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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相情(2)

    鶴承淵在她脖子蹭了蹭,吻不斷落下,沈知梨別過的頭又被掰了回來。

    沈知梨臉色潮紅,“好、好了……你昨夜都沒休息,睡醒再趕路。”

    他每回都要在她身上蹭些味去,黏糊她一個多時辰,才會罷休。

    再之后,也不歇息,帶著她繼續(xù)趕路。沈知梨一瞧他這般,便又知道他不打算歇息了。

    這兩個月他怕是來來回回奔波,沒有半刻停歇。

    “鶴承淵……你不累嗎……”沈知梨抱著他的腦袋,放棄推開他了,他固執(zhí)著不知道要帶她去往何處,外面危險重重,沒有到安全地方,他是不會停下來的。

    “我們要不要找個驛站?”

    鶴承淵不答,只在她脖頸上吻著,渾身越來越燙,恨不得將她灼傷。

    說來這么多日,他在外都極力克制,一會兒估計是要泡冰冷的湖水里冷靜一下了。

    沈知梨無奈輕笑一聲,這相情蠱可把他折磨壞了。

    忍不住和她黏在一起,又得克制著,哪怕最開始在驛站他都時刻警惕著,一刻不敢松懈,泡進浴室都要開著門,視線絕不離她。

    鶴承淵:“阿梨……”

    沈知梨愣了一下,他的話語輕微顫抖,充滿不安,“怎么了?”

    “我做了一個噩夢……”

    沈知梨顰眉,“什么噩夢?”

    他都未睡過,怎么做來了噩夢,沈知梨抬手在他額頭觸碰,他的身體詭異滾燙,不是情欲,難道是病了?!

    “鶴承淵?你不會……!”

    怎么多日神經(jīng)緊繃,終于在遇見她之后才松懈下來,疲累不斷,他病倒了!

    大魔頭生病了?!

    鶴承淵腦袋抵在她的肩頭,呢喃著,“夢里……你躺在冰窖里一動不動……周圍很冷……阿梨……我好冷……”

    沈知梨支撐著他,他的身子很重,他知曉,可是頭昏昏沉沉也很重,他怕壓著她,于是伸了只手支著自己。

    “你是不是入藥谷冰洞了,那是謝家娘子。”

    她傷了元氣,鶴承淵給她輸了幾日靈氣才勉強調(diào)養(yǎng)回來,身體透支了。

    不知道他這不對勁逞強了多久,還給她填飽肚子,若無其事陪她玩水……她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

    沈知梨拍了拍他的背,想讓人休息會兒。

    鶴承淵埋在她頸窩,摟緊她,滾燙的氣息噴灑在她肌膚,“不對……是你……你不搭理我……”

    沈知梨頭一次見到這樣一個強大的人病迷糊的樣子,心狠狠揪起,“不是我……我不會不搭理你。”

    “真的嗎?”

    “不是假的。”沈知梨手指拂過他燙手的耳朵,繞著他冰冰涼涼的發(fā),“幸好你沒讓我玩水,不然沒法照顧你了。”

    她托著他的腦袋,“累了就睡一會兒。”

    夜風吹過,穿透薄衫,沈知梨掃過他濕透的衣擺,不由嘆息,他給她把一點濕角烘干,卻不管自己濕透的半身。

    鶴承淵嘴里喋喋不休嘀咕著,“阿梨……很喜歡……”

    他想說,他很喜歡阿梨。

    沈知梨噗嗤笑道:“喜歡什么?”

    大魔頭雙頰緋紅,靠在她的肩頭,抬起眸來,視線迷離渾濁,指腹劃過她的唇,“活著。”

    沈知梨:“……”

    大魔頭的腦子……燒壞了……

    他意識不清,半闔著眼,靠在她身上嘟囔聽不清的話。

    一旁的火逐漸弱下,沈知梨放平他,給他蓋好外袍,起身去拾柴,夜色漸晚,只有火堆一圈冒著光,方才這一圈的干枝都已撿完,她只能往遠處去。

    背影消失在火光中……

    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沈知梨摸著黑用腳尋著地方,來到一片干木堆,腳底下咯吱作響,她便彎腰探過手去尋。

    一只手實在不方便,抬起一半抱柴都已酸得她眉頭緊鎖,冷汗直冒。

    柴抱起一打,移兩步站起身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半,沈知梨蹲跪在地,跪走著把柴拾在一塊,計劃一起抱走,能省些力來。

    “咔嚓——!”

    聲音從右邊林子傳來,沈知梨呼吸頓時凝固,僵硬地轉(zhuǎn)頭縮起眼朝黑暗處看去。

    眼前是一片漆黑,但很快一道籃色飛影從樹梢掠過,樹枝晃動,掩蓋它的去處,沒了蹤跡。

    “!!!”

    不是傀儡?像只鳥!像……紅桃林里傀儡師的木偶鳥!

    他們停留太久,被找到了!

    鳥不知去哪報信,若是去近處,傀儡很快會追來!

    前幾日……她不該入村的,看來行蹤從村子暴露了,派了鳥擴散查尋他們的痕跡。

    鶴承淵!他還在那!

    沈知梨抱起面前的一堆柴,起身朝他的方向抱起,路途不遠,可手使不上勁來,柴掉了大半。

    微弱的火光在眼前出現(xiàn),鶴承淵扶著腦袋,似乎察覺異樣,坐了起來,恍惚的視線穿過火堆望向一身婚服站在夜幕里的沈知梨,他不遠處的枝頭出現(xiàn)一只歪頭紅眸的藍雀鳥。

    “鶴承淵!”

    鶴承淵搖晃著起身,“阿梨……阿梨……”

    沈知梨抱緊為數(shù)不多的柴朝他跑去,鶴承淵身子不支,驟然跪了下來,她緊忙丟了柴去抱住他,可他沉重,于是兩人雙雙跪地。

    他仍然神志不清著,“我……我后悔了……你送我的每一朵花色我都記得……可它們被你的血染紅了……”

    沈知梨盯著樹杈上的鳥,心中頓感不安,它很快展開翅膀飛走。

    鶴承淵動了魔氣,他或許是想支撐著帶她到安全的地方,不眠不休趕路……

    沈知梨如今挪動不了他,只能暫定此處,照顧他讓他好受些。

    但愿那只鳥是去遠處報信……沒那么快趕回來……

    她把火燒起來,一次的柴不夠又跑了幾趟,而后又艱難用牙咬著撕扯下一塊布,去湖邊沾水給他擦身。

    他的衣裳也擺也濕了,她又給他烘烤著,坐在他身邊守著,握緊他的刀,提心吊膽時刻觀察周圍的風吹草動。

    鶴承淵枕在她的腿上,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噩夢,止不住顫抖。

    曾經(jīng)兇神惡煞的大魔頭,此時縮成一團,神情慌亂恐懼。

    難得能休息,結(jié)果病中依舊不安穩(wěn)。

    沈知梨勉勉強強能聽見他說,他后悔了,不該在那場雪里棄她而去,不該讓她葬于厚雪,不該反手殺了她。

    大魔頭燒糊涂了,他們什么時候在雪里訣別過,分明是……大婚那日……他奪過匕首,刺進她的心臟……

    前世糾葛不清……她的任務是殺了他,能力不住,愛意不深,被他反殺而死。

    重活一世,這次的任務是什么呢,還是殺了他嗎?

    他有記憶,分明知道她要殺他,清醒放縱仍由他自己淪陷,主動將刀遞到她手里,賭她一片赤城的真心。

    輸贏結(jié)果,他好像不在乎了,只想要轉(zhuǎn)瞬即逝的那一刻。

    這次他會反殺她嗎?還是甘愿死在她的刀下。

    沈知梨手貼在他的額上,溫度降了下來,她給他蓋好外袍,輕撫他的發(fā)助他入眠,火苗燃在夜色中。

    與其問他是否甘愿,不如問她是否選擇,再來一次,她會殺他嗎,她又何嘗不是掉進去了。

    不會了。

    她不會再把刀尖對準他。

    鶴承淵:“阿梨……”

    “我在。”

    “……阿梨……”

    “嗯,我在這。”

    沉睡的大魔頭,安安穩(wěn)穩(wěn)靠在她的腿上,長睫刷下,呼吸沉穩(wěn),深邃立體的五官,上翹的眼尾好看又邪魅。

    沈知梨手指纏玩他的發(fā),“想給你綁個小辮子,肯定很好看。”

    “左耳一個,右耳一個,肯定比……宋安的高馬尾好看……”

    她落寞望著即將燃盡的火苗,團團升起的火失去生力,風輕輕一吹……燒盡了……今夜天色很沉,云層很厚。

    沒有火光后,四周寒了下來,她望著天際,樹葉沙沙作響,掠耳而過,發(fā)絲飛舞。

    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支離破碎。

    風光無限的日子消失殆盡,他們過上逃亡的生活。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無論是他的魔身暴露,遭人唾棄辱罵,還是此時此刻異樣晃動的樹林。

    “阿淵……這些時日辛苦了……”她輕撫他的發(fā),不舍握起他的刀。

    他已經(jīng)帶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了,隨不知去往何處,但他在盡力往前走。

    沈知梨慢慢挪開,握起他的刀,站在他面前,觀察了一會兒襲來的動靜,無所畏懼迎面上前。

    在賭場從不畏懼從不退縮的殺奴,渴望遇見一縷烈陽,他不懼后果,直面危險。

    他可以,她也可以。

    狂風吹過,絕艷的紅裙飛舞,枯葉如雨點拍裙而過,瘦弱的背影搖晃,卻像頑強不倒的勁草。

    宋安說她與鶴承淵相處久了,學來他那套無所謂又不怕死的勁。

    誰又不是呢,學來三分,必輸?shù)木忠哺矣娑希粸楦八馈?br />
    “……不辛苦。”

    嘶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背后的涼風被“一堵墻”嚴嚴實實擋住。

    沈知梨僵在原地,飄動的發(fā)絲掠過他的胸膛,懸著的心,不由自主安定。

    他從后握住她的手,緩慢劃向那把鋒利的刀,從她手里奪了過來。

    肌膚相撞,他的溫度依舊未褪。

    “站我身后。”

    刀在他手里飛快旋轉(zhuǎn),鶴承淵將外袍披在她身上,抬步站在她身前。

    擦肩而過時,他的面色異樣的緋紅還沒徹底消散。

    沈知梨不由擔心道:“鶴承淵。”

    林子的動靜不小,數(shù)十只藍雀鳥忽然竄出林間,展開銳利的翅膀。

    “我會拖累你嗎?”

    鶴承淵愣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來在她發(fā)端短暫一吻,“不會。你不必走,我能護好你。”

    他說完,不等她回答,擲刀殺了上去。

    第142章 相情(3)

    鶴承淵的背影飛馳在昏沉的夜色里,他未離她太遠,她能注視到他,知道他在何處。

    沈知梨幫不上忙,看著他拖著病體,不許敵方近一步。

    他率先斬了所有藍雀鳥,再將刀尖對準幾十個傀儡。

    她揪著心,拽緊披在身上的外袍,目光一刻不移鎖住他。

    刀芒劃破夜幕,殘影震碎枯葉,狂風作響,殺氣凌厲。

    生病的身體沒有拉慢他的出刀,他仿佛習慣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拼出生死,是他十多年在殺場掙扎的意志。

    他是無堅不摧的,沒有任何事情能擊潰他。

    鶴承淵踏葉而起,騰至樹梢,濃云散去,墨發(fā)在傾瀉的月色下亂舞,刀尖血入雨下。

    最后一個傀儡腦袋落地,他觀察了會兒周圍,才躍下地來,堅持許久,雙膝失力踉蹌,仍要將晃動的視線定格在她身上。

    沈知梨快步上前接住他,而他順勢倒在她懷里,靠在她肩頭,很安靜貼著她。

    樹枝瘋搖,落葉鼎沸,兩顆心臟劇烈碰撞。

    能在一場戰(zhàn)役結(jié)束后,跌進她懷里,做一輩子殺奴也愿意。

    他甚至開始想,做殺奴的那十年,她若是他的看守就好了,他能賭上性命,為她搏來一次次勝局。

    沈知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扛起他的胳膊,“鶴承淵,我?guī)阕甙桑阆肴ツ摹!?br />
    鶴承淵淡笑一聲,從她肩膀抬首,額頭抵著她,“多謝阿梨照顧,我好多了……”

    溫度確實降了不少,不枉費沈知梨懸著心給他烘衣擦身。

    他彎下腰將人抱到湖邊,把刀上的血洗干凈,隨后遞給她。

    “防身。”

    “鶴承淵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來,身子才好一點……”

    鶴承淵抱起她奔在林子里,“指路。”

    沈知梨嘆了口氣,沒再堅持,乖乖給他指路。

    身后他們方才所在之地,又發(fā)生了異響,估計是又一批傀儡追來了。

    可她并不知道他要去往何處,只能暫避謝故白眼線。

    沈知梨不知不覺,兩眼皮打顫,天朦朧亮時,她靠在他懷里打盹。

    鶴承淵:“困了安心睡,接下來的路我知道,再過兩日就能到了。”

    到了?到哪……

    幽水城?!!!

    鶴承淵帶她深夜?jié)撊胗乃牵踔燎碎_一處宅子的鎖時,她都沒回過神來,直到塵灰嗆了她一下。

    他關緊門,帶著人直往后院去,坐在褪色的紅樁長廊庭里,為她揮了揮面前的灰。

    “沒來得及打掃。”

    沈知梨坐在他懷里,臉色慘白,脊背僵硬,愣了兩秒。

    熟悉的地方……不好的回憶,侵占腦海……

    鶴承淵察覺她的怪異,“怎么了?嗆到了?我……”

    沈知梨從他懷里起身,目光在周圍晃了一圈,褪色的紅樁不似當初那般鮮艷……破敗枯萎的院子,以及……那片之前攀滿白色荼蘼的墻泛滿青苔。

    她呆滯著走過去,那場紅了半邊天的大火,記憶猶新,他在大婚前夜燒了整片荼蘼。

    而此時,遭青苔侵占的墻沒有半點火燒痕跡,她不受控制抬指觸上去,即將碰觸時,有人攔住了她,握住她的手。

    “有些臟。”鶴承淵扯下碎布,給她在廊庭收拾干凈一塊地,讓她待在那里,隨后入房開始打掃屋子,一刻不曾停歇,搗鼓到天亮。

    沈知梨仍望著那塊光禿禿的墻,久難回神。

    如夢似幻,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阿梨。”

    鶴承淵在背后喚了她一聲,太陽高掛,陽光刺眼,她轉(zhuǎn)身望去,余光晃過,百花爭艷的院子一閃而過。

    他端了一杯水來,“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若是累了我給你放水沐浴。”

    沈知梨接過他的水,回溫笑道:“我什么都沒干,哪累了。”

    宅子坐落于郊外半山,遠離鬧市。這么大處宅子,她的記憶里最深刻的只有這個囚禁她的院子,再之后……是后山落水的那片湖,還有……隱藏在深處的牢獄。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好像回到了起點……

    大魔頭滑稽拿著大掃帚杵在她面前,“你已經(jīng)發(fā)了一個晚上呆了,在想什么?”

    沈知梨抬眸,彎起眉眼,“仙首大人打掃衛(wèi)生,還抽空關注我呢。”

    鶴承淵俯身吻她,“自然。”

    他好奇她為什么對著這地方發(fā)呆,是想起了什么事,可又不忍去打擾她,于是一個時辰一半時間都在背后注視著她。

    沈知梨:“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一夜才打掃完。”

    鶴承淵噗嗤一笑,“晚些我們?nèi)ゼ匈I吃的。”

    “晚上去吧,白天人多眼雜。”

    他們現(xiàn)在身份特殊,要時刻注意。

    鶴承淵:“晚上去,沒好吃的了。”

    “那就買菜回來自己做。”沈知梨豎起手指,已經(jīng)開始盤算做幾道菜了。

    “可是菜也不新鮮。”

    沈知梨笑瞇瞇道:“我做的新鮮不就好了。”

    “還是我來吧。”鶴承淵急忙補充道:“你指揮,我能學會的,很快。”

    沈知梨被他逗樂了,“我也不是很會,怎么辦。”

    鶴承淵不知從哪找來一條發(fā)簪,掃帚往旁邊一放,拍了拍手灰,認真給她盤發(fā)。

    “那順便去買幾本小冊子來,阿梨喜歡吃什么?”

    他為她盤發(fā)時,她都不需要去低頭,怎么舒服擺腦袋怎么來。

    沈知梨若有所思,“買幾本冊子回來研究一番?”

    “好。”鶴承淵:“阿梨放心在這里住下,傀儡已經(jīng)擺脫了不會查到這來,賭場……我聽說一年前就已經(jīng)推空,國師應該是棄了這難管理的一處地,將多數(shù)軍隊調(diào)往京城附近。”

    “永寧王說你小時候喜歡在這里玩,待我將院子復原,你喜歡什么便種什么。”他開玩笑道:“不如多種些菜,這樣就能吃到新鮮的了。”

    沈知梨怔愣。

    這是永寧王府自謝家抄家后荒廢的宅院。從前永寧王常與謝家奔波于此,就是為了擺脫京城先皇的監(jiān)視,在這里招兵買馬,原來是這樣,所以后山才會有審訊牢獄!

    他們也是在這遇上的葉家,這幾家的糾葛,便也說的通了……

    所以謝故白最后選擇跟葉家回了幽水城,因為謝家給他留了一小支親隊?!

    謝大將軍謀略深遠,怎會不給自己留條后路,他只是沒想到,那次回京,有去無回。

    一小支隊,翻不起太高的浪,敗露還可能失去最后的籌碼,于是謝故白忍辱負重,做起了收復葉家與隔壁余江的打算。

    “你在想與謝家的事嗎?”鶴承淵聲音沉冷下來,明顯不悅。

    沈知梨辯解道:“沒有,我在想晚上買什么菜,做什么飯。”

    鶴承淵捏緊瓷杯,“咯吱”瓷杯蔓延裂痕,他以為帶她回此,會讓她心里好受些,有回家的感覺,卻沒想到避無可避,是她與謝故白有過的回憶。

    他湊到她面前,“阿梨,你在說謊。”

    沈知梨怕他誤會,于是打了個他措手不及吻上他的唇,鶴承淵生氣想推,還是不爭氣放下手來,反吻上她的唇,將人抵在柱子上,加深吻她。

    氣息雜亂,她斗不過他,拍拍他的肩算服輸了,鶴承淵放過她,勾去她亂了的發(fā)。

    心里愉悅不少,卻故意不露于表面,拿起掃帚轉(zhuǎn)身繼續(xù)去打掃衛(wèi)生,沈知梨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生氣了又走?”

    有誤會要解釋清楚才行。

    鶴承淵:“你想說什么?”

    沈知梨:“我沒想謝故白,我是在想我爹之前與謝大將軍……”

    “這不還是想了。”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鶴承淵陰霾早已一掃而空,她想哄他,他自然不會“掃興”,豎起耳朵聽著。

    “……”沈知梨:“我是分析出了,他為什么棄他母親不顧,選擇來幽水城,肯定是謝大將軍給他留了一支軍隊,這才讓他翻身殺入京中。”

    “理不清,阿梨別費神。”鶴承淵拉過她來,走到院子里,“你想吃什么?”

    “嗯?”

    “我給你種。”

    沈知梨樂道:“等你種好,要明年冬季才吃的上了,我看還是種花吧,不用等明年冬季,開春就能賞花。”

    多好的院子,種菜,虧他想得出來,大魔頭天天蹲地上挖土豆拔蘿卜像什么樣。

    不過,這緊要關頭,飯都要吃不上了,還想著種花,她也是想的出來。

    鶴承淵不反駁,順從道:“那就種滿院的花。”

    他不知道在哪翻來鐵鍬,對著干巴巴的土干勁十足敲了兩下,開始規(guī)劃,“這里還能挖條小溪,養(yǎng)幾條小魚,餓了能抓上來吃。”

    沈知梨在一旁聽著沒忍住眼淚笑飆出來,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他在想什么,這幾日真是把他折騰壞了,不是吃就吃的。

    真是擔憂。

    “鶴承淵,你病都沒好全,忙活大半天,不好好休息一下嗎?”

    鶴承淵:“亂糟糟的院子,你不喜歡。”

    他下定決心,要把院子翻新。

    沈知梨仰頭看著烈陽,轉(zhuǎn)身往屋子里走,翻箱倒柜找來一頂破洞的草帽,扣大魔頭腦袋上,滿意道:“好了,那一起吧。”

    大魔頭身姿提拔,草帽不知歸屬哪個園丁,頭比他大一圈,松松垮垮扣在他腦袋上,草帽翹起邊,甚至有好幾個破洞,陽光穿過縫隙灑在他的面容上,一縷縷一絲絲,明媚耀眼。

    勸不動,那就一起重建院子,蓋過所有不好的回憶,種滿一院屬于他們的花。

    第143章 相情(4)

    鶴承淵守在院子里又是除草又是刨地,像模像樣把院子清理出來,騰出塊大空地,問她想種什么花。

    沈知梨時不時給他遞杯水去,她坐在長廊下,待了一日也沒覺乏味,反倒望著他感嘆光陰如梭,轉(zhuǎn)瞬即逝。

    以后這就是屬于他們兩個的小宅子了。

    他干勁十足,汗水揮灑,所有東西親力親為,忙活了一日絲毫不倦。

    院子與長廊有些高度,沈知梨悠閑晃蕩著雙腳,他走到她面前仰視著她。

    “阿梨喜歡什么花?”

    沈知梨故作沉思,腳尖在他腰際踢了踢,笑呵呵道:“你怕不是想問我能不能種滿院月季。”

    他認真詢問,“能嗎?”

    種花在他心里已然成了件大事,是要經(jīng)過沈知梨允許的,所有大事都是。

    腰上戲弄的腳不安分,他順手包裹住她的腳踝撩開她的裙擺,揉捏著鐵鏈剮傷未退干凈的紅印。

    腳踝處本就皮肉薄,她在京中受苦,粗糙的腳銬刮得血肉模糊,傷是好了,就是新長出來的皮肉比原先的嫩,留了一圈淺痕。

    他托起她的腳,俯身對傷痕落下一吻。

    沈知梨頓時僵住,嚇得她連忙阻止,“鶴承淵你做什么呢!”

    鶴承淵掌心熾熱,輕松包裹她纖細的腳踝,架上自己肩膀,不懷好意望著她,與她貼近,攬住她的腰,讓人挺起胸脯來。

    沈知梨一條腿垂蕩在他腰際,一條腿高掛在他肩頭,長廊與院子的落差,他站在她面前正好到她胸口的位置。

    此時兩人呼吸緊貼,沈知梨心跳加速,胸脯不受控制快速起伏,這怪異的姿勢,臉頰肉眼可見通紅,“你你你……放我下來。”

    “不放。”鶴承淵鉗制她亂動的腿,勾起眼尾,逗她,“下次試試。”

    “!!!”沈知梨臉燒起團火,“試……試什么?”

    試……試這奇怪的姿勢嗎……

    自上會兒不受控制嘗了禁果后,他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可又因趕路不安全,才一次又一次克制,如今到了安全之處,他自然沒那么輕易放過她。

    “阿梨覺得呢?想試什么?”鶴承淵柔和的話語似羽毛撓在她的心上,酥麻得人發(fā)顫。

    黃昏之際,風卷落了草帽,落地發(fā)出不大的聲響。

    暖色的光照進他邪魅的眸子,映亮他繾綣的愛意,凌亂的發(fā)絲掛在她的腿上。

    “阿梨送了幾杯水,便累了嗎?”

    沈知梨觸到他的目光,慌忙避開,余光掃過紅色的裙擺滑至大腿,白花花的腿高翹在他肩膀。

    “鶴、鶴承淵……你做了一天活,不累嗎?”

    鶴承淵伸直脖頸,吻在她的頸窩,熱氣撩人,“想知道我累不累嗎?”

    沈知梨滿腦子都是,完了!

    大魔頭要控制不住了!

    “等等等等,我們不是要去買爛菜葉嗎?再不去爛菜葉都要賣完了。”

    “之前有人,給我算了一卦。”他的吻蜻蜓點水般落在她頸處,連同她的發(fā)絲一起勾在薄唇。

    “算、算什么了。”沈知梨聲音細碎,已經(jīng)顧不上收起腿,只想推開他作惡的腦袋,然而,力氣懸殊,她這五指因風吹發(fā),反倒嵌入他的發(fā)中。

    倒變成了,推推搡搡,欲擒故縱。

    “說我的卦里,兒女雙全。”

    “!!!”沈知梨腦海炸得一片空白。

    她都說了什么!她以前都說了什么鬼話啊!

    完了完了完了,這回兒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等下……她遇上大魔頭時,他才十七……不過兩年相處,也才不過二十……她招架不住啊!

    “誰、誰給你算了。”她裝聾作啞,裝瘋賣傻,拒不承認。

    鶴承淵雙眸一深,吻停了下來,“不承認?”

    沈知梨揪住他的發(fā),“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信了。”

    是啊,他要不是覺得有趣,算得離譜,怎么會放她一條小命。

    “我、我就是個……是個江湖騙錢的……”

    “騙我?”

    “沒、沒有。”沈知梨慌忙解釋,舌頭都要拐彎打結(jié)了。

    真是欲哭無淚……她當時想的是給大魔頭找個媳婦賣個好價錢,誰知道!……把自己搭上了……

    “沒有,那……”

    沈知梨打斷道:“那!那也不行!”

    “為何……”鶴承淵眼底光彩散去,注視著她,“所以……還是消遣?”

    沈知梨脊背哆嗦,從他平淡落寞的話語里,聽到一絲狠勁。

    “你、你……”

    “沈知梨……”

    “還!還不是時候!”沈知梨捂住他的嘴,“等……等事情解決,塵埃落定。”

    鶴承淵別過頭,躲開她的手,“然后不要我?”

    “想什么呢,我是說等成婚后,沒說不要你。”

    他急切道:“那就今日成婚。”

    是有多怕她反水不要他跑了。

    “……”沈知梨:“成婚是兒戲嗎?那不得風風光光,十里紅妝辦一場?”

    她環(huán)住他的脖子,“抬起頭來。”

    鶴承淵低垂的腦袋聞言揚起,她主動吻上他的唇。

    沈知梨安慰道:“只是說……那卦……還太早了。”

    “所以可以要?”鶴承淵目光灼熱,流光浮動。

    沈知梨嘴角抽搐,磕巴道:“要、要什么?”

    真是精力旺盛……憋了這么多天,她不得被折騰的起不來床……

    “你。”

    “……”

    他再次貼上來,氣息明顯重了許久。

    不知道怎么讓他消停,沈知梨絞盡腦汁憋了半天,擠出一句,“你身上臭……”

    沈知梨說到最后,心虛的縮起脖子,生怕大魔頭生氣一口咬死她。

    這話可把鶴承淵傷到了。

    “……”

    任勞任怨干了一天活,沒個夸獎就算了,還被嫌棄臭。

    俊朗的臉比鍋底還黑,停下吻,一股氣無處宣泄,張嘴在她鎖骨咬了一口,控制力道,留下牙印。

    他咬牙切齒道:“沈知梨,我早晚把你鎖起來!”

    如今對于這種威脅,沈知梨一點不膽怯,看著大魔頭火冒三丈又拿她別無他法,氣鼓鼓的樣反將她逗樂了。

    沈知梨“噗嗤”笑道:“咬人了。”

    “沈知梨!”

    “我在呢。”

    鶴承淵托住她的膝彎,用力一扯,把人拽下來,穩(wěn)穩(wěn)接住她,揉進懷里。

    沈知梨從他胸口脫出腦袋,揪住他的耳垂,“我也要臭了!”

    “那一起去洗澡。”

    原來打得這主意。

    “……”沈知梨被剝了衣服摁在水里,看了眼雙手架在桶外愜意靠在一邊鶴承淵,“你故意的。”

    霧氣騰騰中,他轉(zhuǎn)首揚起嘴角,“是你先說我臭的。”

    沈知梨冷哼一聲,傲著張臉別過頭去,“你就是故意的。”

    “看起來,這浴桶還是太大了。”他的指尖在木桶邊敲擊著,“你坐那么遠。”

    沈知梨臉遭暖霧撲紅了,“你……你沒穿衣服。”

    “泡澡有人穿衣服嗎?”

    她不愿過來,他便主動靠近。

    鶴承淵把人圈住,“我們扯平了。”

    都沒穿衣服,不算扯平了嗎。

    他掃開她的發(fā),在她脖頸撕磨,一點點往下,舌。尖靈活挑逗。

    水花波動,一圈圈浪紋暈開,他埋入水中……

    沈知梨隱約見著他的腦袋,水花波動,細制描繪……像跌入巨大的漩渦,欲望翻滾,脫離溫水的腿架在桶外泛起絲絲涼意,她咬緊唇,破碎的聲音從齒縫溢出。

    感官無限放大,溫熱的水拍打在肌膚上,溫柔著“輕吮慢咬”。

    她忍不住昂起脖頸,后腦抵在桶沿,貼在身上的墨發(fā)藏著春色不斷起伏,滴著水。

    腰上的大掌托起她,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身上,埋在頸窩的唇,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曖昧的紅印。

    鶴承淵在她耳際輕笑,勾進她的耳垂,豐盈貼在他硬挺的胸口,骨節(jié)分明的手還在不停“服侍”她,討她歡心。

    “喚喚我,想聽。”

    沈知梨雙眼迷離,“鶴承淵……”

    “錯了。”

    “……阿淵……”

    “嗯,對了。”鶴承淵誘導她,指腹碾過“敏銳”處,雙重沖擊下,她在他懷里悶哼一聲,雙肩微顫,不由繃直脊背,“放松。”

    “鶴承淵……”

    “錯了。”他懲罰似的加大力道,沉悶的聲音蠱惑人心,“現(xiàn)在是誰在伺候你。”

    “阿淵……”

    “對了。”

    沈知梨渾身泛紅,鶴承淵又何嘗不是沉醉在她的溫柔鄉(xiāng)里,“說……”

    沈知梨學會了搶答,“我愛你。”

    鶴承淵頓了下,瞳仁一震,心跳入鼓瘋擊,呼吸急促,狠狠吻住她,“你說的話,算的卦,敢反悔,我就把你關起來。”

    沈知梨頭皮發(fā)麻,激得她就難平息,嬌。喘不斷……癱軟在他懷里。

    窗外的天都黑了……

    鶴承淵耐心給她清洗,“買個小浴桶,下次你就不會跑了。”

    沈知梨長睫輕顫,懸掛的水珠滴下砸在他的手背,“我們不是還要去撿爛葉子回來做飯嗎?”

    鶴承淵抱著她不愿撒手,恨不得把人揉進自己骨子里,親不夠抱不夠……“愛”不夠。

    “我沒用那么大力。”

    沈知梨哀怨道:“快散架了……”

    “說謊。”鶴承淵吻上她的發(fā)端,“阿梨,我才是干活的那個,你不關心我嗎?”

    “鶴承淵,你吃錯藥了是不是。”

    “嗯,喜歡,還想吃。”

    “……”

    可以了……可以住嘴了。

    沈知梨:“破爛葉子,還去不去買了?”

    “去。”鶴承淵抱著人從水里起身,覆蓋在身上最后一層“薄衫”褪去,遺留下的痕跡徹徹底底暴露在外。

    沈知梨感覺到一雙眼睛死死注視著她,抬眸便撞進他的眸中,臉紅得滴血,往他懷里躲去。

    鶴承淵撫住她的后背,笑意蕩漾,“阿梨快看。”

    “看!看什么啊!”沈知梨惱羞成怒埋他懷中。

    “回頭。”

    “???”沈知梨下意識扭頭,便見水霧朦朧的鏡面,兩具身體擁在一起,模模糊糊雖看不清,但膚色輪廓印得清楚。

    她想起什么,轉(zhuǎn)眸去看自己背后的傷勢,卻發(fā)現(xiàn)他的大掌托著她,擋了嚴實,什么也看不見。

    鶴承淵捕捉到她的目光,索性上前一步,“作惡多端”調(diào)節(jié)氣氛,“你在看哪?要不要我把鏡子擦擦。”

    “鶴承淵!”

    他死皮賴臉,在她臉頰蹭了蹭,“阿梨真好看。”

    “……”

    大魔頭變了……

    鶴承淵給她擦干水跡,翻來洗好曬干的新衣服,“應該是你……母親的……一會兒我給你多買些來。”

    沈知梨胳膊不方便,從前自己穿衣扯著傷口,及其費力,自從他帶她走后,都是他在伺候她。

    “謝謝你……”

    “說什么。”鶴承淵撐在她兩側(cè),吻她的唇,“你胳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guī)湍悖屗饋怼!?br />
    “不要著急,會好的。”他安撫她,“日后喜歡什么花,可以用它摘下來。”

    沈知梨眼波流轉(zhuǎn),“你還沒說過……”

    鶴承淵接話道:“……說我愛你。”

    沈知梨露出笑意,“完了。”

    他問:“什么?”

    大魔頭完蛋了。

    她話鋒一轉(zhuǎn),“光顧著收拾院子,膳房都沒理,怎么做飯吃?”

    兩個人挑了件暗色低調(diào)的布衣,一個頭戴破草帽,一個遮面紗,偷偷摸摸出門。

    他們低垂著腦袋,并肩行與三兩人穿行的街道上。

    鶴承淵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固執(zhí)給自己洗個清白,“你看,你還能下來走路,我沒用多大力。”

    “糾結(jié)些什么事。”沈知梨:“全是你留的印子。”

    “阿梨也留了。”

    “……”

    他們在菜攤上停下步子,晚上真是沒什么新鮮菜了,如今想來,在院子里種菜的提議倒是不錯。

    鶴承淵帶她在街上走,懷里抱著大包小包,從菜葉子到衣裳,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

    要不是沈知梨阻止他,那幾條魚,連盆都要一起扛回家。

    兩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把東西帶回家,一路上警惕著身后,繞了路才放心回宅子。

    沈知梨:“我怎么感覺有人盯著我們?”

    鶴承淵往黑暗中望去,泠川站在暗處對他揮了揮手。

    她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警惕些好,不會被人拐走。

    沈知梨?zhèn)仁讓ι纤壑械臏\笑,“不太對,你沒察覺嗎?”

    鶴承淵搖搖頭。

    她把人推進宅子里,干脆落鎖,“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鶴承淵心提到嗓子眼,她若是知道他與魔為伍,必定會很失望。

    沈知梨:“我都能察覺,你察覺不到?是你的人嗎?所以陪我繞路只是為了陪我玩?”

    “路上穿行的人,是不是有你的人?”

    “賣菜的賣魚的,賣衣裳的,哪個是你的人?”

    鶴承淵梗著脖子,“我……”

    “鶴承淵,你有事瞞我。”

    “……我不舒服……”

    沈知梨思緒立即亂了,“感了風寒,還沒好嗎?”

    “頭疼。”

    沈知梨早把方才的審問拋之腦后,攙扶人走到屋里,還沒接他手里的東西,他倒是丟的快,放下就抱住她鉆她懷里。

    鶴承淵心中不安。

    她為他做了這么多,助他脫離苦海,走向巔峰,成為眾人敬之的仙首,倘若……知道他主動與魔為伍,她會用怎樣的目光看他,是失望,還是厭棄……

    她會不要他,轉(zhuǎn)身離開。

    沈知梨給他倒了一杯水,“……我在和你說話呢,你為何悶著不答?還有哪不舒服?”

    鶴承淵松開她,獨自去收拾膳房,帶了本新買回來的菜譜,把自己關在里面,直到簡單做完飯才出來。

    沈知梨被他關在門外,“鶴承淵,你怎么了?”

    鶴承淵沉默坐在她對面,滿桌子的菜糊了一半,沈知梨并不嫌棄往嘴里塞去。

    “比起以前,這飯有很大進步。”她以為他因菜沒做好而悶悶不樂。

    出門前還好好的,回來就不對勁了。

    “鶴承淵……”

    沈知梨話都沒說完,他起身走了,回屋掀被上床,背對著她一言不發(fā)。

    她嘆了口氣,估摸著是累了這么多天,想好好睡一覺。

    沈知梨填飽肚子,望著桌上飯菜,手不便收拾,暫且放著回去找他。

    吹熄燈后,屋里只剩闖入的清冷月色,沈知梨放輕動作翻身上床,才剛躺下,背對她的人猛地抱住她,枕在她的頸窩尋一片安穩(wěn)之地。

    沈知梨不明所以,由他去了。

    ……

    只是從這之后,他沒再帶她離開過院子,采買都是獨自出行,不知何時起,她又成了關在院子里的一只雀鳥。

    只是與從前不同,現(xiàn)在的他是擔憂她的安危,有時擰不過她,會帶她在附近林子轉(zhuǎn)轉(zhuǎn)透口氣。

    院子由他親力親為,一草一木皆為他種,長廊褪色的紅樁,他重新刷了一遍,假山溪水養(yǎng)著活蹦亂跳的魚,她閑來無事與他相依,在那釣魚玩。

    說不在院子里種菜,那就種滿一院子的花。

    長廊盡頭的高墻爬滿藤蔓,開春就能見到驚艷的粉色月季。

    鶴承淵還為她親手做了一個秋千架在池水邊,有事沒事推她在上邊玩。

    初雪落時,沈知梨望著鵝毛大雪,頃刻間在地上鋪了一層。

    鶴承淵的廚藝見長,飯菜飄香,他看見站在門前發(fā)呆的人,給她披上狐裘,從后擁住她,“阿梨沒聞到飯香嗎?”

    “等雪下完,我去清院子,你就能繼續(xù)蕩秋千了。”

    “池子里的魚,估計要受些罪,等死了給你煲魚湯。”

    沈知梨:“鶴承淵……我們在這里待了幾個月。”

    從夏末到初雪,時間都已記不清了,時間一久,困在高墻里的過往之事難免重現(xiàn)腦海。

    鶴承淵:“你會棄我而去嗎?”

    “為何這樣問?”

    這樣短暫又靜謐的美好不知怎得,令兩人都極為不安。

    鶴承淵與她一同望著雪景,漫天紛飛的雪花像從天扯下的幕布,等幕布落完會是新的篇章,冰雪化去萬物復蘇。

    “胳膊好了不少,行動自如,自力更生,你不再需要我……”

    “……不會,我需要你。”沈知梨仰頭看去,霧蒙蒙的天,只剩一片蒼白,藥谷沒有消息,怪老頭沒有消息,宋安沒有消息,君辭也沒有消息。

    他們要躲躲藏藏多久,……直到君辭從邊關殺回,直到他穿過大雪,一舉奪權(quán),那并非易事,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他們幫不上忙,他們也需隱藏在半山腰。

    捧得高,摔得慘,是謝故白的計謀,如今不止百姓怒罵,連百門仙家都開始討伐。

    聽魔之令,是磨滅不去的恥辱,于是,他們攜手要殺了他,扣上的罪名,是他濫殺無辜,是他用了謀略還仙家弟子除邪死傷,是他用骯臟的手段令太長宗滅門。

    一顆靈丹,一箱黃金,一粒不起眼的珍珠,也成了討伐他的緣由,他隱瞞的身世,沒有奪首資格,牽連了藥谷。

    甚至……從前在賭場里,那些想取他性命,死在他刀下的殺奴,也被說可憐,說他罪惡,說他殺了他們,說他有罪,說他該死。

    鶴承淵不許她上街,是因為那些聲音填滿了耳朵,咒罵不斷,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余江擁入不少齊聚的江湖游客,幽水城中亦是如此,他被掛上了懸賞令,原來,離開了賭場,所有人都想要他的性命。

    他的一生,活在被利用之中,是別人手里最鋒利的刀。

    這方都已淪陷,藥谷那方估計……許是這原因,江無期讓他們不要回藥谷,因為他已經(jīng)護不住他們了。

    沈知梨有時在想,是哪一步錯了,是哪一步她選錯了,照成這樣的局面。

    鼻頭一酸,眼淚無聲落下。

    靜悄悄,無聲無息。

    她不敢流露情緒,她也怕鶴承淵把錯歸在他的頭上。

    可她的情緒,他是最了解的,也是最能察覺的,淚才滑下,他的指腹便探來為她拭去。

    他摟緊她,“你想捏土豆嗎?還是打雪仗。”

    他們過上相依為命的日子,他在盡力為她打整好一切,哪怕是在一處小小的院子里,也不將就。

    她要什么他給什么。

    沈知梨:“打雪仗。”

    鶴承淵先她一步跨出去,拾起一團雪,在手中拋玩,“那,阿梨,你準備好了嗎?”

    少年站在雪色里,白雪掛滿他的肩頭,明媚的眼底只有溢出的愛意。

    小小的雪球砸在她的裙擺上,散開落在腳邊。

    “別發(fā)呆了。”

    沈知梨動了動肩膀,她的胳膊鶴承淵每日都花大部分時間給她按揉,助她活動修復,起初扯著疼,疼哭好幾回,給人嚇壞了,一連串賠禮道歉。

    可是疼了那么幾回后,便慢慢不疼了,他為她輸去僅剩不多的靈氣,緩解她的鎮(zhèn)痛,到后面,徹底好了,不再需要靈氣緩解,也不痛了,能自己活動。

    可盡管這樣,他還是照顧著她,真成了個賢夫與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廢物”愛妻。

    又一團雪球丟來,砸在她的腿上,比方才的位置要高,厚厚的衣服隔開并不痛。

    沈知梨回過神來,他手里還握著一團雪,大雪飄舞,發(fā)絲沾染一層,他等了她許久了。

    鶴承淵溫柔看著她,“阿梨,再不來,你就打不過我了。”

    沈知梨大步朝外跨去,撈起一把雪,朝他跑去,“我肯定能打過。”

    “是嗎?”鶴承淵丟得很準,見她在跑動于是避開她的腿,只打掉她手里的雪球,“那你可要快一些。”

    沈知梨手里的雪被打掉,急忙彎腰塞了滿手,在后頭追著鶴承淵,胳膊論起,將雪球拋了出去,正回眸的人,結(jié)結(jié)實實用臉接下了這一球。

    雪花在他側(cè)臉炸開,掛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大魔頭沒有生氣,仿佛被打中的不是他,還在一個勁夸她打的準。

    她用受傷的胳膊打中他本該受傷的臉,怎么不算打的準,是該讓他受著,雪球砸來一點不疼,一點不冷。

    兩人在雪中奔跑追逐,披在肩膀的厚袍早在無意間掉到了地上,雪地印著一圈圈輕快的腳印。

    聳立著的紅長廊逐漸被積雪染得花白,雪緩緩而落,青瓦懸頂,高墻掛枝,盛景驚人。

    沈知梨跑累了,烏發(fā)勾雪的少年大步向她走來,還未落入懷中,她順勢往地上倒去,少年心知她意,與她一同肆無忌憚仰躺在厚雪中,望著天上的雪花逐漸停下,圓月若隱若現(xiàn)。

    上輩子的花,是他親手種的嗎?

    她不再把問題憋在心底,“阿淵,你為我種過幾世花?”

    鶴承淵愣了一下,側(cè)首時,她趴在他身側(cè),笑臉盈盈望著他,雙腳在背后歡愉翹起,手指卷玩他肩前的發(fā)。

    “永遠。”

    過了一會兒,他反問:“你希望我為你種幾世的花?”

    沈知梨片刻未想,脫口而出,“永遠。”

    鶴承淵:“……阿梨,上一世……在你的記憶里,我待你不夠好嗎?”

    沈知梨臉色霎時僵硬,雖是下意識的行為,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笑意,但他怎么會捕捉不到,他在她的記憶里就是不好……

    鶴承淵如實道:“我的記憶停留在幽水城與你初遇,我是他們口中,作惡多端,罪該萬死之人,受盡詛咒,他們畏懼我,只有畏懼沒有敬仰。魔核助我有能力對抗世間,可也遭了反噬,我不想死……我才從泥中爬起來,一遍遍為自己尋條活路,從復仇到屠盡天下,我就是一個手染鮮血之人,可當我知道,我活不過幾年時,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遭到了報應,是他們口中詛咒的報應。”

    “我四處尋藥,逐漸失了希望,因為找不到……是什么,在哪里,我無從得知,直到那天,幽水城外,你從跪拜的人群里站起來,說你知道我在尋什么,我沒信你知曉,但好奇你為何知道我在尋物。”

    他所言的一切,與她記憶里重合。

    沈知梨靜靜聽他述說。

    他繼續(xù)道:“因為你,我放棄殺他們,帶走了你……你我共處三月,那天也是大雪,第一次有人給我堆雪人,但又肥又丑,我說是土豆……”

    他陷入了悠長的回憶里,可這一些沈知梨完全不知道,她的記憶在被他帶走后,便與他出現(xiàn)分叉。

    “你說你會算卦,說我是救你與水火的真命天子,你要以身相許。”鶴承淵低笑一聲,再望著身旁近在咫尺的人,眼里似乎什么也融不進去,只剩她,唯有她。

    “你滿口謊話,可我……喜歡聽,因為就算是謊言,也不曾有人對我說過。”

    “你甜言蜜語,心里罵我大魔頭,直呼我的大名,甚至出言不遜,到最后追在我后面,喊我阿淵。”

    “你說我們找個小木屋過一輩子,你要給我種一院子的花。”

    “花有什么用?許愿……荒謬……”鶴承淵述說從前二人的對話,但此時此刻,他認真地道:“一院子的花,能許很多很多的愿。”

    “我從前說了很多拒絕你的話,詆毀,威脅,壞事都做過。直到那日,你不見了,我以為你從此走了,可你帶了一捧野花來,一望無際的厚雪,你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才為我摘來……”

    再次見到她,見到她回來是慶幸的,是幸好他沒走,幸好她沒走。

    “你教我識色,我都認真記著。可是……那天你還是舉起刀殺我,原來都是假的,我差一點就信了,或許說,我已經(jīng)信了,一個小小的木屋也能過一生。”

    “我反手殺了你,將你丟在那場雪里,不聞不問,任由大雪掩蓋你的血跡,一去不再回頭……”

    “那天我很生氣,氣你的謊言,可我忘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那是你的謊言,還是不由自主信以為真,背叛上頭,奪了你的性命,從此再沒有人那樣對我。”

    她說要與他同生共死……

    可是他不想,他希望她能走更遠的路,看更闊的天,而他一定要在她身邊,誰都不能代替,誰都不能搶走他的位置,誰都不能讓他們共死。

    “阿梨,我后悔了,后悔殺了你,也慶幸你愿意再次來找我。”

    他已經(jīng)知道了,她被掌控著,不得不聽命殺他,不得不來賭場救他,一切非出自她本心,他是幸運的,能再次遇見她,冰釋前嫌原諒他。

    沈知梨靠在他的胸膛,劇烈的心跳震在耳邊,是誰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她與他的截然不同,她想相信他,可那些刻在靈魂里的傷痛,一點不假。

    從前的花不知是否由他親手栽種,但至少今世不假,是她切身體會,參與其中。

    她將過去剝開,滿腔苦楚,終于有人述說,“我的記憶是與你離開幽水后,被你帶到魔界,再帶回幽水,整整十年……成為你的籠中鳥,成為你……發(fā)泄之處。”

    “你待我……從來都不好,想起便來折磨一番,折騰完把我丟在那里自生自滅。”

    鶴承淵心里一悸,心臟狠狠被砸了一道,他喉嚨酸澀,“阿梨……”

    她躺在他的心口,“在你手里,我從沒討著好果子吃,不敢喜,不敢悲,不敢違逆,不敢多說一句,只能默默受著。”

    那樣沉重的過往,與他記憶里蹦蹦跳跳活躍的完全不是一個人。

    “床笫之事,你從不溫柔……殘忍、粗暴,你總是帶著一腔怒火來找我,宣泄完,再冷漠離開。”

    “……我很疼,望著出不去的高墻,心驚膽戰(zhàn)害怕打開的院門,麻木絕望,望不到頭,那天你說要與我成親,我只能順從,我找到了機會,去殺你……”

    “沒有十里紅妝,只有羞辱與不重視的新婚之日見血殺人。”

    “你要揭我的蓋頭,我要來殺你,與你說的一樣,我失敗了,那把刀直直插入我的心臟,我從高臺摔了下去,與你燒毀的花一同,死在那個夏末。”

    “阿梨……”鶴承淵顫抖著抱住她,他不知道這些事,一點都不知道,究竟何為真何為假,他分不清,但她說她害怕他,說他傷害了她,造成揮之不去的陰影,那便是他的錯。

    他不會這么對她,再也不會。

    她一定花了所有勇氣與力氣,再次選擇相信他,選擇靠近他,來愛他。

    他抱起她坐起身,頭無助埋進她的頸窩,“不要離開我。”

    沈知梨拍拍他的腦袋,“我原諒你了,很早之前……”

    “從想從你手里活下去,到想和你攜手活下去。”

    她原諒他了,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想重新認識他,會在危機時刻不顧一切救她的人,會在冰洞坍塌,用血給她續(xù)溫的人……

    “我永遠不會燒毀你的花。”

    鶴承淵親吻著她,一遍遍告訴她他的真心,不是戲弄,是他真的喜歡她,心悅她,愛她。

    沈知梨如今手好了,能給他扎個小辮子垂在發(fā)中,“我知道,阿淵,有點冷了。”

    “我?guī)慊匚荨!?br />
    鶴承淵給她放水泡了暖水澡,讓她回些溫,再如平常一般,在平靜的日子里擁她入睡。

    ……

    開春時,沈知梨推開房門,見到了那片她期待已久心儀的粉色月季掛滿高墻,攀沿至長廊。

    院子里暖和的春風拂過,繁花似錦,百花爭艷,她獨愛月季,所有的花在它之下都不過如此。

    鶴承淵起了大早,給她把秋千也纏滿了粉花,“阿梨醒太早了,我還沒做完。”

    還說是個驚喜呢,這才做一半。

    沈知梨匆匆套了外衣,奔到院子。

    鶴承淵帶她走到花邊,“試試,用好的那支手,去摘最耀眼的那支花。”

    “花摘下來,不是很快會枯萎嗎?”

    “再好看的花,也只是為了承托你,那是它的價值。”

    在他眼中花該有的價值就是如此。

    她喜歡它就有價值,她不喜歡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鶴承淵曲身將人托起,高高把她舉過高墻,伸手去摘最高枝頭,向陽而生的那支花。

    花夾在她的指尖,他握起她的胳膊,若有所思,高舉過頭,“會累嗎?”

    沈知梨:“不會,好多了。”

    鶴承淵奪過她指尖的花。

    “誒?!那不是給我的嗎?”沈知梨伸直手去夠,“說話不算話了?”

    鶴承淵眼中狡黠劃過,“什么是給你的?”

    “花!”

    “不對。”

    “……鶴承淵,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鶴承淵將花別在她耳尖,“阿梨,冬天冷,我們都沒……做過幾回……”

    “還沒做過幾回?”沈知梨指著長廊,“那做過沒有?”

    “忘記了。”

    “你!”

    沈知梨又指著溪邊,“雪地里,我陪你瘋過沒有,我沒病,你倒是把自己折騰病了。”

    她倒是好些披著厚毯子,他墊在她的身下,幾個時辰,當天晚上就病了,還不消停……說他病了一樣很厲害……

    沈知梨恨不得一掌把人劈暈過去。

    鶴承淵沉思片刻,“也忘了,下次試試。”

    “……”

    還冬天少,這春天還得了!

    “阿梨,阿梨……”

    沈知梨身上的印子都沒消,折下花塞他懷里,“秋千還沒布置完呢。”

    “所以,可以嗎?”

    “我……再說,我休息休息……”

    “阿梨,我想要……”

    沈知梨當什么也不知道,“要什么?”

    “你。”

    就在這時,宅門敲響,她比平日早醒了一個時辰,這個時候,他都是出去賣菜該回來了,等她醒來,熱騰騰的早膳正好出鍋。

    沈知梨探過腦袋,“誰來了?”

    他們住在這偏遠處,是誰找了來,還是說短短幾個月,已經(jīng)查到了這里!

    “鶴承淵。”沈知梨一把拽住他,“我想,你該教我些拳腳功夫了。”

    鶴承淵:“你不是不喜歡嗎?”

    對于敲響的門,他似乎習以為常,并沒感到驚訝。

    “我能保護好你,你的手要都休養(yǎng)。”

    沈知梨:“你瞞我事了?來人是誰?”

    事到如今,已經(jīng)瞞不住了,鶴承淵打開宅院大門,泠川兜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里面裝滿了用品與新鮮的菜。

    原來他也從未離開過院子,始終陪伴著她。

    泠川瞧見站在鶴承淵身邊的人,嚇傻在原地,保守這么久的秘密,居然被他敲門給毀了!

    完了,小命不保。

    沈知梨:“他是誰?”

    “黑元宵。”事情暴露,鶴承淵也懶得接過他手里之物,干脆退讓開,讓他拿進去。

    沈知梨:“嗯?”

    “他的名字。”

    泠川:“……”

    第144章 相情(5)

    泠川扛著大包小包進院子,腳下不看路,跨著大步就進去了。

    沈知梨慌忙道:“別踩壞了我的花。”

    鶴承淵聞言,阻止泠川再往里去,接過他手中的東西正要親力親為。

    沈知梨打量一番泠川,好奇問道:“阿淵,他每天都來給你送菜嗎?”

    鶴承淵手中一頓,不得不承認,“嗯。”

    沈知梨:“他是你什么人?”

    “殺奴。”鶴承淵答得很快,“我在幽水城遇上的殺奴……”

    沈知梨沉默著視線在他們二人間游走,最后垂下眸光,“原來是這樣。”

    她勾起笑意,俯身盯著鶴承淵手上新鮮的菜,滿滿當當,轉(zhuǎn)首對泠川道:“謝謝你,黑元宵。”

    泠川怔住,畏畏縮縮去瞟鶴承淵的眼神,受到警告后,只能隱瞞自己的身份,“不、不用謝,我……那什么,還要多謝……主……”

    “主什么?”沈知梨投來疑惑的目光。

    泠川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喉嚨里的“主君”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主……人的搭救。”

    沈知梨沒說什么,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回院子里給花澆水。

    鶴承淵做好飯,喊她來吃,院子中的人靜靜坐在長廊望著月季開滿枝頭。

    沒一會兒,桌椅搬到她的身邊。

    沈知梨回過頭去,“抱歉,忘記該吃飯了。”

    鶴承淵給她遞去碗筷,“不礙事,阿梨冬天的時候就想在花下吃飯了吧。”

    她總盯著光禿禿的花枝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等它們爬滿枝頭。

    沈知梨托腮笑道:“是,但冬天太冷了。”

    鶴承淵給她夾菜,“你喜歡,以后都在這吃。”

    沈知梨嘀咕著,“以后……”

    是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看見自由。

    “阿梨,等千燈節(jié)到來,我們?nèi)煨菬舭伞!?br />
    沈知梨黯淡的眸光瞬間點亮,“真的嗎?”

    鶴承淵:“嗯。”

    飯后,曬著陽光,他手握著小冊子,愜意坐在秋千,秋千緩慢晃動,余光是正在給魚喂食的人。

    沈知梨:“你又在研究菜譜嗎?明天能吃到什么好吃的菜?”

    她一把撒了魚食,興奮朝他去,白色裙子在陽光中飄逸,若隱若現(xiàn)透過她的腰肢,一雙赤足輕快地踩在綠油油的草地上。

    鶴承淵抬眸望向她,飽含情欲的目光在她與綠草間微晃。

    沈知梨頓時心道不妙!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冊子,看清文字后,漲得臉都紅了,甩回他懷里。

    “鶴承淵!你又看些什么東西?!”

    敢情不是做飯!

    鶴承淵眉眼帶笑,抓著她的手把人扯入懷中,吻開她的衣領,落在傷疤上。

    沈知梨縮了縮脖子,“每次準備罵你,你就這樣。”

    可憐兮兮委屈吧啦博同情。

    鶴承淵托住她的腳踝,給她揉了揉腿,“少你鞋了嗎?”

    沈知梨:“草踩著舒服,你怎么不來試試看。”

    鶴承淵在她脖頸輕蹭,“躺著更舒服。”

    “……”沈知梨推開他的腦袋,“你冷靜一點。”

    鶴承淵最后還是與她一同赤著腳在院子里玩,時不時踩中水中戲水抓魚。

    千燈節(jié)那日,沈知梨穿了一身布衣,許久沒去過鎮(zhèn)子上了,那些惡言惡語,并未褪去,反倒愈演愈烈。

    他們?nèi)枇R他,連她一同牽扯其中。

    鶴承淵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藏在斗笠下的面色陰沉,五指不由收緊。

    沈知梨緩和氣氛道:“不知道這次還有沒有那么好運,能奪魁首。”

    鶴承淵:“我的燈……”

    “抱歉,沒將它帶出來。”沈知梨垂下眼眸,“我為你重新買一盞。”

    鶴承淵從人群里將人拉入暗巷中,撩開前簾,隔著她的薄紗吻她,“我沒有責怪,為何要道歉。”

    “我……”

    “阿梨,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嗯?”

    他道:“給我重新買一盞。”

    她手中沒有錢,鶴承淵給她塞了滿滿一袋去。

    他最大限度給她自由,買想買的東西,做想做的事。

    沈知梨收下錢袋,買來的東西幾乎都是送給他的,一顆平平無奇的狗頭麥芽糖和豬頭麥芽糖,握在手中呼呼而轉(zhuǎn)的風車。

    還有尋來好幾家店,找到的藍色蝴蝶燈。

    沈知梨拉著他來到湖邊放了支河燈,望著它搖搖晃晃飄遠,承載她的愿望。

    夜空升起漫天掛星燈,那盞藍翼蝴蝶燈穩(wěn)穩(wěn)升空,他們引來太多目光。

    最后……也只能放棄一步之遙的魁首,扯下那盞燈,仍由它摔落在地,燒成灰燼。

    沈知梨安慰他,“沒事的,至少它已經(jīng)升空,是第二名了……”

    他們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站在璀璨的燈火中,卻也感受不到一絲快樂。

    “阿梨……我們回家吧。”

    沈知梨默不作聲,“鶴承淵,我想自己走走……”

    這是第一次,她提出要離開他……

    “阿梨……”

    “我……很快會回來,一個時辰,我在街尾找你,院子將我悶得太久……”

    “院子將你困住了嗎?沈知梨。”鶴承淵明顯不悅,她不想與他身處一處,令他翻起怒意。

    多月過去,這也是頭一回兒,兩人說話帶了絲沖勁。

    沈知梨:“我只是想透口氣,自己走走。”

    “透口氣?”鶴承淵鉗住她的手,“你要什么我沒答應?與我在一起憋到你無法喘息了嗎?這才幾個月……”

    就不喜歡他了嗎?不喜歡他的院子,不喜歡他做的菜,不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他喉嚨滾動,望著面前的人,她漆黑如墨的眼眸映著波光流動的光影,她就這么定定看向他,眼里是堅定。

    耳邊對仙首的批判如風不斷過耳,她不再能穿一身喜愛的衣服在外游走,不再能耀眼站在人群中。

    他們躲躲藏藏,把自己關在一方小院子里,沒有盡頭……

    鶴承淵藏在斗笠中的眼眶通紅,妥協(xié)似得慢慢松開她的手。

    美好的日子過的太快了……天真以為,幽水城的一方小院,能蓋過所有傷痛。

    指尖滑落時,沈知梨意外反握住他,“阿淵……”

    他道:“你去吧,錢夠用嗎?”

    “鶴承淵,一起吧,你愿意的話。”沈知梨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與他一起。

    她指尖剮蹭他的手背,探過腦袋,試圖從簾的縫隙中觀察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我沒說要丟下你。”

    “愿意。”

    鶴承淵很好哄,她都還沒說去哪,他就一口應下愿意二字了。

    沈知梨:“不問我去哪?”

    “肯定不是簡單在街上晃蕩。”鶴承淵一語道破。

    沈知梨帶著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肢,“你是在擔心我么。”

    擔心她亂跑,又擰不過她,只能放她離開,她真要離開了,他也一定會默不作聲傷心跟在她身后,偷偷護著她,與其如此,不如一同算了。

    她說道:“院子我很喜歡,沒有悶,也沒覺得和你在一起憋著口氣。”

    鶴承淵把人拉進斗笠中,挨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他們藏在斗笠中,躲在人群里擁吻。

    沈知梨想去的地方,是幽水城被推翻的賭場,這么大一顆搖錢樹放棄了,只能有一個原因,有人故意掩蓋,怕查到此處。

    怕查,無法分兩種,一種計謀怕暴露,一種……難言的過往怕揭露。

    她更愿意相信后者。

    他們朝前探去,突然鶴承淵拉住她躲在一顆粗壯的樹后。

    沈知梨困惑道:“怎么了?”

    鶴承淵:“你來此,是為了查什么?太冒險了。”

    她掀起眼皮,手指推開他的紗簾,認真地注視他,“我想要個答案。”

    “鶴承淵……從一開始他們就在利用你,把你逼得無處可退,不得不步入深淵,你是他們選中的利刃,殺奴……是你迫不得已,他們不該用這事刺向你。”

    她想還他一個清白,可是世人會聽嗎?

    不會……她無比清楚。

    突然,黑暗的廢墟中傳來幾道聲音。

    “喂喂喂!挖到?jīng)]有啊!”

    “快了快了!催什么啊,有本事你來挖。”

    “我聽說這地底下,可埋這不少……不少骨頭呢。”

    “真、真的假的。”

    “你說呢?這是什么地方?這可是染滿人命的賭場,多少死掉的殺奴葬身于此,死了沒價值難不成還給安置個墳啊。”

    “那、那隨手埋這地下多晦氣啊,旁邊不是、不是有個亂葬崗嗎?”

    榔頭在地上敲擊石塊,他們挖了幾米深,賭場原先就是揮金如土的地方,來挖的人可不少,想從中翻出些好東西來。

    他們對準原先斗場的位置,往下深挖,沒多久,不知挖到了什么,興奮的話語傳來。

    “敲不動了,估計是個好東西。”

    “真挖到了啊!”

    “是啊。”

    “我就說!這斗場死人無數(shù),地下的好東西,指定多!”

    “快快撬開看看是什么?發(fā)財了發(fā)財了!”

    沉重之物被撬開,幾個人頓時傻眼了,隨后激動道:“黃金!黃金!滿滿一箱!”

    幾個人抑制顫抖的心,開始往外岸上運黃金。

    岸上接應的人借著月色,發(fā)現(xiàn)不對之處,他手心黏糊,低頭一瞧,黃金帶血。

    “等等,你確定是箱嗎?!”

    地下的人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金色忽閃晃眼。

    “什么?”

    “那是!那是一個有血咒的棺!”岸上的人嚇得臉色蒼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轉(zhuǎn)頭抱著黃金跑了,把剩下兩個人留在洞里。

    “喂!喂!”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紅、紅木棺……”

    “!!!”再次回頭,此人兩眼飚血,棺中壓在面上的黃金搬走,露出一截白骨。

    驚恐的叫聲響徹整個夜空,可惜無人聽見,大伙其樂融融在歡聲笑語里慶祝千燈節(jié)。

    第145章 相情(6)

    系統(tǒng)冒出“腦袋”播報:「請注意:劇情任務正式開啟,完成任務可獲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務失敗將扣除200點愛意值,愛意值抵達負300點,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宿主。」

    「目前愛意值已達正151點。」

    「請注意由于愛意值抵達正數(shù)1點,所以詳細任務已隱藏。」

    「請宿主盡快完成未知任務。」

    「完成劇情任務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機會。」

    「祝宿主好運。」

    播報聲在腦海炸響,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眼。

    沈知梨先反應過來,別開目光,擔憂地望尖叫聲處望去,“阿淵,似乎遇上難事了。”

    “別亂動。”鶴承淵扣住她的腰,撩開的紗簾撩上斗笠,犀利的墨眸鎖住前方。

    沈知梨縮在他懷里。

    突然見一人從坑洞里爬上岸,他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往外跑,嚇破了魂,邊哭邊喊,嘴里念叨著冒犯,求寬恕。

    鶴承淵帶她翻過身躲了個方向,那人在夜色里與他們擦肩而過。

    沈知梨拽住鶴承淵的衣袖,臉色發(fā)白,“是誰,被埋在了斗場之下。”

    “我去查看。”鶴承淵提議。

    如今幽水城是他們唯一的棲息地,出現(xiàn)半點動靜都會讓他們陷入困境。

    沈知梨忙扯住他,“慢著,只爬出來一個人。”

    她也知道事態(tài)嚴重性,可那坑里到底有什么,是什么他們都不知,只知道有個血紋封印。

    沈知梨:“不是利于我們的東西,先跟上跑走那人,剩下的我們回去再論。”

    鶴承淵眼里流露慌亂。

    不敢想,若是他沒跟來,沈知梨一人面對,會令她害怕成何樣,她表面看著淡定,可手卻是冰冷的。

    他握緊她的手,帶她跟上方才跑走那人。

    此人沖進熱鬧非凡的人群,像瘋癲了一般,從兜里掏出帶血的黃金,四處亂撒。

    “是!是!是那個、那個郭老板,郭老板!”

    “是他!是他!!!”

    大伙被他撞開,擾了千燈節(jié)的喜慶,一個兩個對他推搡罵道。

    “你喝酒喝大了吧!”

    “什么郭老板!”

    “有沒有長眼睛!”

    “郭老板?不是之前賭場的東家?”

    “這人都消失多少年了?連陳常山的卿云鋪都換了掌柜。”

    “他瘋了吧,瞎喊什么?”

    那人瘋瘋癲癲,抓了一個人塞了一把黃金,兩只眼睛瞪出框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就是他就是他!他吃人!他吃、吃人,還把那人塞進棺里!”

    “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了!”

    “啊啊啊!!!這黃金帶血!這黃金有血!”

    碎金稀里嘩啦掉了一地,被他塞黃金的人,也是嚇得不清,雙腿發(fā)軟,一屁股跌坐在地,雙腳亂蹬往后爬。

    周圍頓時一片躁動,連退數(shù)步,把那兩人圍在圈中。

    “我真的看到他了!”那人還在絮絮叨叨,金元寶在他染滿鮮血的手心顫抖著抖動,像甩不掉的燙手山芋一般,他沖到一人面前,“給你!給你!!!”

    “滾!滾、滾開!”

    大伙又想湊熱鬧,又害怕,邊退邊伸直脖子瞅著。

    “這郭老板,十多年前就消失了,生前啊最愛黃金,那要抱著黃金睡才行,聽說他那賭場,沒點黃金渣,進都進不去,我們這些人哪有錢去賭,也就做做貴客歇腳的生意過活,不過后來,聽說他沉迷于傀儡之術(shù),腦袋不清醒了,三天兩頭,要用黃金融水摻著喝,說是錢才能在肚子里源源不斷,取之不盡啊!”

    “就他那樣,活得了幾年?”

    “這不,消息才傳出一年,沒過多久,就冒出個徒弟,為他打點賭場事物,不過這收來的徒,神秘莫測,比這個郭老板還神秘,幾乎沒人見過他的真容。”

    “這我倒是有所耳聞,再那之后,郭老板就消失了,這一消失都多久沒見著了。”

    “就是,怎么現(xiàn)在有了消息。”

    “這瘋子嘀咕什么呢?”

    “在說紅棺木啊!”

    “傀儡師之物!”

    “快走快走,別染了晦氣。”

    “快走快走。”

    瘋子在撿黃金塞黃金,不斷重復這個動作,周圍的人多數(shù)都散了,他又跟著人去敲門,把黃金放人門口。

    頭一回,大伙對金燦燦的金子避之不及,放門口都不敢?guī)Щ丶遥脗掃帚往外掃。

    “金子!金子!”瘋子捧起金子又去找另一人……

    鶴承淵攬著沈知梨跟隨人群散開。

    沈知梨身子僵硬,回到宅子里,他抱她坐在秋千上,為她倒來一杯溫水。

    她心中不安,望向沿石板路點燃的一條燭光,滿院花景。

    害怕……害怕連最后一個院子也留不住。

    “鶴……承淵……”

    鶴承淵裹住她的雙手,捧住那杯暖和的水,抬起眸來,“阿梨,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我。”

    “今天……我們對河燈許愿……”他喉嚨酸漲,輕微發(fā)抖,“……說永生永世……你說你不會離開我。”

    沈知梨:“我……”

    “……說你不會離開我……”

    “鶴承淵……”

    “說,你不會離開我。”鶴承淵半跪在秋千前,緊緊捂住她的手,眼尾猩紅,他想要個答案,要一個她絕對的答案。

    沈知梨雙唇微顫蠕動道:“不會……”

    ……夜風轉(zhuǎn)涼,一晃入了秋,沈知梨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院子里,從紅木棺現(xiàn)世后,鶴承淵再不許她出門,連在周圍林子晃動都不允許。

    她整日悶在院子里,為了打發(fā)時間,只好對花發(fā)呆,目睹花開花落,綠意盎然,到枯花在干草上鋪上一層。

    時間很快,他們相依為命,在幽水城待了一年,對外頭的事一點風聲沒有,不知道孤軍奮戰(zhàn)在邊關廝殺的君辭如何,他有沒有收到那封密信,有沒有當心謝故白的眼線。

    更不知道京城中的百姓如何,有沒有逃過謝故白的魔掌,還是枉死成了由他操縱的傀儡大軍。

    從千燈節(jié)那天之后,沈知梨在白日也鮮少見到鶴承淵,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早晨起來留下早膳,人無影無蹤。

    有時,黑元宵會從外帶飯給她,味道是鶴承淵做的,可是無論她怎么逼問,黑元宵就是只字不提。

    有時……她等一日也沒飯吃,只能自己下一碗面,孤苦伶仃盯著凋謝的花叢把面灌進肚。

    一年沒有下廚,被他養(yǎng)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碗面都下糊在一塊,一點也不好吃。

    她不方便出去,外頭太亂,危機重重,她知曉,為了不添亂,只能安分待著。

    聽黑元宵說,幽水城淪陷了,黃金詛咒折磨著所有人,再過不久,幽水城里的人都要全跑隔壁余江去了。

    黃金詛咒,誰的門前放上一顆帶血黃金,誰就會死,無論跑到哪里去,都會成為一具白骨。

    詛咒從三天一家人,到一天一家人,從滿不在乎,到四處逃竄,城中只剩老弱病殘,跑不動的待在這里等死。

    聽說還不止如此,紅木棺傀儡師驚動了仙家,在城中喬裝打扮。

    自仙首身份暴露后,百大仙家已萬劍宗為首,打著為民除害的名號,在外游歷,實則是為翻出鶴承淵。

    沈知梨完全不知這人去哪了,一日出的比一日早,回的一日比一日晚。

    從有三餐,到每日她準時醒來,他留的早膳早早涼透。

    她又一次成了高墻里飛不出去的雀鳥,從千燈節(jié)最后一次歡愛后,他們已有三月沒碰過。

    沈知梨坐在秋千上,望著滿目瘡痍,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說要她永遠不要離開他,可她連他面都碰不上,到現(xiàn)在,她甚至不知他有沒有回來睡在她身邊,還是匆匆趕回,做一頓飯,又離開。

    他在做什么?她根本不知。

    她坐在秋千上,下定決心今晚要等到他。

    可是夜風拂人,朦朧的月色似得人困倦。

    她晃了晃腦袋,總感覺不對勁,她的時間太規(guī)律了,不是沒想等過他,怪異的是時間一到,她兩眼皮打顫,根本支撐不住。

    沈知梨支撐身子,跌跌撞撞撥開一處花叢,里面赫然是個藏匿在花香中的香爐!

    太陽穴劇烈跳動,這是怎么回事?!

    他給她下倦藥?!

    沈知梨拿起香爐生氣丟進池子里,冰冷的水花飛濺,濕了她的面容,她望著波瀾的水面掀起層層浪花。

    他隱瞞了她什么事!

    她氣憤地不顧一切,磕磕碰碰打開院門,在一路往府門去,她要知道他的秘密。

    “咯吱——!”

    府門打開,泠川傻在原地,意外看著早該入睡的人。

    他的臂彎掛著食籃,手中捧著準備再續(xù)上的熏香。

    “沈……沈小姐……”

    沈知梨震怒,一把揮掉他手中的熏香,憤怒的話語從齒縫溢出,“他人呢!”

    泠川:“你、你該睡了。”

    “我問你!他在哪!”

    “這……”泠川磕巴道:“主君……不、不是,主人他很快就回來。”

    沈知梨縮起眸,“主君?”

    泠川嘴角抽搐,咽了口唾沫,“他、他讓我給你來送夜宵。”

    沈知梨推翻他遞來的食籃,里面的早點全倒了出來,她已經(jīng)吃了三天這些東西了,以前他會換著法子給她做,很少重復。

    “他是不是忘了……這些菜我已經(jīng)吃了三天了,他在哪里。”

    她驟然發(fā)現(xiàn)泠川脖子上滲著魔氣沒擦干凈的血跡。

    “魔!”

    泠川手忙腳亂抹干凈脖子,抓起一把熏香對她揮去,“夜深,小姐該歇息了。”

    沈知梨視線模糊,扶著門框的手失去力,倒了下去。

    第146章 相情(7)

    沈知梨在模糊間嗅到一股濃烈的血猩味,再之后浴室聲響,她頂著暈眩猛然驚醒,整個人由于醒來過激,渾身一抖,心跳過速,腰上圈住的手不由收緊困住她。

    她腦袋空白,手探過去,手指肌膚相碰,緩了兩秒后,回過身去。

    許久沒見的人,閉著雙眼,安然入睡。

    “鶴承淵……”她嗓子沙啞,撲進他懷里。

    “阿梨。”鶴承淵輕揉她的腦袋,“醒了。”

    他身上淡淡的血味充斥她的鼻腔,沈知梨回過神來,雙手僵硬松開他。

    “阿梨。”鶴承淵朦朧的眼神,驟然凝神,握住她退開的手。

    沈知梨在昏暗的環(huán)境里,抬眸看向他的雙眼,“你給我……下藥……若我沒有察覺,你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回來。”

    “……沒有。”鶴承淵眼底閃過慌亂,心里做了千百種假設,卻沒想到這樣展露,一時不知如何給她解釋。

    沈知梨:“黑元宵是魔,你是不是該和我解釋。”

    其他她早該知道,鶴承淵之前離京,消失兩月,趕去救藥谷,沒有援軍,魔軍是唯一的辦法。

    她嘆息道:“你隱瞞我,離奇消失,不做解釋,我會胡思亂想……鶴承淵,等我腦海里用自己的假設想通了,我對你,便再沒了信任,你明白嗎?”

    鶴承淵黑眸微震,“對不起。”

    沈知梨:“我又被關在了院子里。”

    “外面太亂……等我打理好一切,我們……”

    “去哪?再次逃亡?”

    鶴承淵如實道:“這幾月,我在魔界……”

    “嗯,然后呢。”

    “幽水城位置暴露是早晚的事,阿梨,別無他法,我們需要安身之所。”鶴承淵語氣輕柔,討好的笑容略顯僵硬,目光一刻不離注視著她,生怕眼前的人,一氣之下轉(zhuǎn)身離開。

    感受到他熾熱目光的沈知梨別過臉去,抽走他緊握住的手,翻過身。

    鶴承淵心中一悸,血氣未退的眸子,只剩一片慌亂,“阿梨……”

    她生氣了。

    他臉色發(fā)白,去碰她后肩的手抬了又放,“……不要……我了嗎……”

    事情敗露,他最怕的是再無回旋余地。

    “我沒有徹底成魔,我只是用了少許……”他頓了片刻,回想起她強調(diào)不可說謊,于是改口道:“一些魔氣……”

    沈知梨心底五味雜陳,走到這一步不是他的錯,是被逼無奈。

    “下次,不要冒險。”

    沒有徹底成魔,孤身闖入魔界,那兩個月,這兩個月,他都是怎么過的,是拼死血戰(zhàn)。

    “對不起,我會和你報備。”鶴承淵勾起她的發(fā)放置唇邊親吻。

    “黑元宵是你從魔界劫來的下屬?”

    “是……阿梨,我……”

    鶴承淵剛開口還想解釋,沈知梨回頭,吻住他的唇。

    他垂下長睫,攬住她的腰肢,扣死在懷里,加深這個吻。

    “近日飯菜是不是不合胃口,今天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沈知梨吻上他的眉眼,逗他,“吃你。”

    這話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紅了臉。

    “受傷了嗎?我看看。”她把人從床上拽起來,點了幾支燭,將人衣裳褪去,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映入眼簾。

    他倒是藏的深,暴露在外的肌膚自己先療傷了,藏在里面的草草了事。要不是花叢枯萎凋謝,里面的熏香露出,她有所察覺,他會這么快回來見她?

    沒三個月養(yǎng)完傷,是不會回來。

    沈知梨翻箱倒柜找來些藥膏,給他抹上,幽水城淪陷,她無法出去,藥草也沒法補給,只剩這些,勉強夠用。

    鶴承淵:“阿梨……”

    “怎么?”

    “你想我了嗎?”

    沈知梨若無其事道:“沒有。”

    “我們上次……還是千燈節(jié)……”鶴承淵眼中掩上一層濕。潮的水霧,注視蹲在他面前認真給他上藥的人,她專注于傷口,氣息與他貼近,熱氣噴灑在他的腹肌上,肌肉不由瑟縮,身體肉眼可見泛紅,連她側(cè)臉緊挨的那處都起了反應。

    他聲音蠱惑道:“剛剛說的,還算數(shù)嗎?”

    沈知梨搖搖頭,“不算數(shù)了,把自己傷成這樣,你還想如何。”

    他嘟囔道:“會憋壞的……”

    “以前怎么不見你憋壞。”

    “……”

    “你這幾日在幽水城嗎?城中情況如何,可有新的消息。”沈知梨給他上完藥,起身舒展身子,還沒走遠手腕被人一扯,拉進懷里。

    “我給你帶了禮物。”鶴承淵堵住她的唇,讓她的雙腿纏住他的腰,親到人渾身發(fā)軟沒了反抗余地,才把人抱起,托著她的臀朝床上走去。

    “等等!”沈知梨完全來不及反應,自己就被剝了干凈。

    做什么?!

    沒一會兒,幽靜的院子里只剩破碎的嬌。吟。

    送來的禮物,是串金燦燦的體鏈,成了她身上最后一件不遮體的“衣裳”,細長的金鏈從脖頸至高聳的胸前繞了幾圈,垂落在腰際,腰上與大腿有圈小巧悅耳的小鈴鐺,燭火下隨著起伏金光閃爍。

    鶴承淵占著傷者的名,不安分守己,反倒換法子折磨她。

    他慵懶半靠在床上,右手圈拽一條紅綢,半抬起眼,笑意盎然望著坐自己身上的人,沈知梨渾身通紅,紅綢搭在床梁,成了軸點,雙手被綁吊高高舉起。

    “阿梨?你怎么不動?”

    鶴承淵指尖撩撥似得撥弄她腿邊的小鈴鐺,“除邪宴會上,你盯著那些舞姬,不是喜歡小鈴鐺嗎?”

    “鶴承淵!我還沒消氣!”沈知梨惱羞成怒。

    小鈴鐺悅耳響動,拍打在身,冰冷的體鏈掛在身上,早被染得滾燙。

    “阿梨,我知道你也想了,我們太久沒見了,能別生氣嗎?”

    他說是有一下沒一下“安撫”著她,可這指尖不安分的剮蹭游走,沈知梨顫得不成樣子。

    她想起來她是該罵他的!怎么一個吻就把自己拖了進去!

    許是熏香讓她沒了多少力氣,頭腦不清醒。

    夜風拂簾,燭影迷離,銀月似水,傾斜而下。

    鶴承淵沉笑一聲,收回手來,殺人無數(shù)粗莽果斷的手,此時溫柔蕩漾,指尖的燭光照耀下散發(fā)“攝人心魄”的光澤。

    沈知梨試圖反抗,高吊的手腕扯了扯,沒掙脫,眼角泛起的淚花也無人可拭。

    他的視線與她糾纏,盯著沈知梨脊背酥麻。

    “放開我,鶴承淵。”

    “喊錯了……”

    “唔……阿淵……”沈知梨在他身上抑制不住緊縮,眼角掛著的生理淚水,頓時滑落,話語更加細碎不堪,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晃在她眼中,叫囂著。

    鶴承淵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fā)麻,誘著她道:“說想我了。”

    “……想……想你了。”

    “我是傷患,阿梨動一動?”

    沈知梨腰桿定住,一動不動,緊巴巴盯著他,無助又羞澀的無處可藏。

    “不愿?”鶴承淵挑起眉角,“一會兒再罵我好不好,我實在……很想你。”

    狡黠從飽含情欲的眼中一閃而過,他拉動手里的紅綢,沈知梨胳膊被吊起,只能跟隨他的節(jié)奏挺直腰身“浮動”,扯一下動一下……

    “鶴承淵……我等下……額……”

    “阿梨想說什么?”

    他心底到底還是害怕的,怕她一怒之下離他遠去,他沒有辦法,他只能多留她一時是一時。

    她是愛他的,從內(nèi)到外,從心到身。

    小鈴鐺“叮叮當當”清脆悅耳,響個不停。

    這一夜持續(xù)了許久,本就是后半夜的“重逢相見”,一碰上面,便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他解開她手婉的紅綢,將人反過身,輕吻她后肩猙獰的傷疤,隨后又將人折回。

    一個勁討要她說愛他,不斷不斷,讓她發(fā)誓不會離開他。

    直到午時,沈知梨的嗓子干澀發(fā)啞,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了,鶴承淵磁性的嗓子仍在她耳邊絮叨。

    他的傷口。爆開,前胸后背沒一處好地方,咬痕抓痕吻痕,他的戰(zhàn)利品,更是遍布全身。

    一場歡愉,血味夾雜情欲氣息,充斥整個房屋。

    他帶她沐浴,沈知梨掐住他的肩膀,身體快散架了,這串金鏈像嵌在她身上一般,他不愿褪去。

    沈知梨到最后一點力氣都沒了,癱軟在他懷里,仍由他的擺布,聲音嘶啞,細如蚊鳴,“你敢不吭一聲消失,你回來再見不到我。”

    鶴承淵心慌著摟緊她,不敢再帶戲耍之意,給她道歉,對她發(fā)誓。

    沈知梨得到答案,最后一絲清醒瞬頃刻間瓦解,靠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久別重逢,他真是發(fā)了狠,她猜測的也不錯,他想她沉睡其中,多日下不來床,破不了夢,目的就是如此。

    若不是昏睡前,威脅他一道,等三日后再醒來的沈知梨怕是去哪找人都不知曉,只會收到一張他所言“報備”的字條。

    熱騰騰的飯菜香將沈知梨勾醒了,她已經(jīng)許久沒吃過他做的熱飯,這幾日他估計是為她按揉舒緩過身子,不適早已褪去。

    她翻身坐起,鶴承淵長腿立即跨來,將她抱起伺候她洗漱更衣。

    沈知梨:“怎么這么殷勤?”

    鶴承淵站在她身后為她束發(fā),“之前不是一直如此?”

    “時隔太久,我忘了。”

    鶴承淵透過銅鏡看她,與她不屈的視線撞上,他霎時便泄氣妥協(xié)。

    “對不起,不會了。”

    不會再把她一個人丟下。

    第147章 相情(8)

    鶴承淵回來后,沒再提過離開,他們在院子里宅了七日,泠川自送過一次滿滿當當?shù)氖巢暮鬀]再見過他。

    沈知梨蹲在院子外喂魚。

    “幽水城現(xiàn)在是何情況?”

    鶴承淵掃了眼枯萎的院子,初秋寒風一來,院子里的花凋謝的很快,只剩少許蔫垂腦袋將落未落的遺花。

    他終是猶豫后說道:“阿梨,此次回來,其實……是想接你與我一同離開。”

    沈知梨怔愣,手心微抖,魚料從指縫溢出。

    其實她早料到這一日,從她決定與他“流浪”開始,沒有定所是注定的。

    他已經(jīng)盡最大的努力給她打造了一個院子,他也有決心再為她打造無數(shù)個。

    她喉嚨干啞,滾動吞咽,最終淡淡道:“我知道了……”

    鶴承淵站在小溪對面與她對上視線,沈知梨垂下眼簾撒掉手心所有魚食的剎那,他長腿跨過,衣擺飄然驚了來吃飯的小魚,他一把將人攬進懷里。

    “阿梨喜歡幽水城的院子,我們會回來的。”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知梨笑道:“我知道,也相信。”

    鶴承淵正要去做飯,這時院子傳來叩門聲。

    沈知梨顰眉朝院子外望去,“泠川回來了?”

    自從他的身份暴露之后,泠川進府都不敲門,不入院子,帶著東西直往膳房去。

    急促的敲門聲持續(xù)不斷,沈知梨心跳跟著這聲響震得發(fā)慌。

    鶴承淵抬手將刀召來,刃刀從屋內(nèi)旋出,攜帶冷風,攪了未落的花,砸在枯草地上。

    沈知梨轉(zhuǎn)眸瞧了眼,更加不安了,她攥緊鶴承淵的衣袖。

    “阿淵……從后山離開吧。”

    她話音剛落,宅子外邊敲門邊傳來老頭蒼老的聲音。

    “救……救命……救救我的孫,讓我們進去避一晚……求求了。”

    鶴承淵從不會憐憫他人,也不會在意他人死活。

    他垂眸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知梨,她正向宅門方向看去。

    “我去看一眼。”

    但她會。

    “鶴承淵。”沈知梨一把拽住從她身旁走過的人,“現(xiàn)在……不是能賭的時候。”

    她知道他的用意,但現(xiàn)在他們同樣身處危險之中,她不能棄他于不顧,宅子被敲響會有一次就會有下一次。

    鶴承淵拽緊刀,“阿梨,我們確實該走了。”

    “嗯,我知道,后山還有一條路,從那離開吧。”

    那條從未踏足過的路,是該走一趟了。

    鶴承淵:“泠川不在,阿梨……”

    宅子已經(jīng)被找到,他無法去戰(zhàn),只能與她貼身在一起,護她周全。

    他眼底有著刺痛與內(nèi)疚,“抱歉,要讓你暫時棄了院子。”

    沈知梨帶他走出院子,把門關緊上鎖,將所有美好之物封鎖在里面。她勾起唇,笑的很溫柔,“不是發(fā)過誓了嗎?”

    說好的不離不棄,若不是他,她連那座高塔都出不了。

    去后山的路要從宅子另一端繞過去。

    她繼續(xù)牽起他的手,“況且那老頭說有小孫,我一點小兒聲都沒聽見。”

    敲門聲停了,他們從門前經(jīng)過時,鶴承淵還是頓了足,現(xiàn)在正院外的情況不知,后山就更不知了。

    “我去查看一番。”

    不查,確實沒底,外面是何情況,他們根本不知,若真被包圍,他能做好拼死一搏,護她在院子里,等到泠川帶兵前來。

    他讓沈知梨站到一旁去,獨自走向宅門,開門確認她的方位,才將門打開。

    一股寒風刮進,詭異的鈴鐺聲從林子里躁動,宅子外空無一人,唯有宅門前躺著一顆血黃金!

    他猛然抬頭準備出手,沈知梨快他一步,扯過他的手腕抓著他轉(zhuǎn)身就跑。

    鶴承淵反手將宅門用力甩上。

    門關上的剎那,轟然一聲,鋒利的懸絲成群,擊飛了厚重的木雕大門,碎片橫飛。

    鶴承淵擋在她身后,由她帶著他朝后山狂奔。

    他在注意她的時候,她也時刻關注著他,才能這么迅速,比布好陣的敵人還快一步。

    兩人沒有說話,不要命的往前跑,沈知梨在隱秘之處找到那扇暗門。

    憑借上一世的記憶帶著他往后湖奔去,雜草叢生的后山,石板路長滿青苔,她不敢停歇的奔跑著,衣擺拍打,發(fā)絲亂舞,風刮耳而過。

    兩世記憶交疊,掛滿紅紗的湖廊與如今破舊的爛木畫面相撞,雜草仿佛是她費力剝開的紅紗。她不知道也不記得自己是去找什么,或許是想從后山偷偷離開,或許前世的那天她找到了機會,她想脫離圍困她的高墻,她不喜歡那片荼靡,也不喜歡壓抑的院子,所以上一世她跑了。

    可她推開層層紅紗,見到的,是他把人做成皮塑,原來那些是傀儡,她看見了鮮血飛濺,炸在紅紗。

    她驚恐愣在原地,他們隔著紅紗相望,腳下一驚,她失足落了水。

    沈知梨被記憶擾亂,踩上青苔,腳下不穩(wěn),身子失去平衡,朝綠油油的湖里倒去。

    鶴承淵:“當心!”

    他拋刀斬斷即將傷她的樹枝,伸手一撈,將人扯進懷里。

    “我抱你。”他果斷作出選擇,彎腰抱起她時。

    沈知梨攔住了他,她不知道那刻在想什么,她想自己跑出去,很倔強,想喘息。

    鶴承淵愣了下,由她去了,她依舊帶著他奔在高草中,刃刀在前斬草開路。

    像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路,要跑很遠很遠,費勁全力才能抵達彼岸。

    可彼岸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么,無從得知。

    斷草如雨點撲面,模糊間他扭頭看見了那處暗牢一晃而過……,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

    他們狼狽跑出那座山頭,沈知梨望著叢林,憋著的一口氣總算嘆了出來。

    亂草刺入衣裳,鶴承淵耐心給她清理著。

    沈知梨扶住他的胳膊讓自己喘氣。

    她那架勢,一股腦往前沖,完全是逃的架勢。

    鶴承淵給她理干凈,自己身上還是一團亂糟,他的指尖捻走她發(fā)絲的枯葉,指尖轉(zhuǎn)動,枯葉在她眼前轉(zhuǎn)了一圈,逗她笑說道:“小鈴鐺忘記帶出來了。”

    沈知梨掐了他一把,“下次你戴。”

    鶴承淵低笑,“那是我親手做的,阿梨要給我做一個嗎?”

    “你還有這閑功夫。”

    “要回來見你,自然要帶些禮回來。”

    “……”沈知梨扯著他繼續(xù)往前走,“行了,快走吧。”

    他們相互扶持翻越一座座大山,本以為破曉近在眼前,本以為能去向他給她理來的一片凈土,卻沒想到,前有猛虎后有追兵。

    鶴承淵突然抱起她,往另一個方向扎去,起初她并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緊繃的神情,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靈氣從后面兩方打來,緊接著懸絲同現(xiàn)。

    叢林躁動,眾人騰空而起,一排排宗服!

    是仙宗與傀儡師!

    他們之中有人喊道。

    “傀儡師?!”

    “仙首大人?!!!”

    沈知梨心中一驚,驟然拽緊他的領口,“鶴承淵!”

    天下不平,追殺不斷,魔界也在混戰(zhàn)之中,他們沒有一處安安穩(wěn)穩(wěn)落腳之處,就像撞進胡同,只有硬著頭皮把南墻撞爛!

    鶴承淵摟緊她,“我會帶你往前跑,直到我再跑不動為止。”

    沈知梨緊緊拉住他的領口,她一時不知該怎么辦……

    身后陷入混戰(zhàn),傀儡師想奪她這引邪祟的身子為己所用,而仙家要殺傀儡師也要殺鶴承淵。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眼睜睜看著那些擊殺之物,朝他而來,卻沒半點辦法。

    他們穿梭在叢林間,那些人不斷躥出,百家仙宗,逃的了,攔的完嗎?

    鶴承淵拔刀而出,他放下沈知梨,將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交給她,讓她護身。

    陰鷙狠戾的眸子掃了一圈四周。

    “阿梨……”

    “鶴承淵。”沈知梨打斷他,“離開你,我無處可去,所以這一次,我不走了。”

    宋安以死搏生的畫面歷歷在目,或許那一天她沒有轉(zhuǎn)身離開,沒有抱著生的希望,把他丟下,他的胳膊不會廢,也不會到如今仍生死未卜。

    她決定不走了。

    鶴承淵蹙緊眉頭,“沈知梨!”

    她固執(zhí)把刀塞回他手里,堅定不移道:“如果今天出不去,就葬在一起。”

    她跑出了上輩子最想逃離的后院,可是今生再離時,沒了方向,沒了去處,或許上輩子她也沒有。

    今生比前世幸運,院子她很喜歡,造院的人她也喜歡。

    “阿淵,如果沒有把握突破重圍,你愿意與我往院子的方向跑嗎?”

    所以,若是死,也想與他一同死在院子里,早知外頭如此,她便不跑了……

    鶴承淵目眥欲裂,死死盯著她云淡風輕的面容,拽緊他手心的刀,咬碎牙,一字一句道:“沈知梨,我打的每一場殺局都沒有把握,但我永遠是勝者!”

    屢受陰手,每一場殺局他面對的都是勁敵,他要搏的是最后那口氣,誰喘到最后。

    他把人護在身后,驀地抬眸,雙眼血紅,魔氣繞身,犀利的目光鎖住向他涌來無數(shù)騰空而起的勁敵。

    “不愿走,那就看著我贏!”

    鶴承淵找準時機,邪氣的眼尾勾起,殺意沸騰,持刀襲上。

    沈知梨站在他的保護圈內(nèi),寸步不移,半步不躲,定定立在洶涌浪潮中。

    這時候,她就該這么站著,鶴承淵會時刻觀察她的位置與動向,只要她不動不懼不躲,他就能準確做出判斷。

    某些時候,或許不用溝通謀略戰(zhàn)術(shù),簡簡單單又難能可貴的默契足矣。

    懸絲散發(fā)利光,直朝她眉間而來,她甚至連眼都未眨半下,一臂距離時,他的身影比敵方永遠快一步,刀風掠影,血發(fā)拂唇。

    他染血的發(fā)從她臉頰劃過,留下痕跡,擋在她面前,對向敵方露出殘忍的笑。

    身影踏風,對著掙脫仙門的傀儡師殺去。

    沈知梨緩緩掀起眸子來,視線跟隨他的身影移動。

    他動作迅速果斷,魔氣如游龍繞柱,似虎猛撲,與傀儡師短暫纏打片刻后,仙門圍來。

    巨響一聲,傀儡師被他從即將封閉的包圍圈內(nèi)丟了出來,重重砸在她一臂距離之內(nèi),傀儡師兩顆眼珠子掉在框外,死瞪向她,沈知梨仍然不動,冷漠望過去。

    鶴承淵殺人不會離她太遠,以至于她的身上也濺上血跡。

    他的目光凝在她弄臟的衣擺上,反身擋住她的視線,拎起傀儡師的腦袋,蔑視的目光環(huán)視那群襲來的仙家,當著眾人之面,一刀割下傀儡師的腦袋提在手里。

    沈知梨從他狂舞的衣擺間瞧見那顆腦袋滴下的血,凌亂的發(fā)。

    他先解決對她有威脅的敵人。

    傀儡師被仙家追的奄奄一息,遭他一刀斷命。

    傀儡師的死意味著,所有仙家之力都將對準他們二人,不再分兵,不再分心。

    第148章 相情(9)

    鶴承淵在人群中廝殺,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些傷。

    沈知梨擔憂望著他不支的身體,渾濁的魔氣繞飛在他周圍,握刀那只手染滿鮮血,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

    他始終站在她面前,未讓她傷一分。

    殺奴……從賭場買走他的那刻,他就注定是她一人的殺奴,為她拼死而戰(zhàn),他把這件事刻在心臟上。

    死去的傀儡師躺在地,頭身分離,他被鶴承淵遠遠丟進人群里,來去的人鞋靴踩在他的血泊中。

    千燈節(jié)那天,大伙都在喚傀儡師郭老板,地下賭場第一個掌柜,自收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徒弟后,開始沉迷于傀儡術(shù),最后人人都知他飲金水,再之后徹底消失,沒想到多年以后,幽水城成為棄地,百姓在廢墟里挖出他的封鎖已久的紅木棺。

    是一個充滿怨念,難以掌控的傀儡。

    幽水葉家,地下賭場郭老板,陳常山卿云鋪上的壁畫。

    先收徒,再迷上傀儡束,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想錯了人,國師站的位置太高,以至于他們忽視了一個看似弱小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用溫潤與多年的折辱蓋過了一切。

    藏起武力,迷惑民心,攪亂一城,再將其收復,拉人墊背正背兩套,是最快得到權(quán)勢的方式。

    是一步大棋,從幽水謝家留下的最后一支軍隊開始,沒有人比謝家小公子更清楚,他一步步回到京城的路該如何走。

    他要做的,是讓所有人付出代價,而他假模假樣站在一個被逼無奈的位置,讓人放松警惕,讓人轉(zhuǎn)移目標,再一舉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從不為謝家翻案,都說謝家叛國,那就做到底,只是,他逐漸失控,他的目的變了。

    做一代明君愛戴百姓,證明他的能力,再到他不再需要別人的認可,他要掌控所有人。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東西使他失控。

    或許,是他的親信楊邶為他尋禁藥開始,從藥谷騙取關鍵藥材開始。

    一具肉體凡胎,如何修煉,只能靠禁藥,快速結(jié)丹。

    謝故白才是真正的掌局者,而所有人只是他手里一粒隨時可棄的棋子。

    光芒刺破樹梢,沈知梨拽緊衣擺,注視著樹影斑駁中擋在她面前的少年,他若沒有強大的意志,救他自己于水火求生的堅毅,鶴承淵會成為謝故白“精心”養(yǎng)出來,最殘暴的一把利刀。

    用他謀財,用他謀利,用他謀權(quán),用他滅了邪宗。

    所以余江,謝故白留了他一命,只是后來她與他走的太近,近到她與鶴承淵的關系超過了沈知梨與謝故白的舊情。再到區(qū)區(qū)一個殺奴,一個魔,得到所有人的敬仰,成為高高在上的仙首……

    鶴承淵下手兇狠,從不對這些曾經(jīng)的“盟友”留親,手起刀落,招招見血,以至于惡聲臭罵隨之而來。

    他對此充耳不聞,刀在指尖快速旋轉(zhuǎn),血如雨滴在光芒下劃了半圈。

    突然!他順勢轉(zhuǎn)過身來,甩動胳膊,向她拋出刃刀,血刀從她耳邊擦肩而過。

    “噗呲——!”

    沒入血肉清晰的聲音響在耳邊,隨后滾燙的血濺在身上。

    “咚!”

    倒地聲近在咫尺。

    沈知梨與他撞上視線,她仿佛能聽清他劇烈跳動的心跳。

    他的反應確實比方才慢了許多,消耗太多透支了,不墮魔用上魔氣便是雙倍損耗。

    每個人,每件事都在逼他。

    “仙首大人!”不知哪宗弟子,手腳迅速,閃到鶴承淵身后,長劍架在他的頸側(cè),“原來是魔啊!”

    鶴承淵凝眸她身邊圍來的人,冷淡睨視脖上劍。

    劍往他脖子抵了一寸,斬斷他的發(fā),壓住他的肌膚,血滲透出來。

    “大人!殺了這么多仙家,是要讓郡主給你陪葬嗎?!”

    鶴承淵冷漠的神情有了細微的動靜,輕輕顰了下眉,視線始終注視著沈知梨。

    那弟子還在口不擇言,“仙首?真是諷刺。聽說永寧王府亡了,你將郡主害得如此之慘,仙門是她的歸屬。”

    這話再簡單不過,仙門的意思,沈知梨與鶴承淵同流合污,他殺了這么多人,她留一命沒有背景沒有后臺,也逃過不他們的手心!

    “郡主……”

    他眸光驟然一凝,血光從半闔的眼中溢出,抬手一把抓住劍刃,回身反手掐住弟子脖子,活生生捏斷,厭惡甩到一邊。

    他蔑視一眼,抓著劍刃從弟子手里奪過劍,一腳踩上尸體,昂起下顎,沾血的臉在陰影下恐怖駭人。

    “賭我贏。”

    立在原地不動的沈知梨不得不動了,從身后死絕的弟子胸口,拔出他留給她的刀護身。

    他不想帶她逃了,他要為她贏下這一局,屠盡所有人。

    鶴承淵殺紅了眼,因為他知道,他們只能同生共死,仙家不會放過她,他不想再感受她被折磨到失去希望,從高塔一躍而下尋死的心情。

    沈知梨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在無意識中相隔太遠,她快步向他跑去,陽光照在輕薄的裙擺上,只剩沉重。

    她成了緊跟在鶴承淵身后的小尾巴,他放肆無慮殺到最后,她寸步不離跟到最后。

    血已經(jīng)徹底染紅她的衣裳。

    “主君!”泠川不知從何竄來,為鶴承淵攔下右側(cè)之劍,順手把仙宗弟子殺了。

    他帶了不多的魔軍來。鶴承淵在聽見他聲音的剎那,抓住沈知梨攬進懷中,把戰(zhàn)場讓了出去。

    “一個不留。”

    泠川:“是。”

    沈知梨驚喜道:“黑元宵!”

    他們等到了援軍!

    泠川嘴角抽搐,“……”

    他威武震懾四方魔軍的大名什么時候能回來……

    仙宗弟子大叫道:“你個殺奴!與魔為伍!就算剔干凈魔核也于事無補!罪該萬死!”

    他話音還沒落,遭黑元宵灰影閃過,一劍封喉。

    泠川:“先送你死。”

    他咧嘴笑道:“排好隊,下一位!”

    鶴承淵帶沈知梨到安全之處,上下其手給她檢查傷勢。

    沈知梨注視他鬢角被斬斷的發(fā),指尖在他出血的脖頸輕輕撫過。

    他一身傷,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鶴承淵確保她無事,才長舒口氣,“一會兒給你買件新衣裳。”

    死里逃生,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給她買件新衣裳。

    沈知梨又氣又無奈,她還未開口,就見他殺入了人群。

    仙家弟子的話激怒了他,殺意一起,便難止。

    有援軍協(xié)助,兩方戰(zhàn)局以迅雷之勢出現(xiàn)反轉(zhuǎn),仙家不敢再靠近,只能后退保持距離。

    但這只會得來魔軍更殘忍的報復。

    “住手!”游龍劍穿破人群,馬蹄急促踏泥。

    仙家來援,頓時硬氣起來,殺得更加放肆,可沖上去只有送死,那些援軍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畢竟,他已經(jīng)強調(diào)過“住手”了。

    一隊人馬匆匆趕來。

    鶴承淵殺完這批人責令讓泠川停手。

    沈知梨亦是抬眸望去,一身金甲的君辭勒緊韁繩,駿馬前蹄高揚,他的身后跟著蘇鈺與北疆軍。

    已經(jīng)許久未見。

    仙家余下弟子立馬告狀,“萬劍宗宗主!邪魔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安!”

    泠川魔氣纏住此人脖子,用力絞殺,當著眾人面一句話不說給殺了。

    目中無人的樣子,可把周圍一圈人臉氣得鐵青,“你!!!”

    蘇鈺驅(qū)馬上前,盯住無動于衷任由手下胡作非為的鶴承淵。

    “仙首大人,這些可都是昔日手足,舊日同僚。”

    鶴承淵嗤笑一聲,“什么時候的事?”

    其他仙門弟子繼續(xù)道:“誰與他是手足同僚!簡直臟了名聲!”

    泠川殺人從不眨眼,這次殺得也極快,又一人死絕后,周圍的聲音小了不少。

    鶴承淵:“他說不是,那就是敵人了。”

    蘇鈺:“仙首……”

    君辭銀劍攔在蘇鈺面前,讓他把話止住。

    “師弟……”

    鶴承淵一眼看破他要說的話,君辭奪權(quán)需要他的力量。

    “我看,爾等還是不要與魔靠的太近,否則一會兒自持正義的仙門百家又該說,仙門才是歸屬了。”

    君辭瞳仁微震,放眼去看遠處立著的沈知梨,霎時明白了鶴承淵之意。

    蘇鈺:“殿下?”

    君辭不言,收回目光看向鶴承淵。

    蘇鈺對君辭的一言一行唯命是從,他不語,他便不會多說,只抬指召回插在土里的劍,仙門百家的弟子愚昧,以為這是靠山給出殺魔出其不意的指令,頓時朝鶴承淵發(fā)起猛攻。

    鶴承淵邪魅揚眸,輕抬下顎,泠川得令朝余下仙門殺了上去。

    慘叫不斷,辱罵不斷,直到叢林最后一聲落地。

    他冷淡掃了眼血流成河的尸山,又嘲諷似的凝了君辭一眼。

    又是一個為了權(quán)謀不擇手段之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知梨自然也能看懂他們簡單的幾個眼神。

    她走到鶴承淵身邊,牽起他的手給他把手心里的血用袖子拭去,隨后把擦干凈的刀刃放回他掌心。

    “阿梨。”

    這一聲并非鶴承淵喚的,而是君辭。

    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妥,他嗓子清潤,改口道:“師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沈知梨客套回了一句。

    鶴承淵眸色陰暗,拉過沈知梨要走。

    君辭留人,說道:“師弟是要帶她去烏煙瘴氣之地嗎?!”

    鶴承淵腳下定住。

    君辭:“百年前十多個仙門與魔廝殺,才封了魔境與凡之口,互不來犯,師弟……”

    沈知梨打斷道:“事態(tài)危機,孤立無援別無他法,若不是鶴承淵,藥谷將亡。”

    君辭欲言又止,沒再爭辯,“先和我回營帳醫(yī)傷。”

    “師妹也該換身干凈衣裳。”

    第149章 相情(10)

    系統(tǒng)播報,「恭喜宿主,完成第八個劇情任務!」

    「獲得100好感度額外加成。」

    「統(tǒng)計總指數(shù)9000好感度,自動兌換愛意值90點。」

    「目前愛意值:正241點。」

    「任務完成,附送贈品:預換品。請宿主再接再厲。」

    系統(tǒng)解答:「預換品即為:集齊三次“預換品”可為宿主兌換任何過眼之物。」

    「友情提示:預換品已集齊三次,可為宿主兌換任何物品,注意謹慎選擇,機會只有一次,不可退換。」

    沈知梨本是想換個金燦燦的小鏈子讓大魔頭掛身上,聽見這一句頓時止住了想法。

    沒過一會兒,系統(tǒng)再次播報了一個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新指數(shù)。

    「距離目標人物更新還差70點,已完成30點。」

    這又是個什么新指數(shù)?沈知梨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問,這系統(tǒng)就徹底消失了。

    “師妹在想什么?”君辭不知何時出了營帳外,站在她身旁。

    他們暫時在幽水城臨鎮(zhèn),余江扎營,至于為何選在這,則是因為余江,除了君辭帶來的活人,已經(jīng)早早成為了一片空蕩蕩的鬼城。

    原先活生生的人,不知是被迫逃離家園,還是成了謝故白手底第一支傀儡軍。

    君辭方才在營帳商議攻回京城的行軍路線,她聽著無聊便坐在營外吹風。

    沈知梨托腮,放眼望向營外,鶴承淵來到余江后,把她放在營寨中,帶著一身傷馬不停蹄去街市查探。

    她估摸著,他是與泠川回了魔界,那方也是苦惱事,若不是如此,他定然不會把她交給君辭。

    “沒想什么?”沈知梨搖搖頭答他的話。

    君辭一眼便將其揭穿,“師妹是在擔心師弟的傷勢?他三日后歸。”

    沈知梨怔了下,仰頭看去,“你知道?”

    “嗯。”

    君辭負手而立,褪去盔甲,身著一襲銀花細紋的青底錦袍,身姿挺拔,沉著穩(wěn)重,與生俱來的矜貴與疏遠之氣。

    他淡淡一笑,陽光下眼角淺褐的痣隨眼角微揚,輕易揮散那份冷漠。

    “師妹盯我做甚。”

    沈知梨急忙別開目光,抱著雙腿,下顎抵在膝上發(fā)呆。

    君辭與她平齊坐坐階梯上,“師妹給我送來的信,我已經(jīng)收到了,他的埋伏不止那一處地。”

    “借著信中師妹留下的線索,我們大致了解了他們的部署,提前防備,優(yōu)先進攻,這才在短短一年內(nèi)殺到了幽水。”

    沈知梨別過頭去,他正巧也轉(zhuǎn)過了眸,藏在另一側(cè)的眉骨有道淺淺的刀疤直劈斜下,再往下些,怕是會傷了眼。

    謝故白的手段與傀儡大軍,比活人難纏百倍。

    短短一年,君辭在邊關所經(jīng)歷的拼死廝殺,沒將他磨死,反倒使得他愈發(fā)強大,借用蘇鈺那條線,一舉收復趙將軍的兵,擊退外敵。

    而蘇鈺在一年前得到藥谷弟子的口信,手段強硬除去萬劍山內(nèi)患,與君辭取得聯(lián)系,前不久才碰面。

    君辭繼而又道:“傀儡兵雖是殺人利器,但主帥一死陣腳即亂,找到破綻殺起來并不難,只是難纏難死,折了不少兵。”

    沈知梨附和的點點頭,許是楊邶的死導致謝故白去了一位大將,坐于京城還要處理大臣與造亂百姓的事,邊關來不及及時處理。

    君辭瞧她不說話,默然片刻,“師弟會平安回來的,但是師妹,你該做選擇了。”

    沈知梨平淡地道:“我沒有選擇。”

    君辭微微顰眉,“師妹并不是沒有選擇。”

    “我的意思是,我的選擇只有他,沒有其他的選項。”

    一年時間,除了鶴承淵,所有人都不在她的選擇里,她極度依賴他,生死相隨。

    君辭瞳孔驟縮,隨后垂下眼簾,別過頭去,他好像總是晚一步。

    “永寧王府的事,我聽說了……”

    沈知梨最近也不知怎得,那些沖擊過猛的畫面,只要提及,腦海里便會莫名蹦出上一世雜亂又血腥的畫面,刀劍與喧鬧的嘈雜聲幾乎崩壞她的腦袋,冷汗不由冒了出來。

    她緊忙打斷君辭,“你與京中暗衛(wèi)取得聯(lián)系了嗎?”

    她不愿提及。

    君辭頓了下,止住話語,轉(zhuǎn)言道:“京中部署已經(jīng)差不多了,只是……鐘叔為了給我們傳遞情報與暗線圖……”

    他沒再接著講下去,但結(jié)局沈知梨也知曉了,她眸光黯淡,依舊死死盯著營帳外,幽長又望不到盡頭的泥巴路。

    君辭積壓了許多話與她說,也有千言萬語,關于藥谷、宋安、所有安慰的話,可是到嘴邊終是止住了。

    鶴承淵能把她安心放這,除了她的安全,也信她的堅定。

    君辭陪在她身邊吹風,兩人沉默著,側(cè)風刮過,連她的發(fā)絲都在躲他,與他保持距離。

    身后的蘇鈺早早撩開的帳簾,望著那雙背影,攔住準備用軍事擾君辭的人。

    他很久沒有這般安靜坐著了。

    沈知梨盯著高山黃路發(fā)呆,什么時辰,身邊是誰,面前什么菜式全然不知,她像失去魂魄木訥的布娃娃,一動不動。

    “風大了,菜也涼了,我?guī)熋没匚荨!本o望著眼前涼透的飯菜,又瞥了眼她冷到發(fā)白的手,宛如沒有知覺耷在一側(cè)。

    沈知梨仍然不動,君辭輕聲道:“師妹的胳膊好些了嗎?”

    她還是沒有反應。

    君辭不知她為何會如此。

    其實沈知梨也不知,她像失去感官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聚少離多,才見幾日再次消失,真是三日就歸,還是又一個三月,誰能清楚。

    一覺起來他又不告而別,許是想了很久,怕她不同意嗎……還是臨時決定,怕擾了她的美夢,于是沒告知。

    突然消失的人,突然出現(xiàn)的新指數(shù),令她惶恐不安,她不明白那代表著什么,也不知道它為何增長,怎么增長。

    君辭長嘆口氣,從蘇鈺那接過厚袍,披到她肩上。

    沈知梨驟然回神,一片空白的大腦短暫連接后,將衣服褪下還了回去,她余光掃到一側(cè)冷下的飯菜。

    “我不是很餓,余江鎮(zhèn)中如何。”

    厚袍搭在小臂,君辭順了順絨毛,“是要去找?guī)煹埽俊?br />
    沈知梨:“我知,他回了魔界,不然……就算遇到再難的事,他也會回來的。”

    君辭:“那便是,師妹想去鎮(zhèn)中逛逛了。”

    沈知梨:“營帳中的醫(yī)藥我看過了,遠遠不夠之后大戰(zhàn),鐘叔能得到我遞給他的消息,想必他除了觀察府中動向,因是也從府里庫房運了不少藥材出來。”

    “他能行之路并不遠,那我們途中剩下的藥材,能撐多久。”

    君辭注視著她,她說的很認真,也很為大軍著想,可是,他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想去鎮(zhèn)中藥房,其實只是為了給鶴承淵尋些稀有藥材來,給他療傷,給他調(diào)整稀薄的靈氣。

    師父從前總往余江跑,送到藥館的要只多不少,唯恐謝故白不夠用。

    江無期望著謝故白能成為君辭最有力的左膀右臂,重拾謝府威名,翻過舊案,成為名聲大噪的開國元將,可他有自己的一腔抱負,一盤謀算。

    他們站在了對立面。

    “我?guī)闳ァ!?br />
    君辭給她重新披上衣裳,這次她沒拒絕。

    她在乎自己的安危,她不敢拒絕,經(jīng)歷一年前的事,她寄人籬下學會了小心翼翼。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必須順從。

    君辭眸底閃過一絲苦笑,她有意與別的男子拉開距離,卻不得不妥協(xié)。

    那些藥材確實有用,他們喚了一些人同行。

    余江變成了鬼城,余府破敗,謝府腐朽,當初退回的稅額讓夾縫叢生的百姓重拾生的希望,修好的驛站徹底倒塌成了廢墟,藥館亦是塌了半邊,染了濕氣,霉了不少藥材,他們拖回來清點,又發(fā)現(xiàn)壞了大半,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一半路程都不夠用。

    沈知梨第二日起了大早,把藥材鋪開來曬,忙忙碌碌一整天又開始磨藥,等他回來,她的狀態(tài)比第一日好多了,至少愿意動起來,而不是不吃不喝枯坐。

    君辭抽空陪她一起,只是他們不能在這待太久。

    “師弟說三日,我們只能等三日。”

    來幽水是臨時起意,改了路線,他們要盡快攻回,否則接應那方恐會被傀儡軍發(fā)覺,暴露位置。

    在余江最多三日,倘若明日鶴承淵沒歸,他們也必須啟程。

    “君辭,你來救我們,默許鶴承淵殺了那幫仙門弟子,難道不是為了讓他助你一臂之力嗎?”

    “怎么棄他不顧。”

    沈知梨無法得知鶴承淵的情況,但三日極限,他身上又會多出多少傷,內(nèi)力與靈氣又會損傷多少,不知道他從哪里來,可萬一他吊著一口氣來找她,可她走了他還有余力去尋她嗎。

    君辭:“我需要的是他,不是魔軍。師弟是什么樣的性子,你知曉,他未必會與我為友。可我是主將,手底下是無數(shù)的人命,活生生的人命,我不能拿他們的命去賭一個未知的結(jié)果。”

    沈知梨欲言又止,他說的不無道理,她不想干涉鶴承淵的選擇,也無法讓君辭去賭。

    “我在這里等他,可以的話……給我留個帳篷就行。”

    “師妹?”君辭凝起眉來,“他私開了百年魔封,意味著他萬一無法控制那些窮兇惡極的魔種,他們會侵蝕整個大昭,百年前眾仙家的努力徹底白費!”

    沈知梨:“他沒有嘗試成仙嗎?他沒有費盡全力選擇那條路嗎?”

    她抱著藥材去向一旁熬藥,若不是無路可走……鶴承淵或許也不想選那一條,現(xiàn)在別無他法,只能一條黑走到底,以他的性子,他會奪下整個魔界,徹底掌控他們,而不是把自己放于窘迫,逃竄的危險之中。

    也許是這般,君辭才不敢為了他,賭上自己蟄伏多年的北疆軍,他也沒有錯……

    君辭看著蹲在地上往爐里添火的人,默默給她搬來一張小椅子。

    “坐著,不累。”

    “多謝。”

    ……

    沈知梨一夜未眠,小火燉著藥爐,坐了整整一宿,君辭便在不遠處靜靜守著。

    她不確定鶴承淵會不會回來,于是真就做好了獨自一人等他的決定。

    蘇鈺為君辭端來一杯暖茶,可這茶握在他手心,從溫暖到透涼。

    蘇鈺:“殿下,百門仙家不會放過仙首大人,郡主決心與他為伍,在他們眼里即為同流合污。”

    “是好是壞,仙門有自己的說辭,自己的見解,不會聽取他人的三言兩語。”

    萬劍宗是君辭掌控的仙家之權(quán),不能因為這件事而棄之。

    沈知梨扇著星星之火,火星子在空中跳動、熄滅。

    所有人都有目的,都會為了手中的權(quán)勢而選擇放棄她,唯獨鶴承淵不會,他的目的是以眾人為敵,也要給她拼出一片天地。

    圓月倒映在波瀾的水面,君辭垂眸瞧了眼,茶水能映明月,卻映不了他的面容,他無法從蕩漾紋路中查探出自己的神情。

    他轉(zhuǎn)過身,把茶水塞回給蘇鈺獨自回了營帳。

    蘇鈺在兩個黑影間來回晃動,最終無奈嘆氣,往君辭的營帳去。

    第三日,軍中事物收拾的差不多了,連營帳圍欄都拆了徹底,大伙默不作聲等待著,時不時往沈知梨的方向瞧去。

    她坐在小小的獨帳前,守著她那壺藥的火。

    軍中用藥確實不多,她留了少許,不許任何人帶走,就放置在她的身邊。

    君辭勸過她一次,她還是不愿走。

    “師妹,黃昏將至。”

    “君辭,不是三日嗎?三日還未到。”

    “行軍需夜間趕路,余暉過后,這里只剩你了,那些仙門早晚會尋到此處,你手無縛雞之力該如何應對,三日期限抵達,師弟趕不回,自然會跟我們的行軍路線尋來。”

    “前日去瞧,余江已經(jīng)安全了,我在這里等幾日。”

    君辭擰不過她,只得給她留了幾口糧食,結(jié)果還被沈知梨偷偷塞進了板車中,這件事還是他兩日后才聽下屬來報,察覺此事。

    那天已經(jīng)把余江的藥材收刮完了,她唯一寶貝的只有藥材。

    可惜,鶴承淵沒有守約回來。

    系統(tǒng)短短幾日再次播報:「請注意:劇情任務正式開啟,完成任務可獲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務失敗將扣除200點愛意值,愛意值抵達負300點,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宿主。」

    「目前愛意值已達正241點。」

    「請注意由于愛意值抵達正數(shù)1點,詳細任務已隱藏。」

    「請宿主盡快完成未知任務。」

    「完成劇情任務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機會。」

    「祝宿主好運。」

    第九個劇情任務。

    沈知梨握緊懷里的銀鈴,許是有所預料,魔界世事難料,變幻無常,于是那夜她坐在藥爐邊往里添了幾味藥材,成了最開始在藥谷,她喝的藥,成了個藥引。

    她去鎮(zhèn)上找過食材,不多,但能勉強填飽肚子,孤身一人在廢墟獨行,路過那家藥房,進去翻了一遍,在抽屜中找到一張似曾相識的紙。

    這紙是當初在余江,謝故白遞給大夫的,果然如她所料,根本不是寫的藥材,就是一句從旁敲擊,威脅的話語。

    她撕碎了紙,丟到地上,踩它而過。

    正當她要離開時,身后的房間傳來異響,沈知梨嚇了一跳,脊背發(fā)涼,一股腦跑了出去,懷中的土豆還在慌亂中掉了幾個。

    沒跑多遠,一只手摁上她的肩膀。

    還沒等她出手,身份的人緊忙道:“懷淑郡主。”

    沈知梨回首瞧去,是君辭軍中的人,“你怎么在這?不是走了嗎?”

    “我在這幾日了……殿下,怕你拒絕好意,又怕你遇險,這才將我們留下。”他指著她手里的幾個土豆,“這還是……我們給你留下的。”

    “你們?”沈知梨放眼過去,她收羅過的屋子都有人,君辭給她留了十多個人護她安危。

    這侍從撓撓頭,“我要是沒追出來,明日怕是不知去哪找郡主了。”

    其他侍從撿起她掉落的土豆,給她送回軍營的帳篷里,責備著不小心暴露的侍從,說他太不小心。

    他們受命住于鎮(zhèn)中,沈知梨留他們吃了頓烤土豆,又一個人守夜了。

    直到第十日,黃昏落幕,沈知梨終于在那條望不到盡頭的黃泥路上等來了她想見的人。

    “阿梨……”

    鶴承淵的狀況看著不太好,大串血跡從他額間淌下,身子搖搖欲墜。

    泠川等人追在他身后,亦是沒趕上他的步子。

    沈知梨剛從椅子上起身,鶴承淵便快速的閃來,撞進她的懷里,她腳下不穩(wěn),往后退了幾步才穩(wěn)住。

    濃厚的血味刺入她的鼻腔。

    “鶴、鶴承淵。”

    “來晚了……”

    ……

    沈知梨在營帳里踱步,床上的人剝開衣裳后,滿身是傷,血液參透魔氣外溢,她顫抖著無從下手,給他清洗,上藥。

    鶴承淵許是也知曉的,魔封一旦開啟,后果不堪設想,他在試圖以最快的速度操控。

    泠川同樣急得團團轉(zhuǎn)。

    “你別轉(zhuǎn)了。”沈知梨讓他重新打盆水來。

    大致了解了些情況,這邊的事早在魔界傳開了,他們收復其他魔軍時遇了埋伏,硬生生闖了出來,若不是這般也不會傷這么重。

    鶴承淵不愿意醫(yī)治,晚了約好的時間,真就吊著一口氣不要命的趕回來。

    沈知梨此時無比慶幸,她堅定的守在了這里,也給他留了藥。

    她從起初的慌亂,到逐漸上手,從泠川手里一把奪過鶴承淵的刃刀,動作極快,劃開自己的手倒了小半碗血丟進藥爐,熬了一碗藥,給鶴承淵灌下去。

    這舉動,給泠川嚇愣了,瞪著雙眼傻在原地,見過殺人無數(shù),沒見過為了救人給自己一刀的,不帶片刻猶豫,果斷迅速。

    她今日沒去鎮(zhèn)里翻土豆,那些侍從不放心,也圍在了院子外。

    沈知梨折騰了一晚上,放了兩次血,才將他的內(nèi)息平回來,外傷的魔氣抓來黑元宵給他消了。

    她睡在床邊,兩日后人才醒。

    醒來就不安分,把她拽上床“伺候”了一番。

    沈知梨揪起他埋在被子里的腦袋,再這樣“伺候”下去,真要擦槍走火了。

    鶴承淵松開她手腕的紗帶,凝視她腕部展開的傷口。

    沈知梨將紗帶蓋回去,“我……我真沒事。”

    鶴承淵不說話,固執(zhí)拽著她的手,他又一次讓她成為了藥引,從前為了治他的眼,解他的毒,她默默忍受著,手腕上的傷就沒有好過。

    后來,他因私欲,咬過她,她很怕疼,也很能忍疼。

    沈知梨理好自己肩膀垂落的衣服,指腹在他身上蹭過,查看傷勢。

    “魔氣褪后,好多了。”

    突然,疼痛的腕部一暖,他隔著阻擋的薄紗,吻上她的傷疤。

    沈知梨滯住,勾開他斷開的發(fā)別到耳后,“你這么吻下去,我豈不是要把你身上的都親了?”

    “可以嗎?”鶴承淵聞言揚起頭來,認真地道:“我腿上也有。”

    “……”

    敵人吃飽往他腿上砍?還是他用腿去接刀?

    沈知梨推開他的頭,“不可以。”

    “阿梨……”

    “你頂著一頭血沖到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敢情那是別人的血濺你腦袋頂上了。”

    害她提心吊膽,以為他腦袋開瓢要失憶了。

    鶴承淵邪揚起眼尾,低聲沉笑,“不可以就算了。”

    他話音才落,就見沈知梨回禮,在他胸口落下一吻。

    鶴承淵重新包扎好她的手腕,“疼嗎?”

    沈知梨笑瞇瞇斜靠在床頭,他坐在她身邊給她包扎傷口,“不疼。”

    “說謊。”鶴承淵包裹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手冷了。”

    她的衣裳松松軟軟耷在身上,門襟微敞,露出少許春色。

    難得他沒作壞,給她把衣裳理好,又抽來被褥給她裹嚴實。

    “下次別做這事,我不會有事的。”

    “你滿頭血,還不會有事?”

    “那是我殺人提太高了,濺我腦袋頂上了。”

    “提那么高做什么?”

    “示威。”鶴承淵在她脖頸蹭了蹭。

    沈知梨被撓得輕笑,見到他后,沉悶的人總算活了過來。他們就像流浪在外只能依靠彼此信任彼此,相互舔舐傷口的流浪貓。

    他的手在被子里蓋在她的手背上,為她捂著。

    顛沛流離,她的身子也不好養(yǎng)。

    “阿淵,最近可沒吃的,只有我做的烤土豆,沒什么味道。”

    自他開始著手照顧她后,沈知梨廚藝直線下降,雖沒到如從前的他那般火化食物,但沒熟沒味道是常態(tài)。

    沈知梨勾著他的脖子,開始懷念離開的院子,想念她的滿墻月季。

    鶴承淵:“阿梨,等我找到去處,等你愿意,等塵埃落定,我們成婚罷。”

    沈知梨喉嚨酸漲,“好。”

    第150章 長風(1)

    帳篷外傳來泠川的聲音,“主君,那些侍從送來了土豆。”

    黑元宵端著熱騰騰的土豆進來邀功,帳門猝不及防打開,他瞪圓雙眼,平時威猛大氣的主君衣衫不整靠在小娘子肩膀。

    目光才移上小娘子的笑時,立馬感受到一股陰鷙的眼刀射來。

    黑元宵梗著脖子,挺直腰桿,視線不敢亂飄,徑直轉(zhuǎn)身,抬步走出去。

    “烤、烤土豆,那個,冷了……就不好吃了。”

    一條腿跑得飛快。

    沈知梨揭開被子把他一起裹進來,“你怎么回了這。”

    “你在等我。”

    一個猜到她在等他。

    一個猜到他會回來。

    沈知梨:“幸好沒錯過。”

    “不會錯過。”

    鶴承淵抱著她不撒手,緩了許久。沈知梨無奈拍拍他的后背,“再不出去烤土豆冷了。”

    他還是不動,要將思念通通抱回來,拉著她縮在被窩里睡了一覺。

    黑元宵端著他的冷土豆等了半天沒人出來,就知道今天是出不來了,這些土豆統(tǒng)統(tǒng)進了他的嘴,又去鎮(zhèn)中逛了一圈,找了間屋子過夜。

    他倒是沒想到他留出來的空間,一整天都極其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入夜,沈知梨的肚子咕嚕大叫,才打破這寧靜,把兩人都喚醒了。

    鶴承淵帶著滿身傷從床上爬起來,給她烤土豆,沈知梨不忍他待在外頭,他又不許她出帳吹冷風。

    她就只好搬個小板凳撩起門簾,望著他在火光照耀下的身影。

    “阿淵,我們就住這吧。”

    鶴承淵別過頭來,“阿梨,我們安個家,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用你的命去拼嗎?”沈知梨靠在椅沿,長發(fā)掛在肩前,她仰頭望著掛滿天際的繁星。

    她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和決定。

    鶴承淵給她把烤土豆遞過來,熱氣撲鼻,外焦里嫩,酥皮炸口,瞧著十分好吃。

    “燙,當心。”

    沈知梨:“好香,黑元宵烤得沒你烤的香。”

    他道:“吃飽了我們?nèi)ニX,明天去找君辭。”

    他做出了選擇,這個江山只能回歸君辭手中。

    君辭想要他的力量,又不想與魔界扯上關系。

    沈知梨沉思片刻,“你是想讓我在京城有個家嗎?”

    “是魔界。”

    他信不過其他人,他想帶她去他能掌權(quán)之地。

    鶴承淵默然,而后又道:“也可以回幽水城,只要你喜歡。”

    沈知梨:“你在,哪都喜歡。”

    他們并肩而坐,身處黑暗的營帳,賞著漫天星空。

    次日,他們啟程朝君辭的方向去,黑元宵喬裝打扮與他們一同。

    沒過太久,他們再次碰面是在另一個村子,而這地方沈知梨來過,是那個大夫的家,護送宋安回藥谷的大夫。

    君辭比他們先一步知曉這里的情況。

    蘇鈺帶他們找到君辭時,他正站在荒涼的山頭,放眼望去鼓起半山腰的山包。

    沈知梨起初不明他為何站在這發(fā)呆,聽蘇鈺所言,君辭在這里耽誤了幾日時辰,每天都要帶酒來墳山,一坐一日。

    這并不是君辭做的出來的事,直到她看見風吹日曬石碑上刻著的幾個細字,石碑不是什么好材質(zhì),就像隨便找來的一塊,趕工痕跡明顯,凹凸不平刺手,字也刻的歪歪扭扭,甚至日曬雨淋石碑都褪了色,深深淺淺斑駁。背后更是如此隨意一個土包。

    鶴承淵環(huán)住她的腰往懷里攬,“阿梨……”

    “我、我不是送他回去了嗎!我送他回去了啊!”沈知梨很失態(tài),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她抓來大夫質(zhì)問,大吼大叫鬧騰,淚流滿面。

    大夫說他確實送去過她給的位置,按照她給的路線,那婆婆半路跳車他找她是耽誤了幾日時間,但那時候人還沒死。

    送到藥谷時,只見到一個人,找了一圈才見到一個滿頭白發(fā)在種地的怪老頭,他留了他們幾月,也給少年醫(yī)治了,可最后還是擺了擺頭,讓他回來了,帶著尸體回來了……

    沈知梨震驚道:“不可能!天下醫(yī)術(shù),無人能比的過他江無期!”

    “他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

    “他不會讓他最寵愛的徒弟咽下最后一口氣!”

    “我、我送他離開的時候,他還沒事!沒事不是嗎!他還有氣,心臟還在跳動!他堅持了那么久!為什么要放棄他!為什么要放棄他!”

    并且,連藥谷都不許他葬,讓他葬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大夫連連后退,“沒、沒放棄,但是,那胳膊只剩皮肉相連了,骨頭碎成了渣,還有胸口的大洞,拖了這么久,怎么可能活下去。”

    “我在問你!他最后一口氣!”

    “是、是那怪老頭不想他痛苦,親手了斷的。”

    “你說謊!你說謊!”沈知梨在鶴承淵懷里瘋狂掙扎,大夫說的一個字她都不信。

    若是那樣……她豈不是……親手送宋安去死……

    鶴承淵緊緊擁住她,她手腕的血滲透出白花花的紗帶,“阿梨,傷口裂開了。”

    “鶴承淵,我不相信。”沈知梨快崩潰了。

    她不該走的,她不該讓他去面對楊邶的!

    送信的任務應該是宋安啊!應該是她拖住楊邶,護宋安離開才對,她為什么要把他留下,明知沒有勝算!

    她以為他會在藥谷養(yǎng)傷,卻沒想到最喜歡熱鬧的人在冷冰冰的土包下,孤獨過了四季,沒有香火,沒有紙錢,沒有貢品,甚至在他們到來之前,這兒壓根無人踏足,無人掃墓。

    大夫也急了,“我說的句句屬實啊!哦對了,當初你不是說會有人給我黃金嗎?我到過那地方,他也確實給我了。”

    一箱金光閃閃的金子擺在她面前時,才叫瘋癲之人徹底認清事實,大夫說的話,恐怕真不假。

    但她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江無期會放棄宋安,甚至斷了他最后一口氣。

    那么理到最后,罪該萬死的人,變成了她。

    沈知梨頭一回無理取鬧,非要鬧著開棺。

    鶴承淵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她說要開棺他就能立馬拿起鏟子開始挖。

    泠川沒見過沈知梨這樣,她一直都死氣沉沉的,只有見到鶴承淵才有點活人的氣息,對她情緒失控,也是傻在原地,不知怎么辦,只能去刨墳。

    泠川辦事效率很快,眾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土就已經(jīng)被刨開了,露出一口破舊的黑棺,四邊訂死。

    “師妹!”君辭制止不了鶴承淵的人,只能讓沈知梨松口,喊出來的語氣,自是沒了以往的耐性,“死了,便叫他安生,我會給他遷墳。”

    沈知梨掙脫鶴承淵懷抱,一巴掌拍在石碑上,尖刺劃傷她的手,卻像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你相信嗎?”

    “相信什么?師父親手殺了他?還是大夫沒送他去藥谷。”

    他沒有怪她。

    沈知梨攥緊石碑,紅腫的眼睛瞪著那口黑棺,胸口劇烈起伏,久難平息。

    蘇鈺快步攔住泠川,此時氣氛凝固,大伙都沒動。

    鶴承淵走到她身邊,為她拭淚。

    沈知梨抽泣著,聲音打抖,“訂死了……再打開,會……會擾了他嗎?”

    君辭冷冰冰丟出一個字,“會。”

    沈知梨視線模糊,沒再多言,也沒執(zhí)著。

    泠川見狀把土掩回去。

    不相信事實,可事實擺在眼前。

    大夫又道:“那、那怪老頭,沒多久來過一次。”

    “什么時候?”鶴承淵睨過土墳。

    “就、就在我倒回來,沒過兩日。”大夫說道:“他、他說讓我保存尸體不朽,等他來梳妝下葬。”

    君辭:“人呢?”

    大夫:“走、走了,送他下葬后就走了。”

    鶴承淵追問道:“什么都沒留?”

    大夫搖搖頭,“什么都沒有,話也沒有留。”

    鶴承淵看了君辭一眼,“你處理,我?guī)ブ蝹!?br />
    他在大夫的醫(yī)館里輕車熟路翻出藥膏,沈知梨歪耷腦袋呆滯坐在一側(cè),雙眼通紅,目光空洞,掛滿淚痕。

    鶴承淵:“阿梨,我在。”

    沈知梨額頭抵在他的頸窩,放肆哭了一回,哭到哽咽,提不起氣,在他懷里昏昏沉沉倒下去。

    鶴承淵給她受傷的手指上藥,輕輕拍打懷里睡著的人,邊親吻邊安慰,“不是你的錯,阿梨沒有錯。”

    沈知梨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果,遭噩夢纏身,拉扯一夜,哭了不知多少回,自責是她永遠無法揮去之物,永遠刻在她的心頭。

    鶴承淵在她驚醒后耐心哄她,裹著被褥抱她去外吹風放松。

    婆婆下落不明,她的神志不清醒,不知有沒有再次回到荒村。

    沈知梨第二日依然半夢半醒,不太清醒,絮絮叨叨著,就仿佛又回到鶴承淵剛從謝故白手里救走她的那一日。

    總是會在幾個大情緒間來回切換,一會兒死寂,一會激動,不止如此,鶴承淵還發(fā)現(xiàn),她的口中會出現(xiàn)之前發(fā)生過的事,那些令她恐懼,令她情緒激動的所有事,都會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

    無論怎么都揮不去,她只能無助盯著他,極力克制不亂說胡話。

    鶴承淵則是耐心安撫,讓她有話說出來,不能憋壞了,他不會放在心上。

    可沈知梨似乎上回弄混傷過他一次后,這次死咬唇也不愿松口,只有碎語從齒縫溢出。

    系統(tǒng)忽然冒出來播報一句又消失不見:「距離目標人物更新還差50點,已完成50點。」

    目標人物更新,這是什么東西?

    “吃烤土豆嗎?你該餓了。”鶴承淵等她平靜下來給她做了個烤土豆哄她。

    沈知梨最后接到手里,安安靜靜在角落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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