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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賭徒(7)

    沈知梨轉醒是三日后,她身處陌生之地,身上的傷已經包扎妥當,內傷也灌了藥。

    她翻身下床,腳踝沉重,鐵鎖扯響。

    “!!!”

    謝故白把她的腳踝與床柱鎖起來了!

    她扯了半天沒扯動,活動范圍也僅到門口,連門都跨不出去。

    胳膊垂在一邊沒有知覺,房門被鎖,她勉強抬起另一只胳膊拍打門。

    “開門!開門!!!”

    她倔強拍了一個時辰,外頭充耳不聞的人才打開她的屋門。

    楊邶手指懶洋洋勾著鎖背光站在門前,“懷淑郡主。”

    “是你!!!楊邶!”

    沈知梨看見他的瞬間,恨意涌上心頭,她想拽住他,然而腳踝上的鎖鏈限制她的活動,她繃直了手指也夠不到近在眼前的殺人兇手!

    楊邶手指松開,銅鎖掉在地上,“枯草堂的藥果然不錯,郡主精神多了。”

    枯草堂幾個字想當頭一棒敲在沈知梨的腦袋上,嗡嗡作響。

    “宋安在哪!!!”

    楊邶伸手去關門,“郡主再歇息幾日。”

    “他在哪!”

    楊邶笑道:“公子近日忙于政事,命我照料郡主多休息幾日。”

    政事?!

    門在眼前合攏,沈知梨把住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要見謝故白。”

    楊邶:“方才不是與郡主說了嗎?公子最近,忙。”

    “我有話和他說……”

    “郡主。”

    “他沒給你留話嗎?我醒了帶我去見他。”

    “沒有。”

    楊邶愣了會兒,這讓沈知梨越發確信她的猜測,他似乎很了解謝故白,也很了解謝故白對沈知梨的感情。

    宋安的消息從楊邶嘴里套不出來,她只能想辦法去威脅謝故白。

    楊邶不放她出去,偽造她還沒醒,不許她擾了謝故白。

    她一定要見到謝故白。

    “趁我沒反悔,帶我去見他,你放那么多婚書消息在外,現在要把我困足在此嗎?”

    楊邶聞言似乎有些猶豫。

    沈知梨已經抓起手里的金簪把一頭亂發釵起,動了動腳下的鐵鏈。

    “還不給我松開?”

    楊邶蹲下身為她拆去枷鎖,壓住她另一邊的胳膊帶著她走。

    沈知梨厭惡蹙眉,可甩不脫,她的目光在跨出房門后開始觀察。

    是個陌生的宅院,這更像是……宮中?!

    短短三日,謝故白莫不是……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

    那么激怒趙將軍攻打永寧王府,便是為了測出京中趙將軍的勢力?再一網打盡!

    她余光瞥見一抹黑影從長廊柱子后閃過。

    “凝香!”

    柱子后沒有動靜,楊邶抬眸朝那掃了一眼,似在警告。

    “郡主若是不想走,就回去。”

    沈知梨不愿往回去,“我沒說不走!”

    凝香一直裝死嗎!哪怕身份揭穿,事情敗露也絕不露面。

    沈知梨一路被壓著從后宮走向正殿,路過宮門時,一顆頭顱掛在城墻旋轉示眾。

    她腿腳發軟,嚇了一跳。

    楊邶淡定道:“走不走?”

    沈知梨硬著頭皮從旁邊走過。這是新皇,才上位幾月的太子,過了幾月淫。亂奢靡的日子,砍下頭顱高掛宮墻。

    她的住所離謝故白的書房其實并不遠,是楊邶故意帶她繞了一圈路,觀賞這顆代表大昭逝去的腦袋。

    本就身體不支的沈知梨沒吃沒喝在太陽底下走了這么一圈,又受驚嚇,等到書房門前時,她已目光渙散。

    楊邶也了解懷淑郡主堅毅的性子,這便是他故意為之,讓她沒有余力想鬼點子。

    可他低估了沈知梨的決心,也低估了謝故白對沈知梨的喜歡。

    書房門開,飯香四溢,令楊邶沒想到,謝故白早為她備好了飯菜,只等她的到來。

    “阿梨來了,坐吧。”

    謝故白就像忘了幾日前的事,像個沒事人一樣,神情淡定,依然演著他那套溫文儒雅,笑著招呼她坐在他的對面。

    沈知梨默不作聲坐過去,灌了自己幾杯水,緩過勁來。

    “我該稱呼你為什么?”

    謝故白頓了一下,“阿梨像從前那般喚我便好。”

    “謝故白,你的阿梨死了。”

    “咔嚓——”

    瓷杯在他掌心破碎。

    謝故白嘴角抽搐,陰惻惻道:“阿梨,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應當知曉。”

    沈知梨不管不顧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我應該說什么話?你覺得,我有什么好話和你說嗎!”

    謝故白忍著股氣,松開手中瓷杯碎片,清理掌心,“阿梨不要試圖激怒我……我會控制不住我自己……”

    沈知梨眼底冷漠,“那我倒是要感謝你,殺我永寧王府百人,唯獨放我一條賤命。”

    “我何時殺了永寧王府的人,我難道不是及時出現,救你一命嗎?”謝故白給她碗中夾菜,“滅了永寧王府的是趙將軍,而我已經幫你殺了他了。”

    “!!!”沈知梨聽見這可笑的話,只覺震驚,他還真是大言不慚,“謝故白,我倒是好奇,你手段高明,怎么不像對阿紫那般,讓我失憶?興許,忘卻所有的我,能信你這鬼話!!!”

    謝故白掀起眼睫,“阿梨先吃飯。”

    沈知梨也不客氣用好的那只手,顫抖著吃著飯,她要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

    “是啊,你那損人記憶的藥,灌下去之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姓甚名誰,什么過往,什么身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

    原來,他也怕她會忘了他。

    謝故白:“你可知,是什么讓我活到今日?”

    是什么樣的執念,讓他瀕死也要頂住一口氣,只為活下去。

    他望著對面的人,從前無論如何都會與他站在一起的人,此時此刻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厭惡,那么陌生。

    “阿梨……你是執念……”

    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執念。

    沈知梨恥笑一聲,眼淚滑了下來,“謝故白,你覺得可笑嗎?”

    “你為了活下去,讓多少人死于其中。”

    她磨著后槽牙,惡狠狠道:“我倒寧愿,死的是你!”

    謝故白心臟宛如被重錘猛砸,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自己內心難控的怒躁,“……阿梨,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殺你爹,我是去救你們的。”

    “滿口謊言!”沈知梨再聽不下去,一怒之下砸了碗,瓷碗破碎的脆聲震在兩人心頭。

    謝故白抬眸望著站起身的少女,他肩膀不由微顫,“你恨我……”

    沈知梨目眥盡裂,雙眼通紅,“我已經告訴你了,你的阿梨,早死了,死在去找你的那一天。”

    她編織著謊言,要他也不好受,“聽見你成親的消息,她恨你!跳了湖!你不信,怎得不去問問那個沒死的凝香?!”

    “你堅信她對你的愛意永垂不朽,若不是死了,又怎么會愛上別人!”

    “謝故白!我告訴你!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謝故白胸腔起伏,久久無法平息,胸口堵住的氣頂上腦海,“是她不是她!沈知梨!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一把抓住她,咬牙切齒道:“恨與不恨,離與不離,由不得你!”

    他對沈知梨的情感,已如他所言那般,成了執念,蟄伏多年,隱忍多年,只為再次站在她的身邊,也只為再次得到她。

    若是得不到,他一磚一瓦鑄成的城墻將會土崩瓦解,精神也將得到崩潰。

    所以無論殼子里換沒換人,他都要得到。

    “別忘了,我說過,那就都不得好死!”沈知梨甩開他的手,一把將頭上容易讓人忽視的金簪拔出,尖刺對準他的脖頸毫不猶豫扎了進去,卻沒想到謝故白眼疾手快,抬掌攔了下來,簪子刺入他的掌心,鮮血淋漓。

    在他握緊之際,沈知梨快速將其拔出,尖刺對準自己的脖頸。

    “謝故白!你不信她死了,那就當你面再死一次!讓你親眼目睹,堅信不疑!”

    沈知梨的目的并未真要死在這,因為她知,這只鶴承淵留給她的簪是她最后的希望,一旦刺進自己的脖子里,她會丟失唯一的武器,謝故白不會讓她輕易死去,也不會再給她自由。

    “阿梨,別鬧。”謝故白瞳仁驟縮,握緊拳頭忍耐著。

    “宋安在哪?!”

    “沈知梨。”

    “謝故白我只問最后一遍,宋安在哪!”

    謝故白注視著簪刺沒入她的皮肉,鮮紅的血順她細膩的脖頸滑入領口,他喉嚨滾動,仍是沒松口。

    “阿梨覺得就算我告訴你,你能從宮中出去嗎?”

    沈知梨褐色的瞳眸,堅毅不拔盯著他,“是嗎?公子白要與我賭一場生死局嗎?”

    謝故白心里沒來由慌了片刻,他真覺,她敢賭。

    “沈知梨,我說過……”

    “那就是要賭了!”沈知梨加大力道,刺尖已經沒了一節。

    謝故白阻止道:“阿梨!”

    “公子!”

    此時,楊邶推門而入,沈知梨反應迅速,轉了個方向,正對著他們兩人,絕不背后受敵。

    沈知梨:“謝故白!”

    楊邶晃了一眼屋中局勢,正要出手,謝故白呵斥了他,他只得駐足,靜待一旁。

    若真把沈知梨逼急了,她不再求生,而是有千百種尋死的辦法。

    謝故白:“城外荒村。”

    他松了口。

    “但是,阿梨,我告訴你,你能出的去嗎?”

    沈知梨直言不諱道:“所以,我這不是在威脅你放我出去嗎?”

    楊邶:“郡主……”

    “楊邶!”謝故白怒喝一聲不許他動,轉眸對沈知梨瘋癲道:“阿梨,小時候你不是最想嫁于我了嗎?”

    沈知梨盯著他看,“你殺了宋安嗎?”

    謝故白不言。

    “你殺了宋安沒有!回答我!”

    謝故白:“沒有。”

    “我要去確保他無事。”沈知梨強調道:“親自前去,孤身前去。”

    “阿梨還沒回答我的事。”

    沈知梨見有得商量,“你想要什么?”

    謝故白:“與我成婚。”

    沈知梨攥緊金簪,胳膊因常舉而發抖,刺尖也越沒越深,她知道,沒多少力再僵持下去了。

    可她仍沒答應。

    謝故白:“阿梨。”

    “謝故白,你別把我逼急了,我會說到做到,死路一條。”

    謝故白:“我能放你離開,給你備好馬車去見宋安,確保他的無事,但你,也必須答應我,會自己回來。”

    他懷念那個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他的沈知梨,他想要她的選擇,想要成為她的選擇。

    沈知梨死咬著唇。

    “阿梨,我不松口,你覺得你能出去嗎?尋死,我會死死盯著你,讓你沒有機會來威脅我。”謝故白抬步緩慢向她走去,“你要賭一把嗎?”

    “宋安可沒那么大命,等你猶豫。”

    沈知梨往后退去,沒再拒絕,也沒答應,而是道:“我不需要你的馬車,我自己能去。”

    氣氛已經僵持冰點,再逼迫下去只會得來兩敗俱傷。

    謝故白停下腳步,揮手讓楊邶退遠,給她讓路。

    沈知梨鉆到空隙,閃至門前,“放我出京,不許派人跟著我,給我三日時間,我要為他療傷。”

    楊邶顰眉,“公子。”

    謝故白負手而立,“那么,我在此等阿梨回來。”

    他這是答應了。

    沈知梨直到離宮才放下威脅在脖頸上的金簪,她一股腦往京外跑。

    這幾日恐怕都是凝香在背后照顧她,她查看過懷里的密信,并沒有少也沒有打開的痕跡,可她的衣裳更換,傷口包扎。

    凝香沒有把東西拿走,也沒打開查看,只是當做無事發生繼續放進她的懷中?

    沈知梨不放心,可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供她思考,京中怕是還有盯住她的眼線,可她不知道在何方。

    她先回了王府,以思念之情掩蓋自己的目的。

    王府已經處理干凈,沒有尸首,只剩滿地沒清理的血跡,染紅石磚,她在王府沉默許久,才跨入進去,將門關嚴。

    隨后在王府中晃了一圈,觀察無人跟蹤,才閃入自己的房中,取出懷中的玉佩壓在枕頭底下,與那本人丁冊放置在一起。

    她得讓潛伏在京中的鐘叔與君辭的人會面攜手,就是不知鐘叔前來查府會不會發現這本人丁冊,謝故白的人知道她回府,必然會入府翻查,倒是遭他們捷足先登就糟了。

    她想了會兒,返回隔壁鶴承淵的房中,把人丁冊與玉佩壓在浴桶下,隨后找來根長棍把屋頂的磚瓦捅破,當初她踩壞鶴承淵的屋頂便是鐘叔修的。

    倘若鐘叔夜回王府,屋頂再次破損,他肯定能知曉其中之意。

    沈知梨為了打消京中暗視的顧慮,去庫房取了一堆草藥,其中加了一打銀兩,故意沒將包裹捆緊,在躍出府門時欲蓋彌彰落了一些在地。

    隨后徒步朝荒村去,直到離京,她才感覺背后盯著她的眼睛消失。

    她不敢多做停留,背著包裹向荒村奔去。

    三天時間……謝故白會信守承諾嗎。

    荒村寥無人煙,沈知梨徑直往婆婆的房屋去,他們肯定把宋安關在了這里。

    果不其然,推開房門時,正對門的紅木棺緊閉著,沈知梨放下包裹,屏氣凝神走到紅木館前,打開棺門。

    宋安赫然在其中,低垂腦袋奄奄一息,沈知梨的心臟猛然一顫。

    “宋安!”

    她哆嗦抬指探他鼻息,虛弱的氣息,仿佛一吹即散,她暫且松了口氣,看見束縛他手腳的懸絲,急忙在屋中翻箱倒柜找來一把小刀費力割開。

    謝故白許是真怕宋安死了,沈知梨會隨著去,他留了宋安一命,只不過手段殘忍,胸口的致命傷用燒紅的烙鐵連帶衣裳一起封死,防止流血,不然血流不止,他根本挺不到今日,只是這胳膊就這么垂著,沒有動靜。

    沈知梨看著此時狼狽的人,心中苦澀。

    她割開宋安身上纏繞的懸絲,宋安整個人不支向前倒來,沈知梨轉過身用后背穩穩接住他。

    宋安是個男子身高體重,壓在她受傷的肩膀上,疼痛瞬間蔓延全身,她咬著牙支住他的身子,幸好她吃了飯。

    她彎曲著腰,伸直手夠起包裹,馱著宋安艱難往外走,行在落葉遍地的街道上,往后山的方向去。

    風拂而過,背上的人回了點意識,在她耳邊虛弱的嘀咕了一聲:“師姐……”

    沈知梨頓時愣住,眼淚不爭氣從臉頰滑落,她拽緊他的胳膊,舉步艱難。

    若是鶴承淵知道留她在京是這般,他肯定無論如何都會帶走她。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有他在她從不需要顧慮任何事情,能依偎著他安然入睡,可如今,她只能靠自己,孤身一人。

    “宋安別睡,我知道你挺了幾日,你再挺一挺,再堅持一下,我帶你回家。”

    宋安喊完那聲后,靠在她的肩頭,再沒了反應。

    去往后山不遠的路,沈知梨挪了幾個時辰,才將破損的木屋收入眼底。

    她要靠河流帶他往下游走。

    沈知梨將他靠在岸邊,翻開包裹取出急用的草藥,給他磨碎了簡單兌水灌下去,至少能吊口氣在。胸口的傷封了血,她不好處理,只能在旁邊淺抹一層緩解疼痛。

    就是這胳膊有些費神了。

    她左右張望,起身去尋木板給他固定胳膊。

    沒過多久,她突然聽見異響,帶著木板往回奔去,一位頭發凌亂的婆婆蹲在宋安身邊,她的旁邊牽著一頭正在飲水的驢。

    “別動他!”

    婆婆轉過頭來,傻笑著,“死了死了,他死了。”

    沈知梨身子不受控發顫,“沒死!”

    “死了死了。”

    沈知梨懶得與她理論,給宋安固定胳膊,可她的手也使不上勁。

    婆婆突然搭來一把手,“死了死了。”

    沈知梨望著歪過腦袋的宋安,將他的頭扶正,嘴唇打顫道:“他……不會死的……”

    她低頭給他包扎胳膊,眼淚一顆顆砸在木板上。

    “宋猴子,我在和你說話呢。”

    婆婆:“我見過這樣的人,死了都這樣。”

    沈知梨怒道:“沒有!他不會的。”

    她不放心再次探他的鼻息,很弱很弱,連細發也難拂動。

    婆婆從懷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畫像,癡呆笑道:“你看,你看,我就看過他死,死了都是這樣的。”

    沈知梨抹去淚水,定睛一瞧,這畫像,不是原凝香的弟弟嗎?!這是“阿紫”一直以來尋的親?!

    婆婆皺巴巴的手指點著畫紙,“就長這樣,就是這么死的,臉色發白,沒得救了。”

    沈知梨:“你去了何處?”

    婆婆陷入沉思,指著旁邊那頭驢,又指了指男子畫像,“忘記了,有人告訴我她知道這人在哪,讓我去找,半路還給我塞了一頭驢馱著我找,在……在旁邊……繞了好大一圈,什么都沒找著。”

    沈知梨緊盯著那頭驢,是誰提前傳信讓婆婆逃過了一節……免遭國師毒手。

    天色漸晚,沈知梨尋來一個板車把宋安放置上去,又借來婆婆的驢捆著馬車帶著婆婆連夜趕路。

    婆婆:“姑娘非要帶著這死人做什么?”

    沈知梨望著前路,“他沒有死,婆婆……我帶他走不遠,接下來的路要麻煩你了。”

    婆婆癡癡傻傻她根本聽不明白,只是一個勁笑著,對宋安的稱呼也是死人死人的叫。

    沈知梨不再與她爭執,她們趕路,走一天應該能趕在明天夜里遇到個村莊,她要找個人,帶宋安與婆婆去藥谷。

    當初她固執要尋的路,在此時發揮了作用,能避開謝故白的眼線,繞路帶他們往前走。

    只不過……她走不遠,最多在下個村子交代完事情她就要折返了,否則……謝故白會帶人徹查,到時都走不了。

    婆婆一路上絮絮叨叨,她的話捋不清楚,但隱隱約約又記得什么事,沈知梨望著她揣在懷中的畫像,這是她活下去的執念。

    沈知梨有一下沒一下給她搭腔,只能告訴她,她會找到他們的。

    可是……他們都死了。

    婆婆聞言很是開心,一路上手舞足蹈,時不時還哼個小曲哄昏迷不醒的宋安睡覺。

    過沒一會兒,她又樂樂呵呵說:“哄睡了哄睡了。”

    他們在次日夜里到了村子,入村未驚擾他人,而是找到一家簡陋的醫館,讓大夫給宋安處理傷勢。

    隨后,沈知梨借來筆紙,把畫制好的行路圖交給大夫,順便給了他一打錢,又在馬夫那買來馬車。

    沈知梨還是不放心,錢財分散,給宋安和婆婆懷里都塞了些,以便不時之需。

    她把給君辭的密信放置在宋安懷中。

    又取下金簪交給勉強信得過的大夫,交代他跟著路線去往藥谷,不要在村子多做停留,也不可走近路,好話壞話說盡。

    好在大夫是個孤身的老實人,無牽無掛,也可憐宋安,便應下了遠行的事。

    “你把金簪交給穿校服的弟子,這是我給他們的信,見到信他們會付你多倍金銀。”

    沈知梨注視他們悄無聲息的連夜離開,直到馬車消失夜幕,她才放心轉身折反,往另一個方向去。

    第132章 賭徒(8)

    沈知梨為制造假象,她在腦海里構建一處從荒村往另一個方向逃走的路線,這么去能掩蓋宋安的痕跡,也能蓋過她知曉的路線,不讓他人懷疑。

    距離她答應的三天還有幾個時辰,沈知梨沒有片刻休息,一股腦的往前跑。

    沈知梨沒吃沒喝,已經跑不動了,胳膊早就沒了知覺,此時的她拖著步子往前走,頭腦發漲,兩眼昏花,嘴唇干澀泛白。

    她要堅持著再往前一點,這樣就能離宋安遠些再遠些。

    昏黃的霞光閃在層層搖曳的樹影中,眼前出現凌亂的重影,腳下一個沒注意,踢到斷裂的樹枝,她整個人身子不穩栽了下去。

    尖銳的石塊清晰出現在眼前的剎那,一只有力的胳膊穩穩托住她,將她撈了起來。

    “阿梨,急匆匆的這是去哪?”

    沈知梨霎時汗毛豎起,一掌推開他,拉開距離,她面色蒼白踉蹌了兩下穩住身子。

    “謝……謝故白……”

    他的身后跟著一伙人,楊邶左右張望一番,隨后便有人來報,在附近沒看見宋安的身影。

    沈知梨:“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到時間我自會回去……”

    她猜的果然沒錯,宋安是他能操縱她的把柄,謝故白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幸好她一刻未停。

    謝故白掐住她的下顎,讓她昂起頭來,語氣“溫柔”哄道:“約定時間?等到時候阿梨怕是離京千里了。”

    楊邶:“公子,宋安沒找到。”

    謝故白眸色黯淡,拇指在她下顎摸索,“宋安身受重傷,我帶他回去療傷。”

    沈知梨冷笑道:“療傷?難道不是為了控制我而留下的人質,你只會吊他一口氣,是死是活,被你做成人彘,也不是沒可能。”

    計謀遭揭穿,謝故白嘴角的笑淡下,橫過眸子對楊邶命令道:“去搜。”

    謝故白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雙眼猩紅死死捏住她的下顎,恨不得將骨頭碾碎,嘴角抽搐道:“阿梨是自己說,還是我搜個底朝天?”

    沈知梨疼得皺起眉頭,攥住他的手腕,“我沒有說不回去……”

    他加大力度,讓沈知梨的話堵在喉嚨,“是嗎?若不是我的人發現你跑了,我能等到你嗎?”

    沈知梨下顎像被卸了一般的疼,眼淚直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滾燙的淚砸在謝故白的指上,才令他轉回理智,他松開沈知梨給她抹去淚水。

    “阿梨不會跑的對嗎?”

    沈知梨望著團團圍住她的人,別過臉躲開他的手,“讓他們回來,我只是出來透透風。”

    謝故白目光冷淡看著她,拭淚的手停在半空。

    看樣子,他不把宋安找來威脅她,是不會善罷甘休。

    沈知梨扯謊道:“宋安死了。”

    謝故白愣了一下,一閃而過的震驚并非因宋安的“死”,而是沒有把柄再控制沈知梨的慌張。

    他或許也沒想過有一天,他的阿梨避他千里之外,要靠威脅才能捆在身邊。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就算在土里,也要刨出來。”

    沈知梨瞪著雙眼,他的語氣發顫蘊含復雜的情緒。

    “謝故白!”

    謝故白連拖帶拽拉著沈知梨往回走。

    沈知梨此時只能祈禱宋安他們已經走遠,她也只能賭婆婆與大夫的一絲善念。

    撒謊宋安已逝,似乎也并沒什么不好,能順利轉移謝故白的注意力,讓他減少人去附近搜查,轉而去尋尸。

    沈知梨的命運不過是再次回到那間不透光,卻又布置繁華的房間,拷上行動受阻的腳環。

    屋外守滿了人,她全然不是外頭的消息,沒人給她解悶,她的鎖拷,縮短了……連窗戶的距離也難夠到。

    謝故白似乎很忙,他只有夜幕降臨時,才會踏足她的屋子,陪她吃頓晚飯。

    說是陪她吃,倒不如說是她陪他吃。

    謝故白忙起來時,她就得餓著,水沒得喝,飯沒得吃,只能呆呆坐著屋里,等到夜深人靜,等到他忙完才能看見飯的出現,楊邶克扣她的飯食,因為謝故白喜歡看她胃口大好,他會自動歸為她喜歡與他相處,楊邶做的事謝故白心知肚明,可他也沒阻止,沈知梨便也不再說,多吃飯能少與他溝通,也是好的。

    夜里……敞開的門,是她唯一能窺視的天際,有時烏云密布,有時繁星點點,有時甚至她抵不住餓,睡了過去,也會被喊醒,再抬眼天已然朦朧亮。

    盡管夜風滲涼,手腳冰涼,她也不說一語,生怕房門關上,她什么也看不見了。

    兩月期限快到了,不知道鶴承淵那方現在如何,也不知道這幾日宋安他們行了多遠的路,傷有沒有好些,人有沒有轉醒。

    沈知梨拿著筷子對那輪明月發呆,面前的碗堆了尖,也逐漸沒了食欲。

    謝故白給她夾了一筷子的菜,“阿梨多吃些……”

    她對他置之不理,他自然有法子治她,手指微曲,楊邶心領神會,將門關上。

    沈知梨視線受阻,回過眸來,“別、別關。”

    “看樣子阿梨是吃飽了。”謝故白放下碗筷,立馬有人將飯菜收走,侍從毫不客氣從她手里把筷子抽走,動作迅速收拾干凈出了門。

    他俯身掰過沈知梨的臉,彎起眉眼笑道:“你在想什么?幾日來都不曾正眼看過我。”

    桌上唯一的燭光因風的侵襲,在謝故白面容上忽明忽暗的跳動。

    “別太擔心,等找到宋安,你想他怎么死都行。”

    他的語氣始終輕描淡寫的溫和,可卻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此話更是讓沈知梨惶恐不安,宋安若是被找到,他會被怎么折磨……在她的眼前。

    沈知梨:“謝故白,你而今利用國師坐上皇位,你難道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要你的命嗎?”

    “阿梨想我死呢。”謝故白撩開她鬢角的碎發別至耳后,“這么多年,你還是那么天真。”

    沈知梨:“還是說,你要把我送給國師,成為傀儡,鬼新娘,以便得到你想要的地位……”

    謝故白微怔,嗤笑一聲,在她額間落下一吻,“為何這么想,你只會是我的新娘,我的傀儡。”

    沈知梨聞言此話,后脊僵硬,心臟惶悚跳動。

    謝故白放開她,繾綣的眼底覆了一層霜,復雜又恐怖蟄伏的情緒并存。

    他裂開嘴角,輕輕一笑,“既然不喜歡吃飯,那這幾日多休息休息。”

    話音將落,桌上的燭火一揮而下,砸在地上,屋子里唯一的光熄滅,燭碎成幾半。

    他大步轉身朝外走去,將最后一絲微弱的月光隔絕,清脆落鎖。

    沈知梨的世界陷入黑暗,她摸索到床邊,縮在角落呆呆盯著漆黑的角落,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她的大腦異常的安靜,門關上的瞬間,好似隔絕了所有事,仿佛被丟到無人之地,安靜的嚇人。

    謝故白自那日之后一連幾日都沒來過,沈知梨連一滴水都沒有,諷刺的是,楊邶給她不送飯菜,不送茶水,只給她送吃不了咽不下的金銀珠寶,一箱又一箱,填滿整個屋子。

    沈知梨最后臥在床上,連身都懶得翻了,每日不是被餓醒,就是再次餓暈,持續循環。

    她知道謝故白在試探她,倘若宋安真死了,以她這倔強性子,吞金自盡絕對做得出來。

    他贏了……她不想死。

    可人只有餓到極致,才會乖乖聽話,他想控制她,以一種極端的方式。

    唯一慶幸的是,宋安應該已經走遠了,暫且安全。

    距離兩月期限還剩最后兩天……

    藥谷后山的淡淡花香流淌的靈泉成了血河,那片月季林被紙娃娃胡亂撕扯、啃噬,滿目瘡痍。

    逼入絕境的藥谷弟子早已彈盡糧絕,冰洞不易久呆,不少身受重傷的弟子便在江無期眼前活活凍死。

    外面的消息進不來,他們的消息出不去,只能透過一個小小的洞口察覺外頭。

    說來巧,這唯一的透氣口,是當初鶴承淵與沈知梨闖入,冰洞坍塌遺留下的口子。

    紙娃娃搜不到這處,可他們只能待在山端,不能往山下去。

    從期盼著救兵來助,到成了等待璀璨的煙花,等待他們的死期,得到解脫。

    都說江無期深藏不露,武功了得,其實早已強弩之末,內里虧空,當初藥谷被毀,再次復谷,重新滋養青背蟲就夠要他半條命的了。

    不然這次也不會敗得如此慘烈。

    然而,江無期從不在乎自己的命,事到如今還在給那口冰棺續上微薄的靈氣,直到事落定局才善罷甘休。

    弟子不忍前去,“師父……”

    江無期面無表情,淡淡應了聲。

    一旁的弟子問道:“還沒有消息嗎……期限是兩個月……”

    探風的弟子搖搖頭,“沒有。師弟他有將信傳到嗎……”

    幾個弟子窩在一邊低聲談論。

    “藥谷如此隱蔽都已遭遇不測,他們那邊……恐怕……比我們更糟糕。”

    “可是……師弟千辛萬苦翻越千里,萬一呢,萬一帶來援軍了呢。”

    “還剩兩日……”弟子看著冰墻上刻下的印子。

    “我們要不要再多堅持幾日,師弟會想到辦法的。”

    一行人齊刷刷望向衣衫襤褸的江無期,他一頭白發非落雪,而是內力耗盡。

    兩個月,是他的極限,冰洞里種不活東西了,啃冰解決不了飽腹問題。

    洞中原先種的藥草,是他為謝家娘子而種,為的便是她逆天改命提起一口氣后,能快速續她的命。

    而這些東西能吃的已經吃完了,不能吃的……江無期自己吸入體內,以身承毒,化為能力,給弟子續命。

    江無期沉默良久,注視著冰棺中沉睡的人,他的指腹在棺面輕撫,片刻后沙啞道:“期到不必再等,殺出去……生死由命。”

    他已經做好了吸引火力,赴死的準備。

    第133章 賭徒(9)

    藥谷弟子料到他們沒有援軍了,想不出任何一處可助他們脫困。

    冰洞陰寒刺骨,他們支撐到了極限,再過兩日,怕是身子弱的連劍都握不動。

    江無期滿頭白發披散在后,俊朗的面容一如年輕氣盛時,唯有眼尾幾道歲月劃過遺留下的皺紋。

    他輕掃開冰棺上的蟲蠱花,露出冰棺中的謝家娘子,默默盯著他日思夜想的容顏許久,腦海里那些熱鬧的畫面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模糊。

    自她嫁入謝家,他便懂得男女有別,從未做過任何越界之事。

    唯有今日破例,他俯身在冰棺親吻,盡管隔了個冰棺,也仍刻意避開她的面容,不舍的在發端落下一吻,仿佛在道別。

    冰棺中的人閉著雙眼,濃密的長睫刷下,安靜躺著一動不動,因蟲蠱花的滋養,她的面孔白皙透亮,唇瓣紅潤,發絲深褐光澤,全然不像個逝去多年的人,倒像是陷入恬靜的夢里,不愿蘇醒。

    從前都有靈丹養護,可后來靈丹被邪宗奪去,便就只能靠江無期一人。他一直在尋找復活她的方式,奈何再得靈丹,再知密法,已為時尚晚,谷中弟子無人有能力助他控丹開陣。

    睡下去也挺好,無人擾她清凈,不會記起往事……

    江無期的執念在短短兩月里,逐漸在一遍遍說服自己中褪去。從前的他總固執覺得,她不該在那般明媚的年紀抱憾離世,于是這執著的念頭,搭上了自己明媚的一生。

    過往在腦海里閃了一次又一次,那片月季死了……

    他就這樣在她棺前沉默立了一日,命運喜歡戲弄人,他和她總差一步,對感情之事醒悟太晚,離經叛道……救她太晚,尋到密法同樣晚了一步。

    直到夜幕降臨,杵在棺邊的石像終于動了。

    他將撥開的蟲蠱花蓋回去,藍色的蟲蠱花隔絕他的視線。

    “沒有……月季了……”

    江無期留下最后一句,握起他的破拐杖,拐杖頂端掛著的空酒葫蘆晃了晃。

    “師父……”藥谷弟子察覺出江無期的決定,想勸阻的話哽在喉嚨。

    江無期:“今夜……我帶你們闖出去。”

    藥谷收得弟子本就不多,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剩下不足三十余人。

    闖出去,勝算在哪,無人知曉,是否能沖出重圍,殺出藥谷,未知。

    “師父,還剩最后兩日,不再等等嗎?萬一呢……”

    江無期:“生死由命。”

    弟子面面相覷,師父這話是他現在的能力只夠護他們走一半的路程,剩下的……生死由命。

    出與不出皆看個人,他此次出去拼盡全力能幫他們解決多少,就解決多少。

    弟子沒有怨言跟隨他出了冰洞。

    再次踏足,月季林已是狼藉,成片的花死在地上。

    冰冷的月色下,林端出現一群黑影,從薄霧中慢慢透出來。

    “是紙傀儡!”

    “當心勿叫它纏上了!”

    “弱點在眉心。”

    江無期給幾個弟子交代,幾人一組,開路護另一隊人去取毒,準備對付太長宗的死傀儡。

    他們的目的不是久戰殺絕,而是鉆住空子撤離。

    江無期手腕一番,足尖點地,炸起漫天粉花,長劍揮灑而上,一頭銀發如綢飄逸。

    他下令對其他弟子道:“繞過去。”

    藥谷弟子一隊人隨他殺前,其余人借炸起的花遮擋視線四散,待紙娃娃注意引走,抓準時機離開靈泉去往毒山坡。

    紙娃娃小巧靈活,極難甩開,一口咬下來,滿嘴牙直卡骨中,幸好殺除紙娃娃對江無期以及這幾個武功稍強的弟子不算太難,只要看準時候撤離就可。

    待其他弟子走遠,江無期劍花一挽,月季翻騰擋了紙娃娃的去路,他們借此離開了靈泉。

    怪事,今日似乎哪兒不太對,探風的弟子常說洞外遭團團圍住,怎么今日就幾個紙娃娃封路。

    一行弟子也意識到了這事,卻不知是否有埋伏,不由擔心真能順利離開嗎。

    弟子:“師父……這情況……”

    江無期:“當心些。”

    他們奔在昏暗的夜間,突然覺得腳下出現異物,江無期眼疾手快止住步子,拉過身邊的弟子。

    “停下!”

    “嘩啦——!”

    腳底的路塌了,成了個深淵巨口!

    “師父、怎么了?”

    弟子慌了下神,往后退了幾步,望著腳底下的平地不知所云。

    江無期正要開口,卻發現視線晃動重影疊加,面前的路沒有任何異樣。

    蟲蠱花引起的憶幻已經嚴重到他無法分辨的地步。

    弟子:“師父,該不會憶幻癥加重了……”

    萬是沒想到這病癥在關鍵時刻加深,要不是跨出了冰洞,怕是一直不知曉。

    也幸好是決定今夜行動,白日太陽晃眼虛影難散,再過幾天恐怕真假難辨。

    江無期抓住他,“看敵位。”

    弟子反握住江無期,帶著他往前行。

    藥谷原先便是制毒起家,只是后來改邪歸正制藥為生。谷中靈草數多,相輔相克大為多數。極毒的草種在藥谷深處,用密瘴包圍,防止毒氣擴散。

    躲入冰洞前,他們放開了密瘴,毒氣因是擴了不少地方。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此時也不得不用了。

    先一步來的弟子取了些挨得近的草藥,簡易用石塊研磨,扯下衣布包裹,制成毒草包。

    待江無期趕到,才一同往深處去。

    沒走多久,面前便出現了漫無目的游蕩的傀儡。

    太長宗的傀儡難纏在于他們靈氣旺盛,持刀持劍。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百余傀儡。

    藥谷弟子不安咽了口唾沫,凍僵的手指攥緊劍。

    這還只是一個山頭……

    江無期率先提劍殺入人群,與他相行的弟子緊隨其后。

    憶幻在他的精神高度緊繃時,頻繁出現,腳底下是一道又一道深淵,他需克服踏入其中,以至于腳下之路,早已無法分辨。

    “師父!身后!”

    江無期翻騰揮劍,奮力一擊,隨后快速回身殺除身后傀儡。

    傀儡攻勢太猛,一波緊接著一波,連綿不斷。

    藥谷弟子時刻注意這殺在前方開路的江無期,時不時給他提醒埋伏而出的傀儡。

    江無期一劍砍了傀儡的腦袋,在未注意到時,遭左側傀儡一劍劈下,他凝神反劍,看清攻殺招,起劍抵擋。若不是余光閃過,這一劍足以要他的命。

    待他回頭之際,才發覺,一直給他提醒的弟子心口被數劍貫穿,瞪得圓滾的眼睛向他看來,滿口鮮血無聲張合,手抬半空,仿若想最后提醒他的師父注意身側,卻最終一聲也發不出來。

    身體中的劍驟然拔出,弟子直愣愣到底,雙眼空洞斷了氣。

    傀儡圍來,他們被包裹在其中,江無期全身染滿了鮮血,傀儡已滅了多數,毒在其中發揮作用,蠱惑傀儡行動,使其行動變緩,只需再次竭盡全力突破重圍這山算是平穩度過。

    “師父……”

    忽然,其中一名弟子嘴皮哆嗦著喊了一聲。

    眾人聞聲望去,瘴氣盡頭又出現一批身影。

    江無期繃緊唇,“殺出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游走在冰洞外的紙娃娃已經探到洞邊了,再躲下去,洞中狹窄身手不便他們會成為甕中之鱉,倒時的敵人不會給他們掙扎與喘息的余地。

    “師父!不對!”

    江無期斬了兩只傀儡側過頭來,“什么?”

    “是魔!”

    “!!!”江無期大腦一片空白,霎時愣住。魔?!傀儡都夠難殺了,何況是魔!

    一道哨響,圍住他們的傀儡齊刷刷轉身向魔撲去,他們的四周空了。

    弟子:“是敵是友!!!”

    江無期向逐漸散開的瘴外望去,清冷的月色下,一柄雙刃刀冷冽飛旋。

    “……友。”

    “傀儡師出現了!!!”

    刃刀圍繞著國師盤旋,斬了數根懸絲。彎勾銀月直射,金盞花紋在紫紅袍上欲飛,少年身姿敏捷,踏風而起,行與樹梢。

    他與國師周旋對峙,抽空回眸朝江無期的方向晃了一眼,他額間的金魔印已然開啟,顯在眉間,深邃的眸子打量他們一番后,雙指并攏輕抬,便將瘴中毒氣與魔并合歸為己用纏于刃刀。

    江無期:“鶴承淵。”

    藥谷弟子:“鶴師弟!”

    眾人皆喜,唯有江無期顰眉犯愁,鶴承淵居然動了魔氣。

    “江谷主。”

    江無期聞聲別頭,他身前站了兩人對他作揖。

    江無期:“魔也講禮節?”

    泠川:“主君有令,命我護江谷主離開。”

    江無期一言不發,望著與國師打得不可開交的鶴承淵。

    “我在洞中等他。”

    藥谷弟子:“師父!不出谷嗎?援軍……”

    任誰都沒想到,他們的援軍非仙非人,而是從未有過交集的魔。

    泠川攔路,“谷主,主君帶來的人不多,不足谷中傀儡半數,我等也只夠護谷主離開,沒有把握殺絕。”

    江無期點點頭,“送他們離開即可……”

    藥谷弟子驚嘆,“師父?!”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他決定要死在那陰冷刺骨的冰洞里!

    泠川不再多言,派了幾個手下護送其他弟子離谷,而他自己護著江無期往冰洞的方向去。

    確如江無期所料,紙娃娃距離冰洞不足百米,今日不出洞,明日紙娃娃就該進洞了。

    泠川也是個悶頭干活的性子,二話不說,孤身一人便殺了上去。

    可算是知,外況與弟子探的情報不符的原因,是有人給他們引走火力。

    山谷中的傀儡數多且密集,鶴承淵因是還未徹底成魔,那便是……憑本事搶來了一隊魔軍。

    第134章 賭徒(10)

    紙娃娃好動,江無期憶幻晃在眼前,時常看不準確,劍揮不到位,一劍殺不死。泠川洞察敏銳,發覺他招式有疑點,便迅速補劍。

    江無期看著閃在自己面前的墨袍,怔了會兒神,為了掩飾自己的異狀,他問起鶴承淵的情況。

    據泠川所言,鶴承淵是一個半月前攜一身魔氣入了黃泉谷,魔界勢力分散,常年亂戰,他一入泉谷硬闖魔陣,在里嗜殺成癮,染來血氣,霎時名聲大噪,人人惶恐。

    當金魔印浮現后,魔氣更是令人畏懼,但不知為何,他沒想徹底成魔奪取主權,而是找到泠川這只散軍,與他打了百余匯合,算是徹底把人給打服了,再不服這只軍要被鶴承淵明里暗里殺完了。

    手段強硬,目的明確,就是要泠川為己所用。

    這不,要是有原先的人數,也不至于連傀儡半數也未達到,殺絕傀儡豈不輕輕松松。

    短短一個月就憑一己之力把魔界翻了個底朝天,剩下半個月在安安靜靜養傷,泠川死不屈服一個人,暗殺幾次差點被反殺,最后徹底安分了。

    這個倒霉蛋終于在自己的老巢被占領后,忍不住對天嘶吼,為什么選他。

    誰知道,鶴承淵睨他一眼,輕描淡寫拋來一句,因為泠川叫黑元宵。

    簡簡單單幾個字給泠川整得一頭霧水,也不敢問。

    江無期沉默不語,鶴承淵為魔的事,他一直知曉。當初趁他們出谷騙沈知梨與他潛入冰洞,吸收了他唯一那株烏蒼決,不正是為了平穩魔身以防反噬,所以也能在短短一月里攪了魔界半邊天。

    他從一開始的目的便是成魔,只不過后來不知和事驅使,讓他甘愿藏起魔身,扼制身體里絕大多數靈氣,去修仙。

    怕不是那個死丫頭給他灌了迷魂湯,讓他暈頭轉向找不著北了。

    京中情況還不知如何。

    ……

    鶴承淵這方,國師唯一難殺的點在于他會用紙傀儡藏身,這一點倒是如之前紅桃林遇見的傀儡師有異曲同工之妙,皆用假身現身,真身藏在影場。

    不過藥谷毒氣外溢后給他找出真娃娃提供了便利,紙點眉心做的假娃娃不受毒氣影響,可真娃娃卻容易行動遲緩,身上染毒斑。

    谷中亂戰,火燃了半座山頭,現下不是滅火之時。

    于是便見一人,行于月間,踏于烈火,刀影狂暴,銀面刀沾染魔氣,刀尖溢血,面呈墨色沉如寂夜,掀起狂瀾斬殺數只紙娃娃,凌厲之氣鋒利無比,緊繞國師。

    國師神色大變,懸絲斷了數根,他一退再退,試圖將鶴承淵引離毒瘴之地。

    突然,鶴承淵眸底血氣浮閃,急速轉變招式,朝國師去的刃刀在半路峰回路轉,轉身畫了個圈,向紙娃娃群中的一只不起眼,唯唯諾諾的紙娃娃去。

    國師大驚失色,反應過來,密集的懸絲追在鶴承淵身后,企圖搶他一步,控制它的刀。

    紙娃娃回過神來,它的身上毒印擴散,一張臉坑坑洼洼,手臂不停撓著,此時也滿臉鮮血。

    “噗呲——!”

    旋飛的刀直直刺穿紙娃娃的腦袋,鶴承淵長臂一揮,斬出破山之勢,距他一臂距離的百根懸絲化成粉碎。

    他垂下眸子,冷漠看著碎粉在眼前飄落。

    國師身體先前被砍傷的傷口,霎時炸開,鮮血飛濺,他從空中倒頭栽在地上。

    “當啷——!”

    鈴鐺再現。

    傀儡師已死,他所控的紙娃娃也失了魂,成了一張破紙沒了動靜。

    鶴承淵并未停下,他的目的從始至終沒有變過,殺絕所有傀儡。

    死傀儡無人控制照樣殺人,只是成了無頭蒼蠅敵友不分罷了。

    借著這點,殺起來便輕松的多,無需那么多魔軍,一樣可以完成殺絕。

    鶴承淵給自己開了條路后往靈泉方向去,剩余的事只是時間問題,魔軍能解決。

    系統機械歡愉之聲響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務,殺除紙娃娃傀儡師。」

    「獲得100好感度。」

    「統計總指數2000好感度,自動兌換愛意值20點。」

    「目前愛意值:正71點。」

    「任務完成,附送贈品:預換品。請宿主再接再厲。」

    系統解答:「預換品即為:集齊三次“預換品”可為宿主兌換任何過眼之物。」

    過眼之物,所有看過的物品都可兌換。

    然而,系統的播報并沒有就此停下,再結算完后,嗡鳴聲響了片刻,又緊接著開始播報新任務。

    系統播報:「請注意:劇情任務正式開啟,完成任務可獲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務失敗將扣除200點愛意值,愛意值抵達負300點,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宿主。」

    「目前愛意值已達正71點。」

    「請注意由于愛意值抵達正數1點,所以詳細任務已隱藏。」

    「請宿主盡快完成未知任務。」

    「完成劇情任務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機會。」

    「祝宿主好運。」

    鶴承淵滯了會兒神,兩次同時響起,發生了何事。

    以往完成任務是結算,再次觸發新事件才會開啟,可他根本沒有觸及,難不成……是沈知梨那方觸發了新任務!

    他的心臟猛然收緊,掌心攥緊血刀,他不安停下步子回頭看向瘴氣散去,浮現的彎月。

    發生了什么事,莫非京中事變?!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閃過,一瞬間,呼吸刺痛心臟,疼痛蔓延全身。

    風聲呼嘯,褪色的發帶飄舞,烈風卷火,躥天而起,他只覺渾身發涼。

    卷起的竹葉似刃,斬斷他的發帶,落入泥土,鶴承淵回身想握,它卻擦指尖而過飄入火中,在他眼前燒成灰燼。

    惶恐不安無限放大,像只大手將他推入深淵。

    凌亂飛舞的發絲打在臉頰,鶴承淵收回目光,持刀殺向傀儡,快步向靈泉而去。

    江無期在洞中等他多時。

    近距離看見他的魔印時,還是呆了兩秒,卻沒說什么。

    鶴承淵動作干脆收起刀來,停在冰棺前。

    泠川對他行了個禮,“主君。江谷主執意來此。”

    鶴承淵沒叫他退下,而是讓他去向一側,他正要喚江無期師父時,被打斷了。

    江無期:“幫個忙。”

    鶴承淵才掌權沒多久,權勢不穩,喊他師父自降身份,將來難控屬下,定然不妥。

    然而,江無期為他想得妥當,還沒松口氣,鶴承淵那兩個字就蹦出來了。

    江無期:“……”

    于鶴承淵而言,實力就是一切,他的刀會讓所有人閉嘴。

    所以當泠川聽見“師父”二字蹦出時,也沒露出什么異樣。

    江無期目光在鶴承淵與泠川間晃過,想了想欲言又止。

    鶴承淵仿佛察覺他的想法,直言道:“靈氣可用。”

    江無期詫異看著他,默然轉頭取出靈丹開陣。

    靈丹顯出金陣,扣在冰棺之上,江無期使出禁咒,他的靈氣不夠,索性有鶴承淵相助才得意展陣。

    此陣逆天改命,損心耗神,足足開了一個時辰,泠川看不懂這些事,冰洞外傳來異響,估摸著是傀儡尋到了這處,于是他便出去殺傀儡了。

    洞中只剩江無期與鶴承淵二人。

    金陣一開,續到天亮,將谷中剩余的所有蟲蠱花耗盡,靈丹融成的金陣消磨,光輝淡下最后一刻,他們才收手。

    江無期一口血頂上喉嚨,噴濺在冰棺上,他緩了會兒神,抬手慌忙拭去。

    “逆天改命。”鶴承淵攙扶住他,回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冰洞。

    靈丹化陣,一命換一命。

    可是冰棺中的人還是毫無動靜,不過眉頭有絲變動,不知是否為錯覺,她的舒展開了。

    江無期平緩氣息,“你入魔的事,可別讓死丫頭知道了。”

    鶴承淵:“嗯。”

    江無期:“京中是何現況。”

    “不知,但……怕是出事了,師父若已無事,我該走了。”

    “出事?!”江無期抹去嘴角的血,震驚道:“死丫頭呢?”

    鶴承淵:“她……受傷留京,留宋安照看……”

    他將京中發生的事,簡單與江無期述說。

    江無期面容鐵青,意識到不對之處,“謝故白……他還真是瞞了我不少事。”

    當初他帶走謝家娘子,也想帶走謝故白,想叫他辟谷修行走正道為父翻案,洗清冤屈。

    可是,那孩子死倔,隨不與他斷絕來往,但從未來見過他母親,獨自在外闖蕩,跟了葉家吃了不少苦頭。

    江無期擰不過他,只得由他去,不多打擾,只是于他所在之地的藥鋪打好關系,聽說葉婉后來病中,需要藥谷稀珍的藥,他便親自給他送去,偶爾見上一面敘個舊,說是敘舊,倒不如說隨意打個照面,招呼一聲問個母親近況便以各種理由推脫開,他也不好強求。

    不知是當初那句話說的不對,令他不愿與他回藥谷。

    或許是那句,讓他輔佐君辭,助他登基,成為君辭的左膀右臂,坐穩地位,奪回謝家失去的一切,為謝家伸冤,讓永寧王府……

    時過境遷,事過太久,他從前恨永寧王府,也厭惡目中無人受寵刁蠻的懷淑郡主,可后來……沈知梨入了藥谷,也不知為何,逐漸的,他放下了……

    江無期望了眼冰棺中的人,怕是要再養一段時日她才會醒。

    一夜過去,洞外傀儡也殺的差不多了。

    鶴承淵不想多做停留,他要趕回京中。

    江無期聽聞沈知梨受傷嚴重,正要帶鶴承淵去取些藥來,還未走至門前,離開的弟子火急火燎帶著封信沖了進來。

    藥谷弟子:“師父!師父!!!”

    “何事?”

    “京……京中來信,謝故白親筆……”藥谷弟子看了眼鶴承淵,猶豫道:“那個……與師妹的新婚請帖……”

    鶴承淵面孔沉冷。

    紅紙金字……!

    第135章 賭徒(11)

    幾日前,滴水未進的沈知梨窩在床上,幾乎暈厥,硬是倔強沒松個口。

    她被關多久,已然不知,只覺精神恍惚,蜷縮在被子里,冰涼的鐵銬膈紅了腳踝,磨破表皮出了血絲。

    終于門再次打開,背對門而睡的沈知梨一動不動,卻嗅見了一股飯菜香。

    今天不送金銀珠寶,改用飯香誘她服軟了。

    她繼續裝睡,聽見放菜陸續擱放在桌上的聲音,躺了許久,肚子不爭氣的咕嚕一叫。

    謝故白輕笑出聲,“阿梨,這是餓了。”

    沈知梨如今聽見他的聲音便覺毛骨悚然,脊背發涼,她近乎從床上彈起來縮到角落,抱緊被褥警惕看著他。

    謝故白托著腮,丟給楊邶一個眼神,讓他把屋子里的窗全部打開。

    刺眼的陽光一瞬沖進臥室,沈知梨不適蹙眉緩了片刻。

    謝故白坐與陽光之中,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若是不知這是個瘋子,沈知梨真覺他如從前的傳言那般公子如玉朗月清風。

    他指骨扣桌,“過來。”

    沈知梨盯著他不動。

    “要我再說一次?”他重復一遍,語調明顯冷了一分。

    沈知梨只得掀被下床,“把腳銬解開,后宮這么大我跑不了。”

    謝故白低眸掃了一眼,輕抬下顎讓她坐到旁邊去。

    沈知梨拖著掃地的長鏈入座,下一刻謝故白便蹲跪在她身邊,捧起她的赤足,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甩不掉了。

    “你做什么?!”

    謝故白溫暖的大掌托住她的腳踝,俯身正對著她的腳背吻下去。

    沈知梨看清他的動作,掙扎無果后,直接對他甩了一巴掌。

    “滾!!!”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在屋子里,直將他的頭扇偏過去。

    謝故白活動了下腫痛的臉頰,掀起眼皮凝視著她,她滿眼都是對他的厭惡。

    默然,他給她卸去腳銬,對著她磨損的腳踝也沒了想醫治的心情。

    “吃完飯跟我走一趟。”他拋下一句,走到院外。

    沈知梨緩來一口氣,正要吃飯時,突然聽見一道利刃出鞘聲,聞聲望去,謝故白立在院子中,隨手拔出侍從的刀,為了發泄,抬手便抹了一人脖子。

    剎那間,鮮紅的血晶瑩剔透飛濺在陽光之下。

    “咚——!”

    侍從全然沒反應過來,不可置信捂著脖子倒地。

    謝故白接過楊邶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拭去面容與手指的血跡。

    沈知梨慌忙別過臉,心跳不止。從前與鶴承淵身處一處,惹他不悅她只擔心自己的小命。

    如今在謝故白身邊……她的任性與反抗,怕是會害死不少無辜的性命。

    沈知梨忍著不適,悶頭吃飯填飽肚子,沒過太久謝故白踏進屋子,不管不顧給她丟來一雙鞋,讓她套著就走。

    “謝故白你放開我!”

    他拽著她大步流星出了宮,往謝府的方向去。

    “阿梨,這只胳膊也不想要了嗎?”

    謝故白舉起她的手來,沈知梨頓時感到撕扯般的疼痛,她的右肩自上次被關入房中后,便一直無人為她療傷,傷勢擱淺,不斷惡化,導致牽連左臂也僅能抬一半高,再高就會酸痛。

    這一舉高晃動,沈知梨臉色肉眼可見泛起慘白,唇瓣直打哆嗦,她死死咬住,不敢再激怒他。

    謝故白會做出什么瘋狂舉動,她孤身一人不敢賭,見她安分,他才放下她的手,陰鷙褪去,又換了副面容,為她輕揉,嘴中夾雜關切之語。

    陰晴不定的瘋子……

    他停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對她舉止親昵,話語動作溫柔體貼。

    也不知為何,往日交頭接耳談論謝家事的街道,安靜的詭異,眾人見到謝故白不敢直視,甚至面露恐懼,繞道而行。

    真就像是見了鬼一般。

    為她揉著胳膊的那雙手,輕易包裹她纖細的手臂,骨頭在他掌心是如此不堪一擊,用力一捏就能斷成數節。

    他定住不動,高她許多的人背光而立,灰暗的陰影將她嚴實籠罩,他抬起眼來,嘴角裂開,溫柔的笑掛在嘴角,病態又驚悚,“阿梨,你瘦了。”

    作勢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若是,把手腳給你卸了,你會陪在我身邊,不再亂跑對嗎?”

    沈知梨渾身僵硬,耳朵嗡鳴,她的聲音虛小卻異常堅定,“我會恨你,會尋死。”

    謝故白“噗呲”一笑,在她發端輕吻,“你把宋安藏哪去了?把他交出來好不好,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看,你乖乖告訴我,我帶你去療傷。”

    沈知梨:“我不知道。”

    謝故白:“你怎么會不知道呢。那根金簪阿梨不是很喜歡嗎?”

    沈知梨怔了一會兒,“你……”

    金簪是在卿云鋪買的,難不成是謝故白做的金蝴蝶?!

    “我喜歡是因為,那是鶴承淵送我的,是他親手為我做的。”

    怪不得,謝故白沒有收走她的金簪,而是給她擺在床頭。

    鶴承淵制簪精細,看不出有改動痕跡,不然謝故白若早發現金簪里面是武器,怕是早給她丟了,哪還會有她威脅他,去救宋安的機會。

    謝故白勾起她的發別到耳后,“是嗎?阿梨可真是喜歡那個殺奴。”

    “金簪呢?放哪去了?那東西太危險,我幫你保管。”

    沈知梨冷漠看著他,“我的房間你不是搜查過了嗎?怎么,現在是連我身上也要查一遍?”

    “阿梨從前說未成婚事,不行房事,你會生氣。”

    謝故白縮起眸子,沈知梨知道他極力克制著,抓住她的手也在顫抖。

    “看樣子,這些事放在殺奴身上,通通破了例。”

    沈知梨眸底冰冷,緊緊盯著他,她不激怒他,可眼里早已有了答案,簡單果斷一個“是”字。

    謝故白拉著她往謝府去,“阿梨還欠我賞一場荼靡。”

    “再過些時日,荼靡就要死了,這時候正開得艷呢。”

    謝府的荼靡并非種在一個小院子里,準確而言,白色的荼靡生長在廢墟之上,壯觀填滿整個謝府。

    這些荼靡沒有人打理是絕長不成這般樣子,謝故白總借帶葉婉避寒的理由離開余江,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之中。

    想必,他是安置完葉婉后,偷回京養護荼靡……

    他在暗中盯了沈知梨多久,久到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意外遇見鶴承淵,她徹徹底底脫離了他的掌控,讓他坐立難安,以至于壓抑太久,瘋癲至此。

    沈知梨撫過一朵潔白的荼靡,都說“沈知梨”最愛的是荼靡,或許只有原來她知道,愛的究竟是種荼靡的人,還是開滿院燦如云的荼靡花。

    可惜,舊人已逝。

    直到少年為她拾來一籃粉色月季,她才發現,她喜歡的也并非耀眼綻放的月季,而是為她摘月季的少年。

    沈知梨止步在府門前,“荼靡也賞了,該走了。”

    謝故白輕抬下顎,楊邶心領神會把府門在沈知梨身后關上。

    沈知梨:“謝故白?!”

    謝故白負手轉身往府內去,“阿梨不來看看,謝府傳了十來年的滿門抄斬,一共有多少人嗎?”

    他的背影承載烈陽,唯有他自己知,濕泥掩埋的人,是見不到光芒的。

    那是滿府三百余人的鮮血。

    身后沒有聲響,他回過身來,笑道:“婚服在祠堂,穿給我看,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沈知梨放眼望去,謝府的正廳改成了祠堂,正對著大門,而一口平躺的紅木棺擺在正中央,棺尾對著他們的方向。

    她拖著步子往前去,若大一個血陣出現,四溢流淌,頃刻間染紅干凈的青石板。

    沈知梨不敢再行,僵在原地。

    謝故白:“踩著他們的血,走過來。”

    沈知梨:“!!!”

    他想讓她噩夢纏身,想讓她只有靠近他時才能得已安心,才能褪去愧疚!

    這是,他的目的!

    冰冷的血浸濕她的鞋,寒意從下往上躥起,無數雙手無形拉扯她,拖拽她。

    耳邊是痛哭嘶吼,是喊冤求饒,是刀劍相撞,無助拍門,是黎明留下的灰燼……

    她知道是謝故白作祟,可她無法停止對此的恐懼。

    “謝故白!”

    她的體質本就招邪祟,沒一會兒,連她的眼睛也被血色填滿,她不知謝故白用了什么法子,什么幻術,讓當年的場景再現,讓一個個人血濺她的面容,倒在她的腳邊。

    謝故白充耳不聞,在棺前插起三燭香,待沈知梨幾近崩潰,聲音漸弱才出聲破霾而出,給她指路。

    “過來。”

    沈知梨迷失方向,她想甩開無數扒在她身上的手,聽見聲音如救命稻草,瘋了般跑去。

    然而,不等她緩過口氣,謝故白再次命令道:“跪下。”

    沈知梨不愿。

    謝故白:“沈知梨,這是你們永寧王府,欠我們的!”

    這事不提還好,一提沈知梨腦海里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斷。

    她退了半步,恥笑道:“你殺我永寧王府的時候,這賬不是扯平了嗎!”

    謝故白:“跪、下。”

    沈知梨:“謝故白,你把我帶到此處,就是為了說這事?”

    謝故白燒了一把紙錢,火焰燃在兩人之間,“自然不是,阿梨很聰明,知道把宋安送走,避開有賭場的路,送往藥谷。”

    沈知梨神情僵硬。

    “等我回過神想去追時已無從下手,也會亂了我原先的部署。”

    他平淡的語氣,仿若暴風前的寧靜,悶沉的令人惶恐。

    “阿梨,不如我幫你一把,先一步給藥谷送去新婚喜帖。”謝故白故作沉思,淡淡勾唇,“沒算錯的話,你的殺奴因是帶著魔軍殺進了藥谷,你猜……他收到我們的喜帖會是怎樣的神情。”

    沈知梨生出想逃的心思,沒退兩步,肩膀被人拽住,粗暴往下一摁,恨不得捏碎她的骨頭。

    她雙腿頂不住力,對棺跪了下去。

    他道:“今日這婚書,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第136章 賭徒(12)

    謝故白將理好的婚書甩在她面前,不顧她的反抗,鉗住她的手,寫上她的名字,手起刀落割開指腹摁上指紋。

    沈知梨盯著紅綢上晃眼的血紋,眼底生起恨意,諷刺笑道:“你既不顧我的反抗,不問我的意愿,何必再經我的手!自己簽上不是更快?”

    謝故白捏著婚書,望著她的名字,眼尾輕佻,“當然不一樣。”

    “你看啊,這是契約。”他掐住沈知梨的下巴,讓她注視著紅綢上的字發生變動,“阿梨,不會以為當初的話是一句挑撥離間的玩笑吧。”

    楊邶拿著婚書在巷子里與他們說的事?!婚書與相情蠱!

    沈知梨雙眼不可置信瞪大,金字發出光芒,化成蠱蟲啃食她留在婚書上的血跡。

    原來,這便是相情蠱,以血化誓言,永生永世,生死相依。

    謝故白握住刀刃,用力一剜,鮮血如泉流在婚書上。

    他沾染鮮血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彎起眉眼笑道:“阿梨,簽了婚書,日后我們便不離不棄好不好。”

    沈知梨縮起脖頸,恐懼地去躲他的手。

    她如此抗拒之物,在謝故白眼里卻是“她”愛過他的證明,這咒書是當初“沈知梨”費勁千辛萬苦求來的。

    在“她”死后,婚書就如一把利刃貫穿她的心腹,令她無法從深淵中逃脫。

    猜測到謝故白的目的,沈知梨大驚失色,往后退去,跌坐在地,她雙肩發顫,嘴唇打抖,咬牙切齒道:“謝故白,我會恨你……”

    謝故白直起腰桿,捏著婚書,兩只圓滾滾的蠱蟲順著他流下的血爬上他的手背,仿佛聽命與他。

    他居高臨下盯著她,聲音冰冷,“為了一個賤奴恨我?”

    沈知梨不悅顰眉,“賤奴?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謝故白揪起她后腦的柔發,繃直她的脖頸,俯身道:“我好在哪,阿梨一會兒不就知道了。”

    沈知梨驚恐看著那兩只蠱蟲兵分兩路,一只朝謝故白去,一只向她而來,她先前吃的蠱是研磨成粉制成丸子的死物,而這兩只可是活生生的蟲子!

    “謝故白!你借國師的勢力,在這稱王稱帝,你難道就不怕他知曉后殺了你嗎!”

    謝故白怔了下,噗呲大笑,“國師不是去藥谷了嗎?阿梨對那個殺奴這么沒有信心?一個沒用的傀儡師都殺不死?”

    沈知梨傻在原地,“你利用藥谷騙國師前去,給他下套,讓他死在那,從此便沒有人能擋你一統天下的大業!”

    謝故白笑而不語。

    “謝故白!江無期救你性命,帶你逃離火海,救你母親!對你有求必應,千里送藥,這就是你的報答之恩?!”

    謝故白:“我讓他來救了嗎?”

    “什么?”沈知梨沒曾想,他會這般想,“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當然知道,阿梨啊,我的母親是依附父親而活的藤花,沒了父親那棵大樹攀附,她為了不牽連娘家人,只能躲藏。”

    “婦家懦弱!我要跟她藏一輩子嗎!還是我要和病入膏肓、茍延殘喘的她,被迫原諒這不公的審判!”

    “沈知梨!你永寧王府欠下的債還少嗎!”

    謝故白瘋了似的,從地上拽住她的發將人提起來甩在紅木棺上,扣住她的腰肢,掐住她的下顎讓她正對著棺。

    “想不想知道,棺里的是誰?”

    沈知梨冰冷的棺透過那層薄薄的紗裙滲透在她的肌膚上,她頭皮發麻,掙扎道:“謝故白!”

    謝故白捏開她的唇,氣息噴灑在她耳畔,“阿梨,婦家懦弱,你太強勢了,是該挫挫銳氣,攀附我而活。”

    他太矛盾,太瘋癲,既恨母親的懦弱,又惱沈知梨的強硬固執。

    他希望母親如她一般,又想沈知梨如他母親那般。

    沈知梨能肯定的是,讓江無期搭上一生的女子,絕不是謝故白口中的懦弱。

    她是因命不久矣,又有兒子為軟肋,所以不得不妥協……

    可他已經瘋魔了,謝大將軍去后,人人敬之、贊不絕口的謝小公子掉進了權勢的漩渦,他的天賦、才智、謀略,在失去地位之后,成為了笑柄。

    他恨所有人,甚至恨他自己。

    謝家娘子氣絕時,連他最后一面也沒見到,那刻……她是什么心情。

    謝故白一掌推開棺蓋,里面空空如也。

    沈知梨滯了兩秒,他的話語響在耳際。

    他低聲一笑,“阿梨,這是我的棺,同生共死,我要與你享世間繁華,你要與我共赴黃泉。”

    沈知梨:“謝故白!你這個瘋子!”

    “瘋子又如何呢?”

    身后之人望著空蕩蕩的棺,突然,滾燙又濕熱之物砸在她的頸側。

    沈知梨愣神。

    他……哭了?

    “阿梨,我早死了,在很早很早之前,我一無所有,沒有再可失去之物,唯有你,所以……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我。”謝故白反扣住她下顎的手顫抖著,蠱蟲停在他指尖,離她的唇近在咫尺,“你以為我查不出你身體里的相情蠱嗎?”

    “吃了陰陽蠱,三月不下蠱,你會死的,把它下給我。”

    “把它下給我吧。”

    他仍然在期待原先那個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他的阿梨,主動而又自愿對他獻出她所有的愛意。

    不該是這樣抗拒,不應該,不允許!

    沈知梨余光撇見那只蠱蟲觸角勾向她的肌膚,它在等待謝故白的命令。

    她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氣息凝固小心翼翼從口中吐出,生怕驚擾了它。

    謝故白:“這么多日過去,你乖了不少,會好好吃飯了。”

    “你看,你是跑不出去的,你懦弱,需要他人搭救,需要別人伸出援手,需要依附他人。”

    “阿梨,是你說的,你愛我,永垂不朽,永世不變。”

    “你乖乖的把身體里的相情蠱下給我。”

    “求求你了,好不好。”

    他的眼淚斷了線砸在她身上,染濕她的薄衫。

    沈知梨害怕的心跳震在耳中。

    她絕不會把蠱下給謝故白,那是她最后的籌碼,她的賭局……

    她要贏下這一局,似乎料到自己的倔強之后的結局,她絕望閉上眼,對此不再掙扎,眼淚從臉頰滑落那刻,打在謝故白的手中。

    他也無比清楚,她的選擇,是果斷不留余地的拒絕。

    “你又何必做這無謂的掙扎,沒有下出去的蠱,是斗不過我的,就算下給他又如何!!!”

    謝故白震怒,他掰過她臉,眼淚瘋砸,崩潰又失控,“阿梨,我們的蠱會贏過那個殺奴的。”

    “我們這么多年情誼,比不過他短短兩年嗎!!!”

    “回答我!”

    “當初是你說的啊!誓言是你說的!是你親口說的!”

    “是你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要和我一輩子!是你說的!是你先說的!”

    沈知梨緊閉雙眼,不愿看他,無情丟來不變的那句,“謝故白,物是人非,你的阿梨死在去找你的那天,這具殼子里換人了。”

    “說謊!”謝故白眉心狂跳,過了片刻,他的語氣又柔了下來,“你把蠱下給我吧,求求你了……是與不是……不重要,不重要,你把蠱下給我,再愛上我……好不好……”

    沈知梨緩緩睜開眼,淚水模糊視線,“謝故白,你連最愛之人都認不出來,深情不負,當真可笑。”

    “沈知梨!!!”

    沈知梨:“是我。不是你的阿梨。”

    “你就這么愛那個殺奴!!!為了他!死也不愿意將蠱下給我!”

    沈知梨唇瓣蠕動,堅定道:“對。我不會輸,他也絕不會!”

    謝故白嘴角抽搐,目眥欲裂,發了狠死掐住她的下顎,蠱蟲順著他的手爬進她的嘴中。

    他眼淚落在她的臉頰,可她不屈,不妥協,不退縮,只是為了那個殺奴!

    謝故白一把推開她,吞下另一只蠱,“那就賭賭看!”

    喉嚨搔癢,沈知梨摳著喉嚨,趴在地上干嘔,兩種蠱在身體里迅速發生反應。

    她渾身燥熱難忍,疼痛蔓延全身,失了力氣,歪過頭木納盯著金燦燦的陽光下,那滿院潔白無瑕綻放的荼靡。

    謝故白:“是黑是白!是輸是贏!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事到如今,你還在等他!”

    “沈知梨!很快!你就會忘了他,你的眼里只有我!只有!”

    他跪在地上,托起她,“會贏的!”

    沈知梨目光渙散,荼靡在眼中化成千萬朵重影,最后陽光消散,她才發覺……根本不是白天……是一場深夜。

    原來她活在他的牢籠中,白天黑夜由他掌控,是他的影場……

    她怎么忘了,白日的謝故白哪有空,他只有深夜才會來找她吃飯,今天也不例外。

    腦海里那道系統聲,久違響起,一道任務完成,一道任務開啟。

    她像個失去靈魂的布娃娃,聽不見任何聲音,望著那片眨眼前還活在陽光里的荼靡,染滿銀月下的鮮血。

    府門打開,楊邶來報,國師已死,請帖清晨便可送達。

    再后來,她如何被拉去高塔,看著謝故白布下的陣,他給鶴承淵留下的圈套。

    目的是為了讓他身份暴露,在所有敬仰他的百姓前暴露,他們口口相傳,神潔的仙首真實身份,是個上不了臺面,卑賤的殺奴,骯臟招人唾棄的魔頭!

    沈知梨站在冷風中,鎖在高塔里,穿著謝故白強迫的婚服,一身紅衣望著高懸的彎月,無比希望,鶴承淵棄了她……

    明知不可為而為知,明知是圈套仍踏足。

    非明智之舉。

    她沒有那么重要……

    比不上他光明的一生。

    第137章 賭徒(13)

    魔陣每日都在加強部署,密不透風,沈知梨困在高塔,這幾日倒是見到了她期盼的太陽。

    她的嫁衣換了一件又一件,謝故白對此一直不滿意,他總覺得不夠好看,總覺得少了什么,聽楊邶說他控制不住脾氣,在地下殺了不少人。

    沈知梨往下望去,百姓猶如行尸走肉,比先皇霸權時還要死氣沉沉。

    紅木棺甚至就這么明晃晃擺在街道,是為了繼續借國師的勢穩固地位嗎。

    沈知梨動了動雙腳,鐵鏈撞響腳邊棄堆的鳳冠,金燦燦的鳳冠打造了一個又一個,鄙棄了一堆又一堆,鳳冠許多都已砸壞,他但凡不滿意,便震怒砸在地板上,短短幾日,更是只留下一片狼籍。

    因為她的反抗與掙扎,謝故白決心要廢了她的胳膊,不再派人為她醫治。

    他表達的愛用權勢堆積,用囚禁訴說。

    他要的,只是一個不會反抗,對他唯命是從的破布娃娃。

    “阿梨。”

    謝故白溫柔的聲音穿入她的耳中。

    沈知梨渾身激靈,僵直在椅子上。

    謝故白抬手命人將新帶來的喜服放置在她面前。

    “外面風大,怎么不進屋?”

    他一襲白袍立在一側,向謝府的方向看去,晃眼便見那滿園荼靡,即將攀出高墻。

    仿佛是他蟄伏多年,勝利在握的象征。

    沈知梨避他千里冷漠望著他,下一步,她該去換新帶來的婚服了,等他直言,不如她自覺換上。

    身體里的相情蠱時不時發作,沈知梨無比慶幸她先一步給自己留了后路,吃下那對相情蠱,讓她多清醒了幾日,不然……她真成沒有思緒的傀儡了。

    兩種蠱蟲在體內爭斗,絞痛傳遍四肢百骸,迫使她蜷縮在地,紅艷艷的婚服鋪展在身側,她死死拽住它,捏出皺褶,也不愿發出一聲來求助。

    下了蠱的蟲終是比未下的要強悍些,契約已經在肌膚浮現,謝故白垂下眸子看著小指上波動的紅繩,不由蹙眉,它為何沒出現在心臟處。紅線提醒著她,彼時的另一只蠱正受到傷害,可他仍無動于衷,盡管知道身后屋子中的人備受折磨,也不打算推門而入。

    因為她只會拒絕他,若是把另一對蠱下給他,與他交歡,她又這么會受這痛苦。

    可她不愿意!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個殺奴,那就等她安分,等他的蠱占領她的身子,她就會把別人忘了,滿心滿眼只有他。

    三個時辰后,蠱勁才過,她能明顯感受到那對蠱的勢力逐漸弱下……

    沈知梨滿頭冷汗,縮在地上喘氣,緩了半刻鐘,才回轉力氣,理了理衣裳換上身去。

    她以死相逼脅迫謝故白放她去過一次永寧王府,查了一圈發現留下的玉佩被鐘叔取走了,為了告知她,還將破碎的瓦片補全。

    人丁冊依舊在她的枕頭底下,沒想到,當初鐘叔抄了滿滿一本,最后留下的名字……不過只剩三人,她提筆一個個將名字劃去……

    她即盼著鶴承淵救她出火海,又希望他不要來,若是踏入魔陣,他所有到一切,都將土崩瓦解功虧一簣。

    沈知梨換好婚服,打開房門,熱烈的陽光毫不吝嗇沖向她。

    謝故白轉過眸來,為她勾去貼在臉頰的濕發,打量她這身婚服,難得勉強滿意。

    他訕笑地道:“阿梨,我們明日成婚,你盼望的人會來嗎?”

    沈知梨掃他一眼,“他不會來。”

    謝故白:“我的請帖可是送到了,他不來喝杯喜酒。”

    沈知梨厭惡道:“謝故白,沒有人會傻到硬闖魔陣。”

    高塔在陣心,四面八方都是血魔陣。這陣沒多大傷害,更多的是讓鶴承淵暴露,跌落神壇,遭人唾棄,讓眾人看清他低賤的身份!

    謝故白從紅木雕飾盤中拿起銀梳,為她梳發,“阿梨,明日就是新婚,你求求我,我能助你緩解體內的蠱蟲,不然你會在塔中待三月,在日漸折磨中愛上我。”

    他的指尖曖昧劃蹭她的后頸,勾起她的發撩到鼻前輕嗅,“阿梨,我很愛你,很愛很愛,若你介懷葉婉之事,我把她的尸首挖出來任由你處置可好。”

    沈知梨毛骨悚然,雙肩微顫。

    她覺得這個瘋子真做的出來這事!把葉婉做成傀儡的尸體擺在她面前。

    謝故白:“為何不說話,她就在街道的某口棺里,明日,她就能看到我娶你,入洞房。”

    “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不喜歡她靠近我,你以前看到會生氣,聽聞我要成親你千里迢迢來搶親,是我對不起你,但我與她什么都沒發生過,如今我就讓她看著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沈知梨移開兩步,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謝故白!你令人作嘔!”

    謝故白余光撇見她扇來的巴掌,硬生生受著沒躲,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但他卻沒惱,勾起唇,抬步逼迫過去,將人抵在僅半腰高的圍欄上,笑道:“阿梨不想要這樣嗎?不想宣示主權,不是告訴所有人,我是你的嗎!”

    “我什么都有了!榮獲富貴!權傾天下!”

    “你不喜歡,我不會再娶他人,我只會有你。”

    他捧住她的手捂上扇紅滾燙的臉頰。

    “阿梨,我等了這一日許久許久,若沒有你,我活不到今日。”

    “你看,等我把大昭的所有人都變成傀儡,日后無人能與我為敵。”

    “!!!”沈知梨甩開他的手,“謝故白!謝家為國為民,滿門英烈,而你卻要把無辜百姓變成為你所用,受你驅使的傀儡!”

    沈知梨心臟猛跳,慌不擇路,她想逃離這里,謝故白的報復絕不止于此,他牽扯上所有人,冤枉過謝家的,唾罵過謝家的。

    謝故白眸色暗下,嗤笑一聲,“阿梨,你心腸真好,那日后傀儡由你掌控好嗎?你讓他們繼續像正常的百姓生活。”

    “謝故白,底下的百姓多數為謝家伸過冤……”

    “所以,讓他們與謝家站在一起,不好嗎?他們不是喜歡謝家嗎?不是覺得謝家冤枉嗎!”

    他的心理扭曲,沈知梨不知道他這么多年經歷了什么,才讓一個滿懷抱負與大義之人,成了這般瘋癲之樣。

    沒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不對,是他自甘墮落,陷入沼澤,扎根臟泥!她不是他的執念,復仇才是!掌握權勢,一統天下!組建一支龐大的傀儡大軍,成為無人能及,坐上至高無上的皇位,才是他的執念!

    真是可笑,他亂殺無辜,拉著她,背負惡名。

    她與仙首的婚事,逐漸被浪罵蓋過,傳成她這樣的賤胚子與謝家真是天生一對……

    謝家英名,永寧王府……一夜之間成了百姓討伐的對象。

    百姓原先反抗,對她辱罵丟爛葉子,謝故白一怒之下殺了數十人……以暴制暴,罵聲平復很快,可永遠不會消失,只會日漸惡化。

    一場受人詛咒的婚宴,摻雜陰謀詭計。

    “公子,荒村紅棺出了事。”侍從來報。

    謝故白愣了片刻,“什么?”

    沈知梨轉過眸子,謝故白似乎對荒村出事的紅棺很緊張,荒村的紅棺……是婆婆屋里那口?

    有何不同?

    謝故白帶著楊邶急匆匆走了。

    連一直守著他的楊邶都帶走了,看來事態不簡單。

    侍從盯守著她,沈知梨走到圍欄前往高塔下看,血陣開啟,街道掛滿紅綢燈籠,喜氣洋洋,忽然,她被一抹淡光晃了下,她警惕掃了眼旁邊的侍從,當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瞥過去。

    鐘叔的身影出現在混亂的街角,默默用布包裹手中的銅鏡,而他旁邊站著一人,一襲黑衣,此人眉眼深邃,與她對了個視線后,與鐘叔不知交代了什么,轉向一側去打量血魔陣。

    沈知梨不認識這人,卻感覺有些熟悉,像見過,有些印象,但翻不出記憶來。

    鐘叔現在不適合暴露,他似來傳達信息,又像告知旁邊的人,她的身份與長相。

    沒過一會兒,眨眼間,鐘叔與那人消失在人群。

    沈知梨嘆息抓著圍欄。

    她要怎么跑出去……靠自己根本沒有路子。

    謝故白一日未歸,次日清晨,天朦朧亮時,鑼鼓喧天。

    沈知梨猛然從床上起身,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隊侍女打開了她的屋門,門外沒有太陽,只有壯觀的血光之色鋪天而下。

    “我等服侍郡主更衣。”侍女不顧她的反抗,給她灌下滿滿一壺合巹酒,烈酒霎時在順著她的喉管滑入肚子,一路燃燒。

    酒水從她的口中溢出滑至衣領,侍從剝開她的衣裳,給她把婚服套上。

    血色的天在眼前晃動,金光閃閃的鳳冠珠簾蕩漾,她喝的酒并非透明而是混濁摻雜著血印。

    身體燥熱,生出不適的反應,蠱蟲廝殺相斗,沈知梨手腳發軟癱坐在地,止不住的發抖。

    謝故白!他對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視線交錯,眼前的侍女面容發生變化,為何全是謝故白,眼里看的,耳中聽的,全是他。

    沈知梨慌亂無措,踉踉蹌蹌往外跑去,侍女攙扶卻別她大罵甩開。

    面色蒼白,神情恍惚。

    她不要變成傀儡!

    她撲到低矮的圍欄前,高塔下的血陣鮮血四溢,最外圍的一圈陣眼躺著放血的尸體。

    “!!!”

    天上地下,在她眼里除了血紅,再無其他顏色,尤其謝府那院荼靡,更是紅的滴血。

    沈知梨死死拽著圍欄,低頭瞧去,高樓層層跳動,忽遠忽近,她甩了甩頭,侍女摁住她的肩膀,給她描眉畫眼,為她點珠抹赤。

    她在他們眼里是個意識不清的瘋子,腳踝的鐵鏈磨傷她的腳,鮮血順著冰冷的鐵鏈在地板留下觸目的血跡。

    不要變成傀儡,她熬了這么久,系統給的相情蠱一定可以斗過謝故白的,她還沒有見到鶴承淵,她不想日后成一個瘋癡女子,沒有思想,沒有靈魂,仍由謝故白擺弄的傀儡。

    眼淚弄花紅妝,看不見的太陽,聽不見的聲音,沒有多余的色彩,沈知梨近乎被逼瘋了。

    她不想嫁與謝故白,不想與他成親,不想當著葉婉尸體的面和他入洞房!!!

    謝故白是個瘋子……不對,她也是……

    她生出從高塔一躍而下的念頭。

    百姓在陣外密不透風圍了一圈,所有鮮活的人在她眼里就如木偶,失去靈魂,嘴角勾出統一的高度,四肢怪異吊起,昂直脖子眼神空洞往著她。

    沈知梨僅存的念頭,從活下去變成跳下去,唯一清醒緊繃的神情想讓她得到解脫。

    跳下去,她就能擺脫這荒謬的一切!

    “當啷——!”

    悅耳的鈴聲擠進腦海,拽回她的思緒,拉住她伸出去的腿。

    沈知梨還沒回過神,她腳下的鏈子遭后勁用力一扯,整個人猝不及防栽倒,頭上鳳冠沉重,珠簾亂蕩,噼里啪啦斷了,在她眼前往高塔下砸去,而一只手在危機時刻托著她的腹部,讓她沒栽出去。

    她半個身子懸在塔外,望著七八層樓的高度,驚魂未定。

    “阿梨,我們該拜堂了。”謝故白在她后頸落下一吻。

    他不知何時到了此處。

    沈知梨甩脫他,扶著圍欄大口喘氣。

    謝故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去時遭她別過頭躲了去,他的視線在塔下晃了一圈,楊邶從昨日起就聊無影訊,至今未歸,他與她的婚期必須完成!

    他低笑一聲,最后落在她臉頰上,吻去淚痕。

    沈知梨雙眼通紅,“謝故白!就算一百次,我也不愿!”

    “阿梨很快你的眼里只有我了。”謝故白理好她凌亂的頭發,為她將歪掉的發冠戴正,手指輕佻波動斷裂的珠簾。

    “真是不小心,鳳冠都壞了。”

    謝故白斜過眸子望向一旁伏地埋頭的侍女,“怎么不給皇后蓋上蓋頭,這般瞧見,會不吉利的。”

    侍女跪拜在地瑟瑟發抖,時辰還未到,謝故白來早了,更何況郡主不愿意,他們也無法強求,這才……才少了蓋頭。

    “合巹酒……合巹酒,已經服侍郡……皇、皇后喝了。”

    “瞧出來了,面色紅潤。”謝故白手指在她臉上游走,刮走淚水,“妝都哭花了。”

    他對著她怪異泛紅的臉頰曖昧吹了口氣,“等拜完堂,你該求我了。”

    “到時候,你還會記得你的殺奴嗎?”

    “不會了,你只會喊我的名字。”

    “阿梨……”

    謝故白虔誠牽起她扇過他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沈知梨胸口頂著一口氣,難以呼吸。

    下一刻,刀劍出鞘,鮮血飛濺,方才還“溫柔”與她說話的人,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拔出長劍,抹了其中一個侍女的脖子。

    鮮紅的血濺高數尺,熾熱炸在沈知梨臉上,她睫毛微顫,血珠滴落,傻在了原地,手里還握著血淋淋的劍。

    謝故白松開她的手,“阿梨,我們是一路人,與我一起站上巔峰如何。”

    沈知梨驚恐著丟掉手里的劍,侍女的血很快流到她的腳邊,弄濕她的繡花鞋。

    她往后退去,后腰被謝故白抵住,不許她躲,直到鞋子濕透,裙擺染血。

    殺人了?!她是不是殺人了!是影場?還是現實!她分不清……

    怎么分清,她是不是殺人了!她是不是殺人了!

    謝故白將血抹在她的唇邊,“紅艷艷的才好看,別再把妝弄花了,補起來怪麻煩的。”

    “這個沒用的人,死了就死了,鳳冠都做不好,你瞧這滿地的血多喜慶啊。”

    沈知梨瞪著雙眼,像失了魂魄,紅彤彤的蓋頭從頭壓,蠱蟲與烈酒在身體里翻滾。

    她不適抓了個胳膊攙扶,一口血噴濺而出,染在蓋頭上。

    謝故白對此無動于衷,只用指腹探入蓋頭內碾過她的唇,“阿梨,求求我,我就幫你。”

    他捧住她的雙頰,隔著蓋頭在她額間一吻。

    沈知梨忍耐著,可身心精神多重的打擊,讓她損了元氣,血從嘴角溢出,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活不過三日她就會成為乖乖聽話,求他歡愛的傀儡。

    這么想來,她萬般抗拒,令人作嘔,又一口血噴濺而出,血順著蓋頭滑落與腳底的血泊相融。

    她捂住胸口,讓自己緩口氣。

    “你休想,你的阿梨死了!”

    謝故白:“我的阿梨是不會死的。”

    她腳踝的鐵鏈與牽紅一起握在謝故白的手中,余下的鐵鏈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他帶著沈知梨又上一層,這里布置成了靈堂,紅棺半圍聳立,案桌擺著兩塊靈牌,一塊謝大將軍,一塊永寧王。

    傀儡司儀站在一側,歪著個腦袋,吊著雙臂。

    “喜氣洋洋,喜氣洋洋,哈哈哈哈哈哈,喜氣洋洋。”

    他手腳亂甩,鼓著掌。

    “姻緣石上畫長緣,生死相牽。”

    沈知梨發覺她手中出現一根紅繩,牢牢拴住她的手腕,而另一段牽在謝故白的手指上。

    “!!!”

    她不要!她不愿她不愿!

    可她發現自己動不了了,蓋頭壓住了她,就像紅桃林那場婚宴一般,死死壓住她!

    她幾次張嘴,聲音哽在喉嚨難以發出!!!

    傀儡司儀笑聲尖銳,“吉時到!”

    “轟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巨響炸在塔下。

    謝故白快步轉身朝塔外放眼看去,街道上所有擺放的紅棺炸成碎片,一個不剩!

    他眉心怒跳,轉頭命令傀儡司儀,“繼續!”

    沈知梨感知到熟悉的氣息,穿過層層紅霧安撫她不安的心。

    謝故白手腕一扯,拉動鐵鏈,將沈知梨扯了過來,拽住她的胳膊,興奮地發抖,“阿梨,拜完堂我們就是夫妻了,拜完堂我們就是夫妻了!”

    “你不是最喜歡了嗎?小時候你最喜歡圍著我轉,穿一身紅裙總說要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今日就能實現了,你開心的對吧,你最愛的人是我!是我!”

    鶴承淵來了!那個殺奴來了!來見證他們這場盛大的婚禮!

    他們要拜堂成親,要結發夫妻,他要讓高高在上的仙首身份暴露!

    他布下的陣,以沈知梨為陣眼,無論如何鶴承淵都破解不了這會暴露他身份的血魔陣,唯有沈知梨死。

    可他怎么會讓她死呢。

    那就,跌下神壇!過上逃竄的生活,他的阿梨聰明,她知道該選誰,該與誰站在一起!!!

    謝故白將所有的路盤算好,就算他的阿梨一時糊涂沒選對又如何呢,她身體里有他的蠱,十多年的情誼又怎么會比不過一時興起,消遣解悶,空有幾分姿色的殺奴!

    她喝了他的酒,她熬不住的,一對從未下過的陰陽蠱,與牽了紅線的相情蠱,他不會輸!

    他要鶴承淵遭人唾棄,要他看著阿梨求他歡愛,要他目睹這一切!

    傀儡司儀放聲道:“一拜!天地!!!”

    謝故白抖動手里的鐵鏈,“阿梨,別忘了,你是我的。”

    沈知梨不受控制彎下腰桿。

    “咕咚——”

    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滾咕嚕到陣中去。

    謝故白定睛一瞧,“!!!”

    正是消失了一夜杳無音信的楊邶!

    沈知梨透過蓋頭的縫隙,朝塔下望去,同樣瞧得一清二楚。

    身旁的人頓時僵在原地。

    荒村紅棺,究竟有何,讓他慌神。

    一襲金紋紫袍之人,長腿一跨,無懼風雪,踏入陣中,鋒利的刀刃紅光幽閃,他緩緩抬眸,視線鎖死在鳳冠霞帔之人身上。

    血陣翻涌,魔氣外溢,眉心金印徹底打開。

    “魔!仙首大人是魔!!!”

    “果然!懷淑郡主就是個禍害!她給大昭帶來禍端!”

    “讓他們都去死!”

    所有惡毒的話語,咒罵拍打進沈知梨的耳中,她看著站上頂端的少年,再次遭人唾罵,眼淚涌了出來。

    鶴承淵該恨她了……恨她拉他入泥,恨她不守承諾,恨她嫁與他人,恨她簽了婚書飲了喜酒,摁了契約……

    狂風拂過,罵聲如潮,可塔下之人仿佛聽不見似的,孤身闖陣,逐步向前,意味不明的眸子望著高臺上搖搖欲墜,風吹將倒之人,心狠狠揪在一起。

    紅色蓋頭飛舞,露出她沾了血色的紅唇,晶瑩剔透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砸落。

    鶴承淵心中一驚,殺意漫上心頭,陣中出現數只傀儡,他瘋了似的在底下廝殺,數只數只傀儡,連百姓中也有涌來的傀儡。

    于是,正義的仙首,在謠言里亂殺百姓,他就是一個魔頭,該遭千刀萬剮!

    他騰空而起,傀儡緊隨其后追他而來,血刃游走,傀儡一個接一個掉回地面。

    泠川等人埋伏在人群里,看著孤身殺出重圍的主君百般不解,他不許他們動手,不許他們暴露,他們的任務僅僅是確保后撤之路無憂。

    為什么?他們不解。

    謝故白拽著沈知梨的手,楊邶死了!

    “阿梨,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拜完這個堂!”

    他轉頭對傀儡司儀道:“啞巴了?!”

    傀儡司儀渾身哆嗦,“二、二……”

    “大聲點!讓那個殺奴清清楚楚聽見!”

    百姓中,不知何時傳出了鶴承淵的生世,眾人討伐他,弒父殺母,謀財害命,是個骯臟低賤的殺奴!

    傀儡司儀:“二、二拜高堂!”

    沈知梨再次不受控對著滿屋紅棺拜了下去。

    “夫妻!對拜!”

    沈知梨費力抵抗,可仍然無法破除,她被逼無奈曲下身子,低頭剎那,血刃飛過,刺開她的紅蓋頭,咒符破除!

    刀刃飛旋殺了傀儡司儀!若不是謝故白閃得快,他會死在刀下!

    他為了躲刀,牽紅與鐵鏈同時咣當脫手。

    “阿梨!!!不要!!!”

    沈知梨失去另一頭鐵鏈的牽制,轉頭朝高塔外跑去,不帶片刻猶豫一躍而下!

    鳳冠掉落,紅衣勾霞,墨發在空中亂舞。

    擲刀而出的鶴承淵沒了武器,傀儡成群而上,將他從空中拖拽!

    仰頭望去的瞬間,如重錘狠狠敲擊在心,將心臟砸了稀爛。

    泠川大驚失色,正要出手相助,便見鶴承淵魔氣炸開,波及甚遠,圍圈看熱鬧的百姓全部被掀飛出去,就連他們也未幸免于難,內臟震動,鮮血噴出。

    他唯獨沒傷沈知梨半分。

    鳳冠砸地,碎成數片。

    鶴承淵掙脫束縛,朝沈知梨飛去,在半空將人擁入懷中。

    劇烈的心跳震在沈知梨耳邊,魔氣一時散的過多,他來不及調息,護著她墊在身下重摔在地。

    鶴承淵緊緊抱著意識混亂的人,將她的頭埋入肩頭,望著血色的天驚魂未定。

    刃刀在高塔與謝故白周旋,得到鶴承淵的召喚,快速回到他的掌心,他起身斬斷她腳踝處捆住自由的粗鏈,單手握刃帶她突破重圍,殺出傀儡圈。

    “鶴承淵……對不起……”

    沈知梨意識不清,聲音虛弱,細如蚊鳴,卻如萬根尖刺刺入他的心中。

    她元氣受損,靠在他的肩頭,任由鶴承淵帶她逃離此處,鮮血從嘴角滲透他的衣裳。

    鶴承淵并未察覺是她涌出的血,只以為是委屈的淚,他單手護住她,安慰道:“我帶你離開……”

    耳邊的咒罵源源不斷,眼前的傀儡殺之不絕。

    第138章 賭徒(14)

    血味越來越濃,鶴承淵已然分不清血從何而來,雙眼滿是殺意,靠一把刀單槍匹馬給她開出一條血路。

    沈知梨氣息薄弱埋在他的肩頭,她突然渾身一抖,緊接著滾燙的溫度再次透過細密精繡的衣布,落在他的肩膀。

    鶴承淵意識到不對,出刀的手僵在半空,捂住她的后腦,懷中之人沒有動靜,“沈知梨!”

    謝故白從后追來,侍從與傀儡團團包圍,“我與她拜堂成親!簽定婚書!你個魔頭,要將她拉入深淵嗎!”

    鶴承淵割了一人腦袋,回過身去,抹去嘴角的血,“謝故白,你的下場只會和楊邶一樣。”

    “死無葬身之地!”

    沈知梨意識模糊,閉著雙眼,這個時候鶴承淵也沒什么好隱藏的,直接讓泠川動手護他們離開。

    鶴承淵帶人出了城,片刻不帶停歇,往村子去,傀儡追在身后,他在極力甩開他們。

    沈知梨:“往……”

    “阿梨……”鶴承淵將手里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凈才安撫她的背。

    她一躍而下的場景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成了震動靈魂的夢魘。

    “阿梨要說什么?”他不催促她,也沒想逼問出她的后話,他只想她再堅持堅持,發出一點動靜也好,只要不失去意識睡過去。

    沈知梨癱軟在他懷中,“繞過……繞過……”

    鶴承淵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替她將話說完,“繞過這兩個村子是嗎?”

    “嗯……”

    鶴承淵快速甩開身后的傀儡,帶她奔走在林間,他們確實該找一處村莊落腳,現下還不知她傷勢如何,那只受傷的胳膊這么多月早該好了,可一直垂在身側沒有動靜。

    他微側過頭在她臉頰蹭了蹭,“很快就到,不要睡,再堅持一下。”

    “……嗯……”沈知梨虛弱的聲音仿佛風一吹即散。

    鶴承淵費了全力,從藥谷趕來京城,再到殺出血路,不穩的魔氣在身體里動蕩,如今更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村莊中。

    這一問才得知,唯一的大夫出了遠門至今未歸。

    萬幸醫館里有不少藥草,鶴承淵將人平放在床,為沈知梨調整內息,止住她口中涌出的血,又東忙西忙,給她磨藥。

    簡易病床上的人面色詭異泛紅,神智不清呢喃著,鶴承淵不知她怎么回事,來不急細磨藥草熬成湯汁給她灌下去,只能將磨好的碎粉喂到她唇邊。

    沈知梨內息調整后,力氣有所回轉,她視線里仍然是那片血色照人,嘈雜的聲音在耳畔亂響,蠱蟲不斷啃噬著她,令她疼痛難忍,打起了滾。

    “阿梨!”

    她不愿吃他喂來的藥,迷茫又空洞的眼神充滿恐懼與畏懼,差點將藥打翻。

    她忽然盯住他,目光警惕又厭惡,鶴承淵被她推開,望著她的眼神,心在滴血。

    “我……我不想喝,我不想喝!”

    “你滾!你滾!”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她受傷的胳膊垂在身側,另一只手費力的胡亂揮舞,不許人靠近。

    “……阿梨……”鶴承淵指骨泛白,心像被活生生剜了一塊。

    方才還依賴他的人,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在詛咒他不得好死……饒是殺人無數的魔頭,看見這幅憎惡的神情,也未忍住輕易落了淚,眼淚順臉頰滑落砸進碗中。

    她討厭他成魔。

    沈知梨氣急攻心,剛平穩的內息再次波動,一口血霧當著他面噴濺而出。

    “沈知梨!!!”

    鶴承淵不顧她的掙扎,沖了過去,將人攬入懷中,給她輸氣調息。

    沈知梨在他懷里驚恐地發抖,瞪紅的雙眼,只有恨意,可他看見了她藏于恨意之下的無助。

    鶴承淵耐心道:“阿梨,這不是喝的,把它吃下去,我再為你平息事半功倍。”

    沈知梨把他認錯了,謝故白的身影與鶴承淵交疊,她分不清,分不清了!

    鶴承淵出現在眼前時,她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惡言,嘴里嘀咕著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話沒說完,謝故白的影子再次冒出,她又驚恐不已,惡言相向。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別把門窗關了,我很久……很久沒見過太陽了……”

    “放過我吧……放過我!”

    “不對,你滾!你滾!”

    “唔——!”

    沈知梨的唇被堵住,唇齒被撬開,磨碎的藥草輕易渡進她的口中,他纏住她的舌。尖,一點點將藥推過去,苦澀的味道填滿兩人口腔。

    舒適的氣息從他身體傳向她,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刮在背,平復她雜亂的內息。

    鶴承淵知道了,她的所有惡言都不是對他說的,她認錯人了……可是淚還是滑至兩人唇間,若他沒有在巷子里一氣之下離開,他們也不會遭人挑唆,不會中人圈套,不會讓她挺身而出為他擋了這一劫……

    不會生氣誤了她的傷勢,害她受苦被病痛纏上,更不會剜肉剔骨,到再抬不起那只手……

    他應該帶她一起走,不該留她在京獨自面對,遭受這一切。

    沈知梨怔愣在原地呆滯望著他,她想徹徹底底看清晃動不清頻繁切換的臉。

    鶴承淵不斷安撫著她,藥渡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暴躁的貓平復下來,直到她收走惡意的眼神,開始打量他的眉眼。

    他細細親啄她的唇,從唇珠到嘴角,再到鼻尖眼角,邊吻邊趁著她發愣的間隙為她打理頭發,為她擦拭污穢,吻停在耳垂,輕輕廝磨。

    “阿梨看看我是誰……”他的嗓子沙啞,話語輕柔流入她的耳窩,“是鶴承淵。”

    “……鶴承淵……”沈知梨聞言滯了兩秒,隨后堵在眼眶的淚,如開了閥的泉水,委屈涌上心頭,壓抑多日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鶴承淵輕輕拍打她的背,讓埋在他肩頭的人好受些,“我帶你回家。”

    “沒有……沒有家了……他們……他們都死了,都死了……”

    這話似乎沒安慰到她,反倒讓她哭得更崩潰大聲了些,大魔頭一時手足無措。

    他不知該如何哄她,顯得笨拙。

    “……那……那我也沒有家……你愿意……給我一個家嗎?”

    沈知梨腦子嗡一響,沒轉過彎來,直起身子,抬指勾勒他的眉目。

    “是……鶴承淵……”

    “是我,阿梨……不要認錯我。”鶴承淵注視她濕潤的眼睛。

    沈知梨:“他……親了我的手……”

    鶴承淵側過頭去吻落在她的掌心,隨后吻過她的手背。

    “……額頭和臉頰也親了……”

    鶴承淵輕輕勾唇,沈知梨意識恢復了些,這是好事。

    于是,她說何處他吻何處,虔誠真摯,抹去他人的印記。

    “鶴承淵……我身體熱……”

    沈知梨神智不清時忽視了一個問題,那便是躁動不安的相情蠱,謝故白的蠱想操控她,奪取主權,另一對陰陽蠱想尋個主子。

    這下好了,烈酒澆頭本就未熄,吻一遍遍落下來,徹底給火苗上澆了一把油。

    鶴承淵不明她身體為何還有異樣,吃了藥草,又用靈氣為她調息,怎么還會如此。

    “哪不舒服?謝故白給你喝了什么?”

    沈知梨泛起紅暈,“合巹酒……有他的血……”

    她才止住的淚,又涌了出來,“鶴承淵……我簽了婚書,與他簽了契約……”

    鶴承淵頓時猶如五雷轟頂,他本以為是謝故白胡言,聽見她親口說出時,心還是顫了兩下。

    沈知梨拽住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突然扯住他的衣裳,皺起眉頭,那片血光再次浮現。

    “沈知梨?!”鶴承淵察覺她的不對勁,立馬將情緒拋擲腦后,“阿梨,我沒有怪你,你是被迫的,你不要認錯我……不要畏懼我……”

    沈知梨盯住自己的手心,那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沒有握起的劍,濺上的血。

    “我……我殺人了……殺人了……”

    鶴承淵皺緊眉頭,謝故白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沒有……你看外面的天不一樣……”

    天不一樣,意味著現實與影場不同。

    可鶴承淵知,他們一直活在現實里,影場早被他破了,否則也殺不了楊邶……萬沒想到,謝故白控制她殺人!

    他們從城中趕路,窗外天色漸晚,紅光消失無蹤。

    幸好,他方才為她將身上血跡擦拭了干凈。

    “喝口水。”鶴承淵為她奉來一杯水,在她眉角一吻,“等明天醒來就能看見太陽了。”

    喝水并沒有緩解沈知梨身體里要命的燥熱,她盯著鶴承淵滾動的喉結,貼吻過去。

    “!!!”鶴承淵悶哼一聲,耳根子瞬間紅了。

    沈知梨目光迷離,水光浮現,仰頭可憐兮兮看著他,“鶴承淵……幫幫我……我熱……”

    鶴承淵手中的杯子一抖,砸在地上,半杯水灑了出來。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沈知梨抽泣道:“謝故白強迫我吃了與他的相情蠱……”

    “阿梨。”

    “你不要生氣……在他之前……我把你留在床頭的那瓶陰陽蠱都吃了。”沈知梨拉住他的袖子,怕他生氣,怕他跑了,怕他不愿,她哽咽道:“再不下蠱,蠱要死了。我把蠱下給你……好嗎?”

    第139章 賭徒(15)

    鶴承淵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才好,“阿梨……”

    她身上有傷,現在可不是亂來的時候。

    下一刻,沈知梨不管不顧撲去,吻住他的唇,手指不安鉆進他的衣袖中。

    相情蠱……他是想要的,很想要,很想要,他的蠱一定能戰勝謝故白,她滿心滿眼只會有他一人……

    “阿梨,我是誰。”鶴承淵理智崩塌前,別開唇,粗喘著氣。

    昏暗屋子里,唯一的火光在兩人之間跳動,她迷離不清,指尖曖昧剮蹭他因克制而暴起青筋的胳膊。

    “鶴……鶴承淵……”沈知梨引誘著他,“我會……我會對你負責的……”

    “你拿什么對我負責?”

    這兩人也是奇了怪,大魔頭問個女子拿什么對他負責,他甚至期待與渴望,等待她的回應。

    沈知梨小臉一下皺巴起來,抽泣兩下又哭了,“我……你的名字在人丁冊上,我不喜歡謝故白,一點都不喜歡……”

    “我們……阿淵……再不下蠱,你以后就不是我的了。”

    她聲音軟軟綿綿喚了句阿淵,撓著大魔頭的理智瞬間崩塌,傻在原地,暈頭轉向的找不著北。

    “他碰過你哪?”

    說不生氣是假的,心悅之人嫁人成親拜堂,與別人簽了婚書,下了相情蠱……她的誓言化成泡影,他要如何不氣,可那不是她的錯……若不是被逼到絕境,她又怎么會失去生力,在掙脫束縛的剎那,選擇從高塔一躍而下,棄掉所有。

    沈知梨小貓似的在他脖子又親又啃,難受極了,體內的陰陽蠱似乎看見另一半主子,有人撐腰,打壓謝故白那只蠱蟲,興奮不已要蹦出來。

    “我沒有給他下蠱。”她哭得很傷心,眼淚往他領口里砸,擊穿他的心臟。

    “阿淵……他強迫我吃下蠱蟲,活生生的蟲子,惡心死了,今早還給我灌了有情藥的合巹酒……”

    “我好難受……”

    沒見到鶴承淵時,她一再克制,重逢后思念要命,他像有魔力似的,勾引她徹底陷了進去。

    “你不愛我嗎?”她貼在他耳邊,似勾人魂魄的妖精,軟綿綿對他耳畔吹入濕潤的氣息。

    鶴承淵始終托著她的身子,小心避開她的傷,目光望著搖曳的火燭,做著最后的掙扎。

    “啪嗒——”

    不知何時,胡亂游動的手指勾開了他的束腰,落在地上。

    緊繃的理智隨著這聲落地,徹底崩斷,他轉首掐住她的下顎,吻上她的唇,“愛……”

    萬一,她不愿意對他負責怎么辦,不負責……也認栽。

    衣裳失去束縛散亂開來,沈知梨身體里的燥熱得不到平息,她害怕又急迫吸吮他滾動的喉結,吻往下滑至他的鎖骨,在上頭廝磨啃咬,披散的發絲掃過他的胸膛,他不由挺過頭去,胸口大肆起伏,衣裳遭沈知梨剝了半邊,松松垮垮搭在臂彎,真是一副諂媚樣。

    沈知梨掀起眼皮,“鶴承淵……我很想你……”

    鶴承淵一個沒吃過藥的人,身子紅得比沈知梨還要夸張,吻痕印在滾燙的肌膚上仿佛在燃燒。

    情欲的火花在眼中閃爍,他吻上她的眉眼,掃開她的發,吻上她的脖頸,衣裳不知在何時離了身。

    沈知梨抱著他埋在她懷中的腦袋,高昂起脖子,呢喃低語,話語破碎。

    挑逗糾纏……一陣天旋地轉。

    鶴承淵支在她的身上,捧住她的手撫摸自己的臉,深邃的眸子蕩漾春水,吻著她的掌心,“阿梨,把情蠱下給我吧。”

    他帶著她的指腹劃過他的唇,再到鎖骨與結實的胸膛,劃至腹部時,肌肉在她掌心瑟縮,一路往下再往下,熾熱抵著手心難消。

    “阿梨……把它放出來……”

    “讓我……服侍你……”

    暖黃色的燭光忽明忽暗打在兩人身上,血液沸騰,呼吸急促。

    鶴承淵推開她的雙腿,甘愿俯首稱臣,俯身而下,吻在腿心。

    輕碾而過,食髓知味,酥麻傳遍四肢百骸,沈知梨捂住唇忍不住挺起腰肢。

    服侍……也不是這么服侍啊……

    架在肩頭的腳繃得筆直,豐盈落網,他再次回來詢問她,輕笑著,“阿梨不后悔嗎?”

    沈知梨胳膊捂著雙眼,無聲哭了,她不知怎么得,箭在弦上,熾熱頂上“心頭”,回想起了前世,他總是很兇……從不顧及她的感受……

    “阿梨,怎么哭了。”鶴承淵察覺她情緒變化,立馬停下挑逗,與她保持距離,他沒推開她無措擋住雙眼的胳膊,一點點吻著她的唇與脖頸,讓她放下芥蒂,平穩情緒,將不妥之處告知于他。

    “鶴承淵……你不是有記憶嗎?”她語氣略微責備。

    鶴承淵愣了一下,沒轉過彎,“我……”

    “你會像之前那么對我嗎?”

    鶴承淵回過神,抱著她貼在自己胸口,輕揉她的后腦,“我……前世對你不好嗎……”

    他近乎立馬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記憶怕是有差錯。原先她便對情事抵抗,抑制不住的害怕發抖,不是因為謝故白,而是因為他……她的理智有意回避與他接觸,可身心不由向他貼近。

    她仍然愿意打破隔閡,突破障礙,剝開傷口再次相信他。

    沈知梨搖搖頭委屈涌上,“……不要再那樣對我……”

    “好。”鶴承淵雖不知做了怎么樣的錯事,在他的記憶里,他們只短短相處過三個月……但他還是應下,給她道了個歉,“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相情蠱拖不得了……

    他加深吻她,愛意綿長,呼吸沉重,在得到沈知梨的許可后,一點點將自己沒入進去。

    沈知梨皺著眉頭些許不適,但很快便遭烈火焚身,淪陷其中。

    大魔頭確實如答應那般,一舉一動極其溫柔。難得之事,他克制著自己,在乎她的感受。懷里的人面色潮紅,但凡皺下眉頭,吻便落了下來,不斷耐心安撫。

    大魔頭博覽群書,百本書里哪樣有趣姿勢沒看過,難得開葷,卻始終不變,面對著她,怕她沒安全感……

    他抱起她,讓她入坐在自己身上,親吻她冒出汗珠高昂的脖子,留下觸目的吻痕。

    “下次……等等我……”他埋在她的頸窩。

    “嗯?”沈知梨聲音纏綿,他的發絲借著起伏之勢,勾搭她架在他肩頭的手指。

    “不要……跳下來……”

    若是那一下他沒費力掙脫……沒接到她該怎么辦,她會一身紅衣死在他面前。

    沈知梨的肩膀感到一股熱流,非汗珠……大魔頭哭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沈知梨怔了一下,愣住的剎那,肌肉收緊,還沒來得及安慰大魔頭,大魔頭倒吸一口涼氣氣息深重。

    “阿梨……放松點……”

    沈知梨瞬時臉紅得滴血,“我……我……”

    大魔頭嗤笑一聲,在她受傷的肩膀落下吻,“阿梨,給我下蠱吧。”

    沈知梨視線慌亂,燭光映著兩人糾纏的倒影,身上酸酸麻麻,就是太溫柔了……每一下都無比清晰,他一直沒停下來,勾得人要命。

    他偶爾使壞,緩急交錯,狼藉一片,“阿梨,我是誰?”

    “鶴……嗯……鶴承淵……”沈知梨眉頭一擰,脊背酥軟,渾身一抖,身下不對……

    鶴承淵噗嗤輕笑,就著這勁“逗她”,俯身而上,“叫錯了。”

    “阿梨……阿梨……”

    感官在他的輕喚中無限放大,沈知梨時不時發顫,余感未落又挑,松了口,支離破碎的聲音,“阿……阿淵……”

    “嗯,我在……”

    夜風從微敞的窗闖進屋子,企圖給兩人滅火,然而,卻成了助興。

    燭光燃盡最后一絲,低鳴仍然長延至天明,晨光落進,她的眼中血色褪去,只剩霞光與他。

    鶴承淵的身上被撓的不成樣,血絲都冒了出來。沈知梨也沒好到哪里去,身上紅一片紫一片,全是吻痕。

    她枕著他的胳膊,早沒意識睡了過去,鶴承淵那團火被她折磨,天亮還沒滅,抱著人洗了個干凈澡,又把自己點燃了。

    相情蠱的苦,大魔頭可算是體會到了,獨自一人關在浴室里,三個時辰也沒出來。

    甚至不得不出來時,身上情。欲還沒褪去。

    他忙忙碌碌,在醫館里收羅草藥,給她喂藥,為她療傷,又將凌亂的醫館收拾了一番。許久沒好好休息過的人,到午時還未醒。

    白日村子來往的人較多,他們不好行動,幸好這屋子的大夫喜靜,屋子在偏角,沒人尋來。

    鶴承淵蹲在床頭,望著沉睡的人,長睫刷下,呼吸輕淺。

    他撥開她臉頰的碎發,俯身吻去,想了想翻身上床,將人攬入懷里,懷中的人嗅見他的氣息,一個勁往他懷里鉆。

    大魔頭又遭折磨了……渾身滾燙,才壓下的火又燃了起來。

    不舍得將人推開,也不舍得將人叫醒再折騰一遭,只能欲哭無淚硬生生忍著。

    “別動了……阿梨……”鶴承淵在她發端輕吻。

    沈知梨的衣裳洗干凈曬在外頭,此時就薄套一層他的里衣,柔軟的肌膚貼在他身上不安分的蹭來蹭去。

    她在睡夢里無意識呢喃道:“膈著我了……阿淵……”

    鶴承淵:“……”

    下一刻,懷里的人為了避開灼人之物,腿一跨,架在他腰上,八爪魚似的纏上他。

    一動不敢動僵直腰桿的鶴承淵,“……”

    他就這么任由她擺布到夜里這人還沒醒……鶴承淵忍無可忍……小心翼翼起床在浴室里又待了三個時辰。

    “……”

    鶴承淵無奈嘆了口氣,給睡夢中的人套上衣服,沈知梨許是多日精神緊繃,這一覺放松睡到了天荒地老,將大魔頭磨的夠嗆,但凡觸及她,身體里的蠱就開始作祟,惹不起,只能親兩口降個火。

    他們耽誤有段時間了,再不離開傀儡怕是要搜查到此,他帶著沈知梨繼續趕路。

    第140章 相情(1)

    系統鬼鬼祟祟冒出來,「恭喜宿主,修成正果!完成相情蠱任務。」

    「獲得100好感度額外加成。」

    「統計總指數8000好感度,自動兌換愛意值80點。」

    「目前愛意值:正151點。」

    「任務完成,附送贈品:預換品。請宿主再接再厲。」

    系統解答:「預換品即為:集齊三次“預換品”可為宿主兌換任何過眼之物。」

    「友情提示:相情蠱亦可再換,雙倍相情蠱,保準七天七夜,達三百!」

    鶴承淵:“……”

    沈知梨:“……”

    她倒是被這“八卦”的聲音鬧醒了,趴在鶴承淵肩頭蠕動兩下,鶴承淵的腳步便慢了下來。

    鶴承淵托住她的腦袋埋在自己頸窩,“太顛簸?”

    沈知梨這幾日都靠在他懷里趕路,腳幾乎沒沾過地,每次她醒來,鶴承淵都擔心是他沒抱穩,擾了她的夢。

    她環住他的脖子,對著人脖子啃咬半天,吸足他的味道才心滿意足離開,這相情蠱別說鶴承淵控制不住與她貼近,就連她也忍不住往他身上黏。

    沈知梨揪了下他的耳垂,低笑道:“沒有,睡飽了,我餓了。”

    每天都在擔心什么事呢。

    “放我下來吧。”

    鶴承淵找到個湖邊將人放在石塊上,“我去捉魚。”

    沈知梨托腮看著他坐在一邊,輕車熟路用殺人的刀削木頭。

    說起來,大魔頭之前就答應她,要給她捉魚來著,可惜如今天氣轉涼,他不給她碰水,不然能一起踩水玩。

    鶴承淵褪去外袍丟在岸邊,回眸看了她一樣,沈知梨笑嘻嘻走過來拾起他的衣裳抱在懷里。

    他的衣袍一到夜里就是她的了,夜里風大,他習慣脫下外袍裹著她趕路。

    沈知梨蹲在一邊,“要我去拾些干樹枝嗎?一會兒天黑了反潮,木枝燃不起來。”

    鶴承淵站在水中,手里握著木叉,一眼看穿沈知梨的鬼心思,她想下來玩水。

    他縮起眸子,盯住她無力垂在身側,始終抬不起來的手,眼底納入的余暉逐漸暗淡,傷成這樣她還沒心沒肺笑得出來。

    “水冷,不許下。”

    沈知梨:“……”

    是不是這相情蠱作祟!他怎么老是能猜透她的想法。

    她泄氣挪到一邊去,注視水中的人。夕陽垂暮,金燦的光灑在湖面波光粼粼,像披了一層金綢,他背光而立,站在暮色里,光暈灑下,耀眼奪目。

    可是……他已經不是仙首了……罵聲有人超控傳播迅速,他們已不敢再進村子,怕人發現蹤跡,只能風餐露宿……

    鶴承淵:“過來。”

    幾乎在她眸色憂沉下的剎那,他察覺她的異樣,朝岸上走去。

    說是讓她過去,可沈知梨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過來二字,是他對他自己的命令。

    沈知梨仰起頭來,他屈下身子,披落在肩的發尾掃在她的臉頰。

    鶴承淵故作沉思,忽然笑道:“一起嗎?”

    沈知梨雙眸瞬間亮起,陰霾一掃而空。

    碰水他肯定是不會許的,但他會抱著她一起淌入水中,讓她參與其中。

    天邊余暉穿透云層,倒映在湖面的兩個身影,掀起層層波瀾。

    鶴承淵單手抱她,單手舉起木叉,沈知梨便窩在他懷里指揮,所謂抱的高看得遠,她緊張屏息,激動下令,興奮在他懷里開懷大笑。

    不碰水少了絲樂趣,于是他會故意挑起不多的水花,飛濺而來,光芒下跳躍的水珠,點在面容。

    沈知梨玩得不亦樂乎,鶴承淵不好掃她的興致,捉了幾條魚后,干脆把魚與木叉丟回岸邊,他背著她在湖中轉圈踩水。

    樹影婆娑,光影斑駁,飛濺的水花間,晚霞透過樹枝在眼前飛速掠過。

    歡喜如清風拂耳,愛意如日落擱淺。

    與世隔絕。

    大魔頭很有耐心,他總能在第一時間發覺她低落的情緒,找到破解之法,沈知梨這幾日開朗不少。

    得到釋放,曬曬太陽吹吹風,眺望晚霞數星星。

    沈知梨玩得過癮,與他一起去拾木枝,她的胳膊不方便,腿腳陪伴還是可以的。

    “鶴承淵,你會烤魚嗎?”

    生火對他來說容易,但烤魚還真有點難度,沈知梨擔憂看著那幾條被開膛破肚的魚,又往了眼快竄到天上去的火苗,不由彎起眉眼逗笑道:“不生不成炭就行。”

    “……”鶴承淵拿著串好的魚犯難。該看的書看了不少,這更該看的書是一字沒進腦子,捉魚殺魚手到擒來,做個吃的填飽肚子,遇上世紀大難題。

    前幾日都是在沈知梨指路的村子落地,她很聰明,研究出一條如何避開謝故白眼線的路,只是仙首名聲敗壞……不能再進村了,不然能給她花銀子買些好吃的來……

    “鶴承淵,我教你。”沈知梨笑瞇瞇挨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把魚放到火上,胳膊酸了就歇息會兒,嘴上指揮著,火候到了再握住他的手給魚翻面。

    鶴承淵注視著她,短暫的紅霞慢慢從她面容上褪去,只剩搖曳的火苗。

    目光熾熱,沈知梨側首望去,唇上一軟,他吻了過來。

    火燒著“滋滋啦啦”響個不停,魚傳出燒糊的焦味。

    沈知梨忙別過頭去,他的吻擦過她的嘴角,落在臉頰上。

    鶴承淵低笑一聲,“我好像烤糊了。”

    沈知梨握住他的手給魚轉個身,欲哭無淚道:“不是好像,是已經糊了。”

    他這個時候莫名其妙親過來做什么。

    她逗道:“你吃。”

    “好,我吃。”鶴承淵一口應了下來。

    鶴承淵重新給她烤了一條,沈知梨以為他沒“好好聽課”,沒想到他這雙手長了腦子,幾分時給魚翻面,用猛火還是尖火,他全記得,給她烤的那份極為認真,雖然沒到外酥里嫩,甚至微糊,但已經比他原先“火化”的廚藝好太多了。

    沈知梨滿意點點頭,毫不吝嗇夸贊道:“味道真不錯。”

    鶴承淵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拎起她微濕的衣擺挨著火邊靠,“說謊。”

    “我哪說謊了。”

    “你皺眉頭了。”

    沈知梨:“……”

    她這么沒控制住嗎……傷人了……

    她知道掩蓋不過去,立馬改口道:“糊的地方有一點點苦,但已經很好吃了。”

    鶴承淵淡淡地“嗯”了聲。

    沈知梨現在似乎習慣大魔頭的照顧了,他給她靠衣裳,她為了他方便就這么大大咧咧自然翹起一條腿搭在他腿上,時不時晃一晃,無論她如何動,她都知曉,他不會生氣。

    大魔頭變成賢妻了?給她洗衣做飯,伺候更衣沐浴。

    大魔頭沉著張臉坐在臉盆邊給她搓衣服的場景,從腦海里閃過,沈知梨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鶴承淵困惑道:“笑什么?”

    “沒什么。”

    “帶出來的藥不多了,轉過去,我給你上藥。”

    沈知梨收起腿,乖乖轉過身子,繼續啃著微焦的魚,背對他,現在連衣裳都不用自己脫了。

    鶴承淵怕她著涼,外袍搭在她的肩前,雙手從后環過她的腰解開她的腰帶,撥開她的發,褪下她肩膀的衣裳,扭曲猙獰的傷疤露在眼前,她的身子瘦,乍眼瞧來,疤痕占了她半邊肩身。

    皮肉明顯反反復復扯開過幾回,又頑強自愈,肌膚拉扯,一道道皺褶在背后布開。

    他垂下眼睫,無論看多少回,都會再次怔住,喉結滾動,干澀堵得人心慌,他扣住她的腰,低頭吻去。

    沈知梨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溫暖的唇覆上來時,還是愣了下,繃直身子。

    “鶴承淵……”

    他每回上藥,都要落下一道吻。

    她知曉他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他在用這種方式道歉。

    夜里風涼,他不敢耽擱太久,指腹小心劃過她的傷痕,給她把最后一點藥上了,套好衣裳,奪過她手里舉了半天的魚。

    “誒誒誒,我還沒吃完呢。”沈知梨以為他要搶走,結果他只是停在她面前,為她舉著。

    她滯了會兒,正要張嘴咬下去,鶴承淵把魚收走了。

    “我……其實我自己可以的。”

    “嗯。”

    天色已晚,視線不清,大魔頭開始給她理魚刺。

    他答應的快,但不照做,自顧自干自己想干的活。

    沈知梨靠在他的肩頭烤著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喂到嘴邊張口咀嚼兩下咽下去。

    風悄悄而過,兩人發絲貼近相纏。

    “鶴承淵,你的發帶呢?”

    鶴承淵頓了下,“不小心飄到火里了。”

    沈知梨:“我的金簪給大夫送去藥谷了,宋安……不知到藥谷沒有……”

    鶴承淵在她發端親吻,“師父在等他,等日后我再為你取回金簪。”

    沈知梨疑惑道:“日后?”

    他們不是正要去藥谷嗎?怎么說是日后。

    鶴承淵:“阿梨……”

    沈知梨:“藥谷……”

    鶴承淵:“別擔心,師父為救謝家娘子用了靈丹暫時還在藥谷,但藥谷位置暴露,谷中弟子已經驅散撤離。”

    “沒有藥谷了是嗎?”

    “他說待謝家娘子醒來,與她歸隱,他已沒有多余的靈氣再開辟一塊地,待宋安傷勢好轉……宋安想要做何事便由他去。”

    鶴承淵將人摟入懷中,給她理了理衣裳,裹得嚴嚴實實,“師父讓我不要帶你回去,地位暴露,危險未知。”

    “那……我們這是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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