿內室,身下睡得床榻柔軟溫暖,一旁的熏香暖爐里燃著白芷香,還混著淡淡的女兒家清甜的花香。

    他坐起身子,揉了揉額角,清醒片刻,立馬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衫,都還完好地穿著。

    還好,清白尚在。

    嘎吱一聲,殿門被人推開,薛紫煙戴著面紗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漆黑的熱湯藥。

    “你中了我的迷魂散,靈氣被封,這是解藥。”

    她把湯碗擱在床頭的矮柜上。

    江蘅“哦”了一聲,歪著身子拿過那碗湯藥,難怪他身上綿軟無力,那毒粉還真是厲害,看來根本不用他救場,人家憑著這手毒也足夠能放倒離火宗那群嘍啰了。

    “等你恢復過來,我差人送你弦音宗。”薛紫煙沒什么情緒地說道。

    江蘅拿過旁邊的湯藥,喝了一口,好苦。

    他一邊強行咽下苦藥,一邊偷瞥著面前的女子,一不小心就吐露出了大實話:“你演糜月演得真得挺像的,妝容打扮像,語氣像,就是聲音不太像……”

    薛紫煙驚異地盯著他,下一刻就把那湯碗奪了過來。

    “嘶,我還沒喝完——”

    江蘅險些被燙著,還沒反應過來,薛紫煙動作十分迅速地把他身上的穴位全封住了,還拿出一套繩索把他的雙手背在后面捆了起來。

    江蘅一臉懵,結巴:“你,你這是做什么?”

    薛紫煙冷聲:“你知道了宮主的事,別想回去了。”

    “我又不會亂說,我是你們宮主幼時在無涯學宮的同窗,我倆關系可好了,不信你去問你們宮主……”

    薛紫煙居高臨下地審看他,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知不知道宮主變成小孩臥底在隱劍宗的事。

    事關宮主安危,她不能大意。

    “我憑什么信你?老實待著吧。”薛紫煙一副沒得商量的語氣。

    江蘅因為喝了她的解藥,靈氣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結果又被她封住,結結實實地捆了繩索,他試著掙動了幾下,全然是白費功夫。

    他臉頰漲紅,梗著脖子道:“你們這是綁架,囚禁!”

    明明是他好心幫她們,她怎么能這樣!

    薛紫煙不為所動:“綁了又如何,一切以我們宮主的安危為重。”

    “那、那你們要把我綁到什么時候?”

    “等宮主安全歸來,或是等三個月后我們成功營救回宮主,再說。”

    說罷,薛紫煙轉身便要走,江蘅立馬就服軟了。

    “等等……這位姑娘,算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沒有誆騙你,再說我與你無冤無仇,我見你們被仇家圍堵,我好心幫你們,怎么能恩將仇報?而且我,我平時家教很嚴的,難得出門一趟,我要是失蹤三個月再回宗門,我爹他會打死我的……”

    江蘅眼眶泛紅,淚水在眼底打轉,說著說著都快哭了。

    薛紫煙偏眸看他,只見被五花大綁在榻上的年輕男子,身上的青衣因為掙動有些散亂,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膚,長發散在肩后,清秀的眉眼含著淚,眼尾泛紅,一副受了欺負又不敢聲張只能瑟縮求饒的模樣。

    她來了一點興致,倚在床柱邊:“那既然你爹會把你打死,還有什么回去的必要,看你長得還不錯,不如就留下來……給我當侍宮吧。”

    江蘅仿佛抓到了點希望,往前湊了湊,小聲問:“什么是……侍宮啊?”

    薛紫煙言簡意賅:“暖床的男寵。”

    “……”

    “!!!”

    第26章 第 26 章 神龍大人在上,賜她功法……

    “我去, 這里真的有一個狗洞!”

    程令飛跪趴在草叢里,十分興奮地朝在旁邊望風的夏瀝招手:“師姐,你快過來看!”

    “……”

    夏瀝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他們來, 按理說,她應該直接向長老舉報他們才對。

    為了再試一次神龍鼎, 跑來鉆長老府邸的狗洞, 這要是被師父和長老們知道了……

    夏瀝一陣心驚肉跳,她從未做過如此出格的事。她低頭看看同樣撅著屁股、熟練地扒開草叢的小姑娘, 顯然不是第一次鉆了。

    再看看和此時已滿血復活、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的師弟。

    算了,就當沒看見吧。

    程令飛滿口贊嘆:“月月,你可真是厲害啊, 這么隱蔽的狗洞都被你發現了……”

    糜月正趴在洞口往里看:“那可不,你們宗里所有的狗洞, 我都了如指掌……”

    “?”

    程令飛剛想問她為什么對狗洞如此感興趣, 糜月回頭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里面有人。”

    程令飛連忙伏低身子跟著往里張望, 只見司徒杉正擼著袖子,整理他的小菜園子。先前殘敗的菜葉子都被他忍痛鏟去丟掉了,如今又埋下了新的菜種, 他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填實土壤后, 又拿起了灑水壺, 哼著小曲悠閑地給菜種澆水。

    糜月心下感嘆,這老頭的愛好挺別致,居然喜歡種地。

    懷中的月餅見到那熟悉的菜園子,激動地蹬了一下后腿,就要往里鉆, 被她一把薅住,摁在懷里。

    一旁的夏瀝狐疑地看著小姑娘懷里格外興奮的白兔,想起前段時間,司徒長老因為菜園子被兔子啃禿了,還跟玄機子長老狠干了一架的事。

    不會是月餅干得吧……

    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專注地往狗洞里窺伺,只見司徒杉澆完菜地后,又回到了屋里,堂屋的窗戶和大門都沒有關,能清楚地看到司徒杉盤腿坐在蒲團上,而在他面前,正擺著那只在鑄劍大會上亮相過的青銅大鼎。

    司徒杉從儲物袋里掏出許多極品靈石,整齊地擺在四周,隨后開始閉眼打坐。如霧靄般的靈氣從靈石上汲取出來,被他的靈力牽引著,縈繞盤桓在青銅鼎的鼎口,持續不斷地往鼎口內輸送著靈氣。

    糜月疑惑,這老頭是在做什么?供奉嗎?

    “是神龍鼎!”

    程令飛戳戳糜月,此時的他比見到菜園子的月餅還要激動。

    長老府邸的正門前都有侍從值守,想偷溜進來的可能性為零,但要是趁司徒長老不在,從這處狗洞偷偷鉆進去,或許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再試一次神龍鼎,就不用再熬十年了。

    程令飛試著鉆了一下那狗洞,奈何他肩膀太寬,只能塞進去一個腦袋,糜月自己鉆進去倒是毫不費力。

    “洞口有點小,回去拿鏟子挖一挖,應該能鉆進去。”程令飛估摸著低聲道。

    “你們好了沒?有人過來了。”

    望風的夏瀝看到正遠遠往此處走來的幾個弟子,連聲催促他們。

    “好了好了,我們先回去。”程令飛趕緊爬起來,順帶撈起了糜月,撣掉身上的灰土落葉,裝作偶然經過此處的模樣,溜之大吉。

    ……

    “司徒長老每日清晨會去劍池,監督弟子們練劍,這個時候最好動手,不過我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而且還得提前請假……”

    回到竹屋的程令飛已經開始盤算具體行動,甚至連請假的理由都想好了。

    “不過月月,為何后日才能去?”他偏頭問小姑娘。

    如果鑄劍順利,他明日就想去。

    當然是因為兩日后才是滿月之日,糜月覺得還是嚴格按照口訣行事得好。

    “看皇歷啊,后日諸事大吉。”小姑娘揣著小手,老神在在道。

    “你還懂皇歷?”程令飛嘖嘖挑眉。

    越相處他越覺得這小姑娘膽大機靈,鬼點子頗多。

    不愧是燼花宮主和他師叔的女兒,連司徒長老家的狗洞都敢鉆,以后必成大器!

    既然決定要去再試一次,程令飛就得再重新鍛造一把新劍,而且這一次,他要全力以赴,打造出最滿意的劍,不能再失敗了。

    只是,他的煅劍材料都被用完了,一時間難以搜羅齊全。

    夏瀝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把腰間儲物袋取下,丟給他:“我這里還剩了些煅劍的材料,足夠再煅一把劍了,你拿去用吧。”

    這些鑄劍材料都是她多年積攢下來的,不比轉星木差。

    “師姐……”

    程令飛攥著儲物袋,眼中流露出感動之色。

    夏瀝涼涼道:“這是封口費,我不知此事,萬一東窗事發,可別把我供出來。”

    “……”

    程令飛知道夏瀝一直是嘴硬心軟的性子,若她不愿意幫忙,今日就不會幫他們望風了,心里依舊暖暖的。

    ……

    是夜。

    月色降臨,當萬物都沉眠熟睡時,小竹屋里透著暖色的火光。程令飛開始燒爐鑄鐵,他打算熬一個通宵,把劍鍛造出來。

    可是當真正握住鐵錘,要煅砸第一下的時候,他有些迷茫,又有些膽怯。

    他想起夏瀝叮囑他的話。

    “心緒愈繁雜,則凝神愈難,什么都不去想,摒棄雜念,只需要想著一件事——你最想要一把什么樣的劍?”

    程令飛閉上眼睛,沉思半晌,復又睜開眼,眼神變得清亮且堅定,他高舉起鐵錘,窮盡全力地往未成形的鐵胚上砸下去,火星飛濺著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也不覺得痛。

    灼烈的火光將竹屋映照著如白晝通明,也映亮了少年炯炯有神的雙眼,宛如兩叢蓬勃跳動的火苗。

    ……

    糜月和程令飛約定好了行動的時辰。

    程令飛問她為何非要跟著去,糜月說她想再看一次神龍鼎發光的異象。

    小孩子都喜歡亮閃閃的漂亮事物,或許就和看煙花的道理一樣,多虧了她才能找到狗洞,程令飛叮囑她溜進去之后,不能亂摸亂跑,等他投完劍就走,糜月滿口答應下來。

    這兩天,糜月也在暗中關注司徒長老的作息,發現這老頭簡直比公雞的作息還規律,除去早晨監督弟子們練劍外的那一個時辰,他基本都呆在自己的府邸中,就連睡眠都用打坐代替,守在蛟龍鼎前寸步不離。

    夜晚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便只能在清晨時分行動了。

    終于等到滿月之日。

    糜月特意換了個窄袖束腰的方便鉆狗洞的小裙子,正愁謝無恙要是問她去哪玩,她要再想個什么借口應對,直到侍從說謝無恙出門了,今日不在閣內。

    糜月無意中松了口氣,真是天助她也。

    ……

    在眾弟子晨練的劍池旁邊。

    司徒杉正在清點完弟子人數,眼神掃過眾人一圈,當即就發現了:“程令飛怎么沒來?”

    “回長老,程師兄他病了。”

    “病了?”

    司徒杉想了想,那孩子在大會上受挫,估計打擊挺深的,八成是心病,就讓他多歇兩天吧。

    沒通過神龍鼎的弟子有很多,但鮮少有像程令飛那般被打擊到請了病假的,但司徒杉也能理解,同樣是掌門親傳弟子,夏瀝鍛造出一把讓眾門派驚艷的神兵靈劍,而程令飛卻連鑄劍的材料都折了進去。

    換做是他,心里也過意不去。

    司徒杉翻了翻點名冊,疑道:“夏瀝怎么也不在?”

    “夏師姐告假回家探親去了。”

    回家探親?

    司徒杉狐疑了一瞬,夏瀝幾年都沒有回家探親過,怎得今日就探親去了?

    念頭僅僅一閃而過,夏瀝那孩子極少請假,恐怕是家中真有急事。

    ……

    糜月和夏瀝在司徒長老府邸附近,徘徊等待了好一會兒。

    糜月蹲在草叢邊,擼著月餅的毛,心道程令飛這貨不會放他們鴿子吧?

    再等一刻,他若是不來,她就不管他了,自己溜進去。

    本來叫上程令飛也是怕萬一此事暴露,好拉個墊背的,誰知這墊背的這么不靠譜,竟然還能遲到。

    就連夏瀝也逐漸焦躁之時,終于等來了程令飛姍姍來遲的身影。

    “來了來了——”

    程令飛懷著抱著一柄被布料包好的長劍,臉上頂著倆黑眼圈,疾步如飛。——他熬了整整兩個通宵,才鍛造出了這把令他滿意的劍。

    他看見糜月身邊的夏瀝:“誒,師姐,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夏瀝沒好氣地催他:“你哪次闖禍不得我來擦屁股?都什么時辰了你才來,抓緊點。”

    程令飛被兇得不敢吭聲,連忙扒開草叢,委身鉆進狗洞。他鉆入之后,觀察四周,確定院中無人之后,朝洞口打了個手勢,糜月抱著月餅第二個鉆入,夏瀝殿后,三人十分順利地鉆進了院子內。

    三人輕手輕腳地繞過園子里的花草,月餅聞到靈草的氣息,饞得在糜月懷里掙動不停。

    糜月趁著倆人沒注意,偷偷薅了一把靈草塞給了月餅,后者才算安分下來。

    進入內堂,那只神龍鼎正擺放在大堂里最顯眼的地方。

    近距離看著這口青銅鼎,糜月才發現鼎身上雕刻的蛟龍更加栩栩如生,龍尾后擺,龍首高昂,仿佛下一秒就能從鼎身上飛入云霄。

    “師姐,我、我這就開始了?”程令飛站在青銅鼎前,顯得很緊張,扭頭去問夏瀝。

    “嗯,動作快些,司徒長老怕是快要回來了。”夏瀝催促他。

    程令飛于是深吸一口氣,把包在長劍上的布扯下來,淡淡的光芒縈繞在劍身周圍,仿佛流動的星火,從流暢的劍身一直延伸到劍柄。

    糜月眼睛一亮,這把劍跟夏瀝那把北斗七星劍,不分伯仲,看來今日必不會教他失望了。

    程令飛雙手托起精心鍛造的靈劍,目光灼灼地望著那只青銅鼎,如同在鑄劍大會時那般高舉雙手,將靈劍獻祭般地用靈氣送到鼎口處。

    在靈劍飄至鼎口上方時,驟然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了劍身上,耀眼灼目,亮得教人睜不開眼。

    程令飛見狀差點潸然淚下。

    有神跡異象,他通過神鼎的認可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在耀眼白光中緩緩自轉著的靈劍,忽然間不知發生了什么,白光瞬間如同被澆滅的火焰,驟然間消失,“咣當”一聲,長劍掉落地上。

    程令飛連忙彎身撿起靈劍,一邊心疼地撫摸擦拭劍身,一邊懵逼地問夏瀝。

    “師姐,這是怎么回事?我這是認可還是沒認可啊?”

    那些通過認可的劍都被安安穩穩地送回到原主的手中,到他這兒怎么直接被吐到了地上啊。

    “我看看……”

    夏瀝也有些納悶,拿過他手里的靈劍仔細查看,只見劍身上被渡了一層淺淡的白光,是神龍鼎賜下的祈福祭紋沒錯,和她的靈劍殘留的光芒一樣,能增強劍的威力。

    但不知為何這道白光,明顯比她的劍要微弱不少。

    就在夏瀝和程令飛研究靈劍的功夫,糜月從儲物袋里拿出一本空白的書籍和一桿毛筆偷偷丟進了青銅鼎里。

    心中默念:功法功法,住在鼎里的神龍大人在上,我要燼虛訣的全卷功法!

    小姑娘雙手合十,圓潤的杏眼望著青銅鼎眨巴了兩下,同樣閃著期待激動之色。

    雖然口訣里的那句“蛟龍吞月時”,她尚不解是什么意思,但今日是滿月之日,這只鎮宗之鼎也符合口訣里的蛟龍,應當會給她一些指示吧?

    就算給不了功法,給她畫一幅能找到秘宮的地圖也好啊。

    糜月耐心等了幾息,青銅鼎卻毫無反應,但也沒有把書和筆吐出來。

    還差什么?

    她撓了撓頭,遂轉念一想,有書有筆,但沒墨汁啊,于是低頭在儲物袋里扒拉半天,又找到半瓶墨汁丟了進去。

    青銅鼎依舊沒有相應。

    糜月想起來,司徒衫一直用靈石在供奉這個鼎,難道這鼎喜歡靈石?

    肯定是了,沒有供奉,神龍鼎也不能幫她白干活。

    她干脆一抖儲物袋,又把上千枚靈石投放了進去。

    靈石倒入鼎口,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無窮無盡的空間,連靈石掉落的聲響都沒發出。

    糜月傻眼了,這鼎胃口這么大,真能吃啊。

    她有些急了,小手在儲物袋里繼續摸索著。

    靈劍長刀暗器,還有從其他門派繳獲來的法器、丹藥,摸到什么統統往里丟。

    她手里摸到一個小紅布包,一時想不起來這是個什么東西,不管了,先丟進去。

    摸到一本書冊,拿出來才發現是唐玉容送的那本進階版雙修指南,糜月猶豫了一下,這個好像還有用,先留著吧,反手又塞回了儲物袋里。

    夏瀝打量了那劍半天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一抬頭,看到糜月的小動作:“月月,你往里面丟了什么?”

    “沒、沒什么……”

    糜月略顯慌張地把小手背在后面,她的半個儲物袋都快被掏空了。

    該死的,這神龍鼎怎么光吃不吐啊??

    “師姐,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程令飛忽然道,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聽,那聲音很細微,似乎是從神龍鼎里的內部傳來的。

    聽他這么一說,夏瀝也隱約聽到了一陣沉悶的嗡鳴,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響,仿佛蛟龍在憤怒地低吟。

    連糜月懷里的月餅都警惕豎起了耳朵,連嘴邊的靈草也不吃了。

    面前的蛟龍鼎的三足在輕微顫動,仿佛在醞釀著什么可怕的東西。

    這聲響古怪,程令飛咽了下口水,有點忐忑地扯了扯師姐的袖口:“我們要不先……”

    他剩下的“撤”字還沒說出口。

    “轟隆——”

    下一刻,沖天的火光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沖破了屋頂,也掀飛了三人一兔。

    ……

    第27章 第 27 章 這娃是難帶吧?(修)……

    謝無恙此時正在掌門居所, 同紀通和幾位長老一起品茗喝茶。

    這茶名為“云隱翠露”,只生長在云霧繚繞的山谷中,每一片茶葉上都蘊含著濃郁的靈氣, 取最嫩的那一截,不用慢煮, 熱水一激, 便是滿室清幽茶香。

    紀通知道謝無恙不喜人多吵鬧,沒事不會找他過來, 回回找他喝茶,實則都是有旁的事要說。

    謝無恙也不著急,一直在等他開口。

    紀通看到燼花宮主赴宴后, 本以為此次鑄劍大會必定會有些波瀾,這種預感在她們要留宿時更甚。誰知負責監視她們的弟子來報, 她們連一晚都沒有住到, 趕在日出之前就離開了。

    原以為燼花宮會鬧事或是來搶孩子, 結果都沒有發生, 除了大會之后他師弟跟合歡宗主起了點小齟齬, 其他的竟然都很順利。

    倒顯得他小題大做了。

    喝了半天茶,也該進入正題了,紀通給云松鶴長老使了個眼色, 后者會意, 清清嗓子說道:“聽說那日, 燼花宮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離火宗和其他門派的聯手截殺……”

    謝無恙聞言飲茶的動作微頓。

    云松鶴長老接著道:“那離火宗不敵大敗,燼花宮卻將路過的弦音宗少主給擄走了。”

    謝無恙蹙眉:“……江蘅?”

    “聽說是那妖女看上了弦音宗少主的姿色,把人擄回去做了侍宮,現在弦音宗掌門急得上火, 怕是不日便要跟燼花宮宣戰了。”

    紀通裝作第一次聽到這消息,也跟著夸張地應和:“竟有這種事?好歹是一宮之主,如此跋扈行徑,實在是聞所未聞。師弟,你可知道此事?”

    說完便去看謝無恙的神情。

    在他看來,就算謝無恙和燼花宮主有了個孩子,也更改不了兩宗敵對的事實。且那燼花宮主實在是品行敗壞,連強搶男修之事都做得出來,實在配不上他的師弟,他不希望謝無恙還對那妖女存有什么舊情,誠心想讓他看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現在知道了。”

    謝無恙仿佛聽了一件無關痛癢的八卦,反應淡淡:“弦音宗掌門有四子三女,江蘅并不受重視,弦音宗不會為了他得罪燼花宮,更不會同燼花宮開戰。”

    弦音宗和燼花宮從前并無恩怨,且江蘅和糜月還有幾分同窗之誼。

    謝無恙不知那假扮糜月之人為何將他擄走,但想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

    紀通摸了下鼻子,這是重點嗎?

    “重點是燼花宮主把江蘅綁去做了侍宮。”

    他生怕謝無恙沒聽清,又重復了一遍。

    他有點納悶,他這師弟是真的對那妖女沒感情不上心,還是單純地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前者,他倒是能放心了。

    殊不知他們以為的那個燼花宮主壓根就不是糜月。

    “所以呢,師兄想說什么?”

    謝無恙撩起眼皮看向紀通,清凌凌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后者有點尷尬地打著哈哈,“沒什么,喝茶喝茶。”

    話音未落,陡然之間傳來一陣明顯的震感,伴隨著遙遠的轟鳴,連同桌案上的茶盞都跟著抖了抖。

    幾人循聲望去,似是司徒長老府邸的方向,火光大作,一瞬間染紅了天際,炸出一小團蘑菇云。

    “你們一個個的心思都飄到哪里去了,不好好修煉,再等十年,你們都煉不出本命劍!”

    而此時正在劍池邊教導弟子的司徒杉,正手拿戒尺,對著幾個劍招不規范的小弟子厲聲訓斥。

    小弟子們被批得頭也不敢抬。

    直到天邊火光暈染開來,一個小弟子指著他身后的方向,好心提醒他:“長老,您的院子……”

    司徒長老冷哼:“我的院子如何,你少給我攀扯別的!”

    小弟子撓著腦袋,結巴道:“您的院子,它好像炸了……”

    ……

    爆炸發生的瞬間,程令飛和夏瀝的第一反應,都是撲過去把糜月護在了身下,而糜月則下意識緊緊護住了懷里的月餅。

    直到漫天的灰燼散去,程令飛咳嗽著手捂胸口,夏瀝撐著腰,扒拉開身上壓著的碎石,艱難地從碎石堆里站起身來。

    倆人起身后,連忙一同拉起身下眼冒金星的小團子,低頭檢查她有沒有受傷:“月月,你沒事吧?”

    糜月咳出一縷黑煙,緩了片刻,搖搖頭說:“我、我沒事……”

    她被攙扶起來,發現懷里的月餅身子軟踏踏的,仿佛昏厥了過去。

    糜月連忙抓著它的身子急得使勁搖晃:“月餅!醒醒!月餅!”

    月餅悠悠轉醒,同樣咳出一縷小小的黑煙,嘴巴蠕動,繼續若無其事地啃嘴邊殘留的靈草。

    糜月松了一口氣。

    她環顧四周,只見眼前偌大的府邸屋頂沒了,墻壁倒塌,只剩下一堆廢墟,唯有那只神龍鼎還堅/挺地矗立在原地。

    程令飛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這鼎好端端地怎么會爆炸呢?莫非是煉我的劍太差勁了,惹怒了龍神?”

    電光火石間,糜月恍惚想起來,那團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好像是薛紫煙給她的傳說中一顆能炸毀一座宮殿的混元霹靂彈。

    壞事了……

    她給的迷藥不頂用,炸藥的威力倒是名不虛傳……

    “嗖嗖嗖——”

    伴隨著靈氣激蕩,五道身影接連降落,紀通和三位長老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前的廢墟。

    謝無恙眼神淡淡地掃過程令飛和夏瀝,直到看見他們身后一身灰土、臉蛋臟兮兮的小團子,臉色也跟著微變。

    玄機子不忘往司徒杉的心口插刀:“哈……司徒長老,我是不是走錯了,你的院子在何處?”

    云松鶴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著一個方向。

    玄機子瞬間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和司徒杉挨得近,爆炸把他的院落殃及,也崩坍了半面墻。

    司徒杉老臉漲紅,抑制不住的震驚和暴怒聲:“小兔崽子,你們對我的院子做了什么!!”

    程令飛和夏瀝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

    執事大殿前。

    夏瀝和程令飛齊齊跪在階下。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敢去偷試神龍鼎,還把司徒長老的府邸給炸了,程令飛,你是不是想氣死為師?夏瀝,你一向穩重,怎么今日也跟他一起胡鬧?!”紀通坐在殿內高位上擺出審問的架勢,氣得拍案。

    程令飛耷拉著腦袋,一副自知有錯、認打認罰的態度,身子伏低下去磕頭。

    “師父,擅自闖入司徒長老的府邸和試神龍鼎,都是我的主意,弟子有錯,甘愿受罰,但此事與師姐無關,還請師父和長老們不要責罰師姐……”

    夏瀝跪得筆直,一字一句地抿唇道:“弟子身為大師姐,沒能管好師弟,還與他串通一氣,主錯在弟子,請師父責罰,還請師父輕饒師弟。”

    紀通簡直要被氣笑了,桌案拍得邦邦響:“你們現在倒是師姐弟情深了,那神龍鼎是我宗鎮宗之寶,要是有什么閃失,連你們師父我都要一頭撞死在這執事殿前了!!”

    司徒衫坐在殿內,聽著掌門的審問,捂著快要心梗的心臟,一臉悲痛的欲哭無淚。

    他新種的菜園子啊,剛修好還沒兩天,結果直接連天花板都給他炸沒了,連張床都沒給他留下……

    這都什么飛來橫禍!

    “弟子也不知那神龍鼎為何會爆炸,弟子真的只是想試一下新煅的劍而已……”程令飛額頭滴汗。

    心中愧疚之余仍是不解,難道真是他的劍太差勁了,把神龍鼎給氣炸了?

    紀通深吸一口氣,問他:“你煅的劍呢?”

    程令飛連忙把身后別著的靈劍取下,雙手托起,紀通手一揚,靈劍便飛至了他手中。

    紀通看了一眼劍身,心中寬慰幾分,哼道:“這劍的確煉制得不錯,不遜于夏瀝那把,但這劍身上雖有神龍祭文,但光芒黯淡,你可知是何緣故?”

    程令飛如實道:“弟子不知。”

    “那神龍鼎中寄居著一抹上古蛟龍之魂,每祝福一把劍,都會損耗一定的龍魂之力。平日需要用大量的靈石來供養,恢復其損耗的神力,如今這鼎還未休養過來,靈氣供養不足,自然無法為你的劍施加完整的祭文。這也是為何鑄劍大會要十年一辦。”

    “如今你這把劍頂多算個半成品,仍需等到十年之后,再投一次神龍鼎,方能發揮其最大的威力。”

    程令飛聽得張大嘴巴,合著他廢了這么大的功夫,竟是白折騰一番,還需要再等十年?

    “對于修道之人,年華轉瞬即逝,不過十年而已,”紀通看著程令飛的眼神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失望,“你這樣急躁,沉不出氣,以后如何成得了大器!”

    程令飛被師父說得滿臉羞愧,腦袋快要低進了塵埃里。

    是他太急于求成了,反倒弄巧成拙,還連累了師姐……

    糜月此時一聲不吭地站在殿內角落里,發包上別著的絨花掉了半朵,小臉上抹的全是灰,包子臉成了臟臟包,懷里的月餅也臟成了黑芝麻餅。

    謝無恙同樣也在盤問她:“你為何會在司徒長老的府邸中?”

    小團子低頭絞著手指:“是……是我想看看那鼎,所以跟著他們溜進去的。”

    “長老府邸門前都有侍從十二時辰把守,你們如何進去的?”

    糜月低著腦袋,支支吾吾間,正好紀通也在盤問殿外的程令飛是如何溜進長老府的。

    程令飛沒有出賣她,只說:“是我無意間發現司徒長老后院的墻上有一處狗洞……”

    把過錯都攔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好好好,你們可真給我長臉,連狗洞也鉆!”紀通又是一通數落。

    司徒杉一臉便秘之色,沒想到自己竟是栽在了狗洞上。

    玄機子和云松鶴長老若有所思,回去之后他們得好好檢查,自家后院有沒有狗洞。

    謝無恙好看的眉峰蹙起,薄唇緊繃地抿著了一條線。

    糜月第一次在他身上直觀地看到生氣的情緒。

    “若非事發時,他二人及時護住你,可知有多危險?”

    那爆炸聲響到整個內宗都能聽見,幸好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兒,否則謝無恙不敢想象。

    他看著遠遠站在角落里的臟臟包,眼眸沉了沉,修長的指節敲著案面,肅聲道:“你過來。”

    糜月覷了覷他的臉色,磨磨蹭蹭地往前邁了一小步。

    “再過來一點。”

    糜月勉為其難地又往前邁了一小步。

    “到我跟前來。”謝無恙的語氣有些沒了耐心。

    “不要!”

    糜月搖頭拒絕,他身上散發淡淡的壓迫感,讓她不想靠近。

    干嘛這么兇啊,不就是弄塌了一座府邸,那青銅鼎好端端地又沒事。

    再說她又不是故意的,沒有找到功法,她心情也很低落的好嗎。

    謝無恙無奈地揉了下眉角,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慣著小姑娘了。再這么縱容下去,只怕會闖出更大的禍。

    那邊的紀通數落程令飛數落得口干,端起茶喝的同時,一揮衣袖:“你們兩個也不用搶著認錯,誰都逃不過,按照宗規,一人罰一百杖刑!”

    話音落,幾個侍從上前來,手里拿著特制的竹杖,分立跪著的程令飛和夏瀝身邊,二話不說手下使勁,竹杖裹挾著靈氣毫不留情地擊打向二人的腰臀處。

    皮肉被擊打的悶響聲清晰地回蕩在大殿,夏瀝咬著牙扛著,一聲不吭,程令飛痛得直吸氣,大顆大顆地汗往下落。

    糜月見狀險些跳起來,她立馬跑到謝無恙身前:“快叫他們住手,不許打人。什么破宗規,怎么動不動就打人?他們到底是不是你們隱劍宗的弟子,掌門就能隨便打人的嗎?””

    “月月,慎言。”謝無恙擰眉道。

    糜月起先找到程令飛,的確打著萬一被發現好甩鍋的主意,主要也是怕引起謝無恙和隱劍宗人的懷疑,畢竟她沒有理由去找神龍鼎。

    但沒想到會害得他們觸犯宗規。

    糜月對外宗人三天不打架就手癢,但對自家弟子是極護短的。

    燼花宮懲罰弟子,最多就是關禁閉,哪怕是犯下殺害同門之類的惡行,也就是毀去修為,逐出宮門,從未有過皮肉上的刑法。

    她一度想沖過去攔那些侍從,但理智告訴她,不能沖動。眼下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崽根本阻止不了什么,若將實情說出,既免不了他們的刑罰,還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她咬咬牙,小手扯住他的衣袖,第一次對他有些央求的口吻:“謝無恙,你不是宗門里最厲害的人物嗎,你叫他們別打了好不好,那只鼎不是還好好,為什么要罰這么重?”

    謝無恙搖頭:“這是宗規,月月。”

    程令飛和夏瀝自己擅闖長老府便罷了,還帶著月月,謝無恙心里本就不快,怎會為他們求情。

    糜月看著他清棱似的眼睛,便知道再說也是白費。

    程令飛的哀嚎聲和夏瀝的悶哼聲就響在殿外,她心里漫上難言的愧疚,實在聽不下去,對謝無恙硬邦邦道:“我回去了。”

    說罷,她抱著月餅,轉身便朝外走。

    “月月。”謝無恙喚了她一聲,糜月仿若未聞,腳步生風地走得更快了,小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大殿門口。

    任誰都能看出來小姑娘生氣了。

    謝無恙屈指揉了揉眉心,紀通瞧見他頭疼的神色,頓時心里寬慰許多,他這一個娃令人頭疼的程度可趕上十個不聽話的弟子,甚至還有了心情揶揄他:“師弟,我說過什么來著,這娃是難帶吧?”

    謝無恙“嗯”了一聲,問紀通:“師兄,那神龍鼎何故會爆炸?”

    紀通摸了摸下巴:“這事還尚不清楚,不過我已讓人將鼎送去我的府邸,要不等罰完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弟子,我們一同去瞧瞧?”

    謝無恙點點頭。

    他總覺得這場爆炸沒有那么簡單。

    第28章 第 28 章 一口咬在他的肩頭。(大……

    糜月回到懸海閣, 找到了薛紫煙轉交給她的那瓶養顏修容膏。

    她想著程令飛和夏瀝挨完那一百竹杖,一定臀部紅腫難消,這藥膏是合歡宗出品, 對消腫祛疤有奇效,他們一定用得上。

    她剛準備出門, 正巧就碰上了回來的謝無恙。

    糜月裝作沒看見, 徑直和他擦肩而過地往前走。

    “月月,你要去哪兒?”

    清沉的男聲傳來, 糜月腳步不停。

    “月月。”

    小姑娘依舊負氣地埋頭往前走,直到一道韌性十足的靈絲縛住她的手腕,糜月頓時動彈不得, 扭頭驚慌又失措地看他:“你、你要干嘛?”

    “把你的儲物袋拿出來,檢查。”

    小姑娘的杏眼骨碌碌地轉了下, 心虛地捂住腰間的儲物袋:“好好的, 你查我儲物袋做什么?我儲物袋里沒什么東西, 不用檢查……”

    說著, 她捂住腰間的儲物袋后退一步, 然而這種行為無疑是不打自招,

    另一道靈絲從謝無恙的指尖飛出,勾住她腰間的儲物間, 下一刻儲物袋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謝無恙解開儲物袋的系帶, 打開仔細搜查。

    他早就發現了她腰間的儲物袋, 出于對小姑娘的尊重,從未想過查看,但如今看來,倒是差點釀成禍事。

    最開始先翻到了那瓶養顏修容膏,糜月還在強裝鎮定, 一本正經地和他解釋:“那就是瓶藥膏,我打算送給夏瀝姐姐和令飛哥哥用的……”

    謝無恙的眼神根本沒在那養顏膏上停留,繼續挨個檢查。

    儲物袋內最多的就是靈石,按糜月的性子,給女兒這些零花錢倒是合情合理,然而除了靈石,還有她隨身放著的糕點小吃、飴糖酥餅外,還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玩意。

    他一樣樣往外拿。

    一小包用紅布包著疑似霹靂彈的東西;

    幾包不知名毒粉;

    刀槍棍棒、開山斧、流星錘、九節鞭……

    糜月在炸神龍鼎時已經往里面投了很多武器,儲物袋里仍舊剩了不少。

    在謝無恙拿出那包霹靂彈時,糜月的表情就已經認命擺爛了。

    之后他每拿出一樣,她的臉色就更沮喪一分。

    她擔心這些東西,謝無恙不會都給她沒收了吧?雖然都是些普通的靈器,但好歹都是她的戰利品啊。

    謝無恙眉頭緊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些東西都能去城里支個攤了。

    敢給五歲的女兒隨身帶這些東西玩,也只有糜月能干得出來。

    最后,他摸到了一本書,一直緊皺的眉峰總算舒展了兩分。

    終于有一樣小孩子該用的正常物件了,還知道看書,也不算無藥可救。

    謝無恙將書拿出來,日光下,封皮上幾個亮閃閃的大字清晰無比。

    《合歡宗雙修指南進階版》

    “………”

    氛圍陷入詭異的沉默。

    微風拂過庭院,吹得謝無恙手中書頁也跟著莎莎翻動,一連串不堪入目的雙修姿勢和插圖生動形象地晃過眼前。

    謝無恙驚愕之余,一把摁住書封。

    糜月裝作沒看見,背著小手,抬頭瞅瞅天上的白云,腳尖劃拉著地下的土。

    那書到手她還沒看過,方才借謝無恙的手瞥了兩眼,那插圖的精細程度,確實比上一本要詳細很多,不愧是精修版哈哈。

    “唐玉容……”

    莫不是瘋魔了,敢給小孩子看這些東西?

    謝無恙臉黑得厲害,深不見光的眸底似有殺意涌動,他果然上次不該手下留情,下次再見,一定廢了他。

    無形的壓迫感從他身上如水紋般擴散,糜月感覺到周圍的風都變大了,刮得庭院里的樹枝簌簌作響,身子不自覺地抖了抖,覺得還是得解釋一下。

    “唔,這書是我從娘親的書架上隨手拿的,我從來沒看過,也看不懂……”

    這鍋總不能再甩唐玉容身上了,沒辦法,還是得“自己”背啊。

    原是小姑娘偷拿了她娘親的書。

    糜月的書架上平時竟擺著這種書,想來平時沒少翻閱……

    謝無恙想起唐玉容說過的那句“我曾經送過阿月一本雙修指南,至于她和誰用過,我又如何知道呢?”

    他的眸色隱在睫羽的陰影下,有些反常的靜默,骨節分明的手掌摁在那書封上,青筋隱隱浮現,像是要把那書給撕了。

    他氣質本就偏冷,像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蓮,抿唇不笑的時候,又會給人淡淡且不容忽視的壓迫感,這種氣韻比他少年時更甚。

    糜月一時間覺得他身上的殺意更濃重了。

    干什么,這年頭看小黃書也犯法嗎?

    她悄悄伸手抓住書的一角,用力抽了抽,沒抽動。

    “算了,這書你想要就送你了……”

    反正她現在也用不上,糜月訕訕地摸了摸臉頰。

    看著“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謝無恙只覺得額頭突突直跳,屈指頂了頂,壓下那股幾欲殺人的邪欲,身感自己近日練劍練得少了,情緒起伏跌宕,道心越發不穩固了,仿佛一碰就要崩碎。

    “這些東西對你來說都還……為時尚早,我先替你收著。”

    謝無恙揮袖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進自己的儲物袋,唯獨剩下那被紅布包裹著的霹靂彈尚擺在石桌上。

    糜月心虛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那既然東西你都檢查完了……那我就走了哈?”

    她心道,還好廖紅葉給她的那塊魂音石被她混在了靈石里,沒有被他發現,或許他也發現了?但覺得這東西沒有危險便沒有沒收。

    說著戀戀不舍地瞥了一眼他手邊的紅布包,不敢再碰,小手試探地去夠石桌上被他檢查完的儲物袋。

    “你還不知錯?”謝無恙的眼底少見地隱含著慍色。

    “我、我有什么錯?難道看見你不想打招呼,也算是錯嗎?”小姑娘伶牙俐齒,一點都不肯示弱。

    謝無恙從袖中拿出一塊漆黑的碎片,用兩指夾著,沉聲道:“這是司徒長老院子的廢墟里發現的殘片,和這紅布里包著的霹靂彈外殼一樣。

    夏瀝和程令飛不可能往鼎里丟此物,且這種鍛造材料只有在西境瓊山產出,剩下是誰做的,還需要我說嗎?”

    方才他和紀通及幾位長老去檢查神龍鼎,紀通和長老們將蛟龍鼎通體檢查了一番,沒看出什么名堂,只當是靈氣供養不足、程令飛便將劍投入從而引發的一場莫須有的意外。

    而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于是便又獨自去了司徒長老的院落,在廢墟的掩蓋之下,發現了這些霹靂彈的碎片,他隱下此事沒說,默默把殘留的碎片都銷毀了。

    糜月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和凝滯。

    這廝到底什么眼神啊,這碎片都炸成這樣了,還能看出來是產自西境瓊山?難怪會突擊檢查她的儲物袋。

    縱然鐵證當前,糜月仗著自己是年幼無知的幼崽,硬著頭皮,死不承認:“什么霹靂彈呀,我聽、聽不懂,這些都是我娘親給我的東西,你還我。”

    她一把從他手里抽走儲物袋,轉身邁開小短腿就要跑路。

    “你要去哪里?”謝無恙揉著跳動不止的眉心。

    因夏瀝和程令飛被杖責的事,糜月心里便不太痛快,又被沒收了那么多寶貝,心里亦有些不耐煩起來,她硬邦邦地小聲嘀咕:“還真把自己當我爹了嗎,我去哪里,用不著你管!”

    話音落,無為劍在空氣中顯現,化出一道流暢的劍光,劍柄朝著她的背影飛去,力道不重,卻成功讓她小跑的身形頓住。

    糜月不可置信地扭頭,摸了摸自己被劍柄擊打過、微微發痛的屁股。

    她伸出小手,顫抖地指著站立在原地沒動的某人,聲音也氣得發抖:“謝無恙,你敢打我?!”

    “任性胡鬧,那霹靂彈的威力可炸毀一座宮殿,豈是小孩子能玩的東西,若非夏瀝和程令飛及時舍命護住你,你以為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事到如今還不知錯?”

    無為劍劍身晃了晃,屁股又被劍柄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她腳下一個踉蹌。

    “謝無恙!你、你混蛋!這輩子沒人敢打過我,我娘親都沒打過我,你憑什么打我!你、你、我、我……”

    糜月氣得語無倫次,丟下懷里的月餅,雙手握拳,頂著腦袋、小牛犢一樣地朝他沖過去:“我跟你拼了!!!”

    她拔腿沖過來,一副要跟謝無恙同歸于盡的架勢,她還未撲到謝無恙的身前,就被一道無形的靈氣屏障所阻擋。

    糜月被氣昏了頭,腦袋頂著那道屏障,張牙舞爪:“你有本事別用靈力,算什么英雄好漢!你給我出來,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謝無恙寂然不動,看著小姑娘被氣哭的淚花沿著臟兮兮的臉蛋往下落,蜿蜒出兩道淚痕,小手捏成拳頭砸得屏障邦邦響。

    謝無恙揉了揉眉心,糜月捶打著的屏障驟然消失,她飛身朝他撲過去,被他用一根手指抵住額頭,同時一道精純的靈氣凝化成絲線,把她亂揮的手腕和雙腿捆了起來,眨眼間便扎成了一個粽子。

    糜月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謝無恙,你放開我,為了一只破鼎,你就打我,我跟你沒完,有種你……”

    她看見后者的手指微動,一個禁言口訣落在她身上,糜月感覺喉嚨仿佛失去了作用,嘴巴能動,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謝無恙沒有解釋,他壓根不關心那什么神龍鼎,師兄和長老們把那鼎當寶貝,在他看來,不過是寄宿了一抹龍魂的器皿,幸而真的沒有傷到她,不然那抹龍魂便要在今日神滅魂消。

    他氣得是小姑娘滿口謊言、沒有一句實話,在經歷過爆炸之后,還不把自己的安危當一回事,覺得自己全然沒錯。

    謝無恙一手提起糜月,一手撈起被主人丟在地上還在懵逼的月餅,徑直走進懸海閣的大殿。

    糜月被擱在他的肩頭趴著,杏眼被淚水糊住,眼淚嘩嘩地往下淌,卻連一句哭聲都發不出來。

    被宿敵用劍柄打了屁股,這簡直是她此生莫大的恥辱。

    還被靈力捆成粽子,連反抗都不能……

    等她找到功法,恢復了原身,她一定要殺了他!!

    小姑娘的眼淚把他的肩頭都浸濕了,本就臟兮兮的臉蛋更是哭的像小花貓一樣,那對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著他,如同在看著十惡不赦、勢同水火的仇敵。

    方才謝無恙也是被那雙修指南和她接二連三的撒謊給氣昏了頭,此時冷靜下來,他心里隱隱有些后悔,這孩子年紀太小,無論如何再胡鬧,都不該打她。

    此時低頭看她,溫沉的嗓音有些無可奈何:“打得……有那么痛?也不至于……哭成這樣。”

    不至于?那什么才至于!被打得又不是你!

    謝無恙,你可真是個畜生!

    糜月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就知道他之前對她的好,都是裝的、演的,如今暴露了真面目,以后還不知道要怎么虐待她。

    她手腳被縛,渾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動,但又說不出話來,心里的怒火悲憤無處發泄,于是張大嘴巴,露出一對稚嫩的虎牙,狠狠咬上他的肩頭,以此來發泄不能說出口的不滿和恨意。

    謝無恙瞥了一眼她死咬著不松的模樣,本想叫她松口,想想算了,想咬就咬吧。

    對于快要渡劫的修士之體,被小孩子這樣咬,殺傷力等同于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陣陣繞她鼻端縈繞,燒得她火氣更旺,糜月牙關緊咬,像個無尾熊掛在他身上,直到咬得下巴和牙齒都酸了,謝無恙還跟沒事人一樣。

    意識到這樣的攻擊對他來說完全無效,糜月放棄了這種自虐式的辦法,小臉一埋,把眼淚和鼻涕全都蹭在了他潔白如雪的衣袍上。

    既然咬不死他,就惡心死他……

    謝無恙感受到了肩膀的濕漉,倒是腳步一頓,旋即輕飄飄涼颼颼的一個凈塵術下來,衣衫和身上掛著的她全都恢復了潔凈,連月餅臟兮兮的兔毛也被順手滌蕩干凈,恢復了原本雪團似的模樣。

    謝無恙扛著一崽一兔來到糜月的房間,把她放在床榻邊緣,解開了禁言術。

    糜月像個布偶般由他擺弄,憤怒地瞪著他的杏眼,像只兇狠的貍花貓:“謝無恙趕緊松開我,不然我一定會讓你后悔的——”

    “你到底有沒有錯,若還想不清楚,便在房間里好好思過吧。”

    謝無恙見小姑娘還是一副咬牙不服軟的模樣,于是硬下心腸,說罷推門而出。

    小姑娘的哭聲在房間里回蕩,過了好一會兒,似是折騰累了,也哭累了,屋里許久沒了動靜。

    謝無恙方才進屋查看,小姑娘不知何時從坐在床邊的姿勢,變成了面朝床榻癱倒的姿勢。

    他無奈抬手撤去束縛她的靈絲,小團子仍臉朝下,一動不動,聽著小姑娘均勻的呼吸聲,謝無恙才意識到她不知何時睡著了。

    她今日很早便跑去長老府蹲點,又是爬狗洞,又是炸神龍鼎,方才又大哭大鬧了一場,幼崽幼弱身體里的能量幾乎被耗光。

    謝無恙看著小團子臉朝下的怪異睡姿,沒忍住幫她翻了過來,月餅感受到主人悲傷的情緒,兩腿一蹬跳上床,在主人的臂彎里找個了舒服的角度臥了下來。

    “……”

    見小姑娘睡熟,謝無恙正欲起身離開,無意看到房間四周的擺設。

    入眼的皆是亂糟糟,桌案上戴過的首飾珠花都是隨手一放,衣柜的門大敞著,幾件不知是穿過還是沒穿過的小裙子或搭在椅背上,或掛在屏風上。連被子都是隨手堆在一旁,一看便從未疊過。

    糜月平時有沈靈淇幫她鋪床收拾房間,來了隱劍宗,她不放心這些侍從,幾乎不讓他們進她的屋子。

    謝無恙顧忌小姑娘的隱私,平日幾乎也不來她的房間,于是屋里就亂成了這副模樣。

    謝無恙愛潔成癖,實在對她這亂七八糟的杰作看不過眼,于是動手幫她收拾起來。

    糜月毫無所覺地抱著自己的被子,眉毛緊皺著,做了一個夢。

    她心里把謝無恙咒罵了一萬遍,做的夢竟自然與他有關。

    她夢見了很多年前,桐花秘境開啟的那一日。

    那時,她才十七歲。

    ……

    桐花秘境數十年難遇,里面機緣寶物甚多,且有修為限制,只允許低境界的修士歷練,于是秘境入口洞開之時,所有宗門的家主掌門都擠破腦袋把自家弟子往里面送。

    糜月初出茅廬,但她的實力已然在同齡弟子中出類拔萃。

    在進入秘境之前,她還向娘親夸下海口,她要找到傳說中的那顆定元珠送給娘親。

    定元珠傳言是被守境大妖所鎮守的寶物,不僅能追蹤氣息,還能滋養元神,可遇不可求。凡是進入桐花秘境的修士,沒有不渴望拿到定元珠的。

    但桐花秘境存世百年,時至今日,尚未有人成功。

    娘親擔心她會遇到危險,想安排兩個和她修為相仿的弟子一同進秘境保護她,被信心滿滿的糜月拒絕,她覺得別人會拖她的后腿。

    糜月剛進秘境不久,就偶遇到了弦音宗的熟人江蘅,江蘅知道她厲害,熱情地詢問她要不要一起組隊。

    糜月問:“和你組隊,要是找到定元珠怎么分?”

    江蘅撓撓頭,似是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定元珠要找到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其他寶貝賣掉換作靈石,我們平分就是了。”

    糜月搖頭拒絕:“我只想要定元珠,對其他的寶貝不感興趣,你還是找別人吧。”

    她就這么單槍匹馬地在秘境深處闖,遇到攔路的妖獸就順手殺了,有時也會碰上不長眼的散修組團見她獨身一人,還是個長得漂亮的女修,便起了歹意欲打劫她,反被她的燼花神相燒得抱頭鼠竄,最后不得不獻出渾身家當,求她饒命。

    時間一長,糜月的惡名在秘境里傳開,甚至有傳言說,寧可招惹守境大妖,都別招惹一個獨身一人穿著紅裙渾身佩環首飾叮當響的女修,此后便再沒人敢來招惹她了。

    糜月踏過沼澤,走過毒瘴,闖過九死一生的桐花陣,孤身闖入秘境深處,毒瘴散去,撥云見日,眼前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花海。

    那顆定元珠正漂浮在花海上方的半空中,散發著誘人心魄的微茫。

    卻不見那頭看守定元珠的守境大妖。

    價值連城的定元珠就這么明晃晃地擺在這處無人之境,怎么看都像是個誘人深入的陷阱。

    糜月正猶疑時,忽然身后傳來腳步,又一道身影闖入了此地。

    來人是個年輕的少年修士,一襲雪衣束袖勁裝,腰間掛劍,眉眼清逸俊美,瞳仁清淺,仿佛揉碎了晴雪,自帶一股清冷孤高的氣質,又仿佛屹立在寒天里的雪松,抖一抖就會掉落漂亮的雪花。

    糜月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她向來眼光高,又是燼花宮少主,平時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如云的美人,但能讓她瞧一眼就挪不開眼的人,他還是第一個。

    而且這個少年給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見過。

    糜月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此人便是幼時啃過她神相花瓣的罪魁禍首,畢竟那時距離她在無涯學宮修習,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糜月想,如果和他換一個初遇的地點,她肯定會主動上前同他搭話,可眼下再驚艷的男色都遠不敵面前的定元珠重要。

    誰敢和她搶寶貝,那就是敵人。

    來人瞧見她,也沒有主動開口,倆人就這么站在花海邊,對著那顆定元珠僵持著。

    糜月感受到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額頭的燼花紋,好像已經認出來她是燼花宮的人。

    她于是放言道:“這定元珠你若要來搶,我們各憑本事,但丑話說在前頭,這珠子我勢在必得,定不會手下留情,擋我者,死!”

    “這花海似乎有異,還是謹慎為上。”雪衣少年開口,聲音也格外清沉好聽。

    話音落,身后的草叢后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

    又有人來了……

    糜月心里清楚,再耗下去,競爭對手只會越來越多。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明知道前方有詐又如何,要想拿到定元珠,不還得硬著頭皮上?

    糜月于是不再耽擱,御風而起,直接朝花海中央的定元珠飛掠而去,而在她行動的同時,那個雪衣少年也動了,緊緊跟在她的身后。

    在她觸碰到定元珠的瞬間,腳下的花海陡然變成了漆黑的水面。

    水面之下,有什么東西扯住了她的腳,把她往不知名的深淵處拉扯下去。她反手一掌,燼花神相的虛影往水面擊去,水面如同粘稠的流體晃動了片刻,隨即力道更強橫地把她往水下拽去。

    她被突然的襲擊拖下去半個身子,腰后又傳來一股力道,似乎是想把她提起來,糜月感覺自己變成了一股麻繩,被兩股相反的力道撕扯著。

    “糜月!你們撐住,我這就來幫你們!”

    似乎是江蘅焦灼的喊聲,隨后響起一陣摧枯拉朽的琴聲。

    身后拉扯她的人好似被這琴聲攪擾,漸漸不敵水中的力道,糜月越陷越深,黑水淹過她的口鼻,連神魂都開始渙散。

    窒息感讓睡夢中的糜月不禁皺起眉頭,哼唧了兩聲。

    剛整理好衣柜的謝無恙循聲望過來,只見小姑娘一臉難受,緊緊摟著被子,時不時地蹬一下腳丫,似乎又做了什么奇怪的夢。

    她這樣一卷被子,腳丫全都露在了外面,謝無恙想幫她把被子蓋好,從她手里輕扯被角。

    沒想到他一扯,小姑娘拉得更緊了,他再一拉,小姑娘干脆雙手雙腳并用緊緊地夾住被子。

    仿佛要跟誰較勁似的,無意識地和他玩著被子拉扯戰。

    “……”

    謝無恙尚在思索怎么在不弄醒她的情況下把被子抽出來,小姑娘卻突然放開了手,呈大字型徹底癱在了床上。

    他趁機連忙給她蓋好被子,小姑娘依舊緊皺眉頭,表情悲傷愁苦,卷翹睫毛上還未干的淚珠。

    謝無恙瞧著心緒有些復雜,他屬實沒想到那根本算不得是打的兩下,用得還是劍柄,小姑娘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小孩子的自尊心比他想得強多了。

    方才他坐在暖閣里聽著她的哭聲,謝無恙心里不太好受,同時也在自省,他既不是她的父親,也不是什么有血緣關系的長輩,他的確沒什么資格打她……

    他無法時時刻刻看顧到小姑娘,又怕她不長記性,繼續不顧安危地任性胡鬧。在此之前,他對她一直予取予求,或許才讓小姑娘這么接受不了。

    真是把她娘親小時候的頑劣學了個十成十。

    看著小團子不安分的睡顏,謝無恙心中嘆氣。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

    那片花海是守境大妖營造出來的幻境,等糜月再睜眼時,才置身真正的幻境深處。

    周遭寸草不生,只有幾根零星的枯木,地面上到處都是那粘稠的黑水,連空氣中都混著腥臭之氣。

    糜月的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四周有道靈力屏障把她圈在了里面,定元珠還牢牢握在她的手心,前方一抹雪色的身影正在和不斷從黑水中滋生的妖鬼交戰著。

    那少年竟然和她一起跌進水面了。

    糜月調整了下氣息,磕了枚丹藥,便沖上前幫忙。

    這種黑水似水非水,還帶著能麻痹神識的毒性,她那能燒燼一切的燼花神相碰到此物,卻離奇地連個火星子都點不著,簡直是天克她的妖物。好在這少年劍法凌厲,幫她減輕了至少一半的壓力。

    從黑水里誕生的妖鬼無窮無盡,被斬殺之后又重新化作黑水,片刻之后又從黑水中重生。

    她不記得和那雪衣少年背靠背和那些黑水妖廝殺了多久,只覺得和他在那場漫長的迎敵中打出了默契,一方靈氣枯竭,另一方便掩護對方進入靈氣屏障內打坐調息,保留戰力輪番迎敵。

    至少斬殺了數千只黑水妖后,那些翻涌的黑水漸漸平息下來,不再生長出小妖,但仿佛在醞釀著更恐怖的存在。周遭荒蕪的土地上,堆積了不少白骨,不知有多少修士葬身于此處。

    糜月揉著發酸的胳膊,坐進靈力罩里,同少年一樣打坐休息,她身上的靈氣丹就剩下最后一顆了。

    守境大妖還未顯露真身,他們身上的靈氣都消耗得差不多,任誰都無法獨自殺掉大妖,眼下只有合作。

    她自知少年的劍法在對上這些黑水妖時,比自己的燼花神相更有效,于是便毫不猶豫地把最后一顆丹藥塞進了他的嘴里。

    少年含著她投喂的丹藥,眉眼清澈,有點懵然地失神。

    “江蘅那家伙,總是關鍵時候幫倒忙……”糜月低聲自語。

    顯而易見,那顆定元珠是個陷阱,黑水會攻擊第一個觸碰到定元珠的人,將其拉扯進真正的幻境深處。這少年不知是真的想救她,還是為了定元珠,竟第一時間拉住了她,直到被她一起拖入幻境也未松手。

    若非江蘅那波敵我不分的要命琴聲,說不定他真能把她從這黑水里拉出來。

    糜月白皙的手指上全是細小的傷口,指尖沁出的血珠,把定元珠都染得變了色。

    她把玩著珠子對他說:“這顆定元珠我不能分你,但燼花宮欠你個人情,你是哪個宗門的?叫什么名字?等出去之后,這人情可以折換成靈石、靈器,你想要什么?或者我可以幫你打一架,像今日這般賣命的這種。”

    少年看著她,咽下口中的丹丸,有些欲言又止。

    此時守境大妖沒了耐心,終于顯出了真身——所有的黑水吸附凝結在一處,組成了一頭足有三層樓高的無面大妖,多余的黑水甚至還幻化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拎在粗大的手中。

    那頭無面大妖修為至少千年,糜月幾乎耗盡了最后的靈力與那少年合力才把它逼到絕境,在一遍遍地斬殺后,黑水凝聚身體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關頭,那少年終于祭出了他的神相,一條渾身潔白如玉的白蟒虛影張開大嘴,一口咬掉了大妖的頭顱。

    糜月在看到那條白蟒時,便已經認出這少年是誰了。

    她不信這世上還有神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指尖微顫,脊背發涼,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那頭大妖選擇了元神自爆,與他們同歸于盡。

    漫天的黑水灑落下來,幾乎將整個世界都浸透成了一團漆黑,黑水如同活物般侵入她的口鼻,那種快被溺死的窒息感再度襲來。

    糜月身上的護身法寶,幫她擋去了大部分的自爆威力,守境大妖一死,這秘境要不了多久就會潰散。

    黑水使她的意識陷入短暫的昏迷,但她確信自己死不了。

    待到她意識漸漸清醒后,少年恍惚站立在她面前,她勉力抬起眼皮,卻只能看到他沾染了血跡的雪色袍角,那條令她厭惡的、渾身發毛的白蟒盤桓在他的腳邊,盯著她伸出蛇信,貪婪地舔去她指尖快要垂落的血珠。

    冰涼分叉的紅信,細細舔去溫熱的血,讓她不寒而栗。

    “對不起,這定元珠我一定要拿到,”

    少年從她掌心拿走了那顆染血的定元珠,嗓音飄忽又清晰:“我虧欠你太多,待此間事了,任你清算……”

    ……

    “謝無恙!”

    糜月從夢中氣醒,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榻上坐起,床板被她錘得邦邦響。

    小薄被子從身上滑落,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格,普照在她的臉頰上,她揉了下酸澀的眼睛,看清了周圍的陳設,身下床榻真實的觸感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變小了,她現在在懸海閣,距離桐花秘境已經過去許多年了。

    糜月捂著酸漲的腦袋,眼皮哭得還有些發腫。

    她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時至今日,她對桐花秘境的事仍無法釋懷。

    她初見那少年時,覺得他雖不善言辭,但看著清正端直,所修的劍招也帶著一股凜然浩然,不似奸惡之徒。

    她沒想到自己不但看走了眼,甚至都沒有認出他就是當初在無涯宮啃了她花瓣的謝無恙。

    如果不是他最后拿走了那顆定元珠,她就會把那顆定元珠送給娘親。

    或許在娘親被害時,她就能第一時間通過定元珠,找到娘親所在的位置和方向,或許娘親就不會死……

    糜月如今想起這事來,都想給自己兩巴掌,更想給謝無恙兩巴掌。

    謝無恙這個黑心蓮!小人!偽君子!啃傷了她的花瓣不說,還趁她神志不清時,搶走了她的定元珠。

    昨日,他還用劍柄打她,還把她捆成粽子,面子里子全丟盡了!

    陳年舊賬摞在一起,糜月一肚子窩火。

    想想還要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更是膈應不已。

    她要回家,回燼花宮……

    糜月撐著床沿跳下床,開始動手收拾行李。

    打開衣柜,看著柜子里疊得整整齊齊的小裙子,她動作一頓,有點疑惑。

    她昨天有疊過裙子嗎?

    難道……她昨晚夢游了?夢游還能收拾房間,這是什么毛病?

    小姑娘捏著下巴沉思時,門外響起兩下敲門聲。

    “月月你醒了?方才你在喚我?”

    來人的嗓音一貫的清淡溫和,仿佛昨日欺負她的人與他無關。

    “……”

    糜月關上衣柜門,深吸了一口氣,心里默念:‘莫生氣,莫生氣,生氣容易早嗝屁,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生氣傷神又費力,我若氣死誰如意?①’

    肯定是他謝無恙最如意!

    糜月咬牙,為了功法,她再忍一個月。

    倘若下個滿月之日,她還沒有找到功法,她就回家!

    “咚——”

    屋門被小姑娘倏地踹開,謝無恙還保持敲門的姿勢,糜月瞪他一眼,靈敏矯健地從他舉在半空中的手臂下鉆了出去。

    謝無恙看著小姑娘越過他,踮起腳去桌案上倒了杯水,喝完重重放下,轉身便要走。

    “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小姑娘說話清脆果斷,顯然還帶著氣性。

    “……”

    眼見她就要跨出門去,謝無恙叫住她:“等等。”

    小姑娘轉身,把兩只手腕靠在一起,破罐破摔地仰頭看他:“不想讓我亂跑,那就繼續把我綁起來啊。反正現在的我也打不過你,還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糜月暗暗咬牙,她就知道他之前種種都是裝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在鑄劍大會上引出“糜月”,這不,鑄劍大會過去還沒幾天,本性就暴露了。

    小團子的眼神憤怒倔強,嘴上說著把她綁起來,儼然還在同他置氣。

    謝無恙想到昨日她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勢,怕是一時半會很難哄好了。

    他想到什么,右手輕抬,有什么東西落在糜月的掌心,不是捆綁她的靈絲,而是一塊質地溫潤的玉牌。

    “這是我的身份玉牒,你拿著它,在宗里可以隨意走動,不必再鉆狗洞。”謝無恙低聲道

    糜月捏著那玉牌看了一眼,輕咬唇瓣。

    她才不會再被他的假惺惺收買了。

    盡管一點也不想碰他的東西,但這玉牌……確實對她找功法有用,糜月反手揣進懷里,隨即一聲不吭地抱著月餅轉身就走。

    謝無恙看著小姑娘快步跑遠的背影,吩咐侍從將沒有動過的膳食撤下去。

    ……

    程令飛趴在竹榻上,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一天一夜了,連下床如廁都得扶著墻,才能勉強走動。

    他看著旁邊保持著打坐姿勢一動不動的夏瀝,滿臉的欽佩:“師姐,你真是鐵打的啊,你那……那塊兒,就不痛嗎?”

    夏瀝閉著眼睛,語氣毫無波瀾:“痛著痛著就沒感覺了。”

    “你牛。”

    程令飛比出一根大拇指,什么時候他才能學會師姐身上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松弛感。

    院子里傳來一陣熟悉的噠噠噠,程令飛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跑來了。

    果然片刻之后,門縫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小姑娘溜圓的杏眼瞅瞅夏瀝,又瞅瞅床榻上的他:“你們……還好嗎?”

    第29章 第 29 章 好像給她當侍宮也不錯。……

    “小不點, 還算你有良心,還知道過來看看我們,”

    程令飛本想撐著身子坐起來, 撐了一半放棄了又癱回去,唉聲嘆氣, “不好, 一點都不好,我的屁股都快開花了。”

    夏瀝瞥他:“關月月什么事, 此事的起因還不是你想試蛟龍鼎?”

    話是這么說,但糜月心里知道,神龍鼎之所以爆炸是她誤把霹靂彈投了進去,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被當場捉住。

    她心里過意不去, 慢慢走上前, 把手里攥著的小玉瓶遞到夏瀝手中, 有些扭捏道:“這藥膏是……娘親給我的, 祛疤消腫很好用, 夏瀝姐姐,你試試,不要留疤了。”

    合歡宗出品的養顏膏, 效果自不必多說, 輕輕一抹, 絕對不會留疤。

    糜月想著,反正他們現在都以為她是燼花宮主的女兒,那她不如將錯就錯,不管是燼花宮主的女兒,還是燼花宮普通弟子的女兒, 對她偽裝身份而言都沒有差別。

    夏瀝握著小玉瓶有些愣神。

    “噗……”

    程令飛笑出聲來,“你給她送膏藥?你不知道師姐她最喜歡留疤了。”

    最喜歡留疤?

    糜月怎么這句話她明明聽得懂,但又聽不懂?

    夏瀝的確有留疤的習慣,沒想過要祛除它們,體修也是劍修必備的修煉,每次外出歷練除妖,所受的傷都會在她身上留下淺淡的疤,她把這些傷疤當成訓誡,引以為戒。

    程令飛還等著小姑娘再掏出一瓶來送她,結果小姑娘往夏瀝身邊一坐,壓根沒有過來的念頭:“我的呢?為什么只她有,我沒有?”

    糜月攤手:“就一瓶。”

    “師姐,那你不用的話就給我吧。”

    燼花宮主給的藥膏那肯定是好東西,程令飛厚著臉皮朝夏瀝討要,臀部是男修的第二張臉,雖然他的第一張臉已經足夠俊朗了,但他的玉臀也需要好好呵護。

    “誰說我不用。”

    夏瀝唰地一下把屏風拉上,將自己和程令飛的竹榻阻隔開來。

    一陣窸窣的聲響后,倆人低聲討論的聲音傳來:“月月你幫我看看,那塊傷疤不好看,我便把那塊祛掉。”

    小姑娘還很認真地回答:“這塊吧,那塊傷疤長得居然像朵花誒,你是怎么傷到的?我也想要……”

    “……”

    程令飛: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想笑。

    夏瀝擦完之后,到底給他留了半瓶膏藥,從屏風上方拋了過去。

    糜月環顧四周,她睡習慣了寬敞奢華的宮殿,乍一看這樣大通鋪的竹屋,雖然感覺小了點,但也別有雅致,至少沒有謝無恙那個討人厭的家伙在。

    她認真地問:“夏瀝姐姐,我可以搬過來和你住嗎?”

    “可以是可以,但……師叔會同意嗎?”

    夏瀝起初和她一起回宗門時,就想著讓她和自己住一處更方便,但她覺得師叔不會答應。

    “我想住在哪里便住哪里,何需經過他同意?”

    夏瀝看著小姑娘明顯氣咻咻的表情,想來是師叔因為她和他們擅闖長老府的事訓斥了小姑娘,孩子還在跟師叔鬧脾氣。

    她于是換個了話題:“月月,你餓不餓?”

    “有點……”

    糜月摸了摸肚子,眼見都中午了,她因為和謝無恙置氣,早膳都沒有吃。

    “你是不是還沒去過弟子食堂?”

    糜月迷惑:“弟子食堂?”

    夏瀝合衣起身:“走,我帶你去食堂用膳。”

    ……

    辟谷丹需要花費靈石,口感也不敢恭維,若非必要,夏瀝他們平時都是去食堂里用飯的。

    一聽她們要去食堂,程令飛也掙扎著從竹榻上起身,那瓶藥膏的確管用,半瓶擦下去,紅腫消退了不少,他已經可以不用人攙扶獨自走路了,就是姿勢一瘸一拐,不太雅觀。

    夏瀝不忘給師叔發了個傳音紙鶴,告訴他月月隨他們去弟子食堂吃飯這件事。

    謝無恙正在暖閣里等糜月回來吃飯,桌案上擺著都是她愛吃的飯菜。

    小姑娘平時不管再在外面瘋玩,飯點都會準時回來,一頓不落。

    瞥見窗外已至隅中的天色,他放下手中書卷,正欲起身,一只傳音紙鶴從窗縫里飛進來,輕輕落在他手邊。

    聽到夏瀝的傳音,謝無恙低垂的眼眸微斂:“知道了。”

    傳音紙鶴閃動翅膀,盡職盡責地回去送信。

    糜月此時正在十足好奇地打量著弟子食堂,食堂占地很寬敞,足以容納數百人同時用膳。一排排的條桌上擺著各色的菜肴,用透明的琉璃罩子罩著,既能看清里面的菜品,又起到保溫的作用。

    菜品種類繁多,光連湯品就有十幾樣,有些菜色她吃過,有些則完全沒見過。

    弟子們很有秩序地拿著托盤,排隊打飯。

    有的弟子見到程令飛還關心幾句:“程師兄,昨兒才挨了一百杖,今兒就能下地了?”

    程令飛還要扶著腰,強撐顏面:“那可不,師兄我的體修不是白練的。”

    “月月,你看看有沒有想吃的?”夏瀝問她。

    糜月指了指琉璃罩子里的蜜汁雞翅,這菜她在謝無恙那里吃過,味道不錯,不知道在食堂吃味道是不是一樣。

    夏瀝于是拿出一個小玉牒給桌前的侍從,侍從指尖一點靈力劃過玉牒,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劃走了,接著拿出兩盤雞翅遞給夏瀝。

    夏瀝對上小姑娘好奇的目光,解釋道:“那是身份玉牒,可以直接從里面扣取靈石。”

    這么方便?

    糜月摸著下巴,好先進的一套流程啊,倒是可以引進回燼花宮。

    燼花宮的弟子都是分配給副宮主們管轄,各宮管各宮的,沒有像這樣的食堂,都是在各自的宮里開小灶。

    糜月環顧一圈,發現附近沒什么想吃的,看到前面的琉璃罩子更大,她往前走了兩步,夏瀝拉住她,有點窘迫地說:“我們就在這邊吃吧,那邊都是供應給長老們的。”

    什么菜還只能長老吃?

    糜月仔細探頭看了看上面的標價,瞬間了然。

    金絲鳳尾魚膾,一百二十塊靈石。

    仙芝雪蛤玉露羹,三百六十塊靈石。

    炙燒紫金鮑,六百八十八塊靈石。

    這昂貴的價格……難怪夏瀝說是供應給長老的,她是掌門弟子,分例是弟子里最多的,她都吃不起,就別說普通弟子了。

    糜月隨身的儲物袋里倒是還有許多靈石,但不方便拿出來。

    杏眼一轉,她忽然想到什么,掙開夏瀝的手,跑到那片天價菜品區,小手不停地點了一圈:“這個,這個,還有那個,我全都要了!”

    夏瀝快步跟過來,看見她點了一堆,想著是小姑娘愛吃,正打算咬咬牙付了靈石,大不了以后半年節衣縮食。

    下一刻,小姑娘從懷里掏出謝無恙早晨給她的那塊玉牌,氣勢十足地拍在桌上。

    “我請客。”

    ……

    程令飛忍著痛,齜牙咧嘴地在條凳上坐下,然而等看見桌上擺著的菜色,他瞬間就忘了屁股的疼痛。

    不可置信地指著其中一道菜:“這就是那688靈石一盤的紫金鮑?”

    “是呀,你吃過?”糜月問他。

    程令飛搖頭,別說吃過了,他連味都沒聞過。

    程令飛定睛一看,不僅有紫金鮑,還有雪蛤,鳳尾魚……每道菜都價值不菲,快趕上他半年的分例了。

    他眼神復雜地望著夏瀝:“師姐,你背著我偷偷發財了?”

    雖然自己的貧窮固然傷心,但師姐的暴富更令人揪心。

    “月月請客,”夏瀝清咳了一聲,“……用師叔的玉牒。”

    師叔竟然這么放心地把玉牒交給月月,難道不知道小孩子又名吞金獸?

    不過以師叔的身家,應該也不會這么輕易地敗光吧……

    “快吃吧,你們就該好好補補。”糜月催促他們動筷,她已經餓得不行了。

    夏瀝這般想著,毫無負擔地動筷。

    程令飛也夾了一筷子紫金鮑,小心翼翼地品嘗,感受到嘴巴里軟彈鮮嫩的口感,差點感動落淚。

    嗚嗚嗚,太好吃了,是靈石的味道。

    ……

    江蘅被關在燼花宮已經七日了。

    薛紫煙雖然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但給他服用了會靈力暫失的藥,還封住了他身上的穴道,只允許他在寢殿里活動,門口有弟子不間斷地輪換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每天都有弟子給他送來膳食,有一說一,燼花宮的伙食著實不錯,聽說這里每一位的大廚都是糜月嚴選。

    江蘅在這呆了幾日,光吃還不讓出門,他都感覺自己胖了兩斤。

    雖然這里有吃有喝,燼花宮人也沒有虐待他,只是不準他出門,但在這里的每一天,他都過得心驚膽戰,他只要一想到回宗要面對他爹的怒火就兩腿發軟。

    天知道,他真的沒有到處撒歡亂玩不回家,他甚至希望燼花宮能給弦音宗寄去一封綁架勒索信,以證自己的清白。

    江蘅躺在榻上挺尸,正望著天花板思考人生,自己是怎么從一宗少主落到如今這境地的?難道這年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錯了?

    屋門嘎吱一聲響,薛紫煙推門走了進來。

    他已經認出她并非糜月,薛紫煙也懶得再裝,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她的長相其實和糜月很不像,比起糜月內勾外翹的狐貍眼,她的眼型更偏于犀利的鳳眼,嘴唇也更薄,帶著些許英氣,但臉型又是很柔和的鵝蛋臉,是個很標志的美人。

    “你還沒有考慮清楚嗎?”薛紫煙很自然地坐下來,給自己倒茶喝。

    “考慮什么?”

    江蘅一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立馬從床上彈坐起來,躲得離她遠遠的。

    薛紫煙把茶盞貼在唇邊,抬眼看他:“給我做侍宮的事。”

    “……”

    一聽到侍宮兩字,江蘅的耳根瞬間漫上緋紅:“你別想逼良為娼,我是不會屈服的!”

    “我沒有逼迫你,我只是在詢問你,”薛紫煙語氣平靜,托著下巴道,“若是逼迫,我有的是法子,你要試試嗎?”

    江蘅捂著衣襟,瘋狂搖頭。

    薛紫煙并不喜歡強迫別人,見他這副害怕自己的模樣,有些許意興闌珊。

    要說她有多喜歡他,對他一見鐘情了?也沒有。而是因為她已經在六境滿境的瓶頸卡了許久,需要找一個侍宮來雙修。

    與宮主嫡系一脈必須有燼花神相才能修煉的燼虛訣不同,燼花宮弟子和副宮主們修煉得是普通心法,這心法到后期,輔以雙修進階是最快的。

    薛紫煙在兩個月以前就開始尋摸合適的侍宮了,侍宮的修為要合她相仿,不能太低,長相也得合她心意,家世清白一點的最好。

    這三個條件一擺上來,想找個合適的也挺難的,如今在十二位副宮主里,就只有她還沒有侍宮了。

    薛紫煙那日意外發現這個順手被她擄來的倒霉蛋,還挺符合自己的條件,于是便順口問了一嘴,沒想到這家伙反應這么大,倒是激起了她的掠奪心。

    “你若愿意做我的侍宮,便是燼花宮的人,便不會再拘著你,可以在燼花宮的轄地里自由行動,侍宮每月還有不菲的靈石分例,跟我雙修不僅對你修為無損,還有助益,”

    薛紫煙一邊飲茶,一邊耐心與他分析利害,“而且我不像別的副宮主有些奇怪的嗜好,喜歡虐待打罵侍宮,會好好對你。我先前從未納過侍宮,你可以獨居在我的宮殿,也不會有人同你爭風吃醋。”

    “如果你還有什么其他要求,比如每個月回家一趟,說出來,只要不過分,我都可以滿足。”

    薛紫煙一連串說下來,江蘅越聽越懵。

    這什么工作能每月領靈石,能躺著漲修為,還不用挨打?聽著好像是神仙日子。

    他在弦音宗時,他爹都沒少用鞭子抽過他……

    一時間,江蘅竟然萌生出來,好像給她做侍宮也不錯的念頭?

    不行不行,侍宮連道侶都不算,地位等同于大戶人家的小妾,他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打死他的!

    “就算你說得那么好聽,我也不會……不會出賣我的……”

    江蘅咬牙扭過頭,說著說著都沒有底氣了。

    薛紫煙瞧著他別扭的樣子,嘆了口氣:“若是還不行,便算了。”

    這事也不能強求,這個不行,她就換一個,又不是非他不可。

    說罷,薛紫煙站起身來,轉身便要走。

    “你等等……”

    江蘅出聲叫住她,仿佛經歷了很痛苦糾結的掙扎,紅著臉瞥瞥她,“你,你容我……考慮一下。”

    說完,他就有點后悔,自己怎么這么容易被動搖?

    明明一開始想著抵死不從,被她三言兩語引誘就變成了考慮考慮。

    薛紫煙挑了下眉,轉而步步走近他,江蘅一見她靠近,不自覺地就往后退,然而這寢殿就這么點大,他再往后退,就是那張檀木雕花的雙人大床。

    江蘅緊張得喉頭滾動,然而她并沒有做什么,只是抬高手中的茶遞到他的唇邊,凝視他的鳳眼炯炯有神:“我耐心不多,最多再給你三天時間。”

    “好……”

    江蘅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一點小小的失望,他還以為她會直接撲過來把他壓倒在……

    不對,他為什么要這么想?

    而且他為何要這么怕她,目前看來,她還是挺尊重他的意見的,她說不會強迫他,若他不愿意,他就頂多在這關上幾個月,等糜月回來,便能放他出來,又死不了。

    “喝茶。”薛紫煙笑意盈盈。

    江蘅沒多想,于是接過她手中的茶盞,一口氣仰頭喝光了。

    薛紫煙看著他把整杯茶喝完,依舊環胸站在他面前。

    江蘅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目光默默下移,不經意落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唇好似涂了薄薄的口脂,像是蜜漬過的櫻果,嬌艷欲滴。

    他只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江蘅抬袖擦了擦額角沁出來的薄汗,疑惑地皺眉:“這茶怎么越喝越口渴?”

    不但口渴,還有點暈暈乎乎的,渾身發熱。

    薛紫煙微微一笑:“因為我下了藥。”

    “???”

    江蘅大驚,感受到體內抑制不住的澎湃熱意,有種清白今日就要交代在這里的預感,聲音帶著哭腔,顫抖地指著她質問:“你不是說,不會強迫我?”

    “你不必緊張,驗個身罷了,都是正常流程。”

    薛紫煙倒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把榻邊的幔帳放下來,手指勾住他腰間的束帶,沒用什么力氣就把他帶倒在榻上。

    衣料摩擦緩緩褪在地上的聲響,聽著無比清晰,她的手指微涼,每一次觸碰,都讓他戰栗不已,女人打量的視線更是如有實質,被她注視著的地方仿佛有團火在燃燒。

    江蘅放棄掙扎地躺平在榻上,壓根不敢睜眼看,緊閉的睫羽顫抖,眼尾羞恥得徐徐滾落下一滴淚來。

    嗚嗚他就不該信她的話,燼花宮的女人,都是會騙人的妖精。

    “哭什么,檢查一下又不疼……”薛紫煙像極了渣男的口吻,還騰出手來幫他擦了擦眼淚。

    江蘅死死咬唇,撇過頭去。

    糜月啊糜月,她若再不來救他,他就真的抵抗不住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有我在,不會讓旁人欺負……

    托糜月的福, 程令飛和夏瀝把弟子食堂沒吃過的天價菜肴全都嘗了一遍。

    來的時候扶墻進,出的時候扶墻出,前者是屁股痛, 后者是吃撐了。

    程令飛順便還把沒吃完的飯菜都打包了,說要晚上拿回去當夜宵。

    糜月花起謝無恙的靈石, 絲毫沒有負罪感, 被他拿走的那顆定元珠價值連城,吃他幾頓飯菜又算得了什么?

    她吃飽了午膳, 又在夏瀝那里午睡了一會兒,醒來逗著月餅在他們的院落里玩了半天,晚膳又跑到弟子食堂嗨吃了一頓。

    直到夜色初現, 她才慢悠悠地一邊消食,一邊往懸海閣處回。

    走到懸海閣階上, 糜月一眼就瞧見謝無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樹影交錯, 月色如輕紗攏霧, 落在身姿清雋的男子身上渡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宛若碎玉瓊珠, 看不真切,更添意境。

    糜月覺得這副場景在許多水墨畫里都見到過,雅士花前撫琴, 仙人月下飲茶。

    若是旁人見了這場景少不得會被驚艷駐足, 但她對謝無恙的容貌已經免疫了, 他如今在她眼中,就和他身下那張石凳沒什么區別,甚至還有幾分面目可憎。

    謝無恙面朝著回懸海閣的必經之路,見她回來,輕輕擱下茶盞。

    糜月不覺得他有那個閑心賞月, 明顯是在等她。

    她全然當做沒看見,今日怒花他的靈石請客吃大餐,并沒有讓她的火氣和怨念消除一點,她一手抱著月餅一手提著小裙子快步溜過,打算回自己的房間繼續收拾行李。

    她已經和夏瀝說好了,只要謝無恙點個頭,她就搬去他們那里住。夏瀝不會天天詢問她的行蹤,更方便她找功法。

    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姓謝的討厭鬼。

    “回來了?”謝無恙的語氣無波無瀾。

    糜月沒理他,腳下生風跑得更快了。

    “昨日用劍柄打你,是我的不對,以后也絕不會再如此對你……”謝無恙低磁的嗓音順著夜風,有些縹緲不定。

    糜月頓住腳步,她沒聽錯吧,謝無恙這是在……和她道歉?和她一個弱小毫無威脅的幼崽道歉?

    “你要如何才能消氣?不再避著我?”謝無恙認真地看著她道。

    他不想讓小姑娘和他心生芥蒂,從此生分了。

    糜月嘖了一聲,于是掉頭走到他面前:“讓我消氣?很好辦啊,你讓我打兩下。”

    她覺得謝無恙不可能答應,故意這么說來嗆他一下。

    沒想到面前的人當真把無為劍從腰間解下,連同劍鞘一起放在了石桌上,謝無恙眉梢微挑地看著她,一副請便的姿態。

    這下輪到糜月傻眼了。

    無為劍很沉,糜月兩只手才勉強能抱得起來,她瞅瞅謝無恙的臉,又瞅了瞅他的身后,不知該從哪里下手。

    她想同樣打他的屁股,又怕真的惹怒了他,吃虧得還是自己。但是不還手,她心里又過不去。

    糜月費力地舉起帶著劍鞘的劍,朝他的手打去,謝無恙主動將掌心翻過來,讓她能精準地打到他的手心。

    被她用劍柄敲打了兩下手心,謝無恙眼底噙著笑:“這就夠了么,不多打幾下?”

    糜月:“……”

    見過討飯的,討錢的,還是第一次見討打的。

    有本事等她恢復原身,再讓她打兩下,看不把他打到吐血!

    糜月把無為劍丟給他,沒好氣道:“還你的劍,沉死了。”

    她只恨如今力氣太小。

    “消氣了?”謝無恙問。

    消了一點,雖然沒完全消。

    糜月哼了一聲,沒回應謝無恙的話,轉身想走。

    “若是消氣了,等下回房記得收拾下行李……”

    糜月聞言腳步微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人未卜先知嗎,她怎么知道自己想搬走。

    “明日一早,我送你去無涯學宮。”謝無恙繼續道。

    什么?!

    糜月一個急剎轉過身,驚魂不定:“送我去學宮干什么?”

    “自然是修習、念書。”

    糜月慌了,立馬跑到他面前:“我抗議!我不要去什么學宮!”

    去學宮還怎么找功法?而且無涯學宮那么無聊的地方,再讓她重修一次學,她真的會死的。

    “抗議無效。”

    某人淡淡的語氣帶著不容置辯。

    “謝無恙,你不能這么不講道理,我總有自己選擇上不上學的自由罷!”糜月急吼吼地在他面前的石凳坐下,試圖和他講道理。

    謝無恙不緊不慢道:“等你何時長大成人方能談自由,五歲就敢炸神龍鼎,再不念書知禮,以后會長成什么樣子?”

    小姑娘貪玩,往神龍鼎里丟炸彈,雖然沒造成太大的后果,但足以引起重視。

    若不送去學宮好好教導,假以時日,糜月來找他要孩子,發現小姑娘目不識丁,還被嬌縱得頑劣不堪,隨口扯謊,不得更恨他三分?

    謝無恙耐心地同她解釋:“無涯學宮不僅是教你念書知禮,還會教授你開辟神相。神相越早開辟,對你越有益處,你娘親就是在你這個年紀學會凝結神相的。”

    “我不想去學宮,爹爹和娘親都不要我了,我是個沒人疼沒人愛沒人撐腰的小孩,去學宮一定會被其他小孩欺負的!”

    糜月揪著他的衣袖,適時地示弱賣慘。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去學宮,但如今她沒有絲毫話語權,謝無恙若是執意送她去,她真的是要哭死了。

    謝無恙抬手拂過小姑娘的發頂,似是在給予她安撫:“有我在,不會教旁人欺負你。”

    低著頭的糜月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真敢說啊你,就屬你欺負得最多!

    “那你不在的時候呢,我就在這兒,哪里也不去……”糜月握緊拳頭,倔得像頭打定主意不回頭的牛。

    謝無恙看著她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想到某些陳年往事。

    小姑娘說得也對,若送她去學宮,他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雖然以她的性子,去往學宮大抵也是欺負別人,但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你若實在不愿去學宮……”

    謝無恙終于松了口:“那便從明日起,每日卯時三刻,準時起床,我親自教你修習開辟神相。”

    糜月想了想,咬牙點頭:“行。”

    不就是修習么,學就學。

    只要不送她去學宮,怎么都好說。

    ……

    被謝無恙這么一打岔,糜月連要搬家的事也忘了。

    向來睡到自然醒的她對卯時三刻尚沒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直到被謝無恙從榻上拎起來,看著窗外還未亮起的天光,正睡得迷糊的她,一時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

    “謝無恙你瘋了吧,外面天還是黑的!”

    糜月氣得想拿枕頭砸他。

    “一日之中卯時為靈氣最清盛之時,亦是自然之靈流亦最平穩之時,最宜修煉。”

    清沉的男音響在頭頂,糜月困得眼皮打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心里那個恨啊。

    她長吐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謝無恙于是退到殿外,一刻鐘過去,屋內毫無動靜,他再度推門,小姑娘半條腿耷拉在床下,保持著要下床的姿勢,上半身則卷著被子頭朝下,睡得正香。

    謝無恙再不手軟,靈氣凝成的絲線自他指尖飛出,隔空纏住小姑娘的手腕,把她從床上提溜起來,又一股靈絲拉開了衣柜門,隨便選了一條裙子直接罩在了她中衣的外面,束帶飛到她腰間,飛快地系了個蝴蝶結。

    糜月動彈不得,感覺自己好似提線傀儡,三兩下就被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隨后打包拎出了屋外。

    ……

    庭院里,旭日破開一道細微的天光,草叢上的白霜還未化,糜月坐在石榴樹下的蒲團上,一邊困得直打哈欠,一邊盯著白衣勝雪的謝無恙,怨念如同瘋長的雜草。

    他難道不知道小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正需要充足的睡眠嗎!她以前從來沒有卯時修煉過,進階不照樣很快?她有理由懷疑,他方才那套說辭是編出來故意針對她的。

    “凝神守缺,氣歸丹府,竅穴啟處引星躔,念隨靈光入玄關……”

    謝無恙講完開辟神相的要訣,抬手從石榴樹上折下一片樹葉,遞到糜月的面前:“集中精神,用你的意念掌控這片葉子,能成功將其對折,便是完成了凝練神相的第一步。”

    神相是神識之力的顯化,但并非人人都能凝練出神相。而凝出神相的修士,都能在修仙之路上走得更遠,畢竟有了第二重保命的手段,所以越早開辟神相越好。

    這個鍛煉神識的辦法,糜月幼時在無涯學宮時也學過,當時無涯道人讓他們用得是空白的紙張,當時她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就成功將那張白紙對折。

    糜月盯著手心里的葉子干瞪眼。

    她的身體仿佛回到了幼崽期,又和她真正的幼時不太一樣。

    她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身體感受不到任何靈氣的流動,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有在生長,她的經脈仿佛都被堵死了,如同一只滴水不漏的木桶。

    這樣的身體怎么可能吸納靈氣、釋放神識?

    她裝模作樣地盯了那葉子半晌,抬手揉揉酸澀的眼睛,把那葉子展示給謝無恙看:“你看,好像沒有什么效果,唉,我好沒有天賦哦,還是回去睡覺吧……”

    說完,起身便要跑,一道靈絲纏在她的腳踝上,糜月屁股還沒來及抬起來,又重新被拽回在蒲團上。

    “不著急,開辟神識本就無法一蹴而就,慢慢來。”

    謝無恙隨手從樹上又折下一片葉子,陪著她坐在樹蔭底下,隨后將樹葉放在面前的地上,閉上雙眼,給她演示了下如何用神念折葉。

    比巴掌大點的樹葉無風自動,對折再對折,折疊的步驟越來越精細,最后折成了一只小青蛙。

    糜月有些驚奇地睜大眼睛。

    這種紙青蛙,她小時候也會疊,但是時間過得久遠,她已經不太記得疊法了。

    不用靈力,光用神識疊出這么精巧的紙青蛙來,實非一般人能做到,也還挺有創意……

    等她恢復功力了,她也要試一試。

    謝無恙將那樹葉疊成的小青蛙放在她的掌心,溫聲道:“只要勤加修習,你也能做到。”

    輕若無物的葉子青蛙落入掌心,帶來柔軟的癢意。

    糜月心下嗤了一聲,若她真是個五歲孩子,還真就被他哄騙到了。

    有謝無恙在旁監視,她只好打起精神,繼續去盯那葉子。

    然而當知道做一件事是徒勞無功時,花費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糜月堅持了不過半柱香,心緒就已經開始走神了,無聊到去手指戳路過的螞蟻。

    謝無恙眼皮輕抬,一道靈氣拂袖蕩過去,方圓十丈內都沒有螞蟻了。

    糜月:“……”

    有必要如此?

    謝無恙瞥她一眼:“不要分心。”

    糜月勉強把注意力放回在葉子上,她盯著那樹葉,只覺得那葉子上仿佛刻了催眠符箓,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皮越來越沉,盤坐的身形搖搖晃晃。

    眼見她一頭往前栽倒時,一根肅白的手指抵住了她的額頭,把小姑娘癱軟的身板重新推回坐姿,指尖散出一絲微弱的靈力。

    感覺到腦門好似被誰輕輕彈了個腦瓜崩,糜月一個激靈從瞌睡中驚醒,對上謝無恙似笑非笑的眼睛。

    糜月氣惱不已。

    心下暗暗發誓等自己恢復功力,不但要把他綁起來給自己縫裙子,吊起來用劍柄抽他屁股,還要讓他十二時辰用神念折紙青蛙不準睡覺!

    然而怨念歸怨念,此后的大半個月,糜月深刻體會到什么是臥薪嘗膽——每日卯時雷打不動就被謝無恙薅起來,用意念盯葉子,再也沒能睡過一次懶覺。

    那片葉子眼看都要枯黃了,她的神相凝練還沒有絲毫進展。

    糜月被他折磨得實在受不了了,別人是熬鷹,他是要熬死她。

    “嗚嗚嗚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就沒有神相和修煉的天賦,就算盯上一萬年葉子,我也是學不會的!”糜月崩潰地揪著自己腦袋上的發包。

    謝無恙等她揪完,慢條斯理地用靈氣把她弄亂的發絲撫平,安慰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娘親當初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凝結出了神相,你也可以。”

    糜月迷茫地眨了眨眼,她當初就用了一炷香嗎?

    這人的記性可真好,這種小事竟然還記得。

    她裝作懵懂無知狀,隨口問了句:“你認識我娘親呀?”

    “嗯,我與她……”謝無恙遲疑地頓了頓,似是也不知該怎么形容他和糜月之間復雜的關系,“是舊識。”

    糜月心下嘲諷,這人記性這么好,難不成是忘了啃過她神相花瓣和桐花秘境奪她定元珠的事?舊識,呵,他是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

    她嘴上唔了一聲,又問:“那你和我娘親,誰更厲害?”

    “我與她對招過很多次,皆是平手。”謝無恙道。

    這倒是沒說假話。

    糜月腦子飛快地轉了轉,朝他的方向挪了挪,露出一顆邪惡的小虎牙,同他套話:“假如,我是說假如哈,如果我娘親想打贏你,應該從何入手?或者說,你有什么不為人知、一擊即中的弱點?”

    “弱點么……”

    謝無恙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娘應當知道。”

    “?”

    我知道什么了?

    糜月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覺得謝無恙的神情又不似在騙她。

    難道是謝無恙以前無意間暴露過弱點,但是她忘了?

    不可能啊,有關死對頭的弱點這么重要的事,她怎會忘記。

    沒等她琢磨完,謝無恙便斂袖起身:“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罷,明日卯時再練。”

    糜月試圖再同他辯駁:“可是我娘親厲害,不代表我就能厲害,說不定我就沒有繼承到我娘親的天賦,凝結不出神相呢?”

    她為了能多睡懶覺,貶了自己一波,又吹了自己一波。

    “不可能,”謝無恙語氣篤定,“你是燼花宮嫡系之女,天生額紋,一定能凝結出燼花神相。”

    話雖如此說,但小姑娘這么久還沒有絲毫的進步,謝無恙心里也有些奇怪,暗自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于是到了夜晚。

    謝無恙又來找了她一趟,給她送了一樣東西。

    “你晚上沐浴時,將此物倒入浴桶,浸泡足一個時辰,此物能幫你改善體質,益于修煉。”

    糜月從門縫里接過他遞來的玉瓶,隨口“哦”了一聲,便關上了門。

    她起初并沒有當回事,直到要沐浴時,才想著打開那玉瓶聞了一下。

    瓶中的靈露潔白如牛乳,清幽特殊的木香沁入鼻息,余香綿長,提神醒腦。

    糜月的眼睛瞬間瞪如銅鈴。

    我去,竟然是玉髓清靈露!而且是這么大一瓶!

    她猶記得在小時,娘親也用這個東西給她泡過澡,但份量比這個玉瓶小得多,娘親還說過這清靈露價值連城,很難弄到,讓她每一滴都省著點用。

    別看就這么一只巴掌大的玉瓶,其價值能換兩座靈石山。

    糜月看著手中的清靈露,目露狐疑,謝無恙竟然舍得給她用這么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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