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長風(2)
沈知梨在石碑前坐了一夜,點燃燭火,燒去紙錢,擺了一排好酒。泠川則是用鐵鏟把墳包摁嚴實,不至于下雨淋著他。
鶴承淵與君辭難得并排而坐,滴酒不沾的人,在今夜端起酒杯小酌。
大伙都沒說話,安安靜靜,只有夜風拍打枯葉。
墳后打下陰影的大樹葉子泛黃,不一會兒刮下一層落葉覆蓋土包。
江無期消失那么久,不知是不是回了藥谷。
沈知梨想不通,他為何會親手斷了宋安的命,最受寵愛橫行霸道的小師弟,江無期由他性子,許他做所有想做之事,不給他立規矩,不給他設限,怕他沒錢花,助他辦了枯草堂,連宗主之位都是他的。
江無期那么執著一個人,守著尸首十多年不放棄,怎么會輕易放棄他。
她想不明白,除非這之中有難言之隱,除非他別無他法,除非他覺得世間太苦他也不想活下去了。
“阿淵。”
鶴承淵酒杯舉到唇前,聽見她的聲音,果斷將其放下,不再沾一口,停在微醺之態。
“我在。”
君辭喝下手中酒,同樣望過來,“師妹,不要再多想,那不是你的錯。”
沈知梨其實未想此事,但他這番提起,自責再次不可控的涌上心頭。
鶴承淵很快察覺她的情緒,對此猜了些許,“你在想師父的事?”
沈知梨點點頭,他說的不錯。
鶴承淵:“你在擔心他?”
沈知梨挪動屁股,挨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胳膊,鶴承淵自然給她理了理外袍,又用自己的袍子將她一并裹進。
“上次離開藥谷太急,再之后便沒了藥谷的消息。”
“冰谷中的蟲蠱花死絕了,他為那場戰役,為吊謝家娘子的命,內里虧空透支,已是強弩之末。他想用他的命換回謝家娘子,在那樣的情況下,依舊用靈丹開陣……”
“他能活著已是耗費最后一口氣,將來只能要藥續命,沒有能力再救宋安了……”
君辭沉默不語,仰頭又灌了自己幾杯酒。
誰又能想到呢,本意是將最想護的兩人放在看似最安全之地,卻沒想到那是風暴旋渦,最終害得一死一傷。
君辭在這已經耽誤許久,生死逼宮,大戰在即,拖不得。
“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該啟程了。”
他們來此已經殺了一批傀儡,說明村子附近游走的傀儡不少,要時刻當心。
再往前去,只剩離京城最近的荒村,他們行到這里,一舉一動定然遭暗中緊盯,拖了幾日,估計前方早有埋伏靜候他們。
君辭簡單丟下一句話,轉身下山,他的神情一直很平淡,沒有過多起伏。他的背影行在朦朧的月色下,灰淡的影子在身后拉長,沾染泥土的衣尾盡顯落寞。
他的方向自始至終只有一個,某種意義上而言,他與謝故白有些相似,為了那個位置,淌過鮮血踏過尸山。
他們都是為證明自己,為復仇。
藥谷與萬劍宗是他想用來掌控仙家之物,北疆軍是暗地里的叛軍,成王敗寇。
謝故白挑明做個惡人,而他卻在借勢洗白自己。
輕吻梨子整理他只有這一局去賭,輸了只得死在宮墻之上。
當夜,鶴承淵去了君辭帳中商議要事,這些謀略之事,沈知梨聽得打瞌睡。
沒一會兒便靠在一旁睡下來。
君辭瞧她睡得香,便想揮手讓鶴承淵帶她去歇息,然而這商議軍事帶她一起,目的正是為了讓她入睡。
若是太安靜,她肯定會胡思亂想,不得不說,這招很好用。
直到確保她已深睡,鶴承淵才帶她離開。
君辭本有醉意在協商時好不容易退了,結果這才與大將聊一半,鶴承淵轉頭就走,頭也不回。
“師弟倒是會利用人。”
鶴承淵淡淡掃他一眼,抱著沈知梨回了自己帳中。
沈知梨自與他在一起,就喜歡貼著他睡,尤其是沉睡時,喜歡有一下沒一下往他懷里鉆。
提心吊膽再到寢食難安,又再長期奔波,她很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
她這往懷里一拱,撞著他未好徹底的傷了,傷口的刺痛蔓延開來,他越來越喜歡這種痛感,止不住對它病態的貪戀。
鶴承淵也知靈氣消散后,他的身體出現了狀況,對血與痛覺有難抑的興奮,以至于他身上的傷好了差不多,唯一胸口那處,偷偷割了一刀又一刀。
他們許久沒相歡,她沒發覺異樣,不然非要鬧一場才會罷休。
夜里很靜,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沉睡……枯葉飄落在地,剮蹭其他葉面,‘滋啦’作響,突然,有一道葉落聲變了,輕淺的沉悶聲,像砸在肩頭粗糙的布料上,順前襟滑下。
鶴承淵猛然驚醒,用被褥嚴實蓋住懷里的沈知梨,一雙幽深的血眸穿破黑暗,盯住門簾上倒映的影子,一道、兩道,在他營帳外匯集。
冷月照得營帳發白,簾上的影子變得清晰。
她的身子招邪祟,這些臟東西,最能發覺她的存在。
鶴承淵單手環住她,單手握緊蓄勢待發的刀。
“撕拉——!”
營帳從后被一支白骨爪撕,那爪子伸進帳中,朝他們而來。
鶴承淵眼疾手快,連被帶人翻下床,在地上滾了一圈,擲刀而出。
懷中的人驚醒,在他懷里蠕動,從他圈緊的被褥里探出腦袋。
沈知梨腦袋天旋地轉,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鶴承淵犀利的眸里騰起一股濃厚的殺意,難得睡個好覺,還沒幾個小時擾了夢!
他把她的腦袋摁回去,“待好別動,不會有事。”
沈知梨再次縮回被褥中,露兩眼睛環視一圈,“阿淵。”
“嗯,我在。”鶴承淵沖出去殺了兩只傀儡,迅速閃回,抽空給她把漏風的被褥理了理。
看樣子,他們真是被發現了,謝故白準備先下手為強。
他不會出來送死,他要損傷他們,又不殺死他們,讓他們帶著殘兵自己走進京城送死。
營帳外不止一處纏斗,傀儡被攔在外頭,估計泠川與君辭他們都趕來了。
她今天模模糊糊聽了一些君辭的部署,之前的勝戰讓他們一路順利破城上京,驅趕外敵,連收數城,以趙將軍的南軍,到他的北軍,向中原包圍收攏。
因不止有楊邶之死,痛失力將的原因,怕是里應外合,有人先一步傳遞情報。
鐘叔死在送情報的路上,緊接著又有死侍突破重圍替上他的位置。
究竟是誰,能如此精準得來情報,又能盤算絕不讓情報斷了。
以身入局。
鶴承淵闖進屋子,一把撈起她,捂住她的腦袋朝外去。
沈知梨這才發現,他們被幾座山的傀儡包圍!數量之大恐怖駭人,并且沒了回頭路,只有往京中去,這般廝殺,他們的軍必會損失大半!他們是先鋒軍,萬劍宗帶來的援軍最快也要三日!鶴承淵從魔界帶來的人也不多,就算暴露身份,全搭上去,也殺得費勁。
她轉頭看去,這個村子不知何時趁夜淪陷了,大夫也成了傀儡一員,成了個活死人,這情況與當時的趙家兩個公子有些相似,是人非人。
半山腰的土包除了宋安的,全部破開,一具具紅棺擺在那里。
原來陷阱早便有了,只等他們全部落網!
鶴承淵:“抱緊我。”
沈知梨:“幫不上你的忙……還成了你行動不便的……”
“阿梨,胡說。”鶴承淵懲罰似得顛她兩下,讓她止言,“困了靠我肩頭睡一覺就好了,傷不到你。”
刃刀在他指間轉動,他的語氣堅定,絕不會傷到她。
她這個時候哪會睡得著,但還是乖乖環住他的脖子,靠上去,不給他添麻煩。
在這場混戰中,他們需要行動快速,才能減少傷亡,一鼓作氣殺入京中。
沈知梨下地反倒會給他們引來麻煩,掛鶴承淵身上沒什么不好。
泠川第一次看鶴承淵這種打法,兩眼瞪圓,大腦發懵。
還能這么打?
他們相互配合,鶴承淵負責擊傷傀儡,泠川負責補刀殺人,鮮血飛濺,弄臟不了她的衣服。
沈知梨默默望著那些被操控的傀儡,大多數都是活死人,這些比真傀儡好殺,可……他們是人。
謝故白這么做,是讓他們沾上人命,沾上再平凡不過百姓的命。
君辭想守護的百姓最后死在他的劍下,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只想安居樂業平淡安穩過完這一生。
他背上了罪惡,不得不殺,不得不做出選擇。一山又一山,憐憫與善心只能讓他止步于此。
活死人非不可救,只要殺了背后操控的傀儡師,便可得救。
可那些傀儡師,全在京中……
厲害的傀儡師沒有出城對敵,來的只有活死人,謝故白把君辭的路堵死了,并且沒有多余的路選擇。
沈知梨拼死得來的消息,送出去的信,告知的埋伏,原來,除了硬闖別無他法。
唯一有用的,是那些信提及埋伏的手段,讓君辭警覺,加快攻城,才能在短短一年的時間里攻到京外。
兵荒馬亂,刀劍相向,血流千里,粘稠的血黏在靴底,浸濕衣裳,再難洗去。
身邊的人倒下一個又一個。
“阿梨想吃什么?”鶴承淵眼底兇狠,下刀果斷,吐出的話語確實溫柔的,他就像是平常的清晨,及其自然又習慣性問她。
他在緩解她緊繃的身子。
沈知梨頓了一會兒,苦笑一聲。
這個環境下問她想吃什么……肯定是她的情緒讓他察覺,一時緊張不知如何安撫,脫口便說了這一句。
她沒有答,往他脖頸湊了些,藏進他的發絲間。
第152章 長風(3)
“泠川!”鶴承淵擁緊沈知梨,轉頭喊來泠川,“開路!”
泠川得令,讓隱藏在軍中的魔軍出手,殺至他們前方。
君辭手中一頓,凝起眸向鶴承淵看去。
鶴承淵同樣丟了個眼神過去。
君辭不許魔軍在自己的隊伍中出手,鶴承淵魔的身份本就在風口浪尖,北疆軍若與魔軍搭上干系,日后在動蕩的朝廷中壓下民潮可不是件易事。
然而,現在情況危急,鶴承淵一忍再忍,傀儡逼近,北疆軍自顧不暇,死傷大半,更無人來管沈知梨這具招邪祟的身子。
這種危機時刻,誰去顧君辭的后果。
鶴承淵若不是想帶沈知梨回家,這淌渾水,他們不愿與魔產生瓜葛,他也一樣不想和他們扯上。
沈知梨探出腦袋,努了努嘴,“原來他叫泠川。”
一年多了,她才知道黑元宵原來有名字。
鶴承淵殺了兩只傀儡,鮮血飛濺時,他側過身給沈知梨擋了去,沒讓她沾上。
他揚起嘴角,輕笑道:“你喚他黑元宵即可。”
“黑元宵是誰給他取的名字。”
泠川割下傀儡腦袋,隨手丟到一邊,“……”
也是不知道這種緊張的時刻,主君是怎么能有一搭沒一搭和沈小姐閑聊的。
還聊他的名字……
鶴承淵帶她突破重圍,甩開傀儡一大截,默了會兒,他道:“是上輩子你取的。”
沈知梨怔了一下,“我這么惡劣嗎?”
亂給人取綽號。
鶴承淵抽空撥開她纏在臉上的碎發,“不惡劣,黑元宵他很喜歡。更何況這一世,是我取的。”
沈知梨“噗嗤”笑道:“那你也很惡劣。”
泠川:“……。”
他覺得他們兩個現在聊這個事,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過,恐怕真是“黑元宵”的名字,讓他活到了現在,試看現在魔界收復的領地,領頭的全被鶴承淵殺了,就他一個命大,活到現在。
黑元宵就黑元宵吧,總比一坨黑好……
沈知梨過了片刻安靜下來,鶴承淵的魔氣應沾了血氣,不斷往外溢,到時對血過于興奮,失了理智,身體靈氣不穩,怕是會反噬。他不愿用她的血壓制,她只能讓他,緊繃的神經得到緩解,轉移注意力。
她趴在他肩頭,環過他脖頸的手,在他后背緩緩拍了拍。
鶴承淵垂下眼簾向她望去。
讓她擔心了……
沈知梨拍著拍著,給自己拍來困意,趴在他肩頭睡了過去。
百里路,往京城殺,這么下去他們會被損耗多少人,士兵是人,就算頂著一口氣,最多也只夠堅持到荒村,倘若荒村同樣是這般景象,招趁夜殺入京中根本無法做到。
城門都未觸碰,就要死在外頭。
君辭的大將望著荒村的方向,一片漆黑。
“殿下!這村怕是入不得了!”
君辭劍光揮過,俊朗的面容濺染鮮血。
入不得……入不得他們連一半的軍都保不下來!
受傷的士兵沒來得及救治,就遭傀儡拖進傀儡群中,痛苦掙扎的喊叫不斷。
逼入絕境,只能看他們的內應能不能給他們開條路了!
“嗡——!”
忽然間,火光沖天,從荒村方向朝傀儡群打去,當中夾雜了濃厚的毒粉味,大火圍村,將傀儡阻隔在外。
君辭猛然轉首,“!!!”
當初帶進永寧王府的一車珍稀藥材有了用處!
鶴承淵微顰眉,這個味道與當初在藥谷江無期攔傀儡的手法,有些相似,借著火光濃煙,讓傀儡寸步難行。
君辭:“入村!”
……
沈知梨迷迷糊糊醒來時,天已經亮堂了,太陽穿過茅草屋,厚重打進屋子。
一覺沉睡到午時。
“醒了?”鶴承淵端著兩個肉包子進來,“今天不吃土豆。”
沈知梨睡眼朦朧,揉了揉眼,“京城幾十里外的荒村?”
“嗯。”鶴承淵把包子放在她伸手可得的地方,又端來一盆水讓她洗漱。
“那你……看到婆婆了嗎?”沈知梨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他。
鶴承淵:“包子是在她的屋中尋到的,沒壞。”
沈知梨:“那她……是變成傀儡了,還是她跑了。”
鶴承淵坐在她身邊,將熱騰騰的肉包放置在她唇前,“阿梨,她的屋中有不少飽腹的食物,應是有人給她送來。”
“吃一口,味道還不錯。”他哄著她吃,耐心道:“雖不知是誰,但不像有惡意。”
沈知梨接過包子,“婆婆之前確實和我說過,有人提醒她離開村子,這才讓她逃過了國師的魔掌。”
“婆婆現在不見了,恐怕也是那人騙她走了。”
她一個人從大老遠的地方自己跑回來,估計受了不少苦,她還活著就好……
鶴承淵修長的指勾開她沾在唇上的發,“再過兩個時辰,火與毒粉的勁就要過了,傀儡會殺進來,我們要啟程往京城去,夜里應該能殺入城。”
沈知梨點點頭,“我會跟好黑元宵,不給你添麻煩。”
“你該跟好我。”鶴承淵吻上她的唇,“若是跟不上,那就我跟你。”
沈知梨推開他的肩,氣息不穩,兩頰通紅,“我、我,總不能入了城還掛你身上。”
鶴承淵扣住她的腰,往前攬,讓她挺起胸脯,吻在她的鎖骨處,唇齒翹開她的衣襟,逐漸靈活挑逗。
“阿梨這么多日沒碰過我,不想我嗎?”
“……”沈知梨:“現、現在不是時候。”
鶴承淵含住珠峰,“我知道。”
輕逗的熱氣從唇中噴灑而出,灼紅一片肌膚。
“阿梨,你發誓,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沈知梨雙肩顫抖,“嗯,我發誓。”
“我對你一向有耐心,可若你騙我……”
沈知梨五指穿進他的發絲間,“……如、如何。”
他克制著,盡量放輕語調,又不失淺淡的威脅之意,從齒縫擠出幾字,“把你……鎖在院子里。”
沈知梨眸光驟然一震,揪住他的腦袋,“……別……別磨……”
鶴承淵給她理好衣服,沈知梨軟趴趴靠在他懷里。
她責備道:“什么時候了,你還不老實。”
鶴承淵:“我很想你。”
“每日都在一起,說什么想。”
“想你上我。”
沈知梨:“……”
門被扣響……城中趕來接應的僅有三人,剩下的在城中埋伏。
君辭面色凝重,鶴承淵與沈知梨去他那處見到的便是如此。
沈知梨還在以為是傷兵過多導致他愁眉不展。
鶴承淵已經道破,“師父在京中。”
“!!!”沈知梨:“江無期?他怎么會在京中,據大夫說言,他已經消失很久……”
她頓住,君辭的情報順利傳出,所到之處都意外的順利,必然是有人在其中調配。
城中君辭與永寧王府留下的人,恐怕……剩余不足十人。
倘若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能說通了,不然……怎么會讓掌控永寧王府暗衛的鐘叔,親自搭上性命去送情報……
沈知梨震驚道:“他不用回藥谷嗎?怎么在京中?!”
謝家娘子不管了?!
還是謝故白用謝家娘子的尸體和宋安的命威脅!江無期才不得不妥協?!
無奈之中,殺了宋安!
她嘴唇哆嗦,“謝故白威脅他?”
鶴承淵覺得怪,江無期視謝家娘子如命,就算殺了宋安叫人帶走,他也絕不會離開謝家娘子半步才對,不該守在藥谷嗎?
怎么會現身京城。
唯一的可能!是江無期主動來京,而非被動!
他安置好宋安后,孤身入京去尋謝故白,深入敵營只為通風報信。
鶴承淵搖搖頭,“恐怕,是他自己走進京的。”
他怎么會放任謝家娘子不管,她才活下來,人生地不熟,江無期會為了君辭的大業而放謝家娘子不管不顧?!
守了十多年,短短兩天,便能敘完舊離開?
不太對勁,除非……
“殿下,該啟程了。”
門外來報,提醒他們時辰不多了。
接應的人亦是點頭,謝故白在京中布下大陣,他們的人剩余不多了,只能想辦法在夜里開城,今夜趕不上,只能等明日,可多延一日,未知將多一份。
情報告訴他們如何破陣,現在他們位置暴露,不早殺進去,京中詭陣變換,他們危機概率將會加大。
沈知梨擔憂著扯了扯鶴承淵的衣裳,“你說那話是何意?”
鶴承淵欲言又止,轉言道:“為保君辭坐上皇位,一統天下。”
沈知梨一眼揭穿他略微躲閃的眸色,“你在騙我,你猜到了什么事?”
鶴承淵圈住她的腰,緊緊貼在自己懷里,在她發端輕吻,“我抱你。”
沈知梨摁住他的胳膊,拒絕道:“不必,這段路程我可以自己走,你多休息會兒,泠川他們不能出手,會累著你,我入城后和他們走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阿梨,你生氣了?”
沈知梨搖搖頭,“沒有,我擔心你。”
江無期不知是何情況,現在鶴承淵的神情也不太對勁。
鶴承淵解釋道:“或許是我多慮,亂想。阿梨是不是有事要問怪老頭,等我們奪下京城,我幫你把他翻出來,你好生問他。”
她放不下宋安的事,那成了她一道自責難掩的傷疤,她想得到一個答案,一個江無期親手放棄宋安的答案。
撿回來的弟子,明明視如己出,為什么要殺了他。
第153章 長風(4)
午時啟軍,鄰近京城,天己如幕覆蓋,陷入黑夜,他們在半路遇見一隊死尸,橫尸堆山,分肢斷頭。
這隊傀儡軍,是原先沈知梨發現埋伏君辭的暗侍,當初給君辭提信,述說的便是此軍。
今早君辭特意派人前來探查,發現早已身亡,死亡時間在昨夜。
北疆軍的探查兵不知這種毒殺法,君辭卻再熟悉不過。年少入谷,便是為有朝一日學來江無期的毒法,助自己翻盤,讓藥谷為己所用。
謝家之事,讓江家與永寧王府決裂,昔日手足不再來往,于是他拜師學藝,江無期也愿助他一臂之力,推他上皇位。
只是沒曾想,謝故白先毀了藥谷這最重要的一粒棋。
藥谷要名牌才能行動方便,是因名牌也分藥、毒兩等。
多年情意,藥谷對君辭來說已不再是粒棋子,江無期對君辭不是利用他報復永寧王的存在。
是真正的師徒情深。
所有人都不明白江無期所謂何意,但大伙心底也明白,他沒了生的念想。
他只是覺得這個天下斗了大半輩子,世間未見一位明君,也該榨干自己最后一點價值做點什么。
“殿下,城中詭陣有變。”前軍回報京中情況。
君辭攥緊劍,冷冽的面容嵌在黑夜之中,陷入悠久的沉默。
堆積成山的傀儡,破壞無法再用的紅木棺,已血除的血咒。
北軍昨日一戰,剩余的兵不多了,是救人還是殺人,破城還是奪城。
分軍皆敗,整軍只能二選一。
鶴承淵看出他的猶豫不決,“你想清楚。”
沈知梨咬緊唇,她無法替他們決定,也無法提議她的決定。鶴承淵入城本就危險,會不會有下一個魔陣等著他,尚且不知。
他只能和北軍共進退。
君辭沙啞道:“奪城,殺人。”
以殺謝故白奪京為目的,會犧牲尋江無期救他出來的機會,會讓他變成人質。
他轉身啟程,一路上眾人安靜無言。
……
厚重的古銅門反著冷月,在接應下從內打開,月色在泥地上長拖。
城中之人正背滿傷,頂著最后一口氣,打開城門。
城中是一片寂靜,血紋忽明忽暗。
霎時,城外北軍,旌旗齊立,金甲長槍,馬蹄踏泥。
“殺進去。”
隨著君辭一道令下,戰馬嘶鳴,重甲騎兵直闖血陣!
一聲震天巨響,血陣爆裂,木棺出現,無數傀儡殺了出來,兵馬如潮,猩紅旌旗狂舞不倒。
回頭望時,背后的傀儡追了過來,驍勇善戰的戰士揮動銀槍,生死之間無懼無畏,熱血澎湃,氣勢磅礴。
一道又一道陣,攔不住他們誓死前進的步伐,高昂之聲如厚浪翻滾。
城門在身后關閉,隔絕身后傀儡。
長相怪異的傀儡師懸吊四肢,飛身襲來,一場場詭異幻影,逐漸倒下的士兵,踏過的尸體。
滔天大火燃燒在夜幕中,為他們點起方向,沸騰血液,明辨真假。
烽火連天,他們要趕上那場黎明!
隆隆巨響,如雷貫耳。是被毀掉的一口又一口血棺,破除的一場又一場虛影,入目是尸山血海,低頭是遍體鱗傷,以血破血。
鶴承淵此時正與君辭、蘇鈺破陣,破陣之法只有他們三人較為嫻熟,為縮短時間,他們三人沖在最前端連破數陣。
“沈大小姐!”
沈知梨猛然轉過頭去,一只懸頭女尸正對她俯沖而來。
葉婉!
她成了謝故白提煉的傀儡師!
鶴承淵離她有段距離,此時未注意到她這方的情況。
鋒利的白瓜近在眼前時,泠川從她身后閃來,半只眼溢出魔氣,摁住她的肩膀把人往后一扯,他飛身而上,手中聚起魔氣,驟然朝空中打去,穩穩接住葉婉的爪勾。
懸絲即刻纏上了他。
泠川眸色一暗,魔氣化劍貫穿她的身體,斜上劃動,直將人碎尸萬段!
他冷漠看著地上殘骸,“區區傀儡。”
正要轉身時,沈知梨驚呼道:“當心!”
血光刃刀飛速旋轉穿過人群,打在葉婉身上,擊退數尺。
待沈知梨捕捉刀影軌跡,回眸時,鶴承淵玄紫衣袍飄揚,已經站定在她身后,扣住她的腰,拉到了身后。
他幾乎在泠川動用魔氣的瞬間,趕了過來。
葉婉脖頸兩道懸絲斬斷,月色下可見她頭身輕微分離,七竅流血,四肢詭吊,笑容更是駭人。
陰風卷過,沈知梨頓時毛骨悚然,脊背發涼,縮在鶴承淵身后。
葉婉紅唇白齒,嘴中不知念叨著什么,更是從懷里取出一條床卷。
卷呈石色,如刻字石上,那上面是一排排名字,長卷滾來,垂在他們腳邊展開。
她呵吱呵吱傻笑,鮮血一揮,兩個名字突然浮現。
鶴承淵凝起眉,擋在沈知梨面前。
“我們的名字?!”血光一閃而過,沈知梨余光瞧見了他們二人的名字流淌鮮血鋪在長卷上。
葉婉哈哈大笑,歪著個腦袋,指著她自己的名字,“你看你看,死了的人,都會在上面,你看你看。”
她不斷用手指點著上面的字,悠長的卷軸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寫在了上面,葉家、江無期、謝故白……
這就像一卷閻王鋪,究竟是已死之人在上,還是將死之人在上。
連謝故白的名字都被她寫上去了?!
“沈知梨!”葉婉大喊她的名字,聲音尖銳刺耳。
“你這遭邪祟的魂吃起來,不知道什么味啊!”
鶴承淵把沈知梨藏到身后,不多言一句,快刀掠影,斬斷長卷。
漫天碎片隨飛飄舞。
淵字碎片飄落在她手心,他們不知何時,入了葉婉的影場。
長卷化成金色虛影,血色手印扒在上頭,沈知梨低頭一瞧是婚書,再轉過眸是休書,回頭望去是封遺書。
所有的東西都只寫了一半,一半拼一半,以遺書落尾。
鶴承淵正在集中精力破影場,影場靈氣不穩,虛實交替,她看見了兩個名字浮現在卷軸上,隨后抬眸瞬間,虛界外這兩名字的士兵,背后受敵,倒地死絕。
“!!!”
將死之人,名定亡卷?!
“阿淵!沾她的血!寫她的名!”
葉婉揚手一揮,卷軸換了樣式,“沈知梨!你為什么簽了婚書!那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沈知梨蹙眉,下意識看向鶴承淵,他并未受到影響,手起刀落,刺穿葉婉手腕,用她的血在卷軸上刻上她的名字。
“咻——!”一支飛箭從遠處射來,在影破剎那貫穿葉婉的身體,箭尾掛絲,將葉婉拉上宮墻,訂死在高墻上。
沈知梨放眼望去,火光之下,血色降魔陣開啟,謝故白與江無期并肩站于高墻。
葉婉在城墻上抽搐,“夫君、夫君……要、要再殺我一次嗎?”
謝故白睨視,厭惡道:“沒用的東西。”
葉婉傻笑著,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她的頭顱高掛,長箭貫穿心臟,盡管是個沒有意識的傀儡,仍記得她的夫君,與夫君忘不掉之人,刻在了骨子里……
謝故白抬指,無數支箭穿破云霄,刺入葉婉身體,以她的血為謀畫卷。
君辭破陣趕來,五千精銳闖到此地,剩余不足千人,幾乎抱著與傀儡師同歸于盡之勢,拼死一搏。
蘇鈺:“江谷主。”
江無期銀月從飛舞的白發上傾瀉,他垂下眸子淡淡看著歷經萬苦趕到此地的人。
“君辭,你的選擇是對的。”
君辭心中不安,咯噔一下,“謝故白!眾陣皆破!”
謝故白嗤笑一聲,“外面的是活死人,景宣王惦記朕的皇位!濫殺百姓!這高位你坐的穩嗎!”
“他能坐穩!”江無期擲地有聲道。
“你閉嘴!”謝故白眉眼猩紅,劍架在江無期脖子上,“妄我輕信于你!”
狂風而過,江無期雙袖在風中亂擺,白袖染血,袖中無臂!
“!!!”
沈知梨忍不住怒道:“謝故白!”
這一路來,江無期以身入局給他們開路,她不知他用了何方法,但最后武力天下第一的江谷主雙臂遭活生生砍斷!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想救謝故白,想掰正他,到最后不得不留一手提防他。
謝故白對她溫柔一笑,招了招手,“阿梨,你站錯隊了,到我身邊來。”
沈知梨凝眸道:“不。”
謝故白立劍用江無期的命威脅她,“我讓你過來!!!”
沈知梨手垂身側攥緊衣側,死死盯著他。
謝故白眉骨抽動,懸絲橫飛向她襲去。
“錚——!”
刃刀彈開懸絲。
鶴承淵抓過沈知梨的手腕,用身子擋住她,對謝故白道:“你可以試試。”
江無期忽然仰頭大笑,“是該如此是該如此!”
他的笑意一如往常,吊兒郎當沒個正形。
沒有江無期出手,就算援軍趕到,他們至少要傷萬人,用尸體堆砌才得以入城。
君辭:“謝故白,除了京城,你還有哪座城池?”
江無期噗嗤笑個不停,雙肩不停顫抖,“謝故白……”
“解藥給我!”謝故白怒道。
江無期望向血色的天際,除了大火染紅,它仍是一片黑暗。
“禁藥,無解。”
謝故白:“不可能!”
“無解便是無解,你的身體開始腐蝕了,這是快速成丹的代價。”江無期:“你要的太多了。”
鶴承淵看準謝故白失神的時機,飛刀刺去。
瞬時,晶瑩剔透的雪葉與他的刃刀相撞!在半空炸開花。
當年在賭場二樓射出的雪葉!
果真是他!
靈氣不穩,金丹在身體里碎成幾瓣,謝故白一口烏血噴濺,“江無期!”
江無期淡定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謝故白……你陷的太深,沒有回頭路了。”
禁藥,無解。他可以加快禁藥反噬,只要能靠近謝故白,他就有辦法。
謝故白鮮少與他靠近,連葉婉也不許他見,不許他入府飲茶喝酒,藥到手,寒暄幾句就打發他走了。
每次給謝故白送藥,他都有留意,謝故白很聰明,只找藥谷收集難尋的藥材,借葉婉之名,收集許多看似無異的藥材。
蟄伏十多年,嘗試十多年,他不斷食用禁藥,以操控傀儡。
……
謝故白的計謀天衣無縫,可他太急了。急在沈知梨身邊出現了一個人,急在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他不想再站在黑暗里……
他的目的變了,從覺得自己是個明君為國為民,到執迷不悟。
可他還是信任江無期的,從楊邶死后,從江無期自覺踏入京城之后。
他以為江無期為謝家鳴不平,來助他坐穩江山。
可他一再背叛,甚至在無形中給他下毒,謝故白敗就敗在,他對所有人警惕,唯獨對江無期沒來由的信任,許是母親那層緣故,他總覺得江無期不會逼死他。
直到,前不久江無期留下一句話,吃下了,謝故白最后一瓶禁藥出了城,孤身一人殺了城外埋伏的最后一支暗侍。
謝故白知道,再沒羈絆,于是將奄奄一息之人從尸山里翻出來,斬了他引以為傲劍客的雙臂。
江無期嘴中鮮血狂流不止,嘴角依舊掛笑,“阿白……這個江山你是坐不穩的……”
他開玩笑似的說道:“你爹行軍無敗績,在早先,他可不如我……”
謝故白咬牙切齒,一年來他算是領教過,暗中有人屢破他的計謀,江無期假意與他站在一起,反破短勝,再一擊即潰!
直到發現是江無期所為!他把京翻了個底朝天!殺了不少暗侍,斷了江無期一臂,可惜發覺時已晚!他一步步下子,一步勝,君辭在外追擊,于是城池步步后退!
江無期轉眸向鶴承淵,“楊邶殺的很對。”
楊邶若沒死,江無期的計謀走不到現在。
謝故白:“仙首大人?!不試試我的降魔陣嗎?!”
鶴承淵絲毫不懼,君辭橫劍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君辭:“謝故白,你已無路可退。”
謝故白:“你又干凈得到哪里去?!”
“手刃百姓!殺害無辜!”
“江無期!你最厭惡的不是先皇嗎!如今你要輔佐他!輔佐他!他難道就沒沾血?他難道就是好人了?!”
江無期:“我沒輔佐任何人,路該怎么走,是你們自己選的。”
“阿白……江叔有想過助你的,可你已不同往昔。”
謝故白狂笑不止,“我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因為誰!”
“是誰害我如此!是你們!是你們計劃的奪權!是我要變成這樣的嗎!”
他瘋了般,一股同歸于盡的架勢,放縱金丹爆裂,打開降魔陣!血色光芒夾雜無數尖銳的雪葉密密麻麻飛射而出!
每一片葉,都足矣取他們性命!
泠川帶著魔軍護住沈知梨退后百米,鶴承淵等人在前方與魔陣最后的傀儡師對決。
謝故白面色轉變,他怒視著降魔陣對鶴承淵只起到細微影響。
他還沒墮魔?!
江無期的笑聲早已在混亂中戛然而止,高墻之上,寒風刺骨,他望著遠方感受著雙臂空落落的。
是誰害的這般境地……是他啊,年少輕狂,無知無畏,口無遮攔,是他在阿音生辰那夜醉酒,無意提了一嘴,才害得這般境界,把所有人堆向了深淵……
君辭:“師父!”
江無期話語破碎,在雪葉飛出時,找準一片刺破自己的脖頸從高墻越下,重重摔死在眾人面前!
他一雙無神的眼,在血泊之中朝他們望來。
留下的那句話語,隨風而來。
“她死了。”
他竭盡所能,還是沒能救下她。
靈丹……沒有用,他的藥沒有用。
沈知梨傻在原地,完全沒反應過來,葉婉鋪開的死卷再次在她面前浮現,江無期的名字……在卷軸上。
鶴承淵殺了幾只傀儡師,魔陣像一只只無形的黏爪鉗制他的內力,用費大量的勁才能破除。
謝故白此時趴在圍欄上,顯然他也沒想到輕功了得的江無期,自由如鳥的人,早把自己困死了,沒了活下去的念想。
謝家娘子死在他懷里,在他懷里快速腐敗,他救不活她,永遠都救不活。
他們的結局注定如此。
他頂著罪惡,試圖贖罪……該怪誰呢,怪永寧王把玩笑當真,怪謝家為永寧王鳴不平,還是怪他開了那句玩笑……他其實早該死了,這般死了也好。
眾人破陣,殺完傀儡師,北軍剩余不足百人,一片尸海,殘破不堪。
大火滔天,趕到江無期身邊時,他已經沒了氣,靈氣灌不進去,他自己封了筋脈,他生怕自己活下去。
他死的很決絕。
謝故白沒了蹤影,京中一片混亂。
沒人知道謝家娘子的墓在何處,他們甚至不知該把江無期葬在何處。
或許他早就想好了,不再打擾謝家娘子。
破曉將至,君辭枯坐在江無期身邊。
江無期的棍杖,他的酒壺,什么都找不到,他還是身著一身布衣,只是死后尸體不全。
沈知梨拖著步伐來到他身側,江無期走時并不解脫,也不平靜,他緊皺著眉。
依稀記得,余江謝府外見到的怪老頭,拐杖掛個酒壺,亂糟糟的胡須,嘴里神神叨叨,還怪罪她偷他的酒。
大吵大鬧,嘴里不饒人的怪老頭。
會教她熬藥,給鶴承淵治眼解毒的怪人。
他給所有人都鋪好了路,唯獨沒給他自己。
這幾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著骯臟的地面,盤腿而坐,在所有百姓不受懸絲控制,恢復理智后,他們還是這般坐著,沒有人先言,保持默契的安靜。
第154章 長風(5)
系統播報,「恭喜宿主,完成第九個劇情任務!」
「獲得1000好感度額外加成。」
「正在計算最高愛意值——」
「統計總指數6000好感度,自動兌換愛意值60點。」
「目前愛意值:正301%點!!!」
「目標人物好感度正300點已完成!恭喜宿主攻略任務成功!」
「兌換最終任務通道已開啟,請宿主盡快兌換任務。」
「完成最終任務方可即刻離開!」
系統機械的聲音在腦海里盤旋,沈知梨滯住,一時沒了反應。
從前她只希望快點離開,而如今,任務完成的突然,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沈知梨轉眸望去,鶴承淵猩紅的眸子殺意褪去,幽深的瞳仁微震,驚慌無措瞪著她。
他開口要說什么,卻又在下一刻止了言。
沈知梨不知道,他腦海里也有一道系統聲,是道警告。
在鶴承淵幾乎脫口而出詢問她要去哪時,腦海里的系統冒出警告道。
「請宿主注意,不可將我的存在告知目標人物,否則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沈知梨。」
他被莫名蹦在腦海里的東西操控著,甚至不敢反駁,只能遵從。
他試過很多方式讓他們擺脫系統的控制,可惜一切努力皆是無果。
她不屬于這里,他認清了這個事實,就如他當初說的那般,她是個假郡主,她會離開他,去一個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恐懼像張巨網牢牢困住他,扼住他的咽喉,幾乎令他窒息。
不斷瘋漲的愛意值,是她要離開的倒計時,他無法接受,也不敢去想。
她好不容易才愛上他……
然而最終任務只有她可以兌換,恐懼不斷不斷在他心中放大。
僅播報在鶴承淵腦海里的系統提醒道:「友情提示,捆綁系統契約為自主行為。」
自主行為?!是他簽的系統?什么時候的事,他為何沒有一點印象……
他心中難平,注視著沈知梨,她的記憶和他的記憶,為什么對不上!他似乎意識到什么,可卻想不明白。
「請宿主在倒計時完成前,抵達“目標人物更新”數值。」
居然是他的任務?!可要如何提升誰也不知。
是不是只要抵達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就能浮現眼前了。
可是……事與愿違,系統似乎催促著他們,強迫他們盡快做出選擇。
系統高揚嗓子,對兩人道:「距離目標人物更新還差30點,已完成70點。」
「兌換最終任務倒計時已開啟。」
沈知梨等待系統的后話,結果系統再無后話,消失無蹤了!
什么意思?!倒計時開啟,但不知道倒計時的期限!是過時不候,不能再兌換,還是時間一到即刻抹殺她?
鶴承淵眼底的兇狠早已化為恐懼,未知的漩渦拖拽著他,勢必將他溺斃其中。
他要趕在倒計時完成前,得到答案,得到留下她的答案。
那只手不可控制越鉗越緊,失控將她的手腕捏斷。
沈知梨蹙緊眉頭,疼白了臉,倒吸一口涼氣,就在她喊疼阻止時,便見他眼角濕潤,一滴淚顫抖著從臉龐悄然滑落。
她愣了回神,撲上前擁住了他,抱了滿懷。
鶴承淵縮在她頸窩里,喉嚨酸澀脹痛,抱緊她,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后只哆嗦著哀求一句。
“你答應過,絕對不會離開我。”
沈知梨沉默著靠在他的肩頭,半晌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撫,沒有答他的話。
她感受到他的無助,無數滾燙的液體滑進她的脖頸,他發著顫恨不得把她摁進骨子里。
沈知梨一直不知,他同樣能聽見系統聲,只以為是江無期的死讓他變得如此,讓他害怕她有一日也會離開。
那顆憑空出現的鈴鐺搭在他們的手腕上。
“你捏疼我了。”
話音剛落,鶴承淵反應過來,猛地松開她的手,通紅的眼懊悔盯著紅腫的手腕。
沈知梨笑了笑,在他眼角輕吻,拭去他的淚痕,拾起掉落的鈴鐺,擦干凈后忍著疼痛系在他的腰帶上。
“又是鈴鐺,雖不知是何作用,但你說既出現便留著。”
“每一顆我都好生保存著,你把它帶到幽水城去,我將它們留在了月季花下。”
鶴承淵心中一悸,“阿梨?”
“阿淵,我很愛你。”
“你說過的,你答應過的,你說你不會輕易離開對嗎?你說我們要成親。”
沈知梨垂下眼眸,默然許久。她不打算兌換最終任務,她打算陪他直到最后一刻,是沒機會再換也好,是即刻抹殺也罷。
悠悠長路走到現在,他們只有彼此,她給不了他誓言了,她亦不想做拋棄他的選擇,就這樣往前走,走到再也走不下去為止。
鶴承淵問得小心翼翼,他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周圍的人忙碌收拾混亂的街道,君辭正用溫水擦拭江無期身上的血跡,他們把空間留給了君辭,坐在高墻另一邊,看見天際太陽升起,金光萬道,晨風徐徐。
等了又等,等了再等。
他垂下眼簾,托起她的手腕,為她輕揉。
沈知梨終是沒答他的話,只道那句:“我很愛你。”
揉腕的手頓住,她不敢看他,他也不再追問,片刻后他繼續為她揉著手腕,而她賞著那片黎明……
援軍趕到,京城的大門再次敞開,不再是座被圍困的血城。城外傀儡被殺,活死人恢復理智被壓送入京。
大昭不可無君,君辭登基是在三日后。朝中大臣死傷一片多位空缺,百姓更是亂成了一鍋粥,留給君辭的是一堆難處理的爛攤子。
現在局勢混亂,鶴承淵不便露面,他們與魔軍都被安置在了宮中,鶴承淵見君辭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便讓泠川帶人去搭把手。
他不想去摻和那些事,沈知梨也難得沒讓他去,每日就拉著他在宮中閑逛,或是去看望江無期。
日子過了一日又一日。
兩人心中皆是不安,卻強裝鎮定,強顏歡笑。
……
“阿淵。”沈知梨睡眼朦朧打開房門,便見多日未見的君辭站在門前。
君辭的目光在她與鶴承淵的身上來回打量,一對白花浪衫互穿在身,兩人一大一小身著相似的衣服。
“師妹,我做了點早膳。”
大忙人君辭難得抽空,還給他們做好早飯送來。
以前她吃君辭的飯,鶴承淵就氣得不行,于是苦研廚藝。她已經很久沒吃過君辭做的飯了。
沈知梨瞄了鶴承淵一眼,每日都是他做飯,今日君辭來的早,他還沒來得及下廚房,見鶴承淵沒說什么,她也就沒拒絕君辭的好意,簡單梳洗一下,三人圍坐在屋外的圓石桌邊吃飯。
君辭:“師妹……是在宮中住不慣嗎?”
沈知梨視線瞟向鶴承淵。
君辭給他們分別安排了一間屋子,相隔雖不遠但也要行一段路。結果從入宮開始,鶴承淵就賴在她的房中,一天沒走過。
想必,君辭抽空來多少是來提醒她未出閣的女子與男子同住壞了名聲。
可沈知梨早已不在乎這些事,每日不宅在鶴承淵懷里,她根本睡不著,尤其是……身處令她不安的皇宮。
沈知梨支支吾吾道:“我……那什么,現在快入冬了,夜里風大,睡不安穩。”
鶴承淵則是斬釘截鐵道:“成親是早晚的事,不勞師兄擔憂。”
君辭淡笑:“倒也不是這事。”
他轉言說道:“師妹,明日我帶師父與宋安回藥谷安葬,等回來,我陪你回永寧王府。”
沈知梨沉默不語,永寧王的尸體至今為止沒有找到,君辭加派人手去周邊幾個村子存在過的紅木棺找尋,至今為止仍沒下落。
君辭繼續道:“現在外頭不太平,各大仙家皆在討伐師弟……大昭國事過多,我暫時無暇顧及,你們二人先在宮中暫住避避風頭。”
蘇鈺幾日前便離京回了萬劍宗,坐穩天下第一宗的位置,成為君辭不倒的左膀右臂。
君辭一連多日,加倍處理政事,只為早日親自帶江無期回谷。
朝中本就不穩,大伙心里都知,君辭那番為沈知梨著想的話,實則是為了留下鶴承淵暫時坐鎮,否則當初也不會允許泠川帶人喬裝打扮助他處理棘手的政事。
沈知梨點了點腦袋也算是應下了這事。
謝故白不知去向,倒是怕他卷土重來,現下又無余兵追蹤。外頭追殺鶴承淵的人也不少,他也一時半刻解決不了,留宮坐鎮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他們又去瞧了一眼棺中的江無期,他梳洗干凈,血跡去除安安靜靜躺在里面,一頭雪白的發鋪散在肩。
君辭給他買了不少好酒擱置在他身邊。
木棺對他而言有些大了,又或許是怪老頭瘦了,沒了雙臂更是顯得人消瘦一圈,酒壺在里面晃晃蕩蕩,于是只能塞滿,將他擠在中間。
這么多酒,怪老頭這個酒鬼肯定喜歡得不得了,不得多夸幾句他的好徒兒。
等將沈知梨送回宮后,君辭才道出此次前來的目的,“師妹先休息,我與師弟去商談些事情。”
沈知梨估摸著他們是商議國中要事,她聽得沒勁,“好。”
鶴承淵離開前道:“阿梨想吃什么?我一會兒去給你買來。”
君辭:“師弟莫不是忘了,外頭不太平。”
鶴承淵:“太不太平,全憑師兄一張嘴說嗎?”
沈知梨不知道為什么,感受到他們之間無形中彌漫著一股莫名其妙的火藥味。
“那個,我沒什么想吃的,你們去吧,我在這里不會亂跑。”
鶴承淵俯身在她唇上不舍親吻,“我順便給你找點藥來。”
沈知梨揉了揉包扎好的手腕,“已經沒什么大事了。”
“抱歉阿梨。”
君辭打斷他們溫存,冷聲道:“該走了。”
第155章 長風(6)
書房中,君辭支起茶案邊的窗,窗外有棵生長百余年的銀杏樹,見證數位君王從威風到落魄。
涼風刮過,金燦的樹葉滑進屋中,落在兩人面前。
兩人不約而同盯向那片杏葉。
藥谷中,江無期的藥房院子里也有一棵茂盛的銀杏樹,可惜,國師闖入,一把火燒了干凈。
君辭淡淡看了眼,繼續煮茶。
鶴承淵捻起桌面上的杏葉,在指尖緩慢轉動,轉眸朝外看去,搖曳的樹影,金光閃閃的葉面反射著陽光,光跡一縷縷打進房中,照亮煮茶團團升起的薄霧。
這么多日君辭早想同他談事了,只是因他不理政事,君辭找不到空子與他單獨交談。
他嗤笑一聲,對著窗外丟出那片杏葉,杏葉搖搖晃晃隨風落地。
“師兄有話不妨直言。”
君辭給他添了一杯茶,推到他的身前,“師弟不必對我有如此大的惡意。”
鶴承淵低眸掃了眼那杯茶,縮起瞳仁,“是嗎?”
他若沒猜錯,君辭奪權到手,他這個魔的身份可不能與他掛上勾,會壞了君王的名。
坐上皇位也該勸他棄魔正道了。
鶴承淵猜了個大概,也沒什么興致坐在這里陪君辭發呆。
起身離開之際,他的余光瞟到一個花包擱置在茶案上。
他頓住了身,目光鎖住君辭掌心下的花包。
這花包是當初沈知梨在藥谷送鶴承淵的第一個禮,親手拾花炒花,為他縫制的花包,只是那時,他不愛她,也不愛她所贈之物。
可是后來,他找不到了,沒想到被君辭撿了去。
君辭掀起眼皮,與鶴承淵對上視線,“師弟嗤之以鼻之物,是我可望不可得。”
鶴承淵眸光銳利,“她不屬于你。”
是指花包,也指沈知梨。
君辭輕笑一聲,手指勾起花包掛繩,“她不是沈知梨,也不是懷淑郡主。這件事,在先皇壽宴那天,在我們相遇過的湖邊救了她,她同我表明身份。”
鶴承淵端起茶,淡定喝了口,茶香四溢,可茶卻苦澀入喉,他微凝起眉來。
“她不是沈知梨,也不是你記憶里的人,更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
他展開手心,“你該物歸原主。”
這話再明白不過,她是他的,花包也是他的。
“既已是丟棄之物,又何悔他人拾起。”君辭提起茶壺,越過他的手給他續滿茶水,“我知你與藥谷的情意早已還清,只因師父羈絆才認我們這些師兄。”
“如今……師父已故。”
鶴承淵起了怒火。君辭看似寬容大度不與他計較,可實則暗中不過在言,他們二人已沒了相互間的身份約束,是為公平競爭。
“世間百姓誰人不知,景宣王與懷淑郡主是堂兄妹關系,一國之君敗俗傷風,這層刻死的牽連,師兄覺得違背它妥當嗎?”
君辭并不將此放在心上,他平淡吐出那句震驚之言,“我不介意,你與師妹有過相歡之事。”
鶴承淵捏緊茶杯怒火燒眉,骨尖抽跳,那股魔氣更是難以扼制輕微外溢。
“依我看,師兄是該去找個世家小姐成親生子,繼承大統,助你再擴疆土。”
他咬牙切齒,句句帶著嘲諷,嘲諷君辭亦是個為了上位不擇手段之人,可以為了利益放棄任何人,也能在得到權勢后,強奪別人之物。
他與謝故白可謂是難分伯仲!
“師兄怕不是忘了,余江把她一個人留在荒山野嶺。就是不知師兄那留下的十幾個人能與仙家周旋幾個來回?”
君辭淡笑一聲,“師弟這件事,不是你來遲了嗎?”
鶴承淵揚手揮去茶杯,“我們的協議,說的明明白白!三日期若到,我未歸,帶她走!”
“你棄下之人,又何悔她站與別人身側!”
青花素雅的白瓷杯摔在地上,清脆震響,碎成數片。
君辭:“師弟只把我當兄長看待,倘若我早表面心意,你會說出這話嗎?”
“怕是不會,你難道不會不顧她的安危,讓她在營帳中等一個未知的消息?”
鶴承淵堅毅說出答案,“不會!”
他不能再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可他掉進了君辭的陷阱,在觸及有關她的所有事中,他不再能顧及其他,她永遠都在首位。
君辭明顯一愣,著實沒想到他已經將話說明,把對沈知梨的喜愛之意挑明,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允許他帶走沈知梨?!
“我給師妹留了人,周邊仙家也讓蘇鈺打發走了,她在那里執意要等你。”
“倒是師弟一去不歸,沒有留信,沒有留人。”
“三日,你歸了嗎?”
鶴承淵怒火堵住喉嚨,一時無從反駁。他讓君辭帶走她,卻是沒想到她對他堅定的愛意。
君辭把花包擺放在兩人之間,取杯重添茶給鶴承淵推去,目光定格在不屬于他的花包上。
“我要的不多,但若有機會,違背道德也不是不可。”
“可她不愿。”
“看一眼都不愿。”
窗外風過,銀杏葉飄進一片又一片。
鶴承淵終究沒再碰那杯茶,也沒收走他錯過的花包。
“師兄到底想說何事?”
君辭望向窗外,“我所言,一句不假,我不介意你們相歡之事,也不介意背上敗壞風俗道德淪喪的罵名。”
“師弟覺得,你現在的身份能護住她嗎?”
“去往魔界是最后的結果嗎?”
“那片沾滿濁氣血猩之地,是她的歸宿嗎!”
“她愿意嗎?真心想去還是委屈妥協!”
“你不比我清楚?”
鶴承淵陷入沉默,他很清楚,她雖沒拒絕,但那片陌生之地,她心里是恐懼害怕,是為了他而妥協,是除了他無人可依。
沸騰的茶水滾響,君辭轉眸拿開茶壺放置在暗木茶案上,很快,茶壺底便在桌面留下去不掉的印子。
君辭:“悠悠眾口難堵,你用什么護她,給她一片安寧。”
“是做魔,還是做回仙首,你應該想清楚。”
“她最后該與誰站在一起,才能安安穩穩度過這一生。”
“師弟想錯過?”
“人心是肉長的,感情這種東西是會變的,我想要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他淡定喝完那杯茶,放下茶杯,“師弟,她能愛上你,是她失去所有的那一年動了情。”
“我可以給她十年,二十年,你給不了的東西,我能全部給她。”
她又怎么會不動搖,不變心,不換人依靠。
鶴承淵揚手掀飛了桌子,轉身向外走去。
君辭手中勾著花包,凝過眼眸,“蘇鈺在萬劍宗等你。”
“我們公平競爭。”
一向正人君子做派的人,如今大言不慚挑明要借護她周全的名義,插足他們的感情。
鶴承淵氣得怒火中燒。
可君辭那句感情是會變的,他卻沒把握說出她不會,不會喜歡別人,不會愛上別人。
他占的究竟是那一年,還是她從心底生起的愛意。
是依賴的假象,還是非他不可。
他好似忘了,他在她的記憶里,一直……不算個好人。
鶴承淵行在回宮路上,君辭的話纏繞著他。
系統:「距離目標人物更新還差20點,已完成80點。」
這時的他眼前仿佛彌漫一層迷霧,剝不開看不清,他以為系統這時的播報是催促他盡快下定決定。
卻不知道,是因剔除魔骨的念頭冒出,這個決定先下,才增長的數值。
寒風亂攪他的衣發,他的背影修長,脊背挺拔,步伐卻無比沉重。
身體中的魔氣逐漸難以控制,他需要發泄,他只能小心翼翼藏起魔氣,不傷害到她,也不讓別人借此事傷害她。
于是,他改了道,躲在無人之地,劃開胸口未好的傷口,感受疼痛蔓延全身,這成了他發狂釋放魔氣的方式。
直到夜里,他才拖著身子回屋,沈知梨在房中等了他許久,她早早做好了面等他回來一起吃。
從午時到晚間,重煮一次,還是糊了冷了,他錯過了。
沈知梨見到來人,立馬笑嘻嘻迎上去,拉著他坐在樹下,“你們聊了這么久?我的面的糊了,你等等我,我重新給你去做一碗。”
鶴承淵拉住她,“不必。”
沈知梨瞧著那碗糊面,“可是面都涼了。”
鶴承淵瞧著面前幾個雞蛋幾片菜葉子的素面,含笑拿起筷子,“看起來很好吃。”
沈知梨來不及阻止,他已經把面塞嘴里了,怎么阻止都沒用,她只得在他對面坐下,托腮看著他。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
鶴承淵筷子僵住,勾在上面的面滑回碗中濺起湯水。
他扯開話題道:“你的手還沒好,是我回來晚了,沒來得及給你做飯吃。”
沈知梨彎起眉眼,笑道:“沒事,好久沒下廚,我的手藝都生疏了。”
“阿梨,你想回家嗎?”
沈知梨:“為何……這樣問。”
她在這句話里,聽出兩重意思,離開這個世界,和回永寧王府。
“你想嗎?”
沈知梨未答。
鶴承淵是了解她的,他能猜到她的答案,無論是對哪一個的答案。
他溫和一笑,故作輕松地道:“明日,我們回永寧王府吧。”
沈知梨望著他愣神。
他這是怎么了,總感覺怪怪的,是發生了什么事?他與君辭不是談論國事嗎。
他不說,她也不好逼問。
進宮多日,還沒回府里看過一眼。
她猶豫片刻,還是選擇點了點頭,應下這事,“好……”
繁星之下,他們坐在院子里,吃下那碗冷掉的面,兩人都藏著未言的情緒,面上有說有笑著。
距離人物更新還剩20點。
第156章 長風(7)
鶴承淵望向銅鏡中的沈知梨,他站在她的身后,給她束了兩縷發辮。
他幾乎每次都在束發完后習慣性在她發端親吻,為今日束發落下句點。
“阿梨,好看。”
沈知梨明亮的眼睛翹起,笑成彎月,她勾起兩頰辮子,笑意滿滿從椅子上起身,用發尾在他唇上掃了掃。
“阿淵手藝越來越好了。”
她拾起他披散在肩前的發,與自己的打了個滑溜溜的結,“一會兒給你買條發帶,我也幫你束發可好。”
“好。”鶴承淵柔和展眉,目不轉睛盯著她明媚的眉眼。
沈知梨跑去柜子里翻外衣,她拎起一件墨藍色外袍與一件水藍裙擺在一起,滿意點了點頭,“合適。同花紋。”
她指了指搭在紅被褥上的那兩件,“今天穿這個好不好。”
“好。”鶴承淵自然拿起她的水藍裙服侍她穿上,等她穿戴整齊才打理自己。
沈知梨蹦蹦跳跳去拿錢袋,又戴了兩個斗笠來,許久沒出門,這蹦蹦跳跳的難掩興奮之意。
“阿淵,你戴大的,我戴小的。”
話音將落,鶴承淵早早曲下身把腦袋伸了過去,沒一會兒,斗笠便在腦袋上扣了下來,沈知梨給他理了理簾紗。
“好了!走吧,我們一會兒去完永寧王府,再去吃個飯,做個糖人,買條發帶……你還有想要的嗎?”
鶴承淵也不掩飾欲望,“我要花包。”
沈知梨怔了一會兒,“花包?”
她把錢袋別在腰間,“好!一會兒給你買!”
“要月季花包。”
沈知梨勾住他的胳膊往外走去,“好好好,月季花包。”
“你做的。”
“嗯嗯嗯,我做的。”沈知梨反應過來,“嗯?我做的?我……”
她兩手一拍想起來了,“我在藥谷不是給過你一只嗎?”
“被別人拿走了……”鶴承淵語速不快,悶悶的話語略顯委屈,咬字倒是清晰,傳進她的耳中。
這副模樣,像被人欺負來告狀似得。
沈知梨打抱不平,“誰敢把你的東西拿走?嗯?我給你要回來。”
“君辭。”
沈知梨:“……”
那不用想了,指定是他丟棄,被君辭撿了去。
她就知道,那時候的鶴承淵對她處處提防,花包送出去后,再沒見出現過,不是被他丟了還能是怎么著。現在落到君辭手里他又想要了,她還說不得他,一會該更傷心了。
沈知梨拍拍他的胳膊,“知道了知道了,我給你重新做一個好不好。”
“嗯。”
簡簡單單一聲,情緒愉悅不少。
鶴承淵補充道:“我要月季。”
秋風刺骨,沈知梨哆嗦了一下,往他袍里縮,“天氣涼了,我去哪給你找月季。”
“幽水城。”
“可幽水城的花也落了。”
“來年春季。”
沈知梨抱緊他的胳膊,與他并肩而行。
來年春季,她還在嗎……他是想留下她,得不到她確切的誓言回答,便想從旁敲擊,要個簡簡單單的結果,是花包也好。
“好,我欠你一只花包。”
她未答是否為來年春季,但她說她欠他一只花包,她一定會還。
鶴承淵低笑,“嗯,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她是喜歡幽水城的,比起魔界與京城,或許幽水城更像是屬于這個沈知梨的家。
……
他們一路往永寧王府去,褪色的破舊府門緊閉,門外偽裝破敗之物再無人更換,懸吊的牌匾,破損缺角的石獅,掉到門檻上的門環。
推門而入,地上的血跡洗了干凈,雜亂的枯葉與灰塵蓋了薄薄一層,風過便卷起嗆鼻的灰燼。
幸好大戰的烈火沒傷及永寧王府一磚一瓦,卻是把謝府燒得破敗,君辭埋在京城為數不多的人,第一把火正是點在了謝府。
鶴承淵拿起掃帚獨自走進府中,將地掃了掃看起來不會太過荒涼。
沈知梨走進后院,門洞上的白色荼蘼凋謝,一朵余花也沒有,只剩干枯的花藤掛著,她草草掃了一眼,轉身入房,在枕下翻出那本嶄新的人丁冊。
厚厚一本人丁冊,她坐在院子里從第一頁翻至最后一頁。
“阿梨,我來吧。”
眼前籠下陰影,鶴承淵摘去斗笠放置一邊,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薄灰,接過她手心的冊子。
冊子中離府之人都會劃去名字,讓他們不再受官府的約束,變相得到自由身。
鶴承淵了解她下不去手,他去書房找來一支最細的毛筆,“阿梨幫忙研磨吧。”
他們席地而坐,就著地面磨出墨汁,鶴承淵捧著那本人丁冊,小心翼翼用纖細的筆尖劃去名字,不會弄花他們的名字。
最后一本冊子劃完,只剩兩個名字。
沈知梨托腮望著院子,“謝謝你陪我。”
鶴承淵把冊子交給她,扯了扯她耳邊的小辮子,笑道:“一直都在。”
他們在街上晃了一日,路過燒塌半邊的謝府,不少百姓雖對謝故白辱罵,對謝府與謝大將軍只有惋惜。
繼續往前行,除了她的罵聲也出現了,說她紅顏禍水,禍國殃民,說她與魔為伍,與謝故白那個瘋子成婚,她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沈知梨躲在斗笠里,他們三人的事跡,在百姓口中只剩臭名。
她拉著鶴承淵離開,他周身籠罩陰霾,神情藏在紗簾中,一言不發,但她知道他的情緒不好。
“沒事的,我們過好我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其實沒有十里紅妝,沒有任何祝福,沒有盛大的婚禮,都沒關系,我也不喜歡招搖過市,我有你就夠了,與你拜堂,與你成婚,與你對飲合巹酒,每一件事都比他人的祝福要令人心動。”
她津津樂道,小聲逗他,“我們偷偷躲起來,這樣我就能把你衣服剝干凈,再用牽紅把你綁起來。”
“讓你以前欺負我,哦對了,還要給你掛上小鈴鐺,穿上漂亮的小鏈子。”
她笑著戳了戳他長袖中結實的手臂,被牽連的人反倒來安慰他。
鶴承淵聲音低沉,“阿梨。”
“我都不介意,你不必放在心上,無論你是魔是仙,我都喜歡你,我愛的是鶴承淵,不是仙首與魔君的身份,笨蛋。”
鶴承淵心底顫動,“嗯,別離開我。”
他每日都要變著法子說一次,可每到這個時候,沈知梨總是無法正面回答他。
今日,她難得有了回應,說道:“我會找到你。”
鶴承淵扣緊她的指,帶在紗簾中,吻過她的指尖,滾燙的淚與他溫熱的唇一同貼在她微涼的指尖上。
沈知梨嘆了口氣,怪事,大魔頭變成愛哭鬼了,躲起來哭,怪不得今日話這么少,怕她發現哽咽,還是怕她發現昨夜悶著哭啞的嗓子。
枕頭都哭出印子了以為她不知道。
“去買發帶嗎?”
沈知梨帶他在攤位前挑選帶子,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不能取下斗笠試戴,只能選個適合的顏色。
“粉色,和月季很像。”她笑呵呵逗他。大魔頭戴個嫩粉粉的發帶,頂個臭臉,那畫面得多有趣。
要是,頂個粉色發帶,穿個小金鏈衣用牽紅把他綁床上,那更好看了!
沈知梨忍不住的壞笑從斗笠中溢出。
鶴承淵:“聽說,為男子束發是視為夫君的意思。”
“笨蛋,還沒成婚呢。”
夫君二字都出來了。
沈知梨最終放棄粉色綢帶,選了條朱紅買下,“你又是從哪聽來的的意思,我看你是瞎編的,照你這么說,你天天為我束發豈不是……”
她忽然一頓,是他編的,可他也照做了。
“嗯,吾妻。”鶴承淵接上她的后話。
他的嗓音富有磁性,及其動聽,吾妻二字勝過所有情話。
沈知梨臉頰泛起羞澀的紅暈,她清了清嗓子,“那、那我,獎勵你……”
“今夜。”
她話都還沒說完,鶴承淵就接上了。
“什、什么今夜,我們住在宮中,來來回回那么多丫鬟侍從的,周圍還、還有人住,我……我放不開……不合適……”
她的臉越說越紅,整個人燃燒起來一般,他們已經多日沒有情事,這種時候,鶴承淵肯定像頭壓抑多日未進食的餓狼,就算行事動作溫柔,那也不是幾個時辰能放過她的事,不得一點點磨死她。
“你小聲點。”
沈知梨整個人像被丟進熱鍋里,“我、我覺得不妥,等君辭回來讓他派人送我們回幽水城,我、我再陪你瘋。”
“阿梨……”
“就、就這樣,我獎勵你一顆糖!如何!怎么樣!你肯定喜歡!”沈知梨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拉著他走到攤位前,給了筆錢,親手給他畫了只歪歪扭扭的丑丑的狗頭麥芽糖。
“為什么是狗?”鶴承淵不解。
沈知梨舉著他畫的豬頭麥芽糖也不解,“那你為什么給我豬頭。”
鶴承淵義正言辭,憋屈道:“因為我生氣了。”
生氣他的獎勵居然只是一顆糖。
沈知梨咬了掉豬耳朵,“為什么是狗頭,因為你亂咬人。”
“我沒有咬你。”
“哪次完事,我身上不是又青又紫。”
“那是親的,不是咬的。”
“是是是,那你也是狗頭。”
鶴承淵在斗笠中“咔嚓咔嚓”啃掉他的獎勵,“狗頭就狗頭,下次還‘咬’你。”
沈知梨聞言噗嗤大笑。
他們在外不方便吃飯,便將晚飯帶回了宮中。
鶴承淵吃個飯都不老實,往她身上又蹭又抱,最后把她拉到懷里,坐在他腿上吃完這頓不安穩的飯。
脖頸染滿紅印,他悶在她頸窩低哼,“阿梨,相情蠱發作了,想要。”
“……”沈知梨:“相情蠱哪有固定時日發作的。”
“有的,每日都撓的慌。”
沈知梨推開他埋在她頸窩里的腦袋,滾燙之物頂在腿心,“……”
鶴承淵不死心,“在宮里一日都不可嗎?”
“不可以。”
“真的不行嗎?”
“不行。”
“那我們明日就回幽水城。”鶴承淵說罷抱著她回房,開始收拾包裹,一副即刻啟程的樣子。
“……”沈知梨揪住他的耳朵,“鶴承淵,讓君辭送我們離開,是為了讓他支走幽水城附近的仙家,確保所行安全,不然行蹤被發現,會是一場惡戰。”
“難不成你要與百家為敵,殺個血流成河,被記錄在冊,遭人唾罵遺臭千年嗎?”
鶴承淵:“阿梨,他們很快就不會再罵你了,我已經找到方法了。”
“是什么方法?”
她不在意對她的罵名,就像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可是他們在意彼此。
鶴承淵對此不答,“過了今夜我就告訴你如何?”
沈知梨轉身去沐浴,把人丟在房中,關在浴室門外,“洗洗睡覺了。”
門在鶴承淵眼前毫不留情上鎖,“……”
沈知梨才入池子,濃霧間便見一道身影,輕松撬開了鎖走了進來,自顧自脫衣服。
“……”他怎么會乖乖安分,果然是看準時機,這時候一絲不。掛的人阻止不了他,他就大搖大擺進來,套著最后一件薄衫跨進池子里。
“鶴承淵!”
浴室里沒一會兒便傳出戲水聲,與嬌滴滴的輕吟。
鶴承淵是沒“動她”,但那雙手是一點也不老實。
“阿梨,咬我。”
一個澡洗了三個時辰,他一共說了兩次這句話,一次是開始前讓她咬他壓聲,一次是事后癱軟一團的人縮在他懷里,看著他心滿意足舉起青筋暴起的胳膊上嵌滿牙印。
沈知梨:“……”
他們黏膩的日子過了幾日,直到某天,沈知梨意外發現他那日所言的解決方法,也終是知道為什么以前的鶴承淵喜歡肌膚相碰,可近日來無論洗澡還是入睡,皆留一件薄衫套身。
余江消失去魔界那時,他拖著一身重傷歸來,沈知梨照顧他幾天幾夜才讓他傷有所好轉。
那日沈知梨在宮中十分疑惑,鶴承淵一日中總會消失幾個時辰,她起初以為他在幫忙處理政事,結果卻發現他從沒理過政事,宮里更是翻來覆去找不到人。
她多留了個心眼,觀察他的去處,卻沒想到在一處無人踏足的冷宮后發現了他。
冷泉池子里,滿是血色,紅彤彤刺著人眼,他背對著她,紅色發帶擱置在岸邊,周身纏繞肆意橫飛的魔氣,此處偏遠方圓幾里無人踏足,他倒是選了個好位置!
沈知梨眉骨抽搐,鶴承淵渾身布滿細汗,濕漉的發絲黏在留有她咬痕的胳膊上,他雙手搭在礁石,掌心刃刀滴著觸目的鮮血。
他沒發覺她的到來,是因沒了力氣,意識模糊,感知變弱。
“阿淵。”她唇瓣發顫,壓制著怒意。
水中之人,渾身僵硬,回過神來,迅速反應抽走岸上干凈的衣裳套身,便見她早已站在側岸,目不斜視注視他身前數道皮肉外翻的傷口。
“阿梨。”他心虛埋入水中。
“你這是在做什么?!”沈知梨克制不住怒吼道:“這些傷不是早好了嗎?你這般會讓魔氣加深!傷口難以愈合你不知道嗎!”
第157章 長風(8)
鶴承淵用自殘的方式壓制魔氣,導致魔氣彌漫在傷口,傷口無法愈合。
他日復一日如此,泡入池水將血跡洗去,再穿好衣裳回去找她,令她沒有察覺。
沈知梨:“什么時候開始的?余江?魔界?!入京后?!”
“你剜了自己多少刀?!”
她自責多日沒有起疑,也憤怒他藏的太深,不露風聲。
那些口子,日見加深,痛到麻木,再剜新口,橫七豎八,相互交疊,占領他半面身子。
鶴承淵在水中仰頭看她,額間的水順臉龐滑落,“阿梨,我……”
“鶴承淵!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沈知梨眼眶泛紅,“你的魔氣會加深啊!你不知道嗎?”
她氣哭了,氣急了,生怕幽水城逃出被仙家追殺的畫面再次出現,眾人圍堵著他,大喊要取他性命,直到他為她戰死,直到他倒在她面前!
一氣之下,她怒吼道:“既成不了仙也入不了魔!這般下去,會控制不住它們,會在大街上暴露不知道嗎!到時連戴斗笠行在街上都是奢望!”
她的話是擔憂,是事實,她沒注意到,此話傳入他的耳中卻因君辭不久前暗中提及的魔核,變了性質。
身上的疼痛遠不及她的話捶爛心臟。
鶴承淵心臟狠狠揪成一團,魔氣未壓制住,失了理智,“成不了仙也入不了魔?!”
人不人鬼不鬼,仙未仙魔未魔,本就是他一觸即發的逆鱗。
“我天生魔種!所有人借我之勢,控我為刀,到最后卻唾棄我!”
沈知梨怔神,“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從水中起身,步步向沈知梨逼近,咬緊牙,“是我要成仙的嗎!是我要逆天改命去奪仙首之位嗎!!!”
“不是你給我指的路嗎!沈知梨!”
“如今連你也厭惡我這具身子!”
“我是能墮魔!棄了這仙道!與天下為敵!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已然無法冷靜,濁氣侵蝕他的身體,控制他的腦子,黝黑的魔氣在冷宮迅速擴散,森冷之氣包裹住她,穿透衣衫,細密刺痛肌膚。
“沈知梨!是仙道扼制我成魔!若不是如此,若不是為了三日之約!我會傷得如此重?!為了保留僅剩的一點仙氣,變得如此可笑!”
句里句外,他所做的一切,是為她而犧牲。
攔了他的路,阻了他的力量。
仙道拖累了他。
她怎么忘了,大魔頭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受如此重的傷,是因為她的一句讓他成仙道踏巔峰。
原來是她的錯……是她妄想逆天改命,讓魔成仙。
沈知梨的目光從他鮮血淋漓的胸口上移,對上他血紅的魔瞳,“你是……這般想我的嗎……”
鶴承淵瞳仁劇烈震動,外溢的魔氣停了下來,他顫著手去握她,卻是擦身而過,她退后半步躲開他轉身離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眼中……
他卻不敢頂著滿身魔氣去追,怕魔氣給她引來麻煩。
怎么會如此呢,他無法操控魔氣。仙氣不凈,魔氣不純,凌亂渾濁。
既做不了仙,也成不了魔。
他們不歡而散,魔氣猖狂,他泡回池子里,又剜了無數刀。
他……本意不是如此,鶴承淵后仰著頭抵在礁石上,望著灰蒙蒙的天,冷泉沒有熱氣,卻染濕了眼眸。
入秋的天,找不到一朵道歉的花。
鶴承淵拖著疲態的身軀,回到房中卻發現屋中無人。
心臟一悸。
她去哪了!
他將屋子翻了一遍,仍沒見到人,此時天色漸晚,她會去哪?她能去哪?!
“主、主君。”泠川小心瞥看古樹下捏著那顆鈴鐺,陰沉著臉的人。
“去找她。”鶴承淵無心顧及其他,他將紅色發帶與無芯銀鈴拽在掌心,指尖狠狠刺入皮肉,血跡從手心流出滴在桌面。
宮里翻了底朝天仍沒人影,他戴上斗笠出了宮,街道上人來人往,成雙成對,只有他形影單只逆行在人群之中。
她其實沒有說錯,魔氣失控,他連與她上街都是奢望。
可是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鶴承淵在京中找了一夜,從永寧王府、到破酒家、再到賭坊、甚至連謝府他都去了一趟,期盼她在這里也好,可是她不是原來的沈知梨,哪里都沒有她的身影,她不見了,他找不到她。
心里越來越慌,不安感侵蝕身心,她的胳膊就是因他的賭氣落下了舊疾。
他不想留她一人,可這一次,心里不想,身體卻不允許他追出去。
鶴承淵穿行在街中,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計劃出京去尋。
天上出現一抹淡影,一只花燈從高塔方向緩慢升空。
他猛然轉頭,她站在塔端衣擺在風中亂舞,輕飄飄的仿佛花燈一般,一不留神便會隨風而起。
鶴承淵心漏了一拍,沒半點猶豫沖上高塔,沈知梨解了他今日早晨為她束的發,她雙眼無神,呆滯坐在長椅上,融在黑暗間。
他想起來了……這地方是她第一次被謝故白控制,殺人奪命的地方。
她在內疚,對死去的侍女也好,對他也罷。
“阿梨……”
沈知梨聞言轉首,隔著凌亂的發絲看向急匆匆趕來的身影,她淡淡掃了一眼,又別過了頭,看向那盞花燈。
花燈是她半路上買材料打發時間自己做的,做的不夠好。
那盞燈升了一半,歪歪扭扭遭吹滅了燈,直直砸在地上,摔了粉碎。
鶴承淵心跟著破碎的燈一顫,可她一臉淡定,仿佛意料之中,淡然的模樣更是叫他慌了神。
“阿梨,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
他顫著手遞上沾了血跡的發帶,“你……還愿意為我束發嗎……”
沈知梨移過眸子盯住在夜間飄動的紅色綢帶,她沒有接,而是木訥放眼瞧著空空如也朦朧的夜空。
鶴承淵懸在半空的手僵住,高塔上狂風猖狂,差點將他的發帶吹走,他牢牢攥住發帶的尾巴。
誰都沒有錯,可就是產生了隔閡……像一條自身難以跨越的鴻溝。
不知道對與錯,也怕因自己的過錯害了對方。
這座高塔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她又像回到被囚禁脅迫的時候,整個人沉悶著仿佛陷入恐懼鋪蓋的夢魘之中,無法自救,只能選擇墮落,放棄掙扎,等一個徹底的解脫。
他好不容易讓她走出來,又害她走了進去。
鶴承淵在她身邊坐下,注視她無力搭在身前的手腕,默默握住了她。
溫暖的大手緊緊裹住冰冷的手腕,他雙手慌亂的發抖,細長的綢緞一端系在她的手腕,輕輕打了個死結,另一端系在他的手腕上。
他們并肩坐了一夜,沈知梨一夜都保持安靜。
“天亮了,阿梨……”
沈知梨還是沒有反應。
鶴承淵:“我……不能離開你……”
他不能沒有她,不能失去她,不能離開她。
“吹了一夜風,我帶你回去泡個熱水澡好不好。”
他沒有答應不傷害他自己,就像她沒有答應不會意外離開。
誰都沒有提起。
鶴承淵看著發呆一晚沒合眼的人,將她摟緊懷里,趁天色尚早,街上無人,帶她回宮。
他們的手腕始終靠一條發帶牽連著,到退衣凈身都沒解開過。
他還是穿了身薄衫入水,沈知梨眼眸終于聚焦,盯住他浸濕的衣裳,隱隱約約透出血紅的傷痕。
“阿梨,我……”
鶴承淵道歉的話語掛在嘴邊還未盡數吐出,呆滯的瓷娃娃意外有了動靜,她的指腹貼在他的傷口處,隨后隔著薄衫落下一吻。
“阿梨……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鶴承淵的淚毫無遮攔砸進水中,這次真是被熱氣熏了眼,“別離開我,我……我會……”
“……把你鎖起來,你就不會離開我了對嗎。”
他的話語不強硬,反倒透著詭異的哀求。
沈知梨默然,靜靜吻著他,從胸口到脖頸再到喉結,卻在唇前有所停頓,最終在嘴角蜻蜓點水般一吻。
鶴承淵心底落空,他緩慢睜開眼,熱氣彌漫中,他只捕捉到她挪開的目光。
沈知梨從水中起身,手腕上的發帶牽扯住她,鶴承淵反應迅速,怕她拆了去,緊忙抱她去換衣。
鶴承淵不愿扯下兩人間的帶子,濕漉漉的衣服套在身上“滴答滴答”水順衣擺滴在地上,暈開一圈。
沈知梨轉過了頭,不去看他,讓他換衣。
直到入睡也不曾卸下。
一覺睡到次日,沈知梨再醒時,猶如一場夢,這個時辰是他去自殘壓抑魔氣的時候。
床邊沒了人影,她手腕的紅綢仍然系著,他那半邊已經解開,懸搭在床邊。
鶴承淵回來時,給她帶了晚膳,“阿梨,來吃飯。”
沈知梨選了個較遠的位置,還沒坐下,鶴承淵身影閃了過來,坐在她旁邊一把拉過她摁到自己腿上,如從前一般,抱著她吃一頓飯。
“鶴承淵,這么坐著你舒服嗎?”
很久沒開口的人,聲音嘶啞。鶴承淵欣喜擁緊她,“你喊錯了。”
“……”
“阿梨,過兩日……我要出趟門,你能不能在這里等我回來。”
沈知梨頓了會兒,“不是……一起回幽水城嗎?”
“我會回來接你的。”
沈知梨:“我想回幽水城……”
“等我歸來,我們成婚。”鶴承淵牽起她手腕處的紅綢,她沒有解開,他很開心在她臉頰蹭了蹭,“你方才沒有喊對我的名字,能不能重新說一遍,說一遍……你愛我。”
“阿淵,我愛你。”沈知梨主動在他唇上親點一吻。
可惜,鶴承淵百般哄她,她還是不愿與他歡好,非說要等到回幽水城,陪他瘋到天荒。
沈知梨也是個笨蛋,到時候他哪有力氣,她分明是故意氣他的,倒是還要她照看他,養個一年半載,之后她可跑不掉了。
他會找到解決辦法,留下她。
鶴承淵難得去理了趟政事,泠川簡單給他匯報一圈。
“主君,這京中事物我們已經盡數掌握,謀權篡位,一舉奪權,偌大一個大昭已是我們囊中之物。”
泠川和鶴承淵待久了,收復魔界的狠勁,都要蔓延到外,收復三界了。
“主君不是想給沈小姐一個家嗎?她想住在京中,那我們就奪,到時候哪個百姓敢多舌……”泠川惡狠狠做了個抹喉的動作。
鶴承淵讓他們幫忙打理政事,沒想到泠川是抱著謀權篡位去的。
“……”
這與阿梨厭惡的謝故白有何區別。
鶴承淵指骨在桌面點敲,“我對大昭沒有興趣。”
泠川:“那、那我們的努力。”
“別把大昭搞垮了。”
現在的大昭是無數條人命換來的。
鶴承淵繼續道:“中舉之人你們可有挑選?”
泠川:“都、都抓起來了,等你一句令下,刀了他們來著。”
“……”鶴承淵:“選人提拔,把你們的位置讓出去。”
泠川只得妥協點了點頭。
不過也是,這大昭的皇位跟淬毒了似得,上個新皇死一個,不吉利。
鶴承淵若有所思,“君辭何時歸?”
泠川:“估計明日,這一去一個多月了,再過不久要下雪了,主君是有何打算?”
鶴承淵:“七日內將位讓出去,去魔界集軍。”
他要確保,仙門百家不會反水,若是反水,他也從不是什么善人。
“主君要把沈小姐留在京中嗎?”泠川道:“景宣王回宮肯定第一時間去尋她,這一別,可千萬不能讓人鉆了空子。”
鶴承淵輕微點頭,心中盤算。
君辭不遮不掩,表明立場,一國之君居然說出不介意他們二人有過相歡之事,大言不慚要插足感情,違背道德與堂妹成親。
……
沈知梨不知怎得,今日頭昏漲的很,渾身滾燙發熱,相情蠱在身體里躁動難平,怎么回事。
她沐浴完出來,房中昏暗沒有點燈,手腕上的紅綢長拖在地,視線模糊間,屋門從外推開,鶴承淵衣裳松垮掛在身上,似乎在外吹風等她良久,直到浴室門敞開聲響起,他才走進來。
冷風灌入,沈知梨短暫清醒片刻,余光瞟到床頭擺放著的銀瓶,這是……!!!
她丟失的夜鳴香!被他拿了去!
“阿……阿淵,你……”
話音未落,房門隔絕一切寒意,鶴承淵拽住紅綢另一端將人雙手捆住壓過頭頂,一震天旋地轉,沈知梨已分不清南北,吻鋪天蓋地而下。
他用唇齒撬開虛系的腰帶,紅色床簾垂下隨著擺動飄舞。
簾中伸出一只手,奪走擺放在外的夜鳴香,拇指撬動,輕易撥開塞子,收手入帳,香粉灑出落在飄動的紅幔,沾上他的手指。
沈知梨渾身通紅,肌膚燙得嚇人,雙手捆在床架上,“鶴承淵……唔……”
她的唇很快堵不住嬌吟,高揚起脖子,尾骨酥麻,呼吸沉重,不斷瑟縮。
沾有香粉的手指在她肌膚游走,他魅惑的聲音,蠱惑人心使人迷失,沉淪。
“阿梨,之前不是想給我用香嗎?”
“我們今夜把它用完吧。”
沈知梨:“!!!”
一點香就夠要命了,一瓶香?!
“不、不是,等等……嗯……”
她沒抵住進攻,眉頭微凝,低哼一聲。
鶴承淵淺笑,“阿梨是答應了。”
“阿、阿淵……你……”
她連話都說不完整。
他究竟在哪對她放了香?晚飯、浴池、熏香?!一個地方沒放過!
她目睹他含下剩余半瓶夜鳴香,扯過她繃直高昂的白頸,拉了過去,將香與她共享,渡入嘴中。
香粉細膩,入口即化,滑膩膩入喉,留有淡淡的余香在口腔,他們激吻。
鶴承淵動作雖強勢,沒入卻是溫柔克制。
相情蠱與夜鳴香,這兩要命的東西放在一塊,沈知梨的理智早飛到九霄云外,迷迷糊糊的,恨不得與他徹徹底底融成一攤沒有人能分開的水。
瘋狂又肆意,床架子早招架不住塌了半邊,紅幔紗隨之飄落,半面春色從內暴露。
他們雙雙跪在凌亂的床榻,沈知梨背靠著他,雙手被他鉗制高舉,他掰過她的下顎讓她扭過頭來吻他。
“阿梨,趴下去,我再伺候你一會兒,該換人了。”
他掃開她的發,虔誠吻上她肩頭的猙獰的傷疤,“我愛你,至死不渝,甘愿奉上性命。”
百本春宮冊學到之物,是一點沒落,在一日一夜試了透徹。
沈知梨到最后,陪他瘋到第二日太陽落山,屋里四處一地不少,梳妝臺上凌亂不堪,浴室里水漬滿地,就連院子也沒放過。
房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沈知梨滿身痕跡,也不知道在他無數聲“阿梨,咬我”中,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發泄的咬痕。
身體痙攣,昏睡的夢里都在嘀咕。
“太……太漲了……”
鶴承淵給她收拾干凈,沒多久,門便被敲響。
他半跨衣衫,打開屋門,君辭提著點心僵在門前。
屋門敞開,里面的凌亂不堪入目,隱約間可見半塌的床架勾著垂地紅簾,床塌之上的少女背對門而睡,被褥搭在腰際露出大片背部,烏發間無數愛痕入目,她靜靜沉睡。
鶴承淵身上的咬痕更是深淺不一,傷口抓痕交疊,他漫不經心攏好衣裳,“她累了,還睡著。”
君辭咬牙切齒道:“師弟真是會選地方。”
鶴承淵嗤笑一聲,未言,卻是挑明她是他的,誰也不能奪走。
君辭:“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的房。”
“這處房,雖是你的,卻無人住過,是間帝王居住的新屋。”鶴承淵眉骨輕佻,側移半步擋住她的身影,“師兄是去尋過她了。”
君辭捏碎了帶來的點心,“師弟這是什么意思?”
鶴承淵沉冷下臉,“師兄,阿梨她不需要外室。”
他長腿跨出房間,反手關上房門,“妄想動她,那是我的月季。”
外室二字不堪入耳,尤其是堂堂一國之君做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傳出去得是史記在冊的笑柄!
君辭咬緊后槽牙,“師弟不給她一絲后路?”
鶴承淵冷漠在院子里喝涼透的冷茶,“是師兄不該自以為是,將自己當成她的后路。”
君辭:“我會與她相談。”
鶴承淵淡定給自己續了一杯,“她不想和你談。”
“我體內有她下的相情蠱,她的眼里心底,只會有我一人。”
第158章 長風(9)
沈知梨醒來時,身子像散架一般。鶴承淵以往不會讓她事后這般難受,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發了狠似得,折磨如此久,她連起身都艱難。
等她推開門才發現,一覺睡到了三天后,她是被餓醒的,而鶴承淵早沒了蹤影,不知去向。
君辭坐在她的院子外,垂頭喝茶,“師妹醒了?”
沈知梨腦子卡殼,環視一圈,回過神來這不是她的房間!而屋子依舊保持著凌亂,證明從那天之后,這間房門無人打開過。
“我……”
君辭:“是我的房。”
沈知梨雙臉通紅,“抱歉,我……”
鶴承淵到底在干什么壞事!他們居然在君辭的房里做那種事……
她緊忙關上門,將凌亂不堪的場景隔絕在身后。
“師妹餓了,過來吃飯。”君辭每次都會給她帶來餐食,怕她醒來餓了。
“我會收拾好的……那個……這間屋子……”沈知梨唯唯諾諾他對面入座,肚子實在餓得慌。
君辭給她添了碗飯遞過碗筷,“不必,有侍女收拾。師弟此番作為,也正是有人眾人皆知的意思。”
他抬起眸來,目光鎖住她脖頸紅紫的吻痕,“前幾日未讓侍女收拾,怕擾師妹休息,一會兒我讓她們處理干凈。”
沈知梨蒙頭吃著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既是君辭住所,周圍住的宮女侍衛定然比她住處要多,那天她的聲音豈不是……
“我……我……”
君辭別開目光給她夾菜,“師妹很久沒吃過我做的飯了。”
“嗯?”沈知梨愣了會兒,鶴承淵會允許她吃別人的飯嗎?
腦子運轉起來,她想起鶴承淵之前說他要出一趟遠門,難道又去魔界了?
他將她放在安全的地方,又怕她被人趁虛而入,于是離開前給自己正名,坐實名分?
沈知梨:“……”
君辭默然片刻,“師妹……”
沈知梨撞上他的視線,霎時便知他要說什么,“我從前與你說過,我不是你在等的人……”
君辭沉默不語,良久,他道:“阿梨,不該為自己選一條后路嗎?”
他從未喊過“堂妹”二字,他在刻意回避這層身份往日為了關系親近,拉近距離會喚她一聲“師妹”,現在更是親昵喚她阿梨。
沈知梨知道他的意思,他在等她承認不是原來的沈知梨,他們沒有堂兄妹關系的阻礙。
沈知梨搖搖頭,簡單一句話定死了他們的關系,“堂兄,對我而言一直如兄長,從未有半絲逾越念想。”
“君辭,我不需要后路。”
“鶴承淵是我唯一的方向。”
他去哪她便去哪,他生她生,他死她死,此生此世生死相隨。
君辭聞言苦澀輕笑,“他離開前,于你說的一般無二。”
鶴承淵說:我會為她闖破南墻,她不需要任何后路。
她是他高挑的明燈,她指的方向,是他唯一的去處。
沈知梨點頭道:“師兄,我選了一個人,就要用一生對他負責……”
君辭不想再聽她拒絕的話語,與她談起京外近況,“陳常山卿云鋪,還有謝故白掌控的所有賭場都已人去樓空。”
沈知梨:“宋安和怪老頭……他們……”
君辭:“留了些人在藥谷打理,蘇鈺已派人去守,防止其他仙門踏足。”
他從懷里取出兩只簪子,推過給她,一支是他贈的銀簪,一支是鶴承淵改造的簪刺,“你的簪子。”
沈知梨頓住,君辭還是期盼她能有片刻動搖,選擇他。
她伸手取走了金簪,簡單挽起頭發,“謝謝。”
銀簪孤零零躺在一側。
她還是選擇鶴承淵,無論任何東西任何事情,她都只選擇他。
“我爹的……”
“已經找到了,吃完飯我帶你去。”
君辭今日總會打斷她的話,或許是怕她不知那句便會蹦出對他的拒絕。
所以他先給出答案,帶她一同前去,而非聽她言,她可獨自前往。
永寧王是被拋尸在荒村,大概是謝故白敗北后故意留了道遺痕,讓他們查到永寧王的尸首,雖不知他將尸體藏的那么深,現在這般做又是為何,但至少是找到了,給沈知梨一個交代。
沈知梨站在皇陵外,永寧王早些時候便已經下葬,面前只剩一塊冷冰冰的墓碑。
她站了半日,點了燭火,燒了紙錢,卻是一句話沒說。
他努力大半輩子,終究沒達成他一生所愿,反倒害了無數無辜性命,頂著罪惡活過每一日。
沈屹州用命護她離開,他知道他護在手心的寶貝女兒,換了人嗎……
沈知梨默不作聲呆滯著,那天,有多少人為了護她離開丟了性命。她總希望能改變些什么,到最后才發覺,她的記憶混亂,對劇情一概不知,對他們的命運結局也不曾知曉。
她幫不上忙,卻反倒成了他們以命相護的人。
永寧王的一生是遺憾的,他總是晚一步,總是差一點。做皇子時,勤奮好學,樣樣精通,僅僅輸在不是嫡子,與皇位失之交臂。
昏君掌權,外交不堪,鄰國敵對,全靠軍武之力鎮守城池,保百姓安穩。
后來,他的宏圖大志,又敗在臨門一腳,最后輸的逼隱退政。
或許,他與江無期對謝故白的歉意早已深之入骨,他們的雄心壯志滅如灰燼,一念之間也許有過想對謝故白的扶持,只是他的仇恨他的執念他的野心,已不止單單一個皇位。
走到最后,分崩離析,這般破碎。
……
沈知梨離開皇陵后在永寧王府住了一夜,君辭日夜繁忙,陪了她半日便要趕回宮中處理朝事,給她留了幾個人差遣護她安全。
她悶在院子里發呆,站了一日,腰酸腿痛,挪兩步都艱難。
夜風刮過,沈知梨按腿部肌肉的手突然止住。
有些奇怪,鶴承淵為什么會這樣做,他怎么會不給她活動的機會?還是不給她出遠門的機會?
酸痛的身子沒十天半月養不全,他要這十天半月去做什么
還有!宮中事物雜多,短時間幫忙的魔軍能“全身而退”?
他防著君辭,可從她醒來開始,就沒見過他留下護她的魔軍。
是啊,她怎么沒見過魔軍?!他不許她見?
沈知梨從搖椅上起身要往外走,對她唯命是從的侍衛攔住了她,開口閉口她這么上街不安全,不準她出府門。
太奇怪了,天色漸晚,百姓歸家休息,街上空無一人,不戴斗笠遮面也絕不會被人察覺!
鶴承淵和君辭都在瞞著她!
是什么事,是什么她不能知曉的事。
沈知梨出不去,只得回院,來回踱步,不安的念頭浮現腦海。
鶴承淵去做什么了?去魔界他理應交代一聲,除非,他此行并非魔界。
“啪嗒——!”
一支白紙折雀落入院子,沈知梨猛然朝屋頂瞧去,只見一道黑影劃過,消失黑夜。
此人輕功了得,包圍王府的侍從皆未發覺。
沈知梨打開紙雀的剎那,腦海里的系統一同響起。
系統:「請注意:第十項劇情任務正式開啟。」
「目標人物沈知梨愛意值已達正301點,請目標人物沈知梨在倒計時完成前兌換最終任務,并完成,獲取人物碎片。」
「倒計時結束前未完成任務,將原地抹殺目標人物——沈知梨!」
「友情提示:距離人物更新還差10點,目前指數90點。」
沈知梨晃神以為聽錯了,她怎么變成目標人物了?愛意值又怎么變成她的了?!
紙雀在掌心展開,上面赫然寫到鶴承淵的去處與目地。
“!!!”
月色下簡單幾字如刺進胸膛的利刀。
既成不了仙也入不了魔,他覺得她是想他成仙,為讓她重新站在陽光下,他甘愿付出一切洗清罪孽。
前世他便被抓去剔骨洗髓,是他頑強抵抗才沒發生慘案,今生心甘情愿沒有怨言走向眾人為他準備的審判臺?!
他是不是瘋了!他是不是瘋了!
錯過多久了,三日!四日!五日!
沈知梨心底慌亂手腳發軟,在翻出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
侍從大驚失色,“郡主!”
她雙目猩紅,抵在脖子的手因怕出不去的恐懼而顫抖著,“給我準備快馬!讓我走!”
侍從為難道:“郡主,陛下有旨……”
“我說!讓我走!”
任務倒計時像未知的炸彈,沈知梨心底無助,幾近崩潰,原來這才是鶴承淵想到的辦法。
如果上升的愛意值是她的,那另一個值數是他控制的嗎,他在想辦法多留她幾日。
他瘋了!
刀尖沒入脖頸,血液流出。鶴承淵系在她手腕上的紅色發帶此時在銀月中肆意橫飛。
她怎么趕的上他的路程,她要怎么趕上他的路程!
所有人都在瞞著她。
侍從不敢妄動,快馬加鞭往宮里趕去匯報。
侍從在她的逼迫下只能步步后退,但不能放她離開。
君辭若是來了,定然不會放她離去!鶴承淵去了萬劍宗,君辭不可能不知曉剔骨一事!
“咻——!”
迷針不知從何射來,對準的不是她,攔路的侍從接二連三倒下,清出一條道來。
那道黑影在街角再次晃過,隨后一匹快馬從遠處奔向永寧王府。
沈知梨騎上快馬朝萬劍宗方向趕去,她牢牢拽緊韁繩,勒緊手腕死結,把自己與韁繩捆在一起,就算跌落也能把她拖到萬劍宗!!!
第159章 長風(10)
系統:「距離人物更新還差1點,目前指數99點。」
沈知梨快馬加鞭,在路上不敢停留不敢歇息,趕到時初雪已過,她身著單衣,身體麻木,忘了寒冷。
地上白茫一片,馬蹄在雪地留下深印。
她掃了掃肩頭的雪,踏上萬劍宗。
沈知梨低估了他的瘋狂與偏執,她從未想過前世兇神惡煞被天下之人扣上自私自利,暴戾陰險的人會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為她試盡所有可行之路,為她找到一條光明大道。
沈知梨詫異,那樣一個人他怎么會……甘愿賭上性命。
他比所有仙家來的都早,她也比所有人到的早,可這并沒有阻止任何事情。
他下定了決心,與蘇鈺在無人的夜里,站在得到仙首之位的高臺上,留下那絲微弱的仙氣。
思念多日再見,鶴承淵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身上除了他親自剜的傷,看不到其他異樣,可他毫無血色面容慘白,昏迷未醒,這樣的狀態或許持續有段時日了。
沈知梨坐在他的床邊,握住他的手,長長的紅色發帶垂搭在地,她玩弄他的手指,感觸他微弱的脈搏,他的自愈能力很強,她坐了幾日能明顯察覺,魔氣淡去,仙氣在運轉療愈他的身體。
“笨蛋,我們還沒成親呢。”她苦笑著,拾起發帶另一端系上他的手腕,紅帶在她指尖繞轉,打了個漂亮的結。
“我什么誓言都沒給你……為什么要為我豁出性命。”
屋外的雪下個不停,寒氣從屋子縫隙竄入,她為他掖了掖被褥,自顧自道:“是不是我的話傷到你了,才讓你這般。”
“我不是那個意思。是仙是魔……我都愛你,去哪我都不介意。”
她靠著他的床邊側坐在地,捧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臉側。
“我還沒見過魔界的樣子,他們說那里陰冷恐怖,是個煉獄之地。”
“阿淵,我還沒看過呢。”
去哪都沒關系,她本就孑然一身,能有人與她作伴,淋雪白頭是幸事。
她俯身吻上他冰冷的唇,勾起笑意,“你會再為我種一院子的花嗎?”
“我要的不多,只要我的院子有一朵粉色月季就好。”
沈知梨自己覺得面帶笑意,其實不然,屋門敞開她并沒有察覺,她反應遲鈍,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像被抽走靈魂似得,木訥無神望著鶴承淵。
“我沒有不愿為你束發……我那日……”
她陷入沉思,落進回憶,“……那日,我怎么沒為你束發呢……”
紅紅的帶子像成親的牽紅一般。
“你看……我們系在手腕上了,不會斷開的。”
沈知梨行為舉止怪異,她把自己手腕上的紅帶在無意識間纏繞死緊,箍得血液截止,皮膚斷白。那條胳膊在趕來的路上沒少受到剮蹭,她不會騎馬,也摔下不止一次,到萬劍宗時白雪也蓋不住她渾身狼狽的泥漿,可她好似沒注意到,只以為沾了雪見鶴承淵怕給他染了寒氣,下意識拍去肩上雪。
“懷淑郡主,不該來此。”
蘇鈺顰眉上前阻止,他對她的到來很是意外,在所有人計劃之外。
呆滯多日的沈知梨臉上突然有了神情,眼淚驟然滑下,側眸盯住蘇鈺。
“我不來此,還能見到他嗎?”
蘇鈺欲言又止,二人沉默良久。
沈知梨打破寧靜說道:“你是想告訴我立場不同,魔界勢力龐大,百年來仙門百家便不是對手,只能拼死一搏下道封印防止魔界來犯。”
“魔界仙門百家打不過,于是用此理由將矛頭對準鶴承淵,以我的性命要挾,對嗎……”
蘇鈺:“陛下明日就到,屆時他會帶你離開。”
“我不走了……”沈知梨視線放回鶴承淵身上,“沒剩多少時間了。”
蘇鈺:“萬劍宗對外宣稱仙首大人會與百家站在一起,共同對敵,約的剔骨日正是明日。”
“但人性難測,明日剔骨大人元氣大傷,必然會叫人有機可乘,所以我們約定此事暗中提前,好令他有足夠的時間修養。”
“明日我們會再比一次‘奪仙首’,這次目的只是為了測試仙門百家是否能接納,又是否能放過你,將你放在京中,他平息一切,自會去尋你。”
沈知梨嗤笑一聲,“蘇鈺,萬劍宗宗主,仙門百家若不放過他,你是否會第一個出劍,利用這次機會令萬劍宗永立不倒?!”
她眼眸縮緊,“大昭國運誰也不知,謝故白會不會卷土重來,又會不會有下一個忌憚皇位之人出現,誰也不知!蘇鈺,你會為了一個魔,賭上你們陛下藏于背后的利刃?”
“我看是不會。”
“萬劍宗做個中間好人,橫豎都不虧。”
她都能看破的事,鶴承淵怎么會看不透徹,他已經做好孤身一人與天下為敵的打算。
他為她不止闖了一條路。
用萬劍宗搭橋剔骨,借勢保仙首之位護她安穩,這是最理想的一條。
而第二條,是仙門反水他與天下人為敵殺出一條血路,就算發生此事,也是仙家違約,罪過怪不到她的頭上,沒理由唯她是問,她在京城沒有參與惡戰,沒有與魔為伍,萬劍宗也能在保全利益的同時,最大限度護她平安。
“蘇鈺,人心叵測,明日是什么場面與結局,你不會不清楚。”
第二條路是注定的,仙家誰人不想爭奪仙首位一領眾宗。殺奴與魔的身份暴露,令他們愈發不服,鶴承淵一人抵萬軍,他太過強大,又令他們恐懼。
那些人,會輕易放過這么好殺他的機會?
沈知梨:“這灘水我非淌不可。”
蘇鈺:“雖不知郡主從何得來消息,但明日之爭仙首大人必須在場。”
沈知梨堅毅道:“他不會在,不會成為你們任何人為奪權勢的刀!”
她不假思索道:“我會帶他走。”
蘇鈺拂袖,關門落鎖,“恕難從命。”
沈知梨起身擋在鶴承淵面前,寸步不讓,“我沒和你商量。”
她眸光驟然一縮,穩穩接住衣袖掉出的銀針,手起刀落,朝蘇鈺肩膀扎去。
蘇鈺沒料到她來了這么一出,雖眼疾手快躲開,但還是遭劃了一道深痕。
銀針上留有迷藥,他快速調整氣息。
這針是她從永寧王府離開時,順手撿來防身的。
蘇鈺點脈排毒,劍攔在她身前,“郡主非要冒險一試?!從房中出去,又有幾成把握能上你準備的馬車?!”
他的宗門前看見她時,她所騎是一匹掩耳盜鈴的貨馬,跑不長遠,也無疲態,便派人去查,果然查到山宗林間一輛備好的馬車。
她倒是聰明,料到了鶴承淵的傷勢。
沈知梨微怔,“今日這道門,非出不可!”
她不知道鶴承淵和蘇鈺做了什么交易,但蘇鈺若封山,鶴承淵便會被圍剿,泠川出手搭救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殺除這么多仙家,順利救走鶴承淵。
沈知梨她現在誰都信不過。
蘇鈺:“郡主不為自己著想,也不為大人著想,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沒有半點價值?”
“她若想走,我便與她走。”
鶴承淵嘶啞的嗓音從后冒出,紅帶在腕部扯動,沈知梨驀然回頭,見他已然坐直了身。
“鶴承淵!”沈知梨驚喜道。
鶴承淵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給她將手腕的紅帶松了松,回過血去,而后解開自己手腕的紅帶,召來蘇鈺封存的刃刀。
刃刀斬破門鎖,穩當當落進他的掌心。
以蘇鈺的能力,他斗不過鶴承淵,他自然是硬攔不住,好言相勸幾句,只能側身放行。
派去探查近水鎮的弟子來報,不少仙宗已經在周圍開始布陣。
就如沈知梨所言,那些仙宗一心只想要鶴承淵的命,他想做的一切,能令仙門百家放過沈知梨,但絕不會放過他。
沈知梨帶他朝林子奔去,他們未坐馬車,鶴承淵帶她駕馬而行。
鶴承淵的語氣沒有責怪,只有擔憂,“不是讓你在京中等我?”
“去幽水城吧,我想回去。”沈知梨窩在他懷中,指腹隔著錦衣摩挲他的傷口,“你是想告訴我做戲要做全套嗎?”
“阿梨,魔核罷了,你忘了,我不止一個。”
沈知梨滯住,“什么?可你的身子。”
鶴承淵:“除邪前,我已經吸收了一個魔核,剔除的只是個空殼,能暫時令仙氣恢復,維持過明日。”
沈知梨擁住他,“不要為我做這種冒險的事。”
“你說的話,我在夢里都聽見了。”鶴承淵帶她往幽水城趕,“我欠你一院子的花。”
“轟——!”
后方近水鎮陣法開啟,鶴承淵的方位瞬間暴露。
他們果然反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天上飄起鵝毛大雪,一點點掩蓋前路。
沈知梨扯住他的衣裳,嘴角因恐懼而發顫,她扯出一抹笑來,“阿淵……下雪了,我們、我們回家,一起堆雪人好嗎?”
手腕飄舞的紅帶劃破皚皚白雪,觸目而令人心顫。
萬劍宗的人穿梭在林間,向他們趕來,是敵是友……
鶴承淵翻身下馬,目光在林間掃了一圈,泠川在附近埋伏,但他需獨自在仙宗前露面,這是最開始的計劃。
沈知梨騎在馬上,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她垂眸望向他的背影,“你還沒有回答我。”
鶴承淵回首對上她明亮的眼睛,道:“好。”
離開萬劍宗,打破了其他仙宗的計謀,離開了他們包圍圈的陣眼。
他目送她向君辭趕來的方向去,他知道她會在那里等著他。
第160章 長風(11)
泠川看著假意繞了一圈,最后拐了個彎來到他身邊的人,頗為震驚,“沈小姐?主君讓你去尋君辭。”
沈知梨勒馬停蹄,從馬上跳下來,裹緊外袍,站到隱蔽之處,“沒說過。”
“這……”泠川嘴角抽搐。
沈知梨:“你不是他的得力干將左膀右臂?他要冒險剔魔核,你為何半分不攔。”
“……”泠川忍不住道:“主君的決定誰敢攔,跟在他身后的都是遭他打懵的人,除了你,誰還敢在他面前多言。”
她怎么聽出點哀怨之意。
沈知梨:“魔界……不會因他剔骨而反他嗎?”
她過分擔憂,怕他為她陷入沒有回旋余地的危險之中。
泠川:“魔界哪有那么多人心復雜,在乎是仙是魔還是人。在那亂世之中,新王上位斬舊王是生存準則,誰強誰為王。”
“主君在這一年間,快將反他之人殺個精光了,攻勢強勁,再過不久整個魔界都將是他囊中之物。”
沈知梨垂下眼眸,“怪不得……他的身子吃不消。”
泠川道:“沈小姐不該來此。”
“主君說你想要十里紅妝風光出嫁,他會贏下這一局,風風光光聲勢浩大,去京城娶你。”
“主君還說,沈小姐需要一個完全屬于你的地方。他要以魔界為聘,魔宮里的聘禮堆成座山也只覺給的太少。”
沈知梨震驚,他連聘禮都準備好了。
“原來……是這樣。”
他想留下她,想娶她,想和她度過余生。
可是他們時日不多了。
遠處,萬劍宗的方向蘇鈺提劍殺來,游龍劍劍浪駭人,群浪震斷樹桿,抖落厚雪,天地間雪花漫天,枯葉肆飛,劍氣縱橫。
雪浪撲面震來,沈知梨受不住這股力,差點掀飛出去,幸得泠川出手攔她身前擋了去。
破裂聲清脆蔓延在林間,蘇鈺的劍浪擊壞少許仙宗還沒成型的術陣。
借此機會毀陣,仙宗也難吐怨言。
鶴承淵與蘇鈺在雪中對峙,不一會兒那些仙宗趕來,齊圍而上,萬劍宗弟子將他們攔下。
蘇鈺每一劍皆是殺招與鶴承淵打得有來有回,沈知梨神經繃緊,很是緊張,剔除的雖是空殼魔核,但身子骨仍是傷的不清。
泠川:“沈小姐不用太緊張,仙首之位主君本就不在乎,與萬劍宗主開這一劍,他心中有數。”
沈知梨面色慘白,她擔心的不是與蘇鈺的對決,而是不斷圍上的仙門百家。
劍光在雪影間閃爍,凌厲的刀風寒光掠過,蘇鈺終究不敵,遭一刀掀飛出去,靈氣轟然炸開,粗壯的樹逐一倒塌。
鶴承淵從未輸過一場殺局,玄色身影筆挺如松立在白雪中。
正如他們所言,他太強大,若為仙道,仙首之位當之無愧,可惜,他生而為魔,所有人都忌憚他。
周圍仙家你一言我一語,虛情假意。
“仙首大人果真實力不凡,剔除魔核仍能贏下蘇宗主的游龍劍!”
“倒真是未想到大人有如此魄力,棄魔得仙道。”
“我等都看見了,仙首大人,依舊是百家之首。”
“只是吧,人修為仙,您天生為魔,幼年殺父弒母,殘害無辜,屠盡同僚,手上的罪孽怕是難洗。”
“大人能贏下蘇鈺一人,就是不知!能不能贏下我們百家殺陣!得道成仙呢!”
整個近水鎮的術陣頓時爆發,炸紅整個天際,白雪飄落染滿血痕。
鶴承淵面色淡定,絲毫不意外,他揮去衣上浮雪,刃刀在手腕靈活轉了圈。
“看來,諸位是要賭上仙門前途,與我比上一場。”
蘇鈺對萬劍宗弟子使了個眼神,讓他們去背后破陣。
“各大宗主赴約來此,在我宗附近下殺陣,莫不是在與萬劍宗為敵。”
其他宗主道:“蘇宗主說笑,身為一領百家的仙首大人,可不能是個魔頭!!!”
“殺了他!”
霎時,無數仙家弟子持劍上前。鶴承淵漫不經心緩緩抬眼,以一敵百,游殺在眾人間。
沈知梨拽緊衣裙,果真是這樣,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他。
她緊忙道:“泠川!不計后果,帶他出來!”
泠川交代一句道:“沈小姐盡快去尋景宣王。”
山林陷入血戰,那些仙門見鶴承淵并非一人,于是惱羞成怒譴責他的不是。
他嗤笑一聲,“難道不是諸位反的悔嗎?”
“殺陣已開,爾等同樣出不去!那就看各位命夠不夠硬了!”
蘇鈺愣神。
鶴承淵怎么會容許這些對沈知梨心思不軌的仙門宗主存在,他們只要敢反水開殺陣,這些仙家便與陣共存,成了鶴承淵的甕中鱉。
離了萬劍宗的護陣,這便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斗。
鮮血飛濺,鶴承淵魔氣尚未恢復,僅靠仙氣已殺了數人。
他的血刃架在挑唆事端的宗主脖頸上。
宗主兩腿打顫,“仙首大人這是要萬劫不復!”
鶴承淵冷冷掃他一眼,“說完了?說完你可以死了。”
“你!”
不等宗主把話說完,刀刃用力劃破脖頸,剜入腹部挖除金丹。
沈知梨立在大雪中,飄落的雪模糊視線,眼中只剩兩道刺激神經的色彩,刺目的鮮血,融化白雪。
耳邊慘叫不斷,刀劍相向,靈氣震林。
鶴承淵的魔氣暫封,仙氣與蘇鈺打了一場,已然透支,他強撐著,殺瘋了眼。
沈知梨發覺他揮刀沒慢下半點,但腳下開始虛浮。她的腦海里混亂的畫面交雜,分不清是真是假,這個場景好似發生過一次。
天色暗下,百道壯觀殺陣侵占天際。
遠處,竹影擺動,萬馬騎兵踏雪而來。
系統:「請目標人物沈知梨注意,倒計時即將抵達,請盡快兌換最終任務。」
“師妹!”君辭快速趕來,遠遠見到一身鵝黃立在雪中的身影,還沒松口氣,沈知梨突然猛轉過頭盯住另一個方向!
而那方!是計劃偷襲鶴承淵的玄天宗宗主,他正處于鶴承淵斜后方位,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其他仙宗分散了鶴承淵他們的視線!
她要做什么?!
系統:「倒計時三十秒!」
沈知梨拔出簪刺,烏發披散,她提起裙擺沒有片刻猶豫朝玄天宗宗主去,「兌換任務!」
最終任務冰冷播報道:「殺死目標人物——鶴承淵,最愛之物!」
「最愛之物顯示——沈知梨。」
「倒計時10、9、8……」
沈知梨亦是沒想到是最終任務居然是殺了她自己。
兌換最終任務的命令同時響徹在鶴承淵的腦子里,他費力擺脫身前之人,去尋她的方向。
猛然轉身,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在數尺外閃過。
“噗嗤——!”
一柄長劍當著他的面,就這么徹底貫穿她的身體,劍鋒流下的血源源不斷染紅那片白雪。
本該離去的人,出現在了這里。
鶴承淵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傻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懼包裹住他。
“沈知梨!!!”
分神之際,后背遭砍了一道,他身形不穩顛簸半步,無暇顧及,天地間只剩她的影子,鶴承淵跌跌撞撞朝她奔去。
系在她腕部的紅色發帶在狂風中亂舞,金簪落地,長劍抽出她的身體,她顫抖著手捂住胸口,滾燙的血液泊泊外流,頃刻間染紅她鵝黃的裙擺,亦如當年,一抹暖黃闖入他一片血色的眼眸,用八百八十八兩買走他的性命。
她在倒計時結束前為他擋下那一劍,在任務還沒出現前,就已決定為他攔下。
“沈小姐!”泠川抹殺想追鶴承淵而去的弟子。
刃刀飛旋對玄天宗宗主一刀鎖喉。
沈知梨一口血噴涌而出,倒進厚雪間,很快赤血浸濕皚皚白雪,模糊的視線雪花砸落在她臉龐。
一只胳膊從雪堆里將人撈入懷中,鶴承淵擁她跪坐在地,手足無措抹去她嘴角淌出的血。
“阿梨!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意識到語氣太強硬,他立馬弱下聲來,顫抖著安撫道:“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他不斷給她輸入靈氣,可她的身體開始排斥,靈氣灌不進去,穩不住她的心神,她的體溫在他懷中逐漸冰冷,生命慢慢消逝。
“阿梨,阿梨看著我,別睡,不要睡。”
她的瞳孔渙散,沒有焦點。
“別、別離開我。”他語無倫次,渾身沾滿她的血,握住她的手捧住自己的臉,“我們要成親了,我給你種花,陪你堆雪人……”
他試圖留下她,讓她有哪怕半刻的眷戀能堅持住。
“鶴……鶴承淵……”沈知梨一開口,滿口血跟著往外涌,她扯出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對不起給不了你誓言,……但……我愛你……”
她雙目無神,聲音細如蚊鳴虛弱,固執呢喃著,“我……還欠你一支花包呢……”
鶴承淵抱緊她埋入頸窩,止不住哆嗦,眼淚不斷往下砸,落入她的頸窩,他的手心摁住她后背的傷口,“不要、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可惜懷中之人已經沒了動靜,她安安靜靜靠在他的懷里,任由他的擺布。
那一刻,鶴承淵清晰感受到大腦中的理智頃刻崩塌,成了一片廢墟,舊時的灰暗籠罩他的雙眼,他只能見到那片血光。
君辭頓住腳步,望著頹坐雪中的人,他呆滯抱著一具染血的尸體一動不動,仍由大雪鋪天落在肩頭。
一切發生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
鶴承淵在一念之間徹底墮了魔,他終是棄了仙道,終是與天下為敵,屠盡所有人,他一視同仁,若不是萬劍宗與君辭帶來的人退得夠快,都將成為他的刀下亡魂。
大雪掩蓋她的身影,在一片尸山血海里,滿身殺氣的魔頭,動作輕柔撫去少女身上的雪花,重新抱起她。
“我帶你回家。”
永遠抵達不了的更新任務,明明……只差一點,只差百分之一的數值。
說是回家,可沒有了她,又何來眷顧之地,他拾起雪中金色簪刺,握住她的手,讓她親手將簪刺毫不猶豫盡數沒入自己的胸口。
上一世他把她丟在雪地里,這一次,他不走了,不打算走了。
“阿梨,我們就葬在這里。”
“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