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陳事(10)
鶴承淵從浴室出來時,房中已經空了,他們留下急需的藥草,將空間留給了他。
他在她對面坐下,昏暗的房中,他靜靜看著她,沈知梨睡得很死,她吐出的氣連細發都無法波動,如此虛弱。
過了一會兒,他去浴室打了盆水,給她擦拭身子降溫。
淋雨染了風寒,她的溫度不穩定,時高時低,鶴承淵耐心為她保持溫度平衡,一夜沒合眼。
天亮時,屋門叩響,宋安回來了,他連夜出城,將城外的尸體收拾后,帶回了阿紫,還有一顆銀鈴和未知的銀瓶。
他探個腦袋進房,小聲道:“師兄……”
床上的沈知梨背部裸。露,干凈又細膩的肌膚旁是依舊滲血猙獰的傷口。
鶴承淵怕是為她擦了一夜的膿血。
宋安正觀察著,突然面前擋來一道身影,阻隔他的視線。
鶴承淵:“何事?”
宋安把鈴鐺和銀瓶放置在他手中,“林子里撿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沈大小姐的東西。”
鶴承淵收緊手指,“是。”
宋安:“大師兄……讓我同你說再過不久他要去北疆了……現在出了這事……你我都走不了,他讓我們繼續待在京中。”
“北疆?”
宋安閃入房中,把門關上,“前不久永寧王就在與大師兄商議這事,陛下自那美人死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被抽了魂似的,和先皇癥狀一模一樣,大師兄計劃盡快奪權,但總覺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所以只能靜觀其變,而今趙將軍也啟程回京,人現在在半路上了。大師兄便傳信召集北軍起程,但……猜的不錯,有第三勢力在暗中超控,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中盯死了。”
“北軍才行不過百里,便遇了埋伏,現在打了起來,聽匯報……很棘手。”
宋安取出懷里的玉佩,“雖是大師兄之物,但……它關鍵時刻能在城中為你們開條路來。”
鶴承淵垂眸望著光跡中晃動的玉佩,“沒猜錯的話,你才是藥谷下一任繼承掌門,這塊玉佩是護你的。”
宋安:“路我已經熟了,我用不到。”
鶴承淵沒接下他的玉佩,“我能闖。”
宋安:“……”
行吧……他的做事風格果然是這樣……從不偷偷摸摸,反倒喜歡以身入局,引蛇出洞,再一網打盡。
這方法也確實好用,比偷偷摸摸行動好用多了,省得對方在暗我在明,讓人跟了行蹤。
將對面逼急了,想殺他又殺不掉,自然而然全部浮現在明。
宋安默默把玉佩收好,“我給她上藥。”
鶴承淵奪過他手挎的藥藍,“不必,我可以。”
宋安:“……”
“師兄你真的行嗎?那膿血……要不你歇息會兒,一夜沒合眼了。”
膿血沒幾個時辰處理不干凈,他一夜沒休息,再專注處理,怕是費盡精力,更何況夜里他還得守著呢。
鶴承淵走到床邊,把鈴鐺與銀瓶擺在她床頭。
他沒有搭話,沒有片刻猶豫跪了下來,推開她遮住臉的碎發,在她眼尾輕輕吻了一道,像是安撫。
衣裳扯開,一個時辰前才換的紗布再次染滿了血,他小心翼翼的撕開,膿血失去束縛,頓時流了出來,白花花的骨頭暴露在外。
她有毒的傷口還不能縫合,只能暫時一點點用藥草養著,每過一個時辰就得換一次藥,每次換藥都疼得她無意識低鳴。
當初他的傷口面積沒有這么大,處理的也及時,這次……耽擱太久了……
宋安皺緊眉頭,看著她露出的傷口,白花花的骨在一片血中冒了個頭,光是看著就已經疼得打哆嗦。
他過去給沈知梨把脈象,內息平緩,體溫只比正常高了一點點,也無反復癥狀。
鶴承淵這一夜看樣子是費了不少功夫。
他在藥谷倒是學了些針法,這針沒戳沈知梨身上,倒是扎他自己身上了。壓下自己洶涌的靈氣,縮小徑口如清風拂面溫柔給她灌去,調和她的內息,加快傷口自愈。此方式極耗心神,稍有不慎兩者皆傷,除了他還真是無人有能力與把握。
他繃緊神經挺了幾個時辰。
一個時辰換藥,一個時辰調息,降溫,交替著來,半刻不曾歇息。
等余下的膿血流完,估計不用一個月,鶴承淵以身調息的方式,不出七天就可縫口。
他也能讓師兄再多留幾日,不然要他給沈大小姐縫,到時候丑了,還要怪他頭上。
宋安把她的手塞回被窩,“我讓大師兄多留幾日,他最近忙于軍事,沈大小姐這邊他無法時刻顧及。白日我來吧……夜里你來……除了我們幾人,她這棘手的傷,沒人能處理了。”
鶴承淵給她包扎好,也沒再固執,“幾日?”
他在問君辭能留幾日?
宋安:“……北軍危急……七日內……”
鶴承淵注視著沈知梨,默然片刻,“我能提到……五日內……”
宋安顰眉,“瘋了?她是好了,你可就危險了。”
五日?七日算得都夸張了,夜夜都得如此,不停歇的轉才能七日內。五日,先別說他封脈引起的后果,魔氣失了靈氣的平衡,躁動易暴露不說,他的噬痛同樣不可避免。
兩病號丟給他一個人照看啊?接下來豈不就他一個人輪軸轉了……
“師兄啊,不是我說,你逞什么能……”
鶴承淵掀起眼皮,“長痛不如短痛。”
“嗯?”宋安滯住,“你說沈大小姐?”
他長嘆口氣,確實如此,長痛不如短痛,她這樣熬一個月不得去半條命,只要傷口能縫合,接下來就是養口子,總比血淋淋敞開的肉好處理多了。
她是短痛了,他可就變成長痛了。
鶴承淵:“北軍又能挺幾日?”
北軍遭遇暗算岌岌可危,國之動蕩,他們都清楚,這個皇位只能君辭來坐。
宋安怔住。趕過去需要不少時間,留京七日已是極限,能早去,自然能減少傷亡。
“開戰了。趙將軍回京,三兒一女,如今只剩個小兒,他前腳剛離,后腳敵軍便壓了上去。”
“可惜啊,家中人亡,他已然無心顧及國土,也就沒調頭回守……”
“偌大一國,三大將勢力齊衡,偏偏一死一退,把重任壓在趙將軍身上,瞻前顧后,做牛做馬這么多年,還要被懷疑有反政嫌疑,這下好了,屋都沒了,誰還給個廢物皇帝賣命啊。”
鶴承淵給沈知梨安頓好,去找了君辭與永寧王,幾人商議幾個時辰后,他回了自己房中歇息,君辭與宋安暫且照看昏迷不醒的沈知梨。
他說五日還真是五日,不要命的給她調整內息。
以至于第五日取針時,內力洶涌,一口血夾雜魔氣頂了出來。
他未將此放在心上,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在床邊注視著君辭為她將傷口縫合好,才轉身去清洗。
宋安苦婆良心勸道:“師兄……這月都不可動內力了。”
見他那樣就知道,他的話像放屁,鶴承淵壓根沒聽進去。
君辭收好物品,也勸告道:“師妹如今已有好轉,多日調息足夠,師弟要顧全自己,仙首名聲大漲,若是發現為魔,他們當初如何唾棄邪宗,便會如何對你。”
鶴承淵自這五日來,鮮少說話,一日比一日少,他把自己悶在她的房中,連歇息都是靠在她的床頭,握著她的手。
沈知梨一連五日未醒,體溫也反反復復,東西也灌不進去,費了不少人的心神啊。
她若是再不醒,鶴承淵都要成啞巴了。
他雖不答,但君辭知道,他聽進去了,魔身暴露所帶來的后果,可不是口頭議論,整個永寧王府都不得安寧。
背后之人針對的不止是君辭,還有鶴承淵,從在陳常山除邪就已想他暴露了,而今更是要警惕小心。
凝香死得突然,背后的事還沒調查清楚,國師也消失無蹤。
他們知道他魔的身份……
君辭為沈知梨處理好傷口后,囑咐宋安幾句,連夜出發趕路。
他才出城沒多久,宋安回到王府,鶴承淵正與永寧王聊著沈知梨的傷勢情況,埋伏在城中的侍從慌慌張張沖進來。
宋安攙扶住他,顰眉問道:“怎么回事?”
鶴承淵將目光投來。
侍從身后急匆匆跟著一名腿腳顛簸裹著黑袍的人。
此人把黑袍褪下,一身藥谷的校服染滿血跡,為低調行事才裹了件黑袍入城,幸好碰巧遇上了城中侍從,否則城門已關,一夜都無法將消息帶進來。
藥谷的弟子!當初與江無期一起回谷的同行弟子!
宋安霎時震驚打量他。
“你!”
藥谷弟子拽住宋安的手,“大、大師兄呢?”
宋安:“他剛出城沒多久,發生什么了?蘇鈺不是順利繼位了嗎?萬劍宗不是已經到手了嗎?”
弟子:“藥谷出事了!”
“!!!”
府中幾人都為之一震,藥谷所處隱蔽,幾乎無人知曉,怎么會暴露!讓人殺進谷內!
沈屹州招呼鐘叔騰出間房來,給他療傷
“進屋聊。”
宋安攙扶他入內,邊給他療傷邊聽著他匯報的事。
鶴承淵則倚在一旁靜聽。
藥谷弟子道:“我們在半路擊殺萬劍宗宗主在時,讓他跑了,雖然后來蘇鈺繼了位,但萬劍宗宗主留了一手,帶了一隊弟子與我們撕打,他跳下了懸崖,消失了。”
“我們本以為他會回到萬劍宗,于是讓蘇鈺留意蹲守,結果他一直沒回去。”
“直到不久前,他奄奄一息,瞎眼毀臉出現在萬劍宗附近,估計是忍不住只能回去求助。”
“他到近水鎮外沒多久后就死了,聽說被殺了,但不是蘇鈺動的手,想來是從誰那受盡折磨跑回來,被追殺了。”
“再然后,以為他死這事告一段落,誰曾想!他居然早早把藥谷位置賣了!不久前來了個抱紙娃娃的傀儡師!帶了一隊死傀儡殺進谷中,將谷圍得密不透風,師兄們護著我出谷搬救兵……死傷大半……連師父都受了重創,如今……躲在后山中……”
第122章 陳事(11)
國師!!!
國師在暗地里操縱這一切!讓所有地方都遭遇不測,現在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萬劍宗了!
若不是藏的嚴實,怕是萬劍宗都會失去……
宋安神色緊繃,拍桌站起,五指死死扣住桌沿。
萬劍宗宗主……他是如何知道藥谷位置的?當初送奪仙首請帖都是讓送去的陳常山……怪事了……
不該啊……
他帶著困惑抬眸向鶴承淵求助,確在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是呆久了,僅一個眼神都能點醒他。
宋安:“你從何得來,是萬劍宗主告的密?”
藥谷弟子同樣為之一愣,是啊!從誰嘴里聽來的?!整個谷里都在傳是萬劍宗主告的密,可他根本不知道藥谷所在位置啊。
弟子也懵了,“那……那不是萬劍宗主……是、是誰?”
宋安:“你問我?”
藥谷弟子絞盡腦汁回憶著,翻不出一點答案。
“大、大伙的猜測……除了他……想不出其他人了……”
想不出其他人了……難道……這也是個圈套?讓我們發覺后,相互猜忌?攪亂他們?
藥谷弟子忽然道:“對!對了!”
宋安:“怎么了?”
“那些死傀儡,是,是太長宗的人!”
“!!!”宋安腦袋炸開了鍋,下意識又望了鶴承淵一眼求助。
鶴承淵同樣蹙緊眉頭。
普通人變成傀儡能強上不止一倍,若是修道之人……難怪連百宗能力最強的江無期也招架不住受了重創。
這棘手程度,與北軍遇險別無二致,迫在眉睫。
宋安嘀咕道:“滅了門的太長宗,可有派人去萬劍宗求助蘇鈺?”
藥谷弟子搖頭,沮喪道:“沒有,只有我逃出來了,身上的血大多都是師兄弟的……我就一點點擦傷……”
“可師兄弟他們……”
說著,眼淚便忍不住淌了下來,多日他只顧著埋頭趕路,吃野草啃樹皮,繞道買干饅頭……師父讓他萬不能入鎮……他只能繞遠路,積壓多日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得到宣泄。
永寧王也猜測到弟子趕路沒吃東西,人都餓的瘦骨嶙峋,便讓膳房做了一堆菜,讓鐘叔端來。
王府自從發現有凝香這個奸細外,宋安現在草木皆兵,對弟子到嘴的問題,咽了回去。
鐘叔是個好人,宋安的顧慮他與永寧王早已知曉,王府出了這檔子事,十多年也沒發現端倪,凝香從前偶爾出府,他們也沒多想,后來,久而久之,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他也把凝香家事忘了。
他不多做停留,送完飯菜,關好門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他們。
宋安把碗筷給他推去,“吃吧……把那些知道的事情,一字不落告訴我們。”
回谷不能貿然行動,他們已經沒有援軍了……只有單槍匹馬殺過去……
藥谷弟子邊往嘴里塞飯菜,邊不忘給宋安交代事情。
“師父說,傀儡師能準確無誤殺到谷內,其他地方肯定也有眼線、傀儡,讓我不要入城鎮,就連村子都要少進,行囊不要買太多引起懷疑,歇腳不要待在村子里。讓我直接來找你們,在沒見到人前,什么話都不要說。”
“他還說,不要去找蘇鈺……”
宋安打斷道:“蘇鈺有問題?”
藥谷弟子搖頭,“并非……師父說蘇鈺可行,但萬劍宗不可信。他說蘇鈺繼位正是焦頭爛耳在查不忠之人的時候,抽不開身,更何況,在他那方確保一切穩定前,不能暴露他與藥谷為盟友的身份,否則也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還會壞了大師兄蟄伏多年的大事。”
江無期看似沒心沒肺……可他在背后,給他們每個人都鋪了路……君辭的奪權大道,宋安的暗中繼承,鶴承淵的百家仙首……
弟子抽泣道:“所以……除了大師兄……沒人了……”
宋安揉了揉腦袋,“現在只有我和師兄了……”
弟子:“大師兄呢?”
宋安犯愁,“北軍遇了些麻煩……”
所有的一切毫無征兆,來得太過突然……就像一盤暗中布下的大棋在以迅雷之勢,勢在必得的收網……
藥谷弟子:“……師父……還說……”
宋安:“說什么了?”
藥谷弟子垂下頭來,“若是……若是……沒有援軍了……他們會自斷筋脈封死在后山……不會讓傀儡師捉去,做成傀儡……”
宋安:“!!!”
弟子:“他讓我……無論如何……把信息傳到,就要趕回谷中告訴他們結果……”
這話……師父沒許他傳達,是他自己總還想要找人搭救他們一命。
宋安:“你有路進去傳達?”
“沒有……師父……讓我放煙火……”
煙火……最后一場煙火……就是他們的死期……
屋內一片死靜……
宋安無比清楚,已他的能力……還沒入谷,怕是就慘遭殺害……
這時候,他甚至不敢去看鶴承淵……他在藥谷時間不過短短一年……
毫無預算拿命去搏的事……怎么也不該是他,更何況,沈知梨現下還昏迷不醒著,她不能沒有他。
宋安急得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鶴承淵低沉道:“期限。”
藥谷弟子愣了兩秒,“鶴師弟……藥谷存亡,你該置身事外……”
鶴承淵沒有多言,短短兩個字再次逼問拋來,“期限。”
藥谷弟子嘆息道:“兩月……極限……冰洞種不活東西……師父連那片寶貝的蟲蠱花都屠盡……種食物了,藍背蟲成片成片的死……”
那兩可是師父幾十年來用血喂養,吊著謝家娘子尸體的東西……
這情況,還是上回,原藥谷遭邪宗破滅出現的事,從那之后藥谷就隱谷了,哪知……盡心呵護多年的藥谷,又遇到了這種事,甚至比上次更糟……
斜倚在黑暗中的人,垂下眼簾,若有所思,鶴承淵仰頭對宋安道:“照顧好她……”
他的聲音嘶啞,因身處暗角,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宋安不忍顰眉,“師兄……”
不知從何時起,他在無意間很依賴鶴承淵,也很信任他……,大抵是,他總能解決所有棘手的問題,自信灑脫。
宋安靜靜望向他,鶴承淵沒有看他,而是盯著這間房中不遠處空蕩蕩的床。
除了鶴承淵……誰又有能力賭一把呢……
他若走了,沈知梨就沒人照顧了……
宋安與沈知梨是藥谷也是鶴承淵最想留下來的人。
鶴承淵道:“我會等她兩日……沒醒……”
宋安:“我會照顧好她。”
“轉告她,我會回來。”鶴承淵此句說得極為堅定。
藥谷弟子遞上唯一的煙火筒,“師弟……我與你一同前去,但……我可能走不了那么遠……”
他會不會死在什么地方,無從而知。
“師父說……盡力而為。”
鶴承淵掃了一眼,“不必,兩個月……足夠了。”
沒人知道在極其短暫的時間里,他做了什么決定,也無人知曉,他打算做什么,又是什么計劃,他只是沒收下煙火筒……
這兩日鶴承淵沒日沒夜守在沈知梨床邊,兩日……他知道……她醒不過來……一月都未必能醒來。
他只是想多看她幾眼,多用她喜歡他現在的身份,多陪她一會兒。
鶴承淵撥開她的發,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望著她的睡顏,俯身在她眼角淺落一吻。
“累了……就再睡一會兒……”
他很久沒有抱過她了……他還是期待她醒來的……可是……她累了……
“我會回來的。”
幾日少話的人,兩日在她旁邊仿佛有千言萬語,絮絮叨叨,沒停下來過。
鶴承淵離開那天,宋安站在房門前守了很久。
“師兄……”
宋安怔怔望向他,良久,也不知說什么,只能道句:“……多謝。”
鶴承淵:“無事。”
他轉身往府門去,永寧王站在門前手里攥著一本新的人丁冊,“她說要把你的名字加上去,鐘叔已經重新抄了本新的,她的旁邊特意給你留了個位置。”
人丁冊翻開在她的那一頁,她秀氣的名字邊是空白的一行,為他而留,也不必去擠在一群名字中。
鶴承淵:“她說……要親自給我寫上去。”
沈屹州笑道:“好好好,等她好了讓她親手寫上去。”
藥谷弟子背著袋行囊,嘴里還塞了個肉包趕到門前,“走吧師弟。”
鶴承淵:“你不用回谷,你去找蘇鈺。”
藥谷弟子不明所以的問:“找他做什么。”
“君辭奪權,萬劍宗是他的底牌,而今無人在那等他傳信,該確保所有的一切不出紕漏。”
藥谷弟子:“可是……”
鶴承淵:“你回谷就有用了嗎?”
藥谷弟子垂頭道:“我知道了……”
鶴承淵準備走時,一條腿才跨出府,身后便匆忙趕來一人,他感知到的剎那頓在了原地。
“鶴承淵!”
鐘叔捉急道:“小姐!小姐!哎呦,跑慢一點,我去傳話就行啊!”
鶴承淵猛然回過頭,沈知梨面色蒼白,不知何時醒了,他大步流星向她走去,扶住她的胳膊,卻是不敢抱她,怕扯了她傷口。
“阿梨。”
沈知梨裹著薄毯氣喘吁吁,聲音虛弱道:“你在……我耳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所以意識掙扎著起來看他一眼。
“阿梨……”
沈知梨一頭扎進他的懷里,她的胳膊抬不起來,扯著她生疼,血估計又冒了出來,出門前急急忙忙扯了個薄毯遮擋。
她扯起蒼白的唇笑道:“我會等你回來的……”
鶴承淵在她發端輕蹭,“別忘把我的名字寫上去。”
沈知梨噗嗤一笑,“知道了,路上小心。”
“好。”
第123章 陳事(12)
街上而今相傳已久,仙首大人與郡主有婚約在身,謝家聲音徹底被蓋了過去。
鶴承淵垂下眼簾,心揪著般疼,每日聽到都是這般,她為他做了很多……那日出城,她以為他在說書人那,碰巧遇到了說書人,聽說將人威脅了一遍,不許再提她與謝家的事,只可提仙首與她的事……他都知曉了……她對他的喜歡……
他停在人聲如潮中,回首望向王府門前的人,沈知梨彎起好看的眉眼對他輕松笑了笑。
他會回來……把她鎖起來……
沈知梨送鶴承淵到府門,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府門關閉,她強撐的身子,才松懈下來。
宋安:“……沈大小姐,進屋了……”
他話都沒說完,沈知梨兩眼一黑,渾身失力朝前栽去。
“沈知梨!”
“小姐!”
幸得宋安眼疾手快,才給她撈了回來。
她跑得太急,傷口崩開……宋安手忙腳亂給她處理,什么樣的意志力才使得她沖破阻礙也要見他一面。
沈知梨再次倒下后,宋安真就成了連軸轉,沒停歇過。還好鶴承淵花了不少心思給她療傷,再次失去意識的情況比之前好些。
只是這一倒,一連十多天都沒再醒過。
鶴承淵了無音訊,北軍倒是多少有點,宋安為了方便照顧沈知梨,早在王府安了家,甚至就在沈知梨房中打個地鋪。
窗開太大怕她著涼,于是只開了道指寬的縫隙,銀月穿過沉靜的夜幕灑進房中。
他躺在地上,通過那扇窄窗凝望明亮的圓月。
還能回到藥谷嗎……那是他唯一的落腳點,唯一的家……
往年生辰都是在藥谷度過,有一幫師兄弟圍在一塊喝酒吃肉……這時候,是師父最愿意分兩壇好酒的時候了……
夜風蕩過,灌了些許涼意進來,宋安看向不遠處昏迷不醒的人,默默起身走到窗邊,銀月也在這時被惆云遮擋,沒了光芒。
生辰快樂……
他在心底祝福了自己一句,將窗關緊。
十七歲的生辰,無人知曉,無人祝福……
他回到被窩里,翻身進去睡覺。
沈知梨再次醒來是一個月后,胳膊已經沒那么疼了,但是抬手還是費勁,她詢問宋安她的情況,他也只是避而不談。
也不說她后背到底怎么了,一個勁說小事情含糊過去,就連屋中的鏡子都收了起來。
鐘叔前來敲門,“小姐,吃飯了。”
沈知梨披著薄毯,身子不適咳了兩聲,“進來吧。”
定睛一瞧,桌上又是一堆滋補的湯,一頓飯十碗湯,湯湯不一樣。
“……鐘叔,我不是說了,不用這么多嗎?”
沈屹州走上前來,“多?這可都是小鶴準備的,一大疊交代的營養飯菜。”
“……天天沒事就把鶴承淵搬出來。”
“我搬出來怎么了?除了他誰管的住你啊?趕緊喝了別讓人寒心。”
“他交代的是一餐一份,哪有一餐十份的。”
“趕緊喝,多喝一點好的快。”
“……”
沈屹州才說完話,這時宋安又捧著一堆藥來了。
“都在啊,來來來,師兄讓我給你備的藥。”
沈知梨:“……一肚子壞水……”
沈屹州:“你說誰呢?這些都是小鶴交代的,你不樂意,等他回來,我非要告訴他,我看你怎么交、代!”
交代二字咬得極重,她不聽他的交代,她就沒法交代了。
沈知梨才醒沒幾日,氣得斗嘴都利索了,精神氣十足,“我說我,我說我,這么多湯湯水水灌下去,不就是一肚子壞水嗎?”
鐘叔在一旁嗤笑,“鶴公子留下的滋養菜譜還是有效的,小姐幾日來好了不少,都能斗嘴了,再過不久就能親自提筆把鶴公子的名字寫上去了,倒是他可就是永寧王府真正的駙馬了。”
沈屹州點點頭,“我看行,多喝點,趕緊寫上,我還等著呢。”
鐘叔湊到永寧王旁邊問:“不過,這么多會不會喝雜啊?”
沈屹州:“她蠢啊?選喜歡喝的啊,喝不完給宋安。”
宋安一聽有飯有菜可勁樂呵了。
等永寧王他們都走后,他挨到沈知梨身邊好奇問:“喂,說說看,師兄跟你說什么了?讓你回光返照,詐尸了。”
回光返照……她想掐死他。
沈知梨凝他一眼,勉強抬起沒受傷的那只吃飯喝湯,“你一天要問八百遍。”
宋安筷子敲敲她夾菜的手背,“看在我把這只手給你治好的份上告訴我唄。”
“你分明是懶得喂我。”沈知梨翻了個大白眼。
宋安:“嘿嘿,那你也該自己動手了,老當廢物,老了怎么辦,多活動脛骨有益身體健康。”
沈知梨顫抖著手勺起湯,“他什么時候還鉆研了菜譜。”
一個做菜像火化的“廚子”,居然在研究菜譜。
宋安:“你一天也要問八百回。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時候做的。”
他懷念著,嘟囔道:“還是我大師兄做飯好吃。”
沈知梨據理力爭,“這又不是鶴承淵做的,你比什么比,不喜歡吃就餓著。”
宋安一筷子戳進雞腿里,“我知道,我又沒說是師兄做的,感慨一下不行啊。”
他們兩個天天吵吵鬧鬧,不光吃飯吵,睡覺也要吵。
“你還不搬出去?我的房間都要被你買回來的玩偶堆滿了!”沈知梨忍無可忍道。
宋安把自己的凌亂的狗窩圍了一圈,像擺陣似的。自那天鐘叔發現他打地鋪之后,連夜讓人給他做了張床擺屋里,兩人雖同一屋檐,但一個住東一個住西,用扇屏風遮擋。
宋安安心縮窩里,“你不愿意,我還不愿意呢,敗壞我的名聲,將來我怎么討媳婦。”
趴在床上翻不了身的沈知梨,聽著隔壁躁動囂張的翻身挑釁聲,“……”
“改日就給你討媳婦,看你身強體壯的,招親比武不錯。”
“!!!那我以后還有好日子過嗎?!”
“誰管你。”沈知梨冷哼一聲,扳回一局,宋安可是要徹夜難眠了。
沈知梨在府中修養了半月,悶得她都快發霉了,總算能出府透口氣。
宋小二跟在她旁邊,成了她的貼身侍從,不止匯報近日的事,還得給她左拎右提。
他們拐進一家制燈店,店家見來人了,給她把東西拿來,塞宋小二手里。
“這什么東西?”
“拿好了,壞了就沒了。”
宋安不屑道:“沒了,又不是我的。”
“是你的。”
宋安怔愣,“你說什么?”
“我說,你已經是個老頭了。”
宋安仍然一頭霧水,沒聽明白,困惑看著她。
沈知梨大步往街上走,“我說,生辰快樂,雖然晚了點。”
宋安大腦一片空白,呆滯了會兒才追上去,“送我的?藍翼蝴蝶燈?”
沈知梨壞笑道:“粉色的。”
“???”宋安一張嘴叭叭叭停不下來,“粉色?我一大老爺們,給我送粉色的燈?!”
沈知梨:“晚上看不出來的,夜里陪你去放燈,說不定有哪家姑娘喜歡……”
“她喜歡那也是我的燈!”
“你剛不還說不要嗎?”
“我什么時候說不要了?!”
他的禮物……很意外,很喜歡,要是藍色的更好了。
宋安笑嘻嘻道:“你什么時候讓人定制的?”
沈知梨若有所思,“剛醒來,鐘叔給我送湯那日,讓他偷偷來的,等做好了再親自讓宋小二來取。”
宋安把包裝好的等抱在懷里,“我是不會感謝你的。”
沈知梨縮眸逗他,“宋小二,叫聲師姐來聽聽。”
“癡心妄想呢你!”
結果到夜里放燈,他就知道自己被騙了,那不粉了?!
就他一個人放掛星燈就算了,一閃一閃的粉燈別提多顯眼,粉色大翅膀還會隨風舞動。
宋安的臉黑成一團,沈知梨在一旁都要笑岔氣了。
路過的姑娘和小孩倒是喜歡的不得了,從沒見過這樣好看又有趣的燈,一個兩個跑來搭話,問他賣不賣。
宋安這時候,傲著張臉,“不賣。”
等來年千燈節的時候,他就要用這盞燈一舉奪魁!大翅膀全部給他們扇下去!
嘴上說著不喜歡,心里因能吸引目光而嘚瑟的很。
“喂,你真給我買個粉色啊!為什么不是藍色?”
沈知梨:“藍色是我的專屬,不能和鶴承淵送我的一個色。”
“我一個大老爺們用粉色!”
“粉色怎么了?我還給你按了一對大翅膀,你這不是挺喜歡的嗎?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瑟瑟發抖!”
“鬼喜歡這東西。”
沈知梨冷哼一聲,“嘴貧,許你的愿吧,現在天上一盞燈都沒有了,你不就是魁首?魁首的愿望是什么?”
夜幕之下,那盞粉色蝴蝶燈吸引無數人的目光,點亮夜空,街道上星星點點的燈黯然失色,不及它半分耀眼。
宋安:“愿望……”
他希望藥谷能度過此劫,也希望鶴承淵平安無事。
“愿望……愿望,當然是十壇好酒!”
沈知梨知他心中所想,嘴硬不說,她自然不會逼迫,順勢道:“送王府了,二十壇!”
宋安:“真的假的!”
“不然?”
宋安強壓下嘴角,“我、我是不會感謝你的,那都是我照顧你這么久應得的。”
沈知梨:“哦,小二,隨本郡主回府。”
宋安收起他的寶貝燈,點頭哈腰去攙扶沈知梨,討好之勢活像個真小二。
只不過,回到府里,他又惆悵了,酒一沾就容易沒邊,夜里不好照顧她。
沈知梨:“我傷勢穩定多了,走一日都無事,今日困了,你慢慢喝,我不陪你。”
宋安不放心,摁著她上了個藥,檢查了一遍傷口,才去喝酒,他沒離府,孤身坐在房頂安安靜靜對月飲酒。
沈知梨開了扇小窗,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他該想家了。
第124章 陳事(13)
宋安從沈知梨的房中搬了出去住在她的隔壁,每日一大早就來敲門。
這么久了,她的房中還是不許出現鏡子,到底傷的有多重。
沈知梨今日再次上街閑逛。
宋安跟在她后頭,“你傷都沒好,一天到晚閑不住嗎?”
沈知梨:“我是胳膊傷了,又不是腿傷了。”
宋安機敏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沈知梨正要走進一家衣裳店,宋安頓時攔在店門前,不許她進去。
“做什么?”
宋安叉腰說道:“師兄早給你把衣服塞了一柜子,你用不著買衣服,更別想去偷偷看一眼。”
沈知梨:“……”
她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正要離開時,街邊突然響起不少談論聲。
“聽說了沒?趙將軍棄軍回城了。”
“聽說了,昨夜回城,入宮求見陛下,一夜沒音信,陛下不見,沒賜死都好了,還見人。”
“就是去求賜死的,趙三公子哭的都背過去了,攔了趙將軍幾次尋死。”
“老來得女啊!守了大半個江山,年過六旬家破人亡。”
“想當初,一掌三軍的趙家是何等風光無限,鬧到這般田地,寶貝的虎符,現在當個鎮紙都嫌它染了血氣,不靜心。”
“你還有空關心趙將軍,關心關心自己吧,敵軍都要打過來了。”
“說到這事,我最近去賭場撈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發現賭場暗自運作,好幾人都發現了,賭局被動手腳,結果還沒討說法就被解決了。”
“誰知道在做些什么,難不成是把錢運走?招兵買馬?”
“不是沒可能,地下賭場聽說都是一個東家在運作。”
“一個東家?呵,我看不止,這東家都換好幾人了。”
這兩人相繼走遠。
沈知梨仍站在原地,“招兵買馬?”
宋安警惕,“平民百姓都能聽到的風聲,說明怕是已經開打了。”
“!!!”沈知梨扭頭走近糧食珠寶店,“囤些有用的東西,準沒錯。”
“謝小公子與郡主早有婚約在身,兩人婚書都簽了。”
沈知梨跨入店鋪的腳剎住,甩頭看去,幾個人朝最繁華的酒樓去,聞言不止可以聽謝家故事,還能親眼所見那紙婚書!
怎么又是婚書?!
沈知梨從后門繞進酒樓,定睛一瞧,又是那說書人!
宋安把人揪出來摁在沈知梨面前,“說!婚書在哪?!”
說書人抱著腦袋顫顫巍巍,“我……我……”
宋安一掌蓋他腦袋上,“你真是會做生意啊!十兩銀子可親眼目睹婚事真容,賺了不少錢財啊!你腦袋真是靈光的很!”
說罷,他又賞了一巴掌,扇得說書人腦瓜清脆一響。
“又是那楊邶做的假東西?!”
說書人縮成一團蹲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說敵軍殺來了,我得換些銀子跑路啊。”
宋安冷哼一聲,一巴掌又準備蓋下去。
沈知梨這時開口道:“誰指使你干的事?這次你總該知曉了。我讓你傳我與仙首之事,你在做什么?!”
“一……一個蒙面人……頭戴斗笠……我、我也不知道啊。”
宋安:“蒙面?黑衣?”
沈知梨沉下臉,問了一句,“男女?”
“女……女的……”
沈知梨緊抿著唇,“女的……”
宋安:“誰天天抓著你和公子白的謠言不放呢?”
“最近起戰,城中來去的人流大……方便掩蓋身份?”
沈知梨示意宋安揪起說書人的腦袋,“她還說了什么?”
說書人:“她、她說……郡主與公子白才是一對佳人……給了我一袋銀兩,說……說我再亂傳話,就、就要殺了我。”
“婚書從何得來?!”
“也是她給我的……”
“你可有把我抓住你的消息透露出去?”
“沒有!絕對沒有!”
沈知梨縮眸瞪著他,“如何信你?”
“郡主,我真沒有。”說書人神色慌張,抬手去拽沈知梨的裙擺。
宋安皺起眉頭,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煩躁道:“裙子都被你捏皺了。”
沈知梨:“她難道就沒詢問你為何把謝家婚事換成了仙首?”
說書人眼神躲閃,“沒、沒有……”
沈知梨凌厲道:“你撒謊。”
不恐嚇是不會說實話了。
她抬眸對宋安道:“揍他,把他賺來的銀子都收走。”
宋安看出她之意,夸張動作,揚手要打下去,手還未及,涼風先一步揮在說書人臉上,嚇得他捂著腦袋直打哆嗦。
說書人頂不住威脅,“她確實沒問!就嘀咕了一句,殺奴配不上郡主。”
宋安眸光暗沉,霎時望向沈知梨,她板著張臉,面色布滿陰霾,仿佛察覺了何事。
他揮下的手收力,仍賞了說書人一巴掌,威脅道:“胡言亂語,仙首就是仙首,妄想詆毀他者,都只有死路一條!”
“你記住沒有!賺夠了錢快滾,再敢亂說話,割了你的舌頭,砍了你的指頭,你的錢你的命,都帶不出京城!”
宋安平日里嘻嘻哈哈,威脅人還是有一套的,差點給說書人嚇尿褲子。
他拎著人領子把人甩出去,說書人連滾帶爬跑了兩步,宋安又忽然想起某事,陰惻惻道:“慢著,婚書留下。”
說書人脊背發涼,頭都不敢回,從懷里掏出婚書小心翼翼放到地上,跟著掉出幾塊碎銀,正要撿起來,宋安威脅一聲,說書人撒丫子卷塵跑了。
宋安拾起婚書與碎銀,挨到沈知梨身邊展開,拋了拋手里的錢,“看婚書還送銀兩呢。”
“你瞧瞧,你又嫁了謝小少爺一次,嘖嘖嘖,你以前到底簽了幾封,師兄看到還不得氣得掉頭就走。”
這封婚書與之前那封字體不同,估摸著是當初沈大小姐喜歡的無法自拔,有事沒事就給謝家送封婚書去。
“謝家,謝故白。”
婚書丟向空中,銀劍出鞘,劍光閃爍,最后變成碎片落在地上。
宋安瀟灑拔劍,帥氣收刀,飛揚的馬尾劃過弧度,他勾起嘴角,尖銳的虎牙露出在外,嘚瑟道:“怎么樣,我的劍法帥嗎?”
沈知梨配合性的干笑兩聲,“鏟法應該也不錯。”
“啥?”
沈知梨轉身離開,“去買把鐵鍬。”
阿紫死后,宋安連夜將人帶回,七日后下了葬,她一直處于昏迷中,還未去看過她的墓。
宋安扛著鐵鏟子隨她來到后山皇親貴族無家的下人入葬的墳山,“真挖啊?”
沈知梨:“不然?”
宋安在地上拍了拍,“挖誰?”
沈知梨:“都挖。”
宋安黑布遮擋口鼻,拖著鐵鏟子往墳包去,眉頭緊鎖,百般不樂意卻還是照做了。
他對著阿紫的墳刨土,這沒死多久,該不至于嚇死人。
沒一會兒,棺就露了出來。
他眼神又向沈知梨確認了一遍:真開啊?
祈禱她收回成命,然而卻得來打開的命令。
“……”
這得臭成什么樣?
宋安鐵鏟卡進棺蓋縫隙,猛地一撬,棺開了。
里面空空如也。
“!!!”
“阿紫呢?!”
鬧鬼啊!!!詐尸啊!!!他給人收尸的時候,人都發白了!更別說七日下葬的時候了!那都已經發酸了啊!結果現在詐尸了?
他瞪著雙眼,不可置信對著棺材敲了幾下,隨后看向沈知梨,“我真給她埋了!埋土前才蓋的棺頭啊!那人就死死趟里面啊!”
沈知梨:“開凝香的。”
宋安:“還開?這不就是阿紫的身份存疑?”
沈知梨沒有說話,目光堅定望著他。
宋安沒辦法,只能去把凝香的墳也給刨了。
面上的土徹底揮去之時,宋安登時傻眼。
“紅木棺!!!”
傀儡師的紅木棺!
凝香死的時候,大伙看著她埋下去的!為她準備的明明是口黑木棺!
宋安緊張咽了口唾沫,“開……開嗎?”
“開。”
宋安手腳冰涼,硬著頭皮撬棺,棺蓋撬開,立馬赫然躺著一人!
一襲嫁衣,面遮紅蓋,雙手安詳放于腹前。
寒意撲面而來。
宋安嚇得兩腿發軟,這輩子對嫁衣都要有陰影了。
沈知梨:“又是新娘!”
“姑娘與……小孩……”
他們的怨氣與冤恨是最能增漲傀儡師邪術之物。
那趙小姐豈不也成了新娘……不對……她腹中還有一個紙娃娃……
宋安:“凝香被暗算了?!”
凝香的墓……
“把蓋頭揭開。”
宋安:“沈知梨!你發瘋呢!我活人蓋頭都沒揭過,你讓我揭死人蓋頭,被纏上了怎么辦?”
沈知梨如今抬手還是有些困難,她用好的那只手拾起木叉走過去。
宋安瞧她手還顫抖著,“算了算了,我來我來。”
沈知梨卻阻止了他,“我來……你靠邊。”
宋安還沒再言,沈知梨已經下手果斷把蓋頭挑開了。
宋安看清面容的剎那,詫異道:“阿紫?!”
不對,這是原凝香!
他們埋人時,已經把兩人真正的名字在墓碑上調換過來了。
只是沒想到!真凝香被人轉移,埋進了真阿紫的墓里,而真阿紫不見了!
“……她沒死……”沈知梨:“她如何連鶴承淵的眼也能逃過?!”
說書人道出的殺奴二字,讓沈知梨發現端倪,來查墳卻發現了這秘密!
如此看來就說的通了!“凝香”假死騙過他們在頭七那天下葬時殺了“阿紫”,躲藏一段時日后,待“阿紫”七日后下葬把人做成鬼新娘養紙胎,鎖進紅木棺交給國師!
再之后被扼殺多個紙娃娃受到重創的國師,靠鬼新娘與新鬼胎的能量殺向藥谷!
沈知梨陰沉著臉,“她還真是厲害。”
與楊邶配合,送去牢中的飯怕是就已經做了手腳!才會死得如此突然!
而這一切,就在她懷疑她的身份,不斷逼問后,上演的一場金蟬脫殼,障眼法!
轉移墳墓則是讓他們懷疑“阿紫”,若不是都挖出來確認了一眼,真就被騙過去了。
第125章 賭徒(1)
系統播報:「請注意:劇情任務正式開啟,完成任務可獲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務失敗將扣除200點愛意值,愛意值抵達負300點,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宿主。」
「目前愛意值已達正51點。」
「請注意由于愛意值抵達正數1點,所以詳細任務已隱藏。」
「請宿主盡快完成未知任務。」
「完成劇情任務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機會。」
「祝宿主好運。」
未知任務又開啟了……
宋安找了個木板應沈知梨的要求將“阿紫”轉移回她的墓中,恢復兩處的墳包。
他拍拍雙手的灰土,扯下口鼻上的黑布,氣喘吁吁扶著腿,在發呆的人面前揮了揮手。
“現在去哪?回去把她找出來?”
沈知梨回過神搖搖頭,“她既有心藏自然不會讓我們輕易找到。”
山的遠處吹來清風,她朝那望去,將京城收入眼底。
宋安攙扶她,“師兄……一向厲害,他會平安無事的,山上風大,走了。”
他給沈知梨把肩上的薄衫理了理,她的肩膀有傷,太厚的衣袍過重會扯著傷口,只能薄披一層抵擋風勢。
她要是染上風寒,他可不敢向鶴承淵那樣伺候她,到時候大師兄和鶴承淵還不得把他給剝皮抽筋了。
以至于沈知梨才咳兩聲清清嗓子,都能把宋安嚇得直喊姑奶奶。
“你這么緊張做什么?”
宋安:“我怕你死了。”
“……”
宋安手覆在她額上感受片刻,被沈知梨歪頭躲開,對他翻了個白眼。
“山上陰氣重,你又弱不禁風的,真沒事吧。”
沈知梨橫他一眼,“沒死。”
“咱們現在去哪啊?要不回府休息會兒?”
沈知梨這幾日不喜歡待府里,就是因為不是高湯就是苦藥,喝得她都要頂不住了。
“去賭場。”
“???”宋安:“惡習!惡習!你不光好色,你還愛賭?!果然隱藏的真好,我要揭發你!你等著和師兄們解釋去吧!”
沈知梨:“……”
要不是現在胳臂疼,高低得給他腦瓜子來一下。
宋安捂緊自己的錢包,“我反正告訴你,師兄他們留給我的,都是我的錢,我是沒錢給你賭的。”
“小氣。”沈知梨掃他一眼,“說書人掉下來的碎銀總可以吧。”
宋安猶豫半晌,“那、那……”
“那又不是你的。”
“那……那行吧……看在你是個病號的份上,但是先說好了,你那什么,那點錢賭完我們就走。”
“成。”
兩人喬裝打扮,宋安全程盯著她,就只許她換個外衣,重束個發,后背的傷還是沒逮著機會瞧上一眼。
宋安跟個老太似得,絮絮叨叨在沈知梨耳邊念經,“你說說你,傷都沒好,去那地方,全是賭徒,那么擁擠,一個兩個情緒還不穩定,一會兒傷又裂開了怎么辦!”
沈知梨耳朵都要冒煙了,“好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念了。”
宋安:“那你說去哪做什么?非要過個賭癮?”
沈知梨:“你是不是忘了當初在陳常山,鶴承淵與君辭查出卿云鋪是歸屬于賭場之物。”
宋安腦子沒轉過彎來,“所以……?”
沈知梨:“凝香沒死,她是胭脂鋪的掌柜。”
“!!!”宋安下巴掉地上,“這怎么又和賭場連接上了!”
沈知梨:“自我從賭場救走鶴承淵時,他們就盯住了他,邪宗之人所言,他為魔的身份早有人知,且利用他賺一筆大錢,再除去,結果被我救走。”
宋安:“按你這么說!賭場也是國師的?!”
沈知梨:“如果那時不是凝香在,我們恐怕沒那么容易逃脫。”
宋安長嘆口氣,“那人滿口謊言,幾句真幾句假誰又知道,信錯人。”
沈知梨垂下眼簾,“如果沒有把阿紫帶回來……她是不是不會有事?”
宋安:“那她恐怕連自己的真名都尋不回,客死他鄉,死無葬身之地,他們早發現了她,若不是你,那驚險的幾次,她早死了。”
“你至少幫她找回了過往。”
“要我說啊……”他頓了一會兒,“她那一生,確實顛沛流離……尋不回的記憶,活在崩潰間,死或許也算一種解脫,只是……不該放過殺害她的人。”
“阿紫”不似“凝香”那般風風火火,她雖外表溫婉爾雅骨子里卻是堅毅不屈,從想改變家里情況,找份好工,克服萬難,挖出真心,在層層選拔中入了永寧王府。再到后來,為了尋回真相,她不斷把自己從淤泥沼澤中拔出來。
她會微笑面對一切,在陳常山相處時,會在一旁安安靜靜望著他們打鬧。
宋安心中忽然浮現一絲不安,他拽住沈知梨不再往前。
沈知梨:“怎么了?”
宋安:“我在猜測……我們究竟是意外發現,還是……大局已定的挑釁。”
沈知梨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宋安抓住她,“賭場不能去。”
多留一個心眼,準沒錯。
“為什么?我要查他們的最終目的,若國師的目的是鶴承淵,他會出事的!到時他該怎么辦!”
成為眾人討伐的對象?!她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掙扎,所有涅槃都將沒有意義。
當仙首成為魔,那將不簡單是第一世那樣天下第一宗萬劍宗與邪宗的追殺,那是天下百宗,世間眾口的討伐與唾棄!
她不想他……重走第一世的路。
宋安唯一一次有了怒氣,鶴承淵是個瘋子,他現在發覺沈知梨也是個瘋子!
她要做什么?!學鶴承淵那套以身入局?!
嫌自己命大呢?鶴承淵做事有把握,她有什么,靠命硬?上回背后的傷再晚一點,這條胳膊就徹底廢了!
“你查的明白嗎?你知道他們想讓你發現什么,不想讓你發現什么嗎?如今你看見的一切都云里霧里,國師的野心遠不止奪權!太長宗就算再廢,也是個百年老宗,那些陣法遭破了稀碎。而邪宗如你所言,從一開始國師對他們就有仇恨,要不是為了借機讓師兄暴露,他們也不會借我們的手,把邪宗除去!”
“還有!……藥谷……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從大昭到仙宗,全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你有什么?!一身傷?”
沈知梨滯在原地,怔愣許久。他說的不錯……她什么都沒有。
宋安瞧她失神,收了些怒氣,“我看,你不必入局,他們自會找來。”
沈知梨:“我要確定,京城的賭場,是不是與幽水城為一處。”
宋安:“確定了,然后呢?”
沈知梨:“宋安,京中不安全了,至少我們應該知道何處安全不是嗎?就算要盡快逃離也該知道,往哪逃。”
她繼續道:“萬劍宗、北僵、藥谷……往哪逃?”
沒有一處地能容身,該往哪里逃?敵方已經明牌他的目的,那他們呢,該怎么辦,坐以待斃?
兩人的想法出現嚴重的分歧,宋安覺得如今的沈知梨不該冒險前去,她更該做的是養好傷,靜觀其變,做好退路。
而沈知梨在與鶴承淵分別后,極度沒有安全感,她想要先一步知道敵方的位置,搶占先機,凝香不管是不是意外暴露,他們都該乘勝追擊,萬一還有敵方沒隱藏好的漏洞呢。
沈知梨神經緊繃,這一次的任務又會是什么?
從前的任務播報令她有方向與目標,只要達成,鶴承淵就能朝巔峰更上一步,而現在……不知為何,沒有播報詳情任務,使得她心中極度慌亂,那仿佛是在將他拽下神壇,將所有人扯進深淵,藏在背后的陰謀逐漸浮出水面。
她陷入了困境,找不到出處,不知道對錯,她只能跟著直覺走,只能抓住現有的細微線索。
總覺得……她離真相不遠了……可真相又是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
沈知梨不想放棄,“我們入賭場,只要出現楊邶和凝香的影子……”
“你為何覺得他們會在賭場中出現,等著你發現那是他們的據點嗎?”宋安咽下一口怒氣,打斷她,“他們步步為營,蟄伏多年,不露馬腳……”
“不是意外,那便是引我們發現的局,既然是局……”
“既然是局!你才最不該入!”宋安火冒三丈,“現在就我和你!你出了事怎么辦!我怎么交代?”
在如今的局勢下,宋安與她一樣焦躁不安,只是他一直遮掩沒將此浮出表面,今日發現她要以身入局,多日的隱忍徹底爆發。
他意識到語氣太沖后,壓下怒火,克制自己盡量冷靜,磨碎后槽牙道:“我沒有萬全把握能護住你。”
沈知梨妥協了,她嘆息道:“我知道了。”
以身入局確實太過冒險,宋安顧及她的安危,她也該為他著想,他絕對不會許她一人前往,那么他也會在危險之中,實屬不妥。
他們沉默著往府的方向去,半路中,沈知梨突然聽見幾道熟悉的聲音,她停下腳步回望,是之前在牢獄中幾個交談劊子手如何升官發財的刑衛,他們穿著布衣身背行囊往賭場的方向去,一副將要離京賭最后一筆的架勢。
奇怪……為何大伙發現危機,都并非第一時間逃離,而是都沖賭場去……
這更令她覺察賭場可疑了。
是誰在推波助流誘人前去,這行事手法,怎么與傀儡師算卦有異曲同工之妙。
刑衛還在聊當初赫赫有名的劊子手一事。
“……你是不知道,他當初升官后有多囂張,仗勢欺人嘴臉惡劣,老一輩的刑衛在他手里可沒討著好果子吃。”
“那他最后還不是賣入賭場,受盡折磨,大伙都說天開眼了,惡人有惡報。”
“你知道是誰送進去的嗎?”
“誰啊?”
“葉家!”
“葉家?!與謝家交往密切,難攀高枝的葉家?這……沒想到他們竟然愿意在謝家落寞后把劊子手拉下臺,賣進賭場做殺奴。”
“哼,你以為是為什么?還不是葉大小姐從小就要與郡主爭謝小公子,可是把郡主氣得夠嗆,前不久京中不還傳婚書一事?這婚書都不知道簽多少張了,年年只要謝小公子生辰,郡主就要讓他簽一份,謝小公子也寵著她,全部簽了。結果一遭虎落平川,永寧王府置身事外,謝家亡故,郡主口口聲聲說的愛慕,最后就可笑贏場燈,葉家直接為謝家復仇。”
“喂喂喂,我聽說……幾月前,有人在酒華樓見到了與謝小公子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人,不會……當初沒死吧……”
“那你要去問永寧王殿下了,謝家受命點尸的就是他。”
“不是說……連夜入棺,全府一人不落嗎?下葬時陛下還親自來了,不怕查棺啊。”
“事隔多年,誰還記得,走了走了,趕緊去贏一把,據我所知好多人都贏了大錢。”
“也是,贏完錢趕緊跑。趙將軍回京,今早入了一隊偽裝的兵馬,要不是我眼尖認出同僚,我還真以為趙將軍是來求死了,沒想到他是來逼宮的!”
“趕緊走吧……”
宋安目睹他們消失人群,聲音漸行漸遠,“葉家,賭場。”
沈知梨此番神色愈發慘白,“幽水城葉家……”
她僵硬的轉過頭來,“你可知當初我在哪買來的鶴承淵……”
宋安不說話,心中已了然。
沈知梨一字一句道:“幽水城。”
卿云鋪是堵場的,那么賭場就很有可能是國師的……
謝故白一個亡家之人,無依無靠……他只能投奔,借葉家搭上賭場,再為國師賣命……成為他的暗侍掌控余江,也難怪凝香更偏向于他。
因為他們身份本就相同!
殺奴的死局……逃離賭場遇見的刺客,突然升起的詭霧,引他們墜入懸崖,在昏迷前發現朝鶴承淵去的黑衣人!
最后……來到余江謝家,為謝故白所救!說是一場意外,實為一場謀劃?!
那……難不成,藥谷的位置,并非宋安所言的萬劍宗宗主告密,而是!謝故白出賣的!!!
沈知梨對自己的猜測驚得踉蹌,她不愿相信,可是這般分析下來……所有的一切都能說通!
宋安急忙扶住她,盯著她滿頭的冷汗,“你怎么了?!我先帶你回府。”
沈知梨:“宋安……我知道是誰了……”
她突然垂下頭來,心跳得很快,重重壓了一塊石頭,無法喘息,“其實……我也不確定,我要去證實……我的猜測……”
宋安:“沈知梨。”
沈知梨:“你不能在這個節骨點上摻和一腳,他會對鶴承淵不利,也會對你不利,你先回府,我獨自去就行。”
“宋安死拽她不放,“非要去?”
“賭場……一定有我要的答案。”
“那就一起去。”
今日不查,來日一樣要查,借著線索冒頭,盡快出手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敵人有所防備,他們再想查就難了。
她要做一回兒賭徒。
謝家,謝故白,他到底經歷了什么,又出賣了什么。
……賭場里烏煙瘴氣,很是熱鬧,人人都背個大包裹便顯得本就不大的鋪子,愈發擁擠。
“我賭大!”
“斗蛐斗蛐!我壓十兩銀子!”
“贏了!贏了!我贏了!翻十倍翻十倍!!!”
這些賭徒,嘗到甜頭后,只會愈發猖狂壓上自己逃難的錢財。
再然后后,目的是什么?找賭場壓上自身的什么東西,借錢再賭?妄想賭回自己拋出的銀兩?
從他們站在門口為止,賭贏歡呼聲源源不斷傳出,不少人贏了小錢沾沾自喜走出賭場,在外與人口舌相傳,吸引了更多人進去賭。
爭先恐后擲錢,生怕自己的錢送不出去!
“我的我的!我壓了三十兩!給我記上!”
“我我我!壓小壓小!全部身家!一千兩!”
這種急迫的賭法,沒出一會兒,他們就瞧見有人輸了個傾家蕩產,去向周圍借錢,可周圍的賭徒殺紅了眼,趕著贏大錢,天黑前出城,誰又會借給他,畢竟幾文錢都能翻倍!
那些人沒辦法,灰溜溜走之前,有花娘攔住他們的去路,笑臉盈盈招呼誘惑他們去借貸,說些好聽的話,這只是運氣不好,再來兩局,肯定能贏得盆滿缽滿。
這些人,看天還沒黑,周圍又熱鬧非凡,無數人在喊贏,于是蠢蠢欲動,跟著花娘進到深處。
沈知梨與宋安在角落邊觀察片刻,有些賭徒借完錢出來了繼續賭,賭完贏一半不甘心又賭又輸又借錢,陷入死循環,而有些人甚至都沒有從內部出來。
宋安眉梢輕挑,“怎么樣?可有法子了?鬧事還是輸完?”
沈知梨:“輸完。”
賭場背后的主子只是她的猜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若是鬧事會引來目光,到時萬一探錯會讓有心之人發現他們的動機。
輸完借款入內,是最好的方式,況且人多混亂,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能很好潛伏在內,打個出其不意,不會讓人提前跑了。
他們二人遮面混進人群,幸好不想露面用各種東西遮臉的賭徒也有少數,他們這樣也不突兀。
宋安:“我會跟緊你,走的時候慢點,小心胳膊別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沈知梨:“嗯。”
第126章 賭徒(2)
沈知梨假裝賭徒湊熱鬧,實則視線左右觀察人群里的動靜,但并未發現“凝香”與楊邶的蹤跡,倒是引來了花娘的注意。
她只好如裝作對角落里的賭局來了興致,朝那走去。
宋安仍然在左右張望。
沈知梨小聲提醒他,“花娘注意到你了。”
宋安別過臉來,湊到賭局前,“嗯,我也看到影子了。”
沈知梨:“影子?”
“人太多,我不確定。”
“凝香?還是楊邶?”
“楊邶。”
為了防止花娘發現他們的異常,他們二人邊觀察著面前賭花的賭局,附耳交談。
沈知梨:“楊邶……他之前說要離京,看樣子一直未離。”
宋安:“未必,怕是離了,只是沒有去余江那么遠的地方。”
“招兵買馬……”
“是。”宋安低聲道:“侍從來報,緊跟在趙將軍之后還有一只詭異的旁軍,與他們保持微妙距離,借趙將軍掩飾自己,假裝自己是趙將軍的人。探查衛若沒幾十年行軍經驗,很難懷疑,就連我們的侍從也無確鑿證據,他只是憑感覺,回來與我提了一嘴。”
“當時,我沒當回事,只以為是趙將軍護軍行的暗隊……這事……”
旁軍能準確猜到他人的預想,用于掩蓋自身,可想而知,想出此法掩飾軍隊的人,用兵之計絕非常人所有,并且這隊軍在接近京城時離奇消失了,無人知道去向……對地形也十分熟悉。
今日若不是沈知梨有所察覺,他也不會將事相連到這處,仍會以為為趙將軍所有。
現下……火燒眉毛的是,這一隊軍,用法在何處,蟄伏在何處。
城內已不安全,城外也不安全。
她來確定自己推測的位置,確實是唯一可行的明智之舉,以身入局,絕對能知道哪是安全之地。
宋安這時才明白,為何世間女子千萬,唯有她能同時填滿鶴承淵與大師兄眼,對她念念不忘,銘記多年,不愿割舍。絕不僅是她對他們的善意與救贖,她自身便是個有勇有謀,果敢又聰慧過人的女子,連他都自愧不如。
他開始聽她之言,問她看法,“這隊軍,你覺得他們出現的目的是何?”
沈知梨側過眸對他道:“若今日我所猜測的無誤,這隊軍馬對準的是君辭。”
“!!!”宋安詫異。他只以為這隊軍馬是用來奪權的,確沒想到這一層。
“你記得通知手下給君辭傳密信,讓他當心正背受敵。”
這絕對是能決定君辭成敗的重要之處。
沈知梨補充道:“記得用最信得過的人,傳信路線……待我確認。”
宋安凝眉,“沈知梨,我會連夜派人帶你離京。”
這件事后,她必須離開,不止是她,永寧王府都必須在今夜撤離。
他會留在城中,成為君辭的內應。
沈知梨:“我就算想走,也未必能走的了。”
宋安不容反駁,“你,必須走。”
沈知梨:“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君辭究竟和我爹達成了什么協議,永寧王府的人撤出去,誰能成為他的內應,助他破城?這已不簡單是殺新皇的事。”
她提醒他道:“不要把你為數不多的人暴露在外,用于對我們的撤離。謝故白自幼行與軍中,倘若真是他,由此可見,他的計謀,你根本無法破除。”
有國師摻和一腳,新皇、君辭、國師三方爭權,城內沒有永寧王府協助,君辭連城門都難攻破,硬破必折大半精銳。而不傳信告知城外暗軍,就算入城,也會成為甕中之鱉。幸得萬劍宗是君辭暗中的殺手锏,可兩方勢均力敵,必會爭得頭破血流,死傷大半,僅剩殘肢斷臂。
如今,趙將軍對邊外置之不理,導致鄰國蠢蠢欲動屢次來犯,若內斗死傷慘重,又如何能抵御外敵。
并且國師真實勢力尚且不知。
他們舉步皆險。
宋安沒再多言,他找不到破解之法。
“他事暫時放一邊。”沈知梨對他抬抬下顎,“研究一下如何輸,下輪我們賭。”
面前的賭局,為猜盞花,在反扣的相同銅盞中猜出盞底花型,與莊家比,一局五盞,贏一盞點一盞,兩方若都壓同花,則此盞作廢。
賭法便是,一共三種花型盲猜,連贏兩盞可停止可翻倍,兩盞翻兩倍,可若繼續賭,第三盞猜錯了就全沒了,若連贏五盞則翻二十倍,十分誘人,倘若第五盞賭花與莊家撞了,那便全部作廢。
并且除了第二盞可退賭贏小錢,之后就沒有機會再退了。若想繼續要翻壓本錢倍才能續賭。
這賭花是整個賭場中贏后翻倍最高的,二十倍。
只不過要么巨額要么小點,多年來贏率最小,所以多是看熱鬧的人,賭得人卻沒多少,只得按置在角落玩個樂呵,只有錢財不多或保守的賭徒來試試手氣。
因此別處賭面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是零零散散幾枚可憐的銅板。
他們到此,放倒躲過了花娘的懷疑,只因大多人進來后,東張西望不知賭何,就會先來此看個熱鬧。
他們正好能借此,賭局大的。
別人都在研究如何贏,只有宋安鉆研如何輸的“傾家蕩產”才好。
他們前面這人手氣不錯,贏了兩盞換了小錢走了。
宋安瀟灑拋出幾塊碎銀,“我來!”
“趕緊的,贏了錢我要趕在天黑前出城。”
他裝模作樣學得很像,手甚至挽緊背上的大包裹,大干一場的架勢擼起袖子,往桃花上壓上所有錢。
賭官將擋板打開公布答案。
“恭喜公子勝。”
一切發展都在按他們的計劃行事,他們只需要在第五盞花型前輸了就行,而對面的莊家,他們觀察過了,暗地里估計給賭官分層,若有人賭到最后一把,賭徒真選中,莊家也會選同樣的,炸了這一局。
宋安心中竊喜,穩輸啊!好家伙!就要這么玩!
至于宋安如何賭對,他自然也有他的手段,例如,常年在藥谷中待著,靈敏的狗鼻子。
賭場會用濃香蓋住花味,可惜,他的狗鼻子能拆分味道。
果不其然,不出幾下,面前就擺了三只花盞。
莊家在他對面提醒道:“這位公子方才不走,已經走不了了,只能賭到結局。”
宋安挑眉,雙手抱臂,翹著二郎腿抖一抖,囂張把肩前馬尾甩到身后,傲著張臉,“我一向運氣好!”
“絕對能贏!”他取出一袋錢壓在桌上,得瑟道:“我若是贏了,在場諸位,都能沾光,給你們打賞!”
沈知梨:“……”
不知道的真以為他玩上癮了。
她輕踹了腳他懸著屁股坐的椅子,提醒他快點的。
宋安反應過來,放下腿,對莊家露出欠抽的嘴臉道:“啰里八嗦的,快點!壓不壓!天都要黑了!”
“我這袋錢全加上去,能不能翻倍啊!”
賭官笑道:“自然能。壓多少,翻多少。”
宋安:“那快點的!你好了沒?躲在屏后放的什么花呢!趕緊的,我很著急,我還要回去建房娶媳婦呢!”
他不耐心的扣桌,“快著點快著點,別賴賬啊!這么多只眼睛盯著呢!”
沈知梨:“……”
賭官放好花,抽開屏風,擺在兩人之間,而莊家與賭徒間也有一扇短屏,看不清對面壓的什么。
“開開開!快開!”周圍嚴嚴實實圍了一圈人,一個兩個瞪直了眼。
短屏抽走,花盞打開,月季!
宋安又賭對了!
“恭喜公子,第四盞勝!”
頓時周圍一片嘩然,賭徒比宋安還興奮!
宋安也是配合的表演一個夸張的震驚,跳到了桌上。
沈知梨:“……”
不免在心中吐言,演得太過了……
不過這樣也好,不會引起懷疑,讓背后之人跑了。
宋安:“快點快點!我馬上就要贏了!!!全壓全壓!”
莊家在眾人注意在贏面時,丟給了賭官一個眼神,準確無誤讓融于人群中的沈知梨捕捉到了。
他們是時候該輸了。
宋安這老賭鬼的演技,幾乎連沈知梨都要騙過去了,她在人坐下來后,狠狠踩了他一腳讓他清醒過來干活。
最后一局,莊家無論如何都會選擇盞中花。
宋安把錢全推了出去,“我全壓!”
周圍的看客,時不時冒兩好人,提醒他留幾文錢吃包子吧。
宋安哪會聽啊,他就是要輸得精光!
賭官壓住反蓋的花盞,“最后一局,二位可想好了?”
宋安蹙緊眉頭,這盞中花……味道不對!
他低頭一瞧,面前的壓錢盤中,壓根沒有賭官花盞中的花。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樣。
他甩頭看向沈知梨,她亦是不明所以看過去,宋安神色緊繃。
究竟是主動以身入局,還是……
“公子?公子可準備好了?”賭官笑問:“準備好,可要開盞了。”
莊家處的壓錢盤大屏中套小屏,每次選中哪格便抽哪格的板子。
而賭徒這邊,所有人都可見。
沈知梨此時察覺出了宋安的不對勁,他沒把握?并非是對賭局,而是對這場計謀。
她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賭官先抽了賭徒這方的短屏,“公子,壓花,月季!”
宋安早已知曉花盞中的是何花,沈知梨卻不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賭官指尖輕敲盞面,制造緊張的氛圍。
“究竟是哪一朵呢?”
“公子能否贏下此局。”
賭官抽走莊家邊角,從未打開過的擋屏。
明顯感受到大家伙倒吸一口涼氣,莊家壓的金子,擋住了底下的花紋。
桃花、月季、白蓮,是哪一個?!
“不一樣!不一樣!和公子的不一樣!”
“公子公子!這局可是二十倍!方才說的打賞可別忘了!”
宋安死死盯住賭官掌心壓的花盞。
下一刻,花盞打開!一朵清雅的荼靡花抖著花瓣暴露在外。
四周短暫沉靜,隨后炸開了鍋!
“荼靡!!!”
沈知梨不可置信,“!!!”
她咬緊唇,他們的偽裝還是沒躲過楊邶的眼!
還是說……相情蠱相連而作祟……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骨收緊,捏死裙擺。
謝故白!他在亮明身份?!
宋安已最快的速度作出反應,繼續他的賭徒身份,對賭局表示不滿,并且要再比一場。
借此,他們很順利的進入了借貸的后方路,薄簾垂落,長道陰冷,越往前走血腥味越發的濃烈。
宋安:“沈知梨,荼靡花出現了。”
這也就證明,他們不再有多余的時間可供思考,要么今夜離開,要么困足此地。
沈知梨仍要把自己的計謀走完,真真實實看到那張臉,確定這一切,連夜找出安全的送信路線。
她依舊是那句,“隱藏好你的人。”
“回府我會與我爹說明。”
走在前端的花娘在末端的簾子前停下腳步,“二位這邊請。”
沈知梨跨入簾中,昏暗的燭光照亮一串串垂掛的珍珠隔簾,隱約可見灰色的輪廓映照在潔白的珠簾上,神秘幽深的人散漫撐額坐于位中。
花娘打了個招呼,稱呼他為借官,轉而對他們兩個道:“借貸的規矩,不可將借款帶出賭坊,但可用借款贏錢,贏來的所有銀兩只要夠還借款,余下皆可帶離。”
“坊中規矩,借款需留物件,不收利息,需歸本金,若規定時日內還不上,便要收走滯留物件。”
“借官回根據二位所需銀兩,估算滯留物件。”
“你們需要借款多少銀兩?”
沈知梨打量著簾上輪廓,簾輪因忽明忽暗的燭光顯得不清不明,影大影小。
宋安獅子大開口,“八百八十八萬兩!”
這個數字有意無意,在敲擊簾中之人。
然而簾中之人卻無動靜。
難道不是他們猜的人?
沈知梨卻與宋安想得不同,她賣走鶴承淵的數字,留意過殺奴斗場與好賭之人幾乎都知,更何況一個在賭坊做事的人。
無動于衷,反倒證明,心如明鏡。
“謝故白。”
她直截了當,喊出他的名字。
簾中的人托腮點額的手指頓住,卻并沒急著說話。
花娘這時道:“借官不可言,由我代勞。”
沈知梨嗤笑一聲,站在宋安身前,無懼無畏,“國師還是使得好手段,一套誘法用不膩,讓我猜猜,這借貸是不是還得看緣分?”
“還是說,要瞧瞧我的欲望,我的怨念,我的冤恨足不足夠?”
花娘怔住,“……姑娘,切勿亂言。”
沈知梨不聞花娘的話,繼續道:“我為女子,按理說賭坊應該不挑才是。”
不是新娘就是小孩……國師要的東西!
“八百八十八萬兩,置換之物,是不是要為我尋位郎君?!”
花娘:“姑娘,八百八十八萬兩可不是比小數目……”
沈知梨:“我在問你們賭坊的坐上主子!”
花娘:“姑娘,賭坊可不能鬧事。”
宋安霎時拔劍而出架在了花娘脖子上,“她沒問你。”
沈知梨:“同為暗侍,凝香帶我去尋你所帶的銀兩,正正好好夠我去到余江吃喝日用,卻不夠回程!”
“她說與國師的暗侍互不相識,我如何看來可都不像。幽水城雖仍屬于大昭,可它早已脫離大昭的控制,而旁鎮余江便是你下一個逐步擴張的目標,讓我猜猜,這兩年,你暗地里擴了幾座城池!”
“殺了余老爺與他小妾的人,是你對嗎?!”
“還是說,他的小妾破人家室,也是你早前安排?事成拆橋?!”
“紅桃林,我思來想去都不太對,傀儡師的影場入口在紅棺,出口在荒村。那日凝香無法入內場,因為她不曾走紅棺處,而你……碰巧出現在了內場,以為叫我們撞破,一時半刻難以掩蓋便扯了謊言,裝成弱方?!”
“那葉婉呢?”
“黑衣人呢?”
“事已至此,借官還不打算吱聲?”
咣當一聲!瓷杯破碎,隨后珠簾晃動,碎片飛射而出,速度極快斷了花娘的氣。
珠簾中人陰鷙輕笑,溫潤說道:“我的阿梨,還是那般聰明。”
花娘死后,幽謐的房中,僅剩他們三人,宋安將沈知梨護在身后,揮劍橫斬珠簾。
斷了線的珠子,凌亂無序砸落在地,噼里啪啦響徹的屋子里。
謝故白一襲荼靡花紋的白袍坐于位上,衣擺邊沾染一圈血跡,他緩緩抬起長睫,望向她,眼底隱晦不明,“只是阿梨將我想得太壞了。”
沈知梨縮眸道:“果真是你!黑衣也是你!”
他坐直身來,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玩弄瓷杯碎片,扯起嘴角笑說:“錯了,黑衣不是我。”
沈知梨:“楊邶!”
事到如今,謝故白也不再隱藏,大方承認道:“不錯。”
“!!!”宋安劍指謝故白。
這樣森然的謝故白與從前溫潤的人截然不同,他還是套著那副溫文爾雅的皮囊,卻令人寒毛豎起脊背發涼。
倒是叫人忘了,年紀輕輕就已征戰沙場,隨父出軍,毫無敗績的謝小公子是個足智多謀的天才將領!
他明牌了,可這更令宋安惶恐不安,他們接下來又該如何做呢?他沒曾想,沒了鶴承淵依靠的沈知梨,有單打獨斗,不怕死的熊膽。
她簡潔明了,直問謝故白,“你是何目的?”
謝故白淺笑反問,意味不明,“阿梨希望我是什么目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借官。”
“你既能做賭徒,我又為何不能。”
道貌岸然!
沈知梨不足為懼,“八百八十八萬兩,我們不要了。”
謝故白也不攔,不送客,“阿梨近日手氣不好,不過幸好沒續堵,倒是不欠堵場什么。”
“早些回去歇息,下次,可莫要再輸了。”
第127章 賭徒(3)
宋安拉著沈知梨一路走出賭場,“現在你能確認了,趕緊離開。”
沈知梨眸色晦暗,“我若走,你也必須和我走。”
街道上逃竄的人眾多,背著大包小包出城,十分混亂。
謝故白出城攏軍,卻沒走遠,說明近京的城池多數已經成為了國師的囊中之物,攻城,恐怕就是這幾日了。
今日若不是她執意深入,怕是再無翻盤的機會。
事態嚴重,宋安沉著面容,拉著她大步流星往王府的方向去。
“你可知他為何會放你離開!因為你已經是他手中之物!”
“宋安……那你能猜準,他預判的我們究竟是走是留嗎?”
宋安:“不管他有什么陰謀,哪怕兩條路他都做了陷阱,這都不是你能留的地方!”
“……我……”
沒有人能猜到謝故白的手段,國師殺向藥谷……北疆軍危,支開城中會構成威脅的所有人。
一個用軍多年心思縝密的人,做謀劃,無論進退都不會給人留路,只會做好陷阱,耐心等待獵物自作聰明自投羅網,他在乎的,是為獵物布好的哪條死路更有趣。
宋安眼底恨意似火咬牙切齒道:“阿紫結局如何,紅桃林里的姑娘們如何!趙家小姐如何!整個后宮妃嬪又如何!鬼新娘!”
他難以控制力道,死死攥著沈知梨的手腕,“楊邶就是黑衣人!你沒聽見嗎!我們找了這么久的人!查了這么久的人!就在京城,就安插在你的身邊,你所有的信息謝故白能不知道?!”
“你是不是忘了,楊邶離京時對你說過的話?”
楊邶說謝故白一定會回來娶走沈知梨。
信誓旦旦,語氣堅定。
娶?什么娶法?就她這脾性會輕易從了嗎?她不倔強到將謝故白逼瘋就不錯了。
宋安渾身發抖,暴躁道:“你要去做鬼新娘嗎?!一個言聽計從,說一不二的傀儡!!!”
失去靈魂的外殼,行尸走肉活在世間,永遠成為謝故白提線操縱的人。
可笑的相情蠱,會讓她的身心眼里,只容進謝故白一人!到時,以謝故白的手段,她只會如阿紫一般,永遠忘記他們是何人,他們在她的記憶里被抹個干凈!
沒有把握的賭徒,余剩的押注,只有一條命!
沈知梨側眸,眸光微沉,堅毅的光泛動,“宋安,我要做個賭徒,只能賭贏。”
宋安:“沈知梨!”
沈知梨平淡抬眸望向他,“宋安,我沒有說不離開……”
宋安意識到自己未控制住的怒氣,深吸一口氣,平緩語調說:“可……你也沒說要離開……”
沈知梨:“因為我不知道……該走哪條路了。”
她迷茫了,仿佛身處危機四伏的霧林中,除了賭一把,什么都沒了。
“我只能去賭……賭我被抓回來,也絕不會成為他手中的傀儡。”
“我會回府告知我爹,但……宋安,城中已不安全,你該走。”
宋安茫然注視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走?我能走去哪?”
他們都有目的,可他沒有,除了藥谷,他還能去哪?可師父……能撐到鶴承淵的到來嗎?鶴承淵能贏下這場戰役嗎?
沈知梨勉強抬起受傷的胳膊,輕拍他攥著她的那只手背,“與我回府。”
少年從何時失了鮮活,似深秋干枯而落的敗葉,黯然失色低垂腦袋。
沈知梨試圖安慰他,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何好,或許他自己會想明白的。
他對她的事過于激動,是因為從前自信的人,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孩憑一己之力創辦的枯草堂,成為堂主,探信聞聲,密中暗查這些事都由他來完成。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失算、漏查,錯過訊息,難破詭謀,論謀略他比不過,論功夫他也比不過,他覺得自己成了眾人陷入困境自身難保都要護著的累贅,他自責幫不上一點忙,還有拖累他人。
所以……在沈知梨這件事上,他容不得她出一點差池,總該做些什么……不能連她也沒有保護好。
可他也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初識不過十五,而今也才十七。
離開了藥谷與他熟悉的陳常山,他不再把自己與其他師兄弟比,他敬仰君辭,仰視鶴承淵,凝視謝故白,無論是哪一個,在他這般年紀都比他強,他想做好,想變強,想護住想護的人。
沈知梨拽了拽他的手,“你做的很好。萬事并非能稱心如意,盡心盡力,自會引向他該走的道路。”
“沈知梨……”宋安望著她輕笑著的側顏,在落日余暉下,溫暖耀眼。
沈知梨詢問道:“趙將軍那方,你可還有消息”
宋安:“有,此次回城,他的目的應是逼宮奪權,據我所知他入宮是去探查地形,查探新皇動向。”
“趙將軍……一個如此有威望的將軍,謝故白究竟是沒算到,還是壓根沒將他放在眼里……”
沈知梨反應過來,“對了!趙將軍人呢?!”
說時遲那時快,王府門前,這人便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趙將軍遭王府的人趕出了門,沈知梨困惑看著在府門前口無遮攔大罵的小廝。
句句惡咒,口無遮攔。
他這是在做什么?趙將軍可非常人,行軍之人火氣大,家破人亡在新皇那吃了閉門羹,在這還要受包子氣?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這個危機時刻,王府可不能樹敵。
沈知梨當即快步走到小廝面前,責備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她轉眸對趙將軍道:“趙將軍……”
趙將軍身經百戰,年過半旬,頭發花白,仍身姿健碩,眼眸犀利。他冷她一眼,昂首看向破敗的牌匾,不屑低哼一聲,“懷淑郡主,永寧王府沒學會待客之道嗎?”
不等沈知梨再言,他甩頭就走。
沈知梨責備站在一側的小廝,“你在做什么?那是趙將軍!”
緊閉的府門打開,沈屹州站在門前,“是我讓他這么說的。”
“爹?”
沈知梨了解才知,趙將軍不知從哪得來消息,余下的半塊虎符在永寧王府,他來拉攏永寧王,可句句明嘲暗諷的羞辱,等他奪得虎符,絕對會過河拆橋,永寧王便將人攆走了。
從哪得來的消息,不用想就知是謝故白派人所為。
沈知梨如數將今日之事告知她爹,沈屹州若有所思,握著茶杯從滾到涼一口未喝。
沈屹州拒絕了,他不愿走,他決定留在京中。
沈知梨默然許久,整個議廳中無人多言。
她不知他的想法與判斷,沈屹州只望著平靜灰沉茶面,冒出二字——不離。
沈知梨勸不動他,他的神情不想有把握,反倒像赴死。
不想赴死……像是等待死亡,那般寧靜。
她無時間多言,要來一張大昭地圖,鉆研每處城鎮的賭坊,直到清晨。
宋安便寸步不離陪伴在她左右。
沈知梨一夜未眠,總算是尋了條路子出來,她讓宋安抄了三遍,牢記腦海,她便在一旁監督,待他確保記住后,點燃紙灰,毀尸滅跡。
窗外太陽燦爛,奇怪,這個時候,鐘叔該來敲門送補湯了,為何還沒來。
半晌后,屋門被敲響,來送湯的是個普通小廝,非鐘叔。
宋安立即警覺,“鐘叔去了何處?”
小廝:“我……我也不知道,昨夜鐘叔結了月俸讓我們今日離府……”
宋安詫異道:“離府?!”
小廝:“是、是啊……敵軍打過來了,我們……我們也怕死……”
“是我讓鐘叔走了。”沈屹州雙手背后走進了屋子,“阿梨。”
他正色喚了一聲。
小廝識趣退出房中,帶著包裹離了府,府中沒多少下人了。
宋安:“鐘叔,難道有問題?”
沈屹州搖頭,“他沒有問題,鐘叔忠心耿耿。”
宋安:“那……有任務?”
沈屹州:“君辭在城中需要個接頭人。”
“爹?”沈知梨蹙緊眉頭。她爹這是在做什么?
“……我目標太大,鐘叔跟我多年,許多事情他都知曉,由他去辦我放心。”沈屹州:“我今日要出門,阿梨……”
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你與謝家小子是何感情?”
沈知梨:“沒有感情。”
沈屹州:“小鶴呢?”
沈知梨:“……有。”
沈屹州:“小鶴是個好孩子,你既然喜歡他,不如去找他吧。”
“爹?!”
他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爹,今日你要去哪?我與你一同。”
沈屹州堅決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去,晚上我會回府,你收拾收拾離京,馬車給你備好了。”
“嗯?”沈知梨望后院一瞧,滿府金銀珠寶往她馬車上搬運。
在這種時候趕她出門?!他打算做什么?
沈屹州仿佛知道她的顧慮,“我去交代部署,你先行一步,帶好盤纏與糧食,一夜了,想必你知道該走哪條路了。”
他交代完,對沈知梨擺擺手,衣袂飄然出了府。
宋安與沈知梨追到街上,讓他甩脫了。
宋安:“驅散王府?!趙將軍今日來,到底談了何事?!”
沈知梨沉默良久。
賭徒……
她該想自己的辦法,回到房中,她盯住了鶴承淵留在她床頭的那顆無芯鈴與相情蠱……
宋安在她的馬車周圍查看一圈,隨后回到房中,就見她抱著衣裳,往浴室去。
“你……”
沈知梨別過頭來,“宋安……我要洗個澡。”
宋安:“我……在外等你。”
第128章 賭徒(4)
宋安在外等了許久,屋里一點響聲都沒有,他走過去敲了敲門。
“沈知梨?!洗好告訴我,傷口要上藥。”
沒有回應,他又催促道:“沈知梨!沈大小姐,你待里面干嘛呢?說話!”
他用力拍門,然而還是沒有回應。
“你再不吱聲我就直接進來了!”
“……”
仍然沒有回應,宋安心里咯噔一下,府里已經空了,連個下人都沒有,他顧不得那么多,推門而入,寢室里空無一人,視線掃去床頭擺放的銀瓶相情蠱不見了!
她什么時候拿走的?!這東西,是個類似下咒的陰陽蠱,十大禁蠱之一,需兩人在時才能用,少有人提及,連后果都無記載,無人得知!
她該不會!!!
她不是身體里和謝故白還有一蠱嗎!她想做什么?發瘋了!
浴室傳來微弱的水滴聲,宋安大步流星跨去,一掌推門。
熱氣彌漫,夾雜淡淡的血味,沈知梨身著衣裳泡在池子里,墨發濕。潮如瀑披散,單手搭在浴桶外,空蕩的銀瓶滾落在地。
宋安頓時眉心狂跳,從上去把人從水里撈了起來,“沈知梨!你在做什么?!”
沈知梨迷迷糊糊睜開眼,“宋安?”
宋安把人放在一旁,坐靠在浴桶邊,掃開她的發檢查傷勢,胸口衣裳處暈染一圈血痕。
取心頭血引蠱入身?!她真是發瘋了!
他拾起手邊的銀瓶,里面空無一物,“你把兩個蠱都吃了?!”
她用命做賭,掌握主權,能把相情蠱下給她喜歡的人,沒有人能控制她,也沒有人能強迫她。
她甚至要賭,哪怕有謝故白的蠱,也要占領它,擊潰它!
“你發什么瘋啊!這東西出了問題我解不了!吃死人了怎么辦!”
沈知梨:“我這不是還活著么。”
“哪有不適?!”
沈知梨雙手微顫,“現在沒什么事了……”
“那就是方才有事!哪不對勁!”
沈知梨:“發燙……沒了……”
蝕骨之痛,身體里的骨頭在燃燒,灼傷般疼,索性沒隔太久逐漸平息,現在只覺骨節發酸,其他……倒也還好,沒什么異常。
也就疼暈緩了半天……
宋安質疑道:“你確定?”
沈知梨抬手揮開他,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站起身,“確定。”
宋安:“若是有哪不適,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
“情蠱能有哪不適。”沈知梨拖著步子往外挪。
宋安見狀扶上去,“是禁蠱,你從哪弄來的?你應該沒這本事,肯定是師兄氣炸尋來的,動作真快,當天聽見當天奪來,若不是你要死不活不省人事,他肯定給你灌下去。”
沈知梨在椅子上坐下,喝了杯茶,“幫我把鐘叔新制的人丁冊拿來。”
宋安默了一會兒,他好像方才進門掃視時在哪見到過,對了!在架子上!
他猛然回頭,一眼盯住架子上的冊子,給她拿來。
“怎么?手才能動,就迫不及待要把師兄名字寫上去?”
沈知梨隨口回了一聲,翻找她的名字,待打開那頁時發現,鶴承淵的名字已經寫在了她的旁邊。
這是……她爹的字跡?!
宋安伸過腦袋來,“看樣子已經有名了,你這一身濕衣裳能去換了沒?”
沈知梨合上人丁冊放置在桌上,轉身去換身干衣裳,再次回來,宋安端著藥草站在一旁。
“過來,上個藥。”
她露出半邊肩膀背過身去,如今快兩個月了肩膀還麻木著沒好,到底是傷成了什么樣,包扎嚴實,摸不著看不到。
“我的傷很恐怖嗎?”
宋安灑藥的手微僵,她這塊傷,當時剜去的肉太多,傷口相合拉扯皮肉,幾大條猙獰似蜈蚣扭曲的傷疤扒在上頭,再過些時日里面的肉該養好了,這些線也要拆去一部分。
“不丑。”
沈知梨:“……我看看。”
“你看什么看,還沒好透呢。”
“我眼睛又不臟,看一眼又不會二次傷害。”
宋安咬死不愿意,給她包扎結實,“不行就是不行,你好生待著,別整些歪心思。”
“……什么叫歪心思。”沈知梨整理衣裳。
宋安別過頭去收拾桌上的藥,“馬車已經備好,我的人在后門等你。”
“宋安?!”
“做什么?永寧王在京城有事不愿走,你有什么事?你必須走,路線你已經知曉,是找大師兄還是鶴承淵你自己決定。”
“你打算讓我送信?”
“你出城后侍從會接你的信,送去給大師兄。”宋安看透她的模樣,“我一猜,你絕對會去找鶴承淵,你最好也去找他,相情蠱在身體里放久了,不知道會出現什么后果,到時候你大街上隨便拉個人下蠱,師兄知道了,他就只能哭墳了。”
“???”沈知梨:“為什么是哭墳?”
宋安:“因為,他恨不得砍死你。”
“……”沈知梨無動于衷坐在椅子上,“我爹還沒回來。”
天都黑了,他去哪了。
宋安:“你先出城,趕緊滾蛋。”
沈知梨扯住他,“你也必須走。”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輕微的異響,宋安警覺握緊腰側的劍,而沈知梨慌忙拿起人丁冊塞到枕頭底下,順手拾起銀鈴塞到懷中。
她困惑道:“鎧甲聲?”
宋安面露難色,“王府被包圍了。”
“!!!”
沈知梨與宋安走出房門,觀察動靜,突然,府門轟然一響,砸倒在地。
府里早先離開的下人被抓了回來丟進府中,一個不落,除了消失的鐘叔。
她爹肯定料到了這一幕,出府助鐘叔躲藏與交代勢力,他只是沒想到趙將軍居然如此猖狂,未談妥的事,竟然直接動手,挑明了要反。
趙將軍從一群侍從中信步閑庭走了出來,“懷淑郡主,你爹跑了,你還在這呢?”
“誰說我跑了?”沈屹州在趙將軍前一腳回了府,才入正廳府就遭包圍。
“爹!”沈知梨走到他的身邊。
她本以為謝故白會對永寧王府不安好心,沒想到忽視了一個帶兵入城的趙將軍。
趙將軍:“王爺在自然再好不過。”
他一腳將還未丟入府里的羈押的下人,踹跪在地。
“半塊虎符在哪?!”
沈屹州面不改色譏笑道:“趙將軍已掌軍中大全,非要半塊虎符做甚?”
趙將軍劍怒指道:“沈屹州!你在我的兵中安插奸細,害我軍亡大半!損失慘重!我好聲好氣與你商議,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永寧王府早已今時不同往日!趁早交出來!”
沈屹州:“趙大將軍,這是要反?”
“是又如何!”
沈屹州面色沉冷,“趙大將軍一生戎馬……”
趙將軍激動道:“他們不仁別怪我不義!我身處邊關,吃盡風霜,為大昭守了一輩子!他們卻一道圣旨,讓我兒進宮赴個鴻門宴!!!”
“老子守的就是他們這等沒用的廢物!”
“既然坐不穩,那便顛覆皇權!換個人坐!”
“永寧王我等有戰友之情,你把虎符交出來,我能饒你不死!”
沈屹州:“本王倒是不知,這府里何來虎符?”
“好酒好菜招待著趙將軍,趙將軍卻將劍指在我的臉上,我永寧王府再落寞,也還是個王府!”
“你等,不過是臣!”
“趙將軍帶這么多人前來,這是要強搜啊。”
趙將軍冷呵一聲,“永寧王府人丁稀薄,我把這些人給你找回來了。”
“永寧王清點清點人數呢?”
話音剛落,劍光一閃,趙將軍腳下踩的小廝,血濺府門!
沈知梨倒吸一口涼氣,全然沒反應過來,宋安動作極快,拉過她拔劍而出護在身后。
他道:“你們從后門先走,那有我的人能護你們出城。”
沈屹州摁住他的肩膀,“我走不了了,處處都是埋伏,前腳剛回府,后腳趙將軍就圍了上來。”
“新皇若是駕崩,我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他們又如何會錯過這個機會輕易放過我。”
沈知梨捕捉到二字,“他們?”
滿城文武,無論是先皇還是新皇,他們都不服,卻為了低頭忍氣吞聲,又怎么會要她爹的命。
沈屹州:“你們從后門先走,我讓他們搜府拖延時間。”
“爹!”沈知梨臉色刷白,他真的沒想離開!他是不是早料到了什么事?
“你知道謝故白回來了?!”
沈屹州不語望向她,在她逼迫的目光下才不得不道:“……小鶴與君辭離京后,你昏迷不醒……他來過一次,被我趕走了……”
“!!!”
謝故白來過?!
趙將軍聽不見他們在交頭接耳什么東西,“永寧王!想好沒有!虎符!在何處!”
“倒是不知,王府這些人殺完,永寧王能不能想起來?”
他勾起手指,讓手下帶了兩個下人過來。
小廝瑟瑟發抖哀求道:“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將軍……”
“閉嘴!”趙將軍一聽這話,怒氣上頭,抬劍手起刀落抹了他脖子。
“趙將軍!”沈知梨看不下去了,“你當初闖蕩,從一個小卒做到如今的位置!難道就是為了濫殺無辜!”
趙將軍:“郡主,永寧王不知道虎符所在,你知不知道呢?”
沈知梨縮起瞳仁,“你什么意思?”
趙將軍跨過尸體,“我聽說仙首大人,以一敵百,郡主與仙首有婚姻在身,不如讓我見上一面?”
沈知梨:“趙將軍,趁早打消你的念頭,虎符在哪我們不知,而你,還入不了他的眼!”
第129章 賭徒(5)
所以人都幾乎擋在沈知梨這個傷患面前,形成一堵無堅不摧的厚墻。
沈屹州身為永寧王府的主子,他深知他有責任護好所有人,當意識到趙將軍的歪念后, 第一時間驅散了府里無辜之人,他唯一沒想到,從前深明大義為國為民的趙將軍被逼到了如此瘋癲的地步。
當所有禁錮他的念想破滅,再沒有能拉住他理智的繩索,他要翻了這個天地!大昭沒有明君,看不到希望,家已破敗,他便要賭命,不惜代價!
他們不能挑起沖突,永寧王府的侍從斗不過戰場上驍勇善戰,無畏生死的武士,沒有勝算。
沈屹州站在所有人跟前與趙將軍對峙,“天色不早了,趙將軍有雄心壯志與天下為敵,不該回去養精蓄銳嗎?”
“沈屹州!今夜本將軍就要改了大昭的國號!”
他已經瘋了,眼底只有毀天滅地的恨意。
沈屹州微蹙眉頭,仍讓自己保持冷靜,平息他的怒火,“趙將軍不信我的話,我許你私自帶兵入永寧王府,翻個徹底。”
永寧王府淡出朝政多年,再不濟也是個王府,一個武臣帶兵入內私搜,這是將王府的顏面與尊嚴摁在地上碾。
趙將軍麾下兵卒仗勢欺人,大搖大擺走進正廳,拖走主椅放在趙將軍身邊。
趙將軍目光在府里掃了一圈,手指點了點紅木扶手,“我又不想動了,我要,永寧王親自拿出來。”
沈知梨:“你!”
沈屹州阻止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趙將軍要反,最怕的便是消失的半塊虎符重現于世逆風翻盤,那塊虎符之下可是大昭最精銳的軍隊。
他轉頭對宋安道:“帶她走,庫里剩余的珍稀藥草裝在了車里。”
宋安才帶沈知梨移了兩步,下一刻,一支箭射在他們腳前阻止他們的步伐。
銀月銳利掛空,夜風輕起,鵝黃的衣裙飄舞撫過那支利箭,屋檐上匍匐著一群兵卒。
宋安拔劍一刀斬了刺在面前的箭,他仰頭開始盤算如何闖出一條路來,他將玉佩塞進沈知梨手里。
“無論如何……你要拿好它。”
沈知梨沒再拒絕,塞入懷中。
趙將軍冷呵道:“本將軍讓永寧王取物,你們動什么?”
沈知梨咬緊牙,忍著一言未發,身體里的蠱間接性的開始發痛。
她并不覺得這蠱吃的不是時候,反倒幸好吃了,再晚一點就沒她吃與緩息的時間了。
趙將軍在此圍剿,謝故白又在哪守株待兔的埋伏?
趙將軍:“永寧王不要誤了我的事。”
沈屹州恥笑道:“趙將軍,武將難道是個榆木腦袋?!”
“你什么意思!”
“謝故白傳信告訴你我這有虎符?你不去搜謝府跑我這撒野!”
趙將軍震驚道:“誰?!謝小公子?!他不是早死了嗎?!”
沈知梨瞳仁一震,目光移向趙將軍。
她本以為是趙將軍本身便知曉虎符位置,而今看來,是有人傳言,故意誘之!
現在破局之法是什么……他們被逼入絕境了,趙將軍固執相信虎符的存在,那是巨大的威脅,虎符不現身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在這一觸即發的氣氛中,王府只能想辦法讓步。
然而不等她思索,突然,一支箭朝趙將軍直面飛去,趙將軍反應迅速,抬劍斬斷。
咕咚巨響,一個斷氣的兵卒從屋檐動靜極大滾落在院子里。
抬眼一看,昏暗的屋檐上,一道身影融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他身著永寧王的侍服。
他在挑起戰斗?!
沈屹州怒道:“你在做什么!”
“王爺是要與我為敵!”趙將軍怒火中燒,當即提劍向沈屹州來。
霎時,府里陷入混亂,屋檐亂箭起飛,那侍從在屋頂斬殺趙將軍的人,更是將他氣得不行。
“沈屹州!大昭留不得你!”
沈屹州拔劍與他對峙,不多做停留,擊退后迅速往后院撤。
“宋安!帶她走!”
沈知梨心臟猛烈跳動,“爹!!!”
宋安一把抓住她,沖向亂箭中,輪動胳膊斬斷數箭,顧不得他人,沒有喘息時間。
沈知梨緊緊盯住屋檐上的身影,企圖在他縱躍時捕捉他的面孔。
此人并非所有埋伏在屋頂的侍從都殺,而是有目的與手段,他只殺兩種人,對他有威脅,和對他們有威脅,他在為他們開路,確保他們能順利撤離。
可是,不太對!他這種方式,豈不是斷了他們身后之人的退路!弓箭手會放棄攻擊他們,而將所有視線轉到沈屹州身上。
終于,她在他一次躍起時,借著月光看清了他一閃而過的面容。
此人,眼熟,似在哪見過,有一面之緣。
宋安疏忽下,胳膊中了一箭,他未做他想,生生拔了出來。
“你在發什么呆!快去馬車上!”
沈知梨:“他在斷我爹的后路!!!”
宋安怔住,“他不是王府的人嗎?”
撤退的路異常順暢,他們跑的很快,幾乎甩了其他王府的人一大截,可卻在這時因無人相助而意外中劍。
宋安發顫,“是誰?”
沈知梨望過去,這個人她好像想起來,那日在破酒家李公子意外身亡,君辭幫凝香對敵,逼出了太子,架在君辭脖子上的那把劍正是此人的。
此人是太子的貼身侍從,名叫阿越!
新皇也要來摻和一腳嗎!
“先上車!”宋安把沈知梨塞進車里。
無數府中無辜的下人,慘死在亂箭下,沈知梨就這樣目睹他們絕望的倒下,明明他們自由了……明明一個個開心結了月俸回了家……
曾經大言不慚要保家衛國的趙將軍,從小卒做起,掠奪戰功,做上至高無上的大將軍之位,為國為民奉獻一生……卻在一場變故后,再回不去,離經叛道,屠殺百姓。
那些下人的家人又怎么會許他們被輕易帶走,他們必然反抗了,被殺了……
沈知梨兩橫眼淚直下,此時覺得自己無能,她握不起劍,她救不了人,她需要人以命相護。
馬車前圍了一群府中的侍從,他們與躍墻侵入府中的兵卒拼死廝殺。
宋安殺回院子里為沈屹州開路,可敵軍太多,他們根本不是趙將軍的對手,就連他帶來的人也在外用命為他們闖出一條路。
沈屹州功夫不低,當年更是與毫無敗績天下第一的謝將軍齊名,他習武多年武功深厚此時能與趙將軍打上幾個來回,但趙將軍畢竟常年在戰場,無論是劍法還是力道,都比隱退多年的沈屹州更勝一籌。
身邊侍從逐一倒下后,他連撤退的路都變的愈發艱難,他遭死死包圍著。
沈屹州抽空穿過那片染血的荼蘼,望向撩開車簾眼淚縱橫等待他的沈知梨。
他停下了腳步,他越朝那去,只會把跟多的人引去,他們沒想讓他活下去。
他不該走……他的夫人唯一給他留下的便是這個女兒……他不能走……他的夫人葬在這里。
沈知梨突然發現向她奔來的沈屹州不再往前來,他駐足在那片月色下艷麗的花園里。
聽說這片花園,原先是她娘打理的,有聳立的假山、躍跳的鯉魚,有蟬鳴與螢火,有花香。
如今,只有遍地的鮮血。
他拼死頑抗,以身為餌,從如何撤退到如何阻止敵人前進,他成了活生生的刀靶子,為她攔住敵人。
沈知梨抓住窗沿,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嘶吼著,聲音妄想穿過刀光劍影喚醒他與她離開。
可他充耳不聞,他不再看她。
他的衣裳破損血液外溢,漸漸體力不支,寬厚的背影輕微佝僂,腳步顛簸。
沈知梨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渾身透露著死氣,不再求生。
宋安有所察覺,沖了過去,這時,外頭又來了一隊兵馬與趙將軍的人打了起來,為首之人一身矜貴,跨進破敗的永寧王府,朝后院而來。
沈屹州不敵趙將軍,一劍而下,他的腿血液噴濺,踉蹌不穩攔下第二劍后只得用劍支撐身子。
他轉頭對宋安吼道:“帶她走!快走!”
宋安殺了兩個兵卒怔住,看著無數兵卒擋在他們之間,看著永寧王艱難對敵,他身邊的侍從不過寥寥。
沈屹州語氣死沉,“帶她走。”
宋安不忍望了他一眼,最后轉了劍鋒,奔向沈知梨。
沈屹州回首看向沈知梨,似要將從小到大護在掌心的小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刻在腦海里。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身份……是永寧王、是丈夫、是父親,他肩扛責任,他不能輕易表露情緒。他只落過兩次淚,忍無可忍,酸澀填滿眼眶,咽不下去,第一次夫人被害,這次生死訣別。
高傲不屈的永寧王,文武雙全,做君做臣做將,無論哪處都無人能敵,他傲視群雄,卻又愛戴百姓,他會是一個明君,他信,百姓信,文武百官信,謝大將軍信……
他曾在那日放了謝故白一命,由江無期帶走他,就該料到這一日……
他把沈知梨卷入了上一代的恩怨。
謝故白從小喜歡阿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終究分隔兩地、形同陌路。
他對阿梨成了多年難消的執念,他怕她的恨,于是玩了一出,借刀殺人。
宋安躍上馬車,正要駕馬離開時。
沈知梨破碎又崩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爹!!!”
他驟然望去,血液噴濺,趙將軍一劍抹了沈屹州的脖子,他滿身鮮血倒在血泊里,死死瞪著雙眼朝他們的方向望來,血從嘴中噴出,他仍無聲嘀咕那句:帶她走。
趙將軍一腳踩在沈屹州身上,劍直直刺入他的心口,幾近瘋狂道:“虎符在哪!!!”
“咚——!”
下一刻趙將軍被踹飛了出去,倒在地上被來人攜帶的侍從一刀刀活生生剜著皮肉。
沈知梨的馬車從后門離開,她看見了跨入后院的人。
潔白的雪袍加身,舉手投足間矜貴無比,他抬眸定定目睹她離開,沒追甚至好心讓手下給她把趙將軍攔路的侍從依次解決。
只是……那個踢飛趙將軍的阿越在他身邊停下,對他尊敬行禮,而他溫潤如玉的面容變得陰鷙偏執,拔出沈屹州胸口的劍,在他痛苦又無力的掙扎前,大肆露出大仇得報的笑意,由他在痛苦中斷氣死去。
謝故白漫不經心拖著劍走向皮肉半吊墜在身上趙將軍。
冷風卷雜在夜幕里,彎月染了血氣藏進薄云中,黑暗無光的街道上,馬車飛馳。
宋安駕馬一路沖出京城。
沈知梨沉默蜷縮在顛簸的馬車中,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大腦一片空白。
她甚至開始質疑,他們真的跑的出去嗎……
“宋公子!”馬車外護他們撤退的侍從突然喊了一句。
宋安脊背發涼,呆滯了片刻,此時便覺腦袋上陰冷籠罩。
沈知梨也察覺馬車頂上輕微一抖,她順手在座椅邊撈了兩物塞懷里。
咯吱一聲,馬車破裂。
在馬車支離破碎前,宋安立即撩開車簾,抓住沈知梨翻下馬車往外跑,侍從在后將不速之客圍住。
刀劍之聲在身后響起。
沈知梨身體里的蠱本就未平息,這下又翻騰起來,腳踩在地上如赤腳走刀,步步生疼,可再鉆心的疼,也沒使得她的步伐慢下來,她依舊跑得很快,沒有目的狂奔在林子里。
宋安冷汗直冒,一股腦帶她扎進林子里,“沈知梨,無論發生何事,要將玉佩護好!”
“我知道了。”
“不管發生什么……不要管我。”
“宋安!”
“我說不要管我!”
沈知梨不回答他,兩人繼續奔在林子間。
宋安:“答應我!”
沈知梨心中慌亂,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我要如何棄你而去?”
宋安固執道:“答應我……往前跑,別回頭,沿著你探出來的路,去藥谷找師兄。”
“宋安……路太長了,我一個人到不了……”
她怎么能棄他而去,怎么能把他丟在狼窩虎口,謝故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藥谷下一任谷主是誰,國師已經親自殺向藥谷,謝故白受他之命又怎么會輕易放過宋安。
“你可以的,不可以……也必須可以……”
侍從拖不了太久,那是功夫了得的黑衣人。
就算只有黑衣一人追來,十來個侍從也斗不過。
他要護著沈知梨再多行一段長路,讓她離藥谷的方向,近一點再近一點,他們把人托付給他,他就該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調虎離山,借刀殺人,國師有謝故白這樣的軍師存在,所有人都被玩弄掌中,不得不離,不得不赴死。
倘若他們知道他這樣的無能,還會放心把沈知梨與他留在看起來平靜暫時安全的京城嗎?
他可以做到的,他們能做到,他也可以。
宋安察覺她嘴唇發白,腳步不對勁,沒片刻猶豫把人抱起來,往前飛奔。
沈知梨咬牙道:“宋安,我可以的。”
“保護好我的劍。”宋安沒打算讓她再沾地,甚至交代起她背后的傷勢,“你如今的傷……旁人也可處理……不再需要我,我懷里還有些錢,你全部拿去。”
“我記住過你的線路,沿路會經過一處山村,找個大夫……手邊沒有草藥了……傷口恐會惡化,先叫大夫給你將背后的線拆了……之后你每日趕路可能會疼……忍著些,遇見有水的地方用清水洗洗,對了,在大夫那多要些紗布,日后要自己包扎。”
“這條胳膊……經這么一遭,怕是會落下后疾,每逢多風落雨時會痛……本來……師兄他們給你調養的很好了,只要再養些時日,再給你處理些日子,不會落下舊疾,可你若跑回藥谷,條件艱苦,頑疾難逃……對不起……”
……無論是永寧王還是她……他都沒能護好。
沈知梨用劍柄輕輕拍打他的臉頰,不許他說這話,眸色黯淡道:“胡言……一起回藥谷,等君辭打了勝仗……師姐給你買酒喝……”
宋安喉嚨嘶啞,“沈知梨,你說,你不會賭輸,我相信你……不要忘了我,我相情蠱會贏,鶴承淵會贏,大師兄也會贏。”
沈知梨淚水糊滿面容,補充道:“……宋安……也會贏。”
宋安眼眶濕潤,視線逐漸被水霧模糊。
“宋安……怪老頭在等你平安回家……”
他的眼淚未忍住溢了出來,砸落在她臉龐,高揚的馬尾飄逸在身后,再沒了當時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他知道,這個林子,出不去了,他忽然明白了永寧王停下步伐的決心。
少年在失去庇護,獨擋一面后,快速成長,行路至此,他學會了許多事,明白了許多事,天真無邪褪去,剩下的是大義是小情,是謀劃,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從自覺自己為天之驕子,到看到所有人的不凡。
出生淤泥的鶴承淵站在巔峰、天之驕之的謝故白隕落再不甘崛起、也是蘇鈺從未因天賦異稟而止步懈怠。
他也應該堅毅不拔,視死如歸。
樹梢搖曳,黑衣追了上來。
宋安放下她,從她懷里將劍奪走,攔臂擋住她,直面勁敵。
沈知梨看著黑衣躍下高枝,停在不遠處,“楊邶!”
黑衣人愣了片刻,沒做反應。
她繼續道:“追殺阿紫的人是你!紅桃林凝香救走的也是你!陳常山那天,看到是我假冒的阿紫,你才驟然止步,改了殺招,我當時還在想,是誰認識我。”
“那天你挾持阿紫讓我去見謝故白,我便覺得那桌子菜十分熟悉,多數都是陳常山的醉仙樓的菜式,我倒是不知,你除了當卿云鋪的掌柜,還喜歡做廚子。”
宋安冷聲道:“除太長宗宗主,剩余幾人是你滅的口,挑釁啊。不過,那盤留在醉仙樓的金酥餅味道還真是不錯,你確實適合當個廚子,不如來小爺府里,小爺給你個主廚位。”
沈知梨:“給李公子驗尸的仵作是國師所為,那破酒家李公子死亡的意外,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不必再藏,謝故白已經告訴了我,你的身份。”
黑衣人扯下面罩,笑呵呵道:“郡主說的對,李公子是我弄死嫁禍的,如何?說書人大肆傳言英勇的仙首也是我做的,又如何?”
沈知梨:“你做的?你私做這事你敢嗎?!無非是受命于人!”
“國師要販賣殺奴,賺取邪宗的銀兩,讓他們虧空,再外射埋伏殺了他,可被我所救,他成了仙首,于是你們想看仙首墮入泥潭!人人唾棄的戲碼!便高調宣揚他的名聲。”
“捧得多高摔的多慘,是你們的惡趣!”
“你們從未打算放他一命!陳常山更是想他暴露在百宗眼前,借百宗的手將他除掉。”
楊邶笑說:“是啊,你以為你真帶他逃過了嗎?他有無數個時刻都會死,可是簡簡單單死了多沒意思。”
“那樣堅毅的勁草,就該攔腰截斷再看他斷骨重生才有樂趣,垂死的掙扎才是所有賭徒喜歡觀賞的!他們才會花銀子!才能讓我們招兵買馬,訓練出最強勁的軍隊!!!”
“是受命又如何,是把你們引向懸崖又如何!說來,我這身裝扮,郡主應該是第一個見到的才對。”
沈知梨凝眉,“懸崖下要殺鶴承淵的是你!!!”
楊邶放出他的鞭刀,長拖在地卷起枯葉,撕拉作響,“是我。”
沈知梨:“你既受賄于人,我也可以向你買兩條命。”
如今……沒有辦法了,楊邶的身手,他們都是見識過的,宋安根本沒有勝算。
談話間,沈知梨悄悄將手里混雜在一起的東西塞進宋安手里。
宋安交代道:“你先走。”
沈知梨不放心,拽住他的衣袖,低聲道:“你……必須跟上來。”
“我腿長,跑得肯定比你快,先顧好你自己吧,小短腿。”
“回去拿酒壇子打你。”
楊邶嗤笑道:“郡主打算用什么來買?”
沈知梨抬眼,“你想要什么?”
楊邶指著她,“你。”
沈知梨一瞬寒意四起,“謝故白命你在外蹲守我們,那為何多此一舉,助我們離開。”
楊邶手腕繞了鏈刀兩圈,蓄勢待發的模樣,“我不是說了嗎,這樣才好玩。”
第130章 賭徒(6)
楊邶上前一步,“郡主還不跑嗎?”
沈知梨立即拽著宋安往后退,心震如鼓,那些侍從怕是沒從他手里逃脫……
什么惡趣,喜歡追著活人殺。
他說自己是江湖俠客,她總算明白這話的意思了,壓根不是什么俠客,他就是個游走在外的眼線,時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宋安……”
宋安劍攔身前,額間冷汗滲出,“記住我和你說過的話。”
沈知梨蹙緊眉頭,“你也必須記住我的,和我一起走。”
宋安退了兩步,隨口答應她,卻不堅定含糊而過,背在身后的手轉動兩顆霧彈,這是永寧王給她備在馬車中的,是她能唯一逃走的機會。
“你跑得慢,一會兒你先跑。”
沈知梨盯住他的手,沒說話。
楊邶壓迫十足步步逼近,“郡主再不跑可就沒機會了。”
“砰!砰!”
兩聲炸響回蕩在林子里,添加眩暈藥劑與火星子的霧彈在楊邶腳邊炸開,而另一顆遮掩位置的濃霧彈丟在他們身前。
宋安還未喊她快跑,沈知梨就已迅速反應抓著他朝斜方奔去。
“!!!”
“我就知道你不跑。”沈知梨面色蒼白,“你別掙脫,我手很痛。”
他萬沒想到,無論如何勸,她還是在最危機的時刻,抓著他跑,不離不棄。
鐵鏈抖動!攪動颶風,鋒利的鏈刀穿破濃霧甩動,橫掃而來。
宋安反應迅速摁下沈知梨的頭躲了過去,凌厲的風從頭頂刮過,他抓著沈知梨繼續奔在紛飛的落葉中。
忽然!躲過的鏈刀驟然一抖,換了方向,再次斬向他們。
宋安拉過她,將人甩開,隨著慣性轉身與她調換站位,反手一劍攔去。
“快走!”
他回首注視她,“師兄他們還等著我們的消息,要親自送信了。”
宋安知道她的猶豫,于是順著刀鏈縱身一躍,持劍踏風殺入霧中。
之前鶴承淵與黑衣過招,他有觀摩,贏率雖不大,但應對片刻拖延時間應是可行。
他從前說沈知梨學來鶴承淵那套以身入局,沒有把握卻仍不退縮只為達到目的,而今的他又何嘗不是。
夜空擴散的霧埋沒少年的身影,只有刀劍之聲不斷傳出。
沈知梨捂緊胸口,能決定此戰勝敗的信還在她這里,她不忍閉上眼,轉身之際大顆的淚砸落。
她扎進黑暗之中,往藥谷的方向跑著,直到再聽不見身后微弱的刀劍聲。
心里不由顫抖。
她不知,少年敗了,在刀鏈再次破開霧時,他回頭望去,她的背影盡管踉蹌,也未停半刻,跑得很快,勾勒夜幕明亮的鵝黃紗裙逐漸融進黑暗之中,失去色彩,消失在他眼前。
刀鏈纏上他手中的劍,宋安未掙脫,反倒以身上前迎敵,攔住楊邶的路,吸引他的目光。
“咣當——!!!”
刀鏈猛地收緊,宋安的劍在他手中斷成數節,他不可置信退了兩步,刀鏈甩動,纏住他的胳膊將他用力扯去,整個人猝不及防跪趴在地,鏈子收緊,骨頭發出咯吱裂響。
宋安忍不住悶喊一聲,發著抖滿頭冷汗跪在地上捂著胳膊,試圖甩脫嵌入血肉中的刀鏈。
……沈知梨不知為何,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捏住,疼痛難止,她停下腳步,周圍樹葉沙沙作響。
衣裙慌亂舞動扇去落葉,眼前黑暗之地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他推開垂下的樹枝,露出虛偽又溫潤的淺笑。
“阿梨。”
沈知梨心中咯噔一下,涼意滲透全身,“謝故白。”
謝故白身后跟著數人,他昂起頭來,輕笑道:“阿梨這是想去哪?”
多諷刺,她當初還為他與原書沈知梨遺憾的感情而感慨過,原來都是裝的,他對沈知梨的感情摻雜難滅的恨意,隔著越不過的鴻溝。
這副溫潤的外表只讓她想避之千里,脊背發涼,惶恐不安。
沈知梨不與他多言,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然而才跑了兩步,前面堵來幾人,她只能再換方向。
月色下,謝故白站在黑暗里,眼底隱晦不明,勢在必得沉靜觀賞籠子里的獵物妄想掙脫他的掌心,那般倔強又絕望。
沈知梨被包圍,前路無論哪個方向都走不脫,他給她留了條回路,一條“自愿選擇”的回城路。
宋安!
她轉頭向宋安的方向跑去,這條路很長,原來她已經跑了這么遠了,原來他竭盡全力護著她走了這么遠的路。
可……他們的掙扎顯得那樣可笑,原來是圈套,是他們的“狩獵”。
霧早已散去,慘白的月色下意氣風發的少年垂頭跪地,高揚的馬尾死氣沉沉耷在身后,微風輕拂,只能撩起幾絲碎發。
他的身邊是一柄斷劍,垂在身側的右臂怪異扭曲,鮮血直流,這手……廢了……
而這沖擊似乎還不夠,刀鏈貫穿他的胸膛,血順著鐵鏈在地面留下一攤倒映銀月的血。
沈知梨的大腦像被巨雷轟的一般,一片空白。
“宋安!!!”
她朝那奔去,不等走兩步,身前圍來幾人攔住她的去路。
……她遠遠望著一動不動的人。少年戰敗,可他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抱著必死的決心,無懼無畏任由自己葬身于此。
楊邶手中拽著長鏈,朝她的方向看來,嘴角掛著意猶未盡的笑意。
沈知梨瞪著雙眼,怒視著他。
地上的少年仿佛聽見她的呼喚,恍惚間鬢角發絲微動,他僵硬著扭動脖子,聞聲看來,鮮血淌了半張側臉,雙眼空洞意識模糊。
沈知梨連呼吸不由放輕,懸提著心,生怕少年倒地不起。
“沈……”
他甚至沒有余力念完她的名字,涌上喉嚨的鮮血占滿口腔,順嘴角溢了出來。
沈知梨眼淚淌下,秀氣的眉擰成一團,她還是沒能離開這座林子。
不過,她稍微松了口氣,他還活著……還活著……
“阿梨。”
謝故白冷淡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沈知梨后腦發麻,側過頭去,“謝故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謝故白沒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而是盯著地上的宋安,“宋堂主,江無期的羽翼下活太久,你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幾斤幾兩。”
“江無期武功舉世無雙,偏寵出來你這樣不學無術的廢物,倒真是可惜,藥谷繼任谷主若是你這般,藥谷大限將至。”
宋安看著本該走遠的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眼里只有自責,他怔怔注視著她,目不轉睛。
沈知梨懇求道:“謝故白,放我們走……”
“阿梨覺得可能嗎?”他慢慢轉過眸子,抬手勾開她糊在面容凌亂的發絲。
沈知梨躲開他的手,“你要如何?”
“我想要的太多了,你想知道哪件事?”謝故白垂下眼簾盯著她,似對她的躲避有絲惱怒,頓在半空的手指突然對楊邶一抬。
“放過他!放過他!我和你走!”沈知梨擺脫他向宋安的方向跑去,然而謝故白的侍從眼疾手快鉗制她的手臂,叫她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楊邶接到指令,胳膊蓄力一抽,刺穿宋安胸口的鏈刀猛地抽出,赤紅的血噴濺而出,高大的少年失去最后一絲力,筆直的脊背彎曲,腦袋耷下,發絲溜至肩前,晃蕩的兩下宛如刺入沈知梨心口的力刀。
“宋安!!!”
她幾近崩潰,仍無法脫身,精心調養的傷口在拉扯間撕裂,血液染紅半邊肩膀,她像沒有痛覺一般,不斷不斷想朝他靠近。
少年再支不住身子,歪倒前楊邶將鏈子繞在他的脖頸。
沈知梨淚水糊了滿臉,“謝故白!你敢再傷他半分,今日你我都出不去這個林子!”
謝故白只是淡淡看著她,眼里對她的話全然不放在心上,絲毫構不成威脅。
宋安脖頸的鏈子收緊。
沈知梨語氣決絕,“你滅我王府,殺我父親,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會永遠恨你!宋安今日死這!你連我的尸體都休想帶走!”
她身邊……沒有人了……
謝故白眼里閃過一絲波動,想從她的神情中捕捉對這話的動搖,然而她那般決絕,以命做賭,與宋安的命捆在一起,抱著赴死的決心。
他很快掩蓋下去微慌的情緒,嗤笑一聲,終究是抬指命楊邶收手。
光風霽月似春風拂柳的人,褪去溫柔的偽裝,陰狠掐住她的后頸,掰過她的腦袋,雙眼猩紅。
一字一句從齒縫擠出,“阿梨,我帶走的絕不會是你的尸體。”
“放開我!”
“賭賭看!是生是死!”
謝故白連拖帶拽,動作粗暴把人塞進馬車。
沈知梨望著宋安,他無聲無息倒在地上,亂發擋住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不知他是死是活。
她的胳膊已經麻木,在馬車前短暫頓足,卻還是被粗魯摁了進去。
“你再盯他一眼!我便剜了你的眼!”謝故白將人甩進車中,“阿梨,你愿意做鶴承淵的眼,那日后,我也做你的眼如何?!你的世界里就只會有我一人!”
馬車顛簸前行,她從地上艱難起身,趴在窗邊,逐漸看著距離宋安越來越遠。
沈知梨唇色蒼白,恥笑著,“謝故白戲你不演了嗎?”
“但我的話,絕對,說到做到!”
“深情難忘?!你不覺得可笑嗎!你算計葉婉!利用葉婉!”
“葉家不同意你這個女婿,你便設計她!讓她與管家茍且,腹中懷子!”
“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紅桃林你在影子傀儡師的內場,是因為你早先就去過!葉婉肚子里的孩子你獻祭給傀儡師,你裝什么愛妻!!!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說得好聽親手為她熬藥,留傳一段佳話,實則呢?這么多年,你如何利用她,如何給這么信任你的人灌毒!”
“你發現她開始神志不清,于是計劃棄了她,避寒養病?半路出事?全是假的!你帶著她入紅桃林,把她獻祭給傀儡師。戲臺上紅簾垂下,再次見到一身嫁衣的葉婉,謝故白,你一絲良心發現都沒有嗎!那是你的妻!是拼盡全力救你出火海的發妻!是滿心歡喜身穿嫁衣的人啊!”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的陰謀!”
葉婉脾氣再壞,也只是為了得到謝故白,她對他有絕對的占有,她怕別人搶了去。當初,意外懷有身孕,她會是怎么的慌亂,會多怕他的嫌棄,再聽見他愿意娶她為妻時又是何等的歡喜。
她與他在一起,永遠小心翼翼,永遠自卑,她從未將謝故白當做喪家之犬看待,她對他的愛永遠熾熱。
然而……一切都是陰謀與利用,當一切得到手中,她對謝故白而言就是一顆棄子。
紅桃林中,他抱著葉婉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如今看來就多么的虛偽惡心。
“謝故白,葉婉吊著口氣為見你最后一面,你用傀儡師的懸絲勒死她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
難怪那時鶴承淵發現端倪。葉婉根本是不傀儡師殺死的,而是謝故白!
謝故白詫異望著她,“誰告訴你的!”
“你不承認嗎!是解脫!你想掩蓋那段骯臟的過往!于是你將知道你這十多年來的人都殺了!我在余江那么多些時日,從未見過葉家家主,他們是死是活你難道不比我清楚嗎!”
“整個余江的百姓都尊敬你,唯有藥鋪老板畏懼你!你取的藥多少相克!你給他遞的信究竟是藥谷的藥,還是封嘴的威脅信!!!”
“啪——!”
謝故白眉心狂跳,一股怒火攻心,竟不受控制對沈知梨動了手,直接將人揮出去,重重砸在車壁上。
沈知梨眼冒金星,疼得悶哼一聲,蜷縮在地才緩了兩口氣,謝故白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拽了起來,雙眼充血,手臂顫抖。
“我為了誰!我為了誰!”
沈知梨呼吸困難,“為了你自己!謝故白!你不得好死!”
她用最惡毒的詛咒刺痛著他。
謝故白肩膀發抖,怒火侵占他的理智,他不可控制的收緊五指,阻止她帶刀的話刺來。
“我要活啊!我有什么錯!”
“沈知梨!!!我從不為謝家翻案!我要坐上至高無上的位置!我要讓謝家的舊案坐實!就算是叛國又如何!我要坐上述說真理的位置!!!”
“你知道十多年來我是怎么過的嗎!我是喪家之犬!賤如野狗!遭人踐踏,踩入泥土!”
“你又可知,我在狗嘴里搶頓飽飯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葉家?!我對他們而言,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下人!甚至連下人都不如!”
他自幼隨父馳騁沙場,從無敗績,卻在后來成為一個笑柄,一個遭遇毒打,做盡骯臟事,葉家如何掌握的幽水城!他的手里沾了多少血!
“我殺你爹?!你怎么不問你爹做了何事!是他該死!是他該死!!!”
“你憑什么來指責我的不是?!謝家遭遇不測,你們永寧王府在哪!我爹為何會被扣上叛國的帽子,你就沒有問過永寧王嗎!是他!要反了這個天!”
“是他妄想奪得皇位!卻在事情敗露后,拉我爹墊背!你們又干凈得到哪里去!”
沈知梨呼吸不上來,他將她提起,她只能靠腳尖勉強觸地。
一口堵在胸口的血氣頂上喉嚨,她皺緊眉頭,口中的血噴濺而出,濺在謝故白的臉上,源源不斷,一口接著一口。
謝故白睫毛微顫,霎時手腳冰涼,理智回歸,呆滯片刻,猛地松開她,退后數步膝窩撞在椅沿,失力坐下,望著手中的血驚愕發顫。
沈知梨摔回地上,視線模糊,她嘲笑一聲,“謝故白……那就……都不得好死吧……”
意識消散時,她聽見方才恨不得掐死她的人,慌不擇路將她撈進懷中,抱著她沖出馬車,向京城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