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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見舊人

    計云舒愕然,隨即便是冗長的沉默。

    他哪來的臉要求她付出感情呢?

    見她沉默不語,宋奕的眸光沉郁了些,他不是早便知曉答案么?為何還要問出來自討沒趣?

    腰間的禁錮越來越緊,一如她此刻的處境,她必須做些什么讓自己能喘口氣。

    想到這,她微微蹙眉:“情意是需要培養的,王爺若愿意給云荷一些時間,也許會好些。”

    語畢,計云舒感到身后的人的身體僵了一瞬,腰間的力度也松了些,她順勢轉過身,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宋奕驚訝之余,內心是不大相信的,從前她可是死都不愿松口。

    他垂眼打量著面前頷首低眉的女子,接著問:“只需要時間便夠了么?”

    計云舒眼神微動,垂眸道:“時間是其一,再有便是允我出去透氣,日日窩在房里,悶也悶死了,哪有心思談情說愛。”

    宋奕內心冷笑,心道反常有妖,她原是打著這個主意,真把他當傻子了不成?

    他俯身彎腰把她圈在自己與茶桌之間,眸光犀利:“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那些小心思,在本王這兒還不夠看!”

    迫人的氣息壓下來,計云舒急忙側過頭躲避,強裝鎮定。

    “王爺不信,我也無話可說,索性我一介庶民,王爺愛如何折磨便如何罷,真心我是萬萬沒有了。”

    宋奕深深地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絲意動,雖知道她是在激自己,可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要她的真心。

    “透氣可以,不許出府。”

    宋奕終于松了口,怕她抵觸,又補充道:“外頭不太平。”

    計云舒暗自誹腹,什么不太平,不過防著她罷了。

    從他手里要些好處著實不容易,計云舒見好就收,沒再得寸進尺。

    “多謝王爺。”

    宋奕朗朗一笑,貼得更近了些:“謝?如何謝?”

    計云舒急忙往后靠了些,堅硬的桌沿硌得她后腰生疼,她側過臉,不愿回答他這句不懷好意的問話。

    宋奕侵略性的眼神一寸寸地掃過她的眼睫,鼻梁,再到唇瓣,他眸色深了些。

    見她遲遲不肯動作,宋奕沒了耐心,擢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計云舒罕見地沒有掙扎,卻也沒有迎合,只是僵著身子任他索取。

    唇齒交纏半晌,宋奕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唇,與她微微拉出一指之隔的距離,曖昧道:“這般乖順,可是在邀請本王?”

    計云舒羞惱地瞪他一眼,使勁推了推他。

    “王爺也該保重自己身體!”

    別整日腦子里盡是這種事兒,他不嫌累,自己還想活久些呢。

    誰知宋奕笑容更甚,在她惱紅的臉頰上輕啄了口,意味深長道:“本王身體如何,你該最有切身體會不是么?”

    說罷,不等計云舒氣急敗壞,他便率先松開了她。

    考慮到這幾日自己要得勤了些,恐她身子受不住,故而只是存著調侃的念頭逗逗她罷了。

    見他放開了自己,計云舒稍稍松了口氣,他心情似乎不錯,不如趁機再提些要求。

    “我能見王妃么?”

    聞言,宋奕有些訝異,似是沒想到她會想見趙音儀。

    “自然可以。只不過……”

    宋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道:“若你是存著讓她們放你走的念頭,那你就打錯算盤了。”

    “王爺多慮了,只是與王妃許久未見,想敘敘舊罷了。”

    計云舒不緊不慢地解釋,這也確實是她心中所想,沒什么好隱瞞的。

    她這么一說,宋奕倒是記起來,當初在宮里時她似乎與趙音儀關系不錯。

    說起來,還是因著趙音儀把她帶進宮的緣故,他才能遇見她。

    想到這,宋奕勾了勾唇:“你想去便去罷,寒鴉對王府再熟悉不過,也可讓她帶著你四處轉轉。”

    聽這話的意思,是允許她與人接觸了。

    計云舒頓時生了幾分希望,本只是想單純見見趙音儀,卻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翌日一早,計云舒在寒鴉的引領下,來到了青玉堂。

    出乎她意料的是,趙音儀看見她時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震驚,倒是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趙音儀緊緊地牽著計云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番,顫聲道:“王爺竟這般荒唐?我須得好好勸勸他,讓他放你回去。”

    計云舒回捏了捏她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娘娘放心。”

    宋奕那個癲狂的性子,趙音儀若是去惹他,必定會給自己招來禍端。

    她二人之間的孽債,還是不連累旁人為好。

    說罷往她身后望了望,卻只見冬霜,沒見著琳瑯。

    趙音儀知道計云舒在找誰,解釋道:“琳瑯是宮里的丫頭,按著祖例,奉旨遷宮是不能帶宮里人出來的。王爺特殊些,也只帶了一個高公公。”

    原來如此。

    計云舒不免有些失落,抬眸見趙音儀眼眶紅紅地盯著自己,她急忙扯開話頭打破凝重的氣氛。

    她的視線落在趙音儀身后的冬霜身上,笑吟吟道:“冬霜姐姐瞧著竟比在宮里時還圓潤了不少,想來還是宮外的風水養人些。”

    “這,姑娘慣會取笑人的……”

    冬霜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頗有些不好意思。

    趙音儀也淺淺笑了笑,卻不知想到什么,又失落了些。

    “冬霜冬雪她二人是我一同帶進宮的陪嫁,才短短幾年,已物是人非……”

    計云舒愣了愣,才想起那被流放的冬雪,頗有些懊惱自己方才的話。

    冬霜見狀急忙遞上絹帕,勸慰道:“王妃莫要再耿耿于懷,冬雪闖下如此大禍,您求情保住她一條命已是仁至義盡,就不要責怪自己了。”

    計云舒也從旁相勸,二人好說歹說才將她哄好。

    見時機差不多,計云舒瞥了眼立在身后的寒鴉,狀若尋常道:“寒鴉,勞煩你回去將我昨日臨摹的那張字帖拿來給娘娘瞧瞧,我記著應是在壓在那紫檀桌上。”

    寒鴉遲疑了一瞬,隨即應聲出了青玉堂。

    見趙音儀有些不明所以,計云舒急忙解釋:“娘娘從前不是總說我畫得一手好畫,字卻是東倒西歪的么?如今瞧瞧我現下可有長進?也順便指點指點我。”

    趙音儀失笑,擺了擺手:“我哪有這個本事?你該找王爺指點才是。”

    語畢,計云舒笑得有些勉強,想到自己的時間不多,她急忙步入正題。

    “對了娘娘,王府里的下人都是近些日才買來的么?”

    “正是。”

    趙音儀微微頷首,道:“翊王府已閑置十來年了,除了冬霜和高裕,其他人都是我陸陸續續從人牙子那兒買來的。”

    計云舒想到寒鴉,又問道:“寒鴉也是娘娘買來的?”

    “不是,那丫頭我也是頭一回見,想是王爺買來的。”

    這么說來,自己在府里算是生面孔了,那要想脫身倒是容易許多。

    她還想繼續打聽,后頭便響起了腳步聲,是寒鴉回來了。

    “姑娘,奴婢找遍了屋子也沒找到您說的字貼。”

    計云舒暗暗咬牙,跟得夠緊的。

    “找不著便算了罷,許是我記岔了。”

    說罷,計云舒又扭頭對趙音儀笑道:“我回去找找,明日再拿來給娘娘看。”

    “成,你回去罷。”

    趙音儀自然巴不得她日日過來陪她說話,親送她出了青玉堂才回轉。

    用午膳時,宋奕罕見得沒與她一起,計云舒忍不住打聽向寒鴉打聽他的動向。

    “王爺帶著高公公進宮了,姑娘可是找王爺有事?”

    計云舒搖了搖頭,又試探道:“午后我自己在府里逛逛,你自去歇息罷。”

    聞言,寒鴉布菜的動作頓了頓,低眉道:“姑娘恕罪,王爺有令,奴婢不得不從。”

    如計云舒所料,她也并未過多糾纏,宋奕那樣的人,真許她獨自出門那才是有鬼了。

    第42章 茉莉吻

    午膳過后,計云舒有目的地逛了逛整個王府,翊王府布局同宸王府差不多,都是園林式的庭院,只不過因著閑置了許多年的緣故,有些地方年久失修。

    計云舒半闔了眼睫,眸光微閃,看來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些。

    她繼續往前,堪堪走過一道垂花門,便聽得一陣女子的哀求聲,似乎還帶了些哭腔。

    計云舒沉思一瞬,還是繞過游廊去瞧了眼。

    “萍兒姐姐,我真的沒有偷側妃的鐲子,我也不知它怎么就在我枕頭底下了。”

    只見一個身材矮瘦的少女神情惶恐地看著眼前趾高氣揚的藍衣女子,心急如焚地解釋。

    萍兒譏誚地看了眼那瑟縮的人,嗤笑:“你不知道?難不成這鐲子是長了翅膀飛你枕頭下面去了不成?”

    今日說什么她也得把這鍋甩她身上,否則倒霉的便是她自己了。

    “可,可我今日都沒回過耳房,如何有機會把它藏枕頭下……”

    萍兒似乎被踩中痛處一般,臉色大變,不由分說地甩了她一耳光。

    “賤蹄子!還敢狡辯?”

    計云舒見狀,擰眉開口:“憑她有什么錯處,自有側妃和王妃們處置,你與她同為婢女,怎能打她?”

    她平生最是見不得欺凌這些事兒,此情此景,叫她如何忍得住不開口?

    聽見這擲地有聲的話,那二人俱是一愣。

    萍兒率先反應過來,上下打量了計云舒和寒鴉一眼,有些拿不準二人的身份。

    “你們是何人,怎在府里沒見過?”

    計云舒淡淡一笑:“我們是新買進府的丫頭。”

    她倒要看看,這人能猖狂到何等地步。

    寒鴉驚疑地看了下計云舒的側臉,見她面色如常,倒也沒出言拆穿。

    聞言,萍兒立馬譏誚了一句:“呵,我還以為誰呢。想替她出頭?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計云舒緩緩走下游廊臺階,不緊不慢道:“幾斤幾兩我不知,可我知道,萬事講究一個理字。”

    “你說她偷了東西藏在枕頭下,她卻說她沒回房過,既然各執一詞,那不如問問耳房里的其他丫頭,可有人見她回來過?”

    萍兒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自然不能問!一問自己不就暴露了么?

    計云舒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姐姐這么緊張做什么,難不成你回來過?”

    萍兒惱羞成怒,抬手便要打計云舒耳光,好在計云舒早有準備,及時捉住了她的手。

    “看來姐姐還真是一視同仁啊。”

    計云舒涼涼說罷,猛地甩開她的手,將她甩了個踉蹌。

    萍兒自覺丟了面子,還想撲上來廝打計云舒,卻被寒鴉輕松制住。

    計云舒驚訝地轉過頭瞥了她一眼:“力氣挺大啊!”

    寒鴉一愣,訕訕笑了下,目光有些閃躲。

    計云舒不再看她,走近那矮瘦的少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念秋。”念秋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敬佩。

    計云舒輕輕點頭,瞥了眼那被壓在地上嚎叫的人,拔高了聲音說道:“念秋啊,把這鐲子還給你們側妃罷,只說是你同萍兒姐姐一起找到的,只要你倆口徑一致,物歸原主了,你們側妃大抵也不會追問你其他。”

    “若以后你萍兒姐姐還找你麻煩,便把今日的事翻出來,再找耳房的證人去側妃面前分說分說,讓她看看究竟是怎么個事兒。”

    語畢,嚎叫聲嘎然而止。

    計云舒冷冷扯了扯嘴角,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少女,鼓勵道:“有了這個把柄,你日后大可硬氣些,你越是一味地忍讓,她越覺得你軟弱可欺,明白了么?”

    “嗯!”

    念秋激動地點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計云舒。

    若說郁側妃是大善人,那這位姑娘就是神天菩薩了罷。

    “咳咳,這是怎么了?我方才聽見似是有人在哭喊?”

    一道嫵媚的聲音吸引了幾人的注意,計云舒循聲望去,只見垂花門前站了一位紅衣女子,雪膚花貌,身姿妖嬈。

    “奴婢見過郁側妃。”念秋急忙行禮。

    原來是她。

    計云舒沉吟一瞬,微微福身:“郁側妃安好。”

    “咯咯…”郁春嵐嬌笑著走下臺階,有些驚訝計云舒會出現在這兒。

    “是你啊?我記著你那時不是出宮了么?怎么也來王府了?”

    計云舒淡淡一笑,半開玩笑似地說出了實話:“被綁來的。”

    語畢,郁春嵐笑得更歡了,云鬢上的珠釵晃蕩不止。

    也是,誰會信呢?

    “王爺到。”隨著一聲熟悉的尖細嗓音,幾人身形俱是一怔,隨即紛紛轉身行禮。

    計云舒看了一眼那徑直朝自己走來的白衣男子,淡淡福了福身。

    宋奕眸光銳利地掃視了一眼在場幾人,伸手攬住計云舒的腰身,嗓音不辨喜怒。

    “怎么來這兒了?”

    計云舒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卻引得那人更緊的束縛。

    她無語地閉了閉眼:“隨便逛逛。”

    宋奕沒再說什么,攬著她往外走。

    “本王從宮里帶了個太醫回來,讓他給你把把脈……”

    高裕跟在后頭直搖頭,心道他家殿下當真是鬼迷心竅了。

    一大早巴巴兒地進宮,就只是為了找個婦科圣手來給那不知好歹的女子看病?

    念秋和萍兒的嘴從宋奕攬上計云舒腰那刻就沒閉上過,念秋只是驚訝,而那萍兒的臉色幾乎能用慘白來形容。

    郁春嵐收回訝異的目光,撫了撫自己的蔻色指甲,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瞥見那焉拉吧唧的萍兒,她忍不住譏笑。

    “行了,人家沒打算吹枕頭風呢,你素來囂張,今日可算是踢到鐵桶了,日后可記得收斂些。”

    說罷,她慵懶地順了順發髻,婀娜離去。

    方才那一幕她可都瞧見了,若不是云荷出手,就念秋那慫樣兒,早被那萍兒啃得渣都不剩。

    不過話說回來,也但愿那念秋能聽進云荷那些勸告的話,硬氣起來,早日脫離苦海才是。

    計云舒一進清暉堂,邊見廳內站了一位著石青色補子服的老人,童顏鶴發,很是精神矍鑠的模樣。

    她暗自疑惑,為何與上次來的太醫不一樣?

    “有勞韓院判了。”

    宋奕對著那老人略微頷首,不由分說地把計云舒壓坐在了桌前。

    眼見著那位韓院判從他的黃花梨藥箱中取出一方絲帕,似乎是要給她把脈,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的傷在臉上,給她把脈是個什么道理?

    計云舒僵持著不肯伸出手腕,那韓院判略有些尷尬地瞟了一眼宋奕。

    “把手伸出來。”宋奕臉色繃了起來,語氣有些冷。

    計云舒不愿理他,把身子轉向了另一邊,嘀咕道:“我又沒生病,好好的把什么脈?”

    宋奕聽了個真切,迅速沉了臉色,彎腰攥住她一只手壓在桌上,隨即凝眉看了一眼那一臉疑惑的韓院判。

    韓院判立時反應過來,將絲帕鋪在計云舒手腕上開始把脈。

    少頃,韓院判開口問道:“姑娘月信可準時?”

    聞言,計云舒霎時警鈴大作,他不會是個婦科大夫罷?

    那宋奕到底意欲何為?!

    “也許罷。”

    她摸不準是個什么情況,想含糊敷衍過去。

    也許?這是個什么意思?

    韓院判那花白的眉頭狠狠擰了起來,不由得又看了眼宋奕。

    宋奕早被計云舒那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牙癢癢,縱然知道她在刻意隱瞞,此刻卻也不好發作。

    他細細回想了下在石竹巷的那些時日,貌似她來月信的日子都是在月中那幾日。

    “準的。”宋奕開口回答。

    計云舒瞥了眼那白色衣角,冷冷哼了一聲。

    把完脈后,宋奕還特地把那韓院判帶到了左廂房,計云舒想跟過去偷聽,奈何身后有個寒鴉甩不開。

    “姑娘的身子沒什么大礙,有孕只是早晚的事,王爺莫要太過心急。”

    聞言,宋奕擰起的眉頭稍稍平緩,似乎想起什么,又問道:“可有助孕的藥方?”

    “這倒是有,只是效果因人而異,王爺若需要,我便寫一張來。”

    韓院判撫了撫胡須,暗自納罕,這翊王當太子時不在意子嗣,現下卻這般著急,真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聞言,宋奕立馬讓門外的高裕去取了紙筆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宋奕才重新踏入正廳,卻不見那位韓院判,應是已經走了。

    計云舒淡淡收回目光,直接掠過他往臥房方向走去。

    “生氣了?”宋奕在即將錯身時握住計云舒的胳膊,又把她拉了回來。

    “王爺關心我,我哪會生氣?”計云舒側過臉看著游廊前的茉莉花樹,譏諷道。

    宋奕輕笑一聲,只覺此刻的她頗有那么些恃寵而驕的意味,可他竟一點兒也不反感。

    計云舒若是知曉他心中所想,只怕是要狠狠啐他幾口。

    宋奕伸手撫落計云舒肩上的茉莉花瓣,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你既說在府里悶得慌,那明日本王帶你出去逛逛如何?”

    計云舒側過臉,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你不怕我趁機逃跑?”

    她直接明說,也好探探宋奕的口風。

    宋奕倨傲地勾了勾唇角,犀利如鷹的眼神里透著一股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逃不掉的。”

    計云舒靜靜地注視著他,似在思考他這句話的真假。

    他憑什么這么肯定?難道又派了人在暗中盯著她?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照他的性子,斷然不可能只派個小丫頭監視自己。

    思考失神的一瞬間,一個強勢炙熱的吻便落了下來,她想躲開,后頸卻被他強力按住。

    冷冽清苦的烏沉香瞬間盈滿了整個鼻腔,明明是很禁欲的冷香,卻與此刻它主人的貪婪索取形成鮮明的對比。

    清風拂過,茉莉花瓣簌簌地落在二人身上,頗有些雪落白頭的意境。

    晚膳,宋奕的視線落在計云舒還未消腫的雙唇上,唇角微微上揚。

    “聽寒鴉說,你想找王妃指點指點你的字?”

    計云舒夾菜動作一滯,眼神微冷,她還真是個盡職盡責的耳報神。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自顧自吃著,沒理會他。

    宋奕夾了一塊白玉蝦圓在她碗里,愉悅道:“那你可找錯人了,她的字可比不上本王的。”

    見計云舒不為所動,一副淡漠的模樣,宋奕卻不泄氣,仍然湊近她:“本王來指教你,如何?”

    “王爺貴人事忙,我就不叨擾了。”

    聞言,宋奕淡然笑了笑,沒再說話。

    本以為就這么過去了,誰知待計云舒沐浴過后,他還是將她拉到了書房,一副不吝賜教的模樣。

    趁著他坐在桌前研磨的間隙,計云舒抬頭打量了眼這書房。

    各式書籍將兩側的沉木書架堆嚴嚴實實,墻上還掛了不少字畫,空氣中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書香墨氣。

    這人,是有些才氣的。

    第43章 他笑她

    她被吸引得不自覺走近了些,發現那些字畫落款處,無一例外都寫著俞之二字,字跡蒼勁俊逸,矯若驚龍。

    俞之,是他的字號么?

    愣了愣神,計云舒將這個疑問拋之腦后,視線一轉,瞧見了房門口守著的高裕,他正一臉不滿地瞪著自己。

    高裕是覺得這女子忒沒眼力見兒了。

    王爺帶她來書房,她不好好在一旁伺候,還讓王爺自個兒磨墨,真真兒不像話!

    “王爺您歇著,這活奴才來就行了。”見計云舒遲遲不動,他急忙上前。

    宋奕卻是看也未看他:“你先下去罷。”

    高裕沒辦法,走之前瞪了計云舒一眼,嘴里還嘀咕著什么。

    計云舒簡直覺得好笑,這人是不是不太正常。

    “瞧什么呢?”

    宋奕見她盯著高裕的方向,有些不滿。

    他長臂一攬,將她禁錮在自己腿上,低語道:“他是個太監,有什么好瞧的?”

    耳后的氣息過于灼熱,計云舒有些不適,掙扎著想從他懷里出來,卻被他另外一只手緊緊束縛著。

    “別動,拿著這只筆。”

    宋奕把手上浸潤了墨的湖筆塞到她手中,又在她腰間輕輕捏了一把,似在懲罰她方才的不聽話。

    計云舒剛拿穩那只筆,宋奕便覆上了她的手背,似乎準備手把手教她。

    “你這拿筆姿勢……”宋奕微微蹙眉,疑惑道:“你作畫也是這么拿筆的么?”

    計云舒一怔,不太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家不是書香門第么?你父親沒教過你?”

    隨著他這句話問出口,計云舒的臉色變了變,不過好在背對著宋奕,并未被他注意到。

    她眼神微動,猶豫著開口:“我,我不記得了。”

    原主從前的事,她確實不記得了。

    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宋奕吻了吻她的耳垂,輕聲道:“無妨,本王從頭教你。”

    “食指捏緊,手掌放松些,手腕放平。”

    宋奕說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側頭問她:“本王以前是不是教過你這些?貌似是你初入宮的那日,在王妃殿里作畫。”

    他這么一說,計云舒也想起來了,卻是壓根想不起來他那時說了什么。

    “我忘了……”

    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陣清悅低沉的笑聲:“真是笨蛋。”

    計云舒不理睬他的嘲笑,只默默跟著他手上的動作動筆。

    一字落成,竟是個云字。

    雄健灑脫,筆鋒有力,比她從前狗爬似的字美觀多了。

    “如何?”宋奕含笑問她,似在等她的贊賞。

    計云舒這次沒再含糊,對她來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沒什么好遮掩的。

    “好看。”

    她說著掙脫了宋奕的手,道:“我自己練練罷。”

    沒了他的引導,計云舒有些吃力,但還是聚精會神地寫著。

    聽見她的夸贊,宋奕如愿以償。

    他又將目光投向她全神貫注的側臉,見她神情虔誠,眼底的光芒熠熠生輝。

    宋奕忽而有些恍惚,紛亂的記憶最終定格在她初入宮那日的黃昏時分,漫天紅霞下,她在晗英殿內作畫時,也是這般如癡如醉的神情。

    那是他意動的開始。

    此時,沉浸于書法中的計云舒感覺耳后的氣息漸漸炙熱起來,卻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等那只溫熱的手掌探進她裙擺時,她才反應過來,立馬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你做什么?!”計云舒驚怒地回頭瞪他。

    宋奕的眸色變深,聲音因欲望作祟,暗啞得不像話。

    “你寫你的,我不做什么。”

    鬼才相信他的話。

    計云舒果斷放下毛筆,準備起身,又被宋奕強勢地壓回了腿上。

    “放開我!”

    宋奕不理會她的抗拒,一邊吮咬著她的耳垂,一邊扯散她的系帶。

    見計云舒的掙扎愈漸激烈,他也不惱,只云淡風輕道:“你也不想繼續被軟禁罷?”

    語畢,計云舒憤怒地回望他,咬牙切齒道:“你真無恥!”

    宋奕唇邊掛著一抹得逞的笑意,恬不知恥地回道:“卿卿過譽了。”

    昏暗的角落里,匍匐著一只體型半人大的雪獒。

    聽見那突兀的動靜,它懶懶地看向書桌那邊,黃褐色的三角眼里,倒映著兩道前后交疊的身影。

    書房外,高裕一臉復雜地望著那緊閉的房門。

    聽著里面傳來的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響,他忽然覺著自己從前侍奉的殿下,和書房內那個孟浪的男子不是同一個人。

    “卿卿抓穩些,莫掉下去了……”

    “我與卿卿當真是合適得緊……”

    對于殿下這令他驚愕的變化,他將其歸咎于房內的女子。

    高裕呸了一句:“真是個禍水!”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內的書香氣漸漸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曖昧氣味所代替,計云舒無力地匍匐在桌案上,身后的人仍然貼在她耳側說著些淫詞穢語。

    在宋奕不知疲倦的兇猛攻勢下,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計云舒最后是被宋奕抱回臥房的,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回到了榻上,身旁空無一人。

    想到昨日宋奕說的要帶她出門的事,她喚來寒鴉詢問宋奕的去向。

    得知他下午會回來時,計云舒稍稍放心。

    “姑娘,這是王爺給您置辦首飾衣物,要不奴婢幫您試試?”

    寒鴉捧著一只金絲楠木匣子,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這些衣物再不穿都要落灰了。

    姑娘平日穿得太過素凈了,才讓那些勢利眼看輕了姑娘的身份,像昨日那樣的事若是再發生一次,她就不只是被王爺訓斥那么簡單了。

    “不必了,我這身衣裳挺好的。”計云舒自顧自地篦著發,將最后一支素釵簪上了傾髻。

    見計云舒準備起身,寒鴉連忙打開匣子湊上前。

    “姑娘不穿衣裳,那不如看看這些首飾,都是極精巧的,王爺親自給姑娘挑選的呢。”

    計云舒乍一看著實被那些華美的首飾吸引了,然而聽完寒鴉最后一句話,便莫名失了興致。

    她起身撣了撣袖子,淡聲道:“我現下用不著,先放著罷。”

    寒鴉默默放起了匣子,喚人傳早膳。

    與此同時,芳菲苑里,萍兒添油加醋地向芳蘇說著昨日的怪事。

    “你是說,那女子是王爺從外面帶回來的?”

    萍兒神秘地點點頭:“必定是,這王府就這么大,奴婢以前從未見過她。”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瞧著王爺對那女子喜歡得緊,連走路都要攬著。”

    聞言,芳蘇的眸光暗了暗,從前她以為自己是得寵的,可現實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若還和從前一眼,殿下哪位后妃也不親近,她或許心里還好受些。

    可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個民間女子,讓她知道了王爺并非生性冷淡,她如何還能云淡風輕?

    那女子,必定是仙人之姿罷……

    “你可知曉她的住處?”芳蘇放下筷子,抬頭問萍兒。

    “聽說是與王爺同住清暉堂,咱們一般進不去。”

    萍兒最會察言觀色,見芳蘇的神情便知她所想:“不過側妃若是想見她,不如去王妃那兒碰碰運氣,聽說她經常去找王妃探討字畫。”

    竟是與王爺同住?芳蘇心下更加酸澀了。

    “去將我那串紅珊瑚手串拿出來。”

    她吩咐萍兒,既然那女子如此受寵,那與她交好自然是有好處的。

    青玉堂。

    趙音儀接過計云舒的字帖,眼中不乏訝異之色。

    “著實進步不少。”

    漸漸地,她覺著風格似乎有些熟悉,不由得看了計云舒一眼,笑道:“可是找王爺指點過?”

    “娘娘聰慧,云荷佩服。”

    計云舒倒沒想到她如此敏覺,只看字跡便猜中了原委。

    聽見計云舒這直白的拍馬屁,趙音儀心花怒放,面若桃花地嗔了她一眼:“什么聰不聰慧,是你這字跡太明顯了。”

    話音剛落,冬霜匆匆進來。

    “娘娘,芳側妃來了。”

    趙音儀的笑忽然止住,有些驚訝芳蘇的忽然造訪。

    “讓她進來罷。”

    吩咐完她看了眼計云舒,解釋道:“就是從前的那位芳寶林。”

    計云舒點點頭,她倒是有些印象,是個嬌美人,心地也不錯。

    之前在宮里同琳瑯不慎沖撞了她的貓,她也未追究,后來被宋奕罰跪也是她派了兩個小太監扶著自己和琳瑯回去。

    正兀自想著,余光見一粉裙女子款款而來,豐肌秀骨,步步生蓮。

    “妾身給王妃請安。”

    聲音也是嬌柔動聽,計云舒看著她出神,直到那人朝自己投來目光,她才回過神來,朝那人福了福身。

    芳蘇第一眼看見計云舒,是有些不太相信的。

    她趁著落座的間隙,瞧了眼萍兒,見她微微點頭,才勉強相信。

    她本以為能讓王爺專寵的人,即便不是美若天仙,也應姿色不凡。

    可如今一見,大失所望的同時,也有些郁悶和不甘。

    眼前的女子,姿色很是尋常,衣著打扮也異常素凈,若不是提前得知,她大概會把她當作王妃身邊的丫鬟。

    她究竟輸在何處?

    見那粉衣女子一直看著自己,眼神還說不出的怪異,計云舒略有些不自在。

    “芳側妃今兒怎有空過來?”趙音儀禮貌寒暄。

    芳蘇迅速移開眼神,柔聲回道:“王妃莫怪,妾身這幾日悶得慌,想尋人說說話,便來叨擾王妃了。”

    計云舒吹了吹茶,默默地坐在一旁聽著二人客套寒暄。

    “這位姑娘是?”

    冷不丁聽見芳蘇的問話,計云舒喝茶的動作滯了一瞬。

    原來她沒認出自己。

    正琢磨著該怎么回答最好,便聽見趙音儀的聲音。

    “她是王爺帶回來的,叫云荷。”

    趙音儀的回答恰到好處,那宋奕的行為本就不光彩,這么模糊帶過,不知內情的人也尋不出來他錯處。

    她對宋奕有情,又是翊王妃,下意識地維護宋奕的名聲,計云舒可以理解。

    “原來如此,看來咱們又要多一位姐妹了。”

    芳蘇揚起了一個熱情的笑容,只是這笑是否真心就未可知了。

    計云舒也禮貌地回了她一個笑臉,只是有些勉強。

    她略坐了坐,便找借口回去了。

    “云妹妹。”

    快到清暉堂時,計云舒聽見身后有人親熱地喊她,她腳步頓了頓,那人已經施施然來到她身前。

    “芳側妃安好。”她垂眸行禮。

    “妹妹不必如此客氣。”

    芳蘇莞爾一笑,打開萍兒手里的紅木匣子,取出那串紅珊瑚手串遞給她。

    “前些日我聽說這丫頭沖撞了妹妹,特來給妹妹賠個不是。”

    芳蘇說著瞥了眼旁邊的萍兒,萍兒立馬跪在計云舒面前,說了些請罪的話。

    計云舒淡淡扯了扯嘴角,萍兒是斷不可能告訴芳側妃實情的,那這芳側妃拉著她演這么一出意欲何為?

    第44章 獵狐皮

    她彎腰扶起了萍兒,禮貌笑道:“側妃言重了,不過拌了幾句嘴而已,這手串價值不菲,我是受不起的。”

    說罷,便福了福身準備離開。

    芳蘇倒沒料到這般她不領情,面上有些掛不住,急忙上前兩步拉住她胳膊。

    “妹妹不收下,那就是還在生我的氣了。”

    計云舒對這位死纏爛打的美人有些無語,她們總共才說了幾句話,哪來的氣生?

    正不知道如何處理時,余光瞥見一抹玄黑的身影朝這邊走來,這是計云舒第一次不反感宋奕的到來。

    “王爺來了。”她低聲對著芳蘇說了一句,她果然不再纏著她了。

    宋奕幽深的黑眸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在場幾人,沉聲道:“圍在這做什么?本王不是吩咐過,無令不得靠近清暉堂么?”

    最后一句說完,計云舒才反應過來不是在問她。

    “王爺息怒,妾身,妾身這便離開。”

    芳蘇的臉白了一瞬,聲音也有些發顫。

    她二人一走,宋奕立時攬過計云舒的腰身,試探道:“跟她們說什么呢?”

    計云舒淡淡看他一眼,道:“跟她們說,王爺是個強搶民女的禽獸。”

    此話一出,宋奕低低笑了一聲:“卿卿誤我,我才成了禽獸。”

    說罷,他不顧計云舒的驚呼,攔腰抱起她朝清暉堂走去。

    不遠處,芳蘇靜靜地看著那讓她心中滯堵的一幕,默默將手串放了回去。

    “側妃,這手串還送么?”萍兒覷了一眼她屈悶的臉色。

    芳蘇擺了擺手,神情不明道:“得了罷,人家怕是瞧不上。”

    一直到用午膳,宋奕也沒有要帶她出門的意思,計云舒不免有些焦躁。

    他該不會是反悔了罷?

    宋奕的余光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愉悅地扯了扯嘴角,明知故問道:“想什么呢?愁眉苦臉的。”

    聽見他這么問,計云舒也不再扭捏,徑直問道:“王爺昨日說要帶我出門的事可還算數?”

    “自然,本王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么?”宋奕懶懶地瞥她一眼。

    計云舒輕哼一聲,心道,你什么樣的人自己心里沒點數么?

    好在宋奕沒有食言,午膳過后不久,他就帶計云舒上了一輛低調小巧的青幃馬車。

    “甑糕咧!賣甑糕……”

    聽見熟悉的叫賣聲,計云舒忍不住透過窗牖往外瞧了一眼,仍然是那個推車的老嫗,生意也一如既往地慘淡。

    宋奕的眼神雖落在手中的書卷上,可余光始終注意著計云舒的一舉一動。

    “看什么呢?”

    計云舒收回目光,淡淡道:“沒什么。”

    宋奕聽見她語氣的變化,目光從書本移向她的側臉,嗓音有些發冷。

    “那些東西不干凈,你從前吃了便罷了,日后不許再碰了。”

    他可沒忘記那姚文卿三天兩頭給她買那玩意兒吃,誰知道她惦記的是東西,還是人呢?

    計云舒涼涼地扯了扯唇角,放下窗簾,靜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隨即外面傳來凌煜的聲音。

    “王爺,到了。”

    宋奕放下書卷,率先掀簾出去,計云舒緊隨其后。

    計云舒忽略宋奕伸出來扶她的手,自顧自下了馬車,看著眼前連綿的山林不解發問:“這是哪兒?”

    宋奕收回手,順勢攬上她的腰,道:“小蒼山。不記得了么?”

    上次春獵的小蒼山?他帶她來這兒做什么?

    宋奕掃了眼計云舒緊皺的眉頭,笑著喚來凌煜,片刻后,一匹通體火紅的赤驥馬被牽到了二人身前。

    宋奕利落翻身上馬,而后朝計云舒伸出了手。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我又不會騎馬。”

    計云舒環視了一眼荒野般的四周,極其無語。

    早知是來這兒,她就不跟他出來了,摸不清王府周邊的路況,她出來作甚?

    “進山獵幾張狐皮給你做衣裳,來罷。”宋奕彎了彎手掌,示意她上來。

    計云舒望著跟她一般高的駿馬,有些不情愿,遲遲沒有動作。

    宋奕以為她畏懼,便耐著性子安慰道:“莫怕,我在后頭護著你。”

    凌煜立在一旁,打眼瞧著他家殿下那讓人酸倒牙的模樣,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他算是見識到了。

    話說到這份上,為了日后還能有出門的機會,計云舒不大敢掃他興。

    她提了提裙擺,搭上他的手,踩上馬鐙上了馬。

    宋奕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圈著計云舒的腰,后頭跟著凌煜和幾名侍衛,一行人三三兩兩地進了小蒼山。

    顧及計云舒,宋奕并沒有騎得太快,整個隊伍的速度也降了下來。

    不遠處,一只雪白的影子在灌木叢中一閃而過,宋奕立馬接過凌煜遞來的弓箭,搭箭上弦。

    計云舒還未來得計看清那是個什么東西,宋奕已經射中了它,身后隨行的侍衛立馬把獵物撿了回來。

    “嘖,怎么是只兔子?”

    宋奕似有些懊惱,側頭看了眼計云舒,低聲道:“莫失望,本王定為你獵到狐皮。”

    坐在前面的計云舒沒想理會他的自言自語,而是在心里疑惑。

    王妃不是說宋奕不善騎射么?她怎么覺著不像呢?

    目光落在他虎口的薄繭上,更印證了心中猜想,只是他為何要隱瞞呢?

    可很快計云舒便不再糾結,他隱不隱瞞的,跟她有什么關系?她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罷。

    隨著一陣動物尖銳的叫聲,宋奕發出了一聲低沉磁性的笑。

    計云舒回過神,只見侍衛拎起了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

    在小蒼山待到了日落時分,宋奕終于獵夠了足以做一件披風數量的白狐,一行人往回趕。

    馬車內,計云舒再一次推開壓上來的宋奕,怒道:“我月事來了!”

    她有些惱怒,這人未免太過荒唐。

    宋奕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么,卻還是沒松開她。

    “罷了,不碰你便是。”宋奕勾了勾唇。

    話音剛落,有人的肚子響了一聲。

    計云舒的身形僵了一瞬,臉色也有些不自在。

    這不能怪她,她在馬背上顛了一下午,能抗到現在已經算是她的極限了。

    宋奕幽深的漆眸里染上一抹笑意,他朗聲朝外吩咐道:“去鴻樓。”

    ***

    華燈初上,長平街兩側的酒樓茶肆人聲鼎沸,燈火輝煌。

    一輛低調的青幃馬車停在了長平街上最大的酒樓門前,隨即一位頭戴幕籬,氣質清貴的男子掀簾下車。

    他并未急著進門,而是朝著其后出來的湖綠色身影伸出了手。

    那身影只遲疑了一瞬,便被那名男子不由分說地抱下了車。

    “用飯便用飯,帶這個做什么?”計云舒掙脫宋奕的桎梏,有些不滿。

    宋奕徑直牽起她的手往里走,意有所指:“你破了相,被人瞧見就不好了。”

    計云舒被他的話噎住,哼了一聲,抿唇不語。

    踏上二樓,透過迷蒙晃蕩的幕籬紗幔,計云舒一眼便瞧見了正與友人交談的姚文卿,她腳步微微頓了頓。

    宋奕自然也看見了,他臉色發沉,使力捏了捏她的手,寒聲道:“再看他一眼,今夜本王便取了他的項上人頭。”

    計云舒吃痛,隔著幕籬憤怒地瞪著他,卻是不敢再把視線往姚文卿那邊偏移一分。

    宋奕面色稍稍緩和,把計云舒帶進了一間包間,幫她脫下了幕籬。

    “早知他在鴻樓,便不來了。”

    宋奕冷嗤了一聲,把前來招待的店小二嚇得不輕。

    他精明的目光隱晦地在二人身上來回轉了轉,隨即決定詢問那位面相和善些的女客。

    “這是咱們的菜目,夫人您瞧瞧吃什么?”

    計云舒忽略面色不善的宋奕,自顧自地接過菜目看了起來。

    “齏汁蔓菁,番椒桂魚……”

    宋奕越聽眉頭擰得越緊,終于出聲制止:“你臉上的傷未全好,最忌這些辛辣的。”

    說著,他利眸看向那店小二,沉聲道:“她方才說的這些都不要,照我說的上一份。”

    “好嘞好嘞!”

    店小二連忙點頭,拿過被計云舒擱下的菜目,機靈道:“夫人也莫生氣,您夫君也是為了您好…”

    店小二話音剛落,便發覺那名男客貌似和悅了不少,而那原本和善的女客卻隱隱有些慍怒,他生怕多說多錯,趕忙出去了。

    宋奕的唇角淺淺上揚,顯然心情不錯。

    “罷了,等回去再喊劉詹來瞧瞧傷,他若說好了,日后便依你了。”

    計云舒沒打算接他話,只低著頭擺弄腰間的穗子。

    用完晚膳后,計云舒帶上幕籬隨宋奕下樓。

    有了前車之鑒,她只目不斜視地埋頭盯著腳下的路,生怕被那宋奕抓住借口又對姚文卿發難。

    二人回府后,在抄手游廊下碰見了郁春嵐,互相見禮后,錯身而過之際,計云舒敏銳地從她身上嗅到一絲熟悉的藥味。

    深夜里,她躺在榻上細細回想,才意識到那是川芎和桃仁混在一起的味道。

    除了大夫,尋常人或許聞不出來,可她之前為了避孕可是細細辨認過,又時常去藥鋪里抓這幾味藥,自然是無比熟悉。

    可這郁側妃用避子藥做什么?

    宋奕夜夜睡在清暉堂里,像看犯人一樣盯著她,并未見他召幸什么人。

    電光火石間,計云舒萌生出一個荒唐卻又合理的猜測,若是能驗證它,便能解她心頭之患了。

    之后幾日,只要宋奕不在,計云舒便以消食的借口日日在芙蓉苑周圍散步,為的就是再次偶遇郁春嵐。

    時隔五日,才終于讓她碰見機會。

    這天路過芙蓉苑時,恰巧看見郁春嵐正同一位提著藥箱的人說些什么,當瞧見自己時,她臉色微變,隨即迅速打發那人離開。

    計云舒眼神微動,那必定是位大夫了。

    “郁側妃安好。”她主動走過去行禮問安。

    見狀,郁春嵐擠出一個和善的笑來。

    “妹妹怎么有空來這兒了?”

    “閑來無事,四處逛逛。”

    計云舒說著用手微微扇風,狀似很熱的模樣:“這會子有些渴了,不知可否進去向側妃討口茶喝?”

    郁春嵐望著笑吟吟的計云舒,心下有些警惕,出口的話卻很是熱情。

    “這有何不可,快進來罷!”

    甫一踏入屋子,那股藥味便愈發清晰,計云舒不動聲色地掃看了一眼四周,并未發覺異常。

    “知琴,快去端茶來。”郁春嵐朝外吩咐道。

    不多時,一個小丫頭端著茶盤進來,郁春嵐接過,一邊給計云舒斟茶一邊禮貌寒暄。

    “我這兒的茶可比不上清暉堂的,妹妹莫怪。”

    “側妃客氣了,冒然打擾,該我賠不是才對。”

    計云舒微笑著接過茶杯,在郁春嵐脫手的一瞬間,她有意松了手。

    突如其來狀況嚇得郁春嵐驚叫一聲:“妹妹沒事兒罷?!可有被燙到?!”

    “無妨無妨,茶水不燙。”

    計云舒起身抖了抖衣服,扭頭支開一臉焦急的耳報神:“寒鴉,你快回去拿套衣服來給我換上。”

    “姑娘沒被燙到罷?”寒鴉有些猶豫,一臉擔憂地看著計云舒的腿。

    計云舒再次搖了搖頭,道:“都說了這茶水不燙,你快些去拿衣服來,這濕的衣服穿身上要著涼的。”

    聽見她后面的話,寒鴉才忙不迭地跑回去了,室內只剩下計云舒和郁春嵐二人。

    “妹妹有話只說便是,何須來這么一出?”

    郁春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地睨著計云舒

    她方才明明是故意松手的,現下又把那丫鬟支走了,若還反應不過來她豈不是白活那么多年了?

    計云舒笑得諱莫如深,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心。

    “側妃在吃避子藥罷?”她開門見山道。

    第45章 巧取藥

    郁春嵐的笑倏然僵在臉上,心下霎時警鈴大作。

    她是如何知道的?!

    盡管內心早已驚濤駭浪,她卻仍舊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妹妹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大明白。”她鎮定地撫了撫發髻,若無其事地問道。

    見她不承認,計云舒也不著急,只粲然一笑,不疾不徐地開口。

    “約莫半年前,我應前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王妃之約進宮作畫,曾在晗英殿附近的一處假山后撞見一對兒野鴛鴦,那女子的音容樣貌…”

    計云舒瞥了一眼郁春嵐越來越慘白的臉色,輕聲道:“竟與側妃一模一樣。”

    “你少血口噴人!”郁春嵐驚恐萬分,梗著脖子辯駁。

    計云舒似笑非笑,定定地瞧著她虛張聲勢的模樣。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側妃心里再清楚不過,不過您是聰明人,也應當知曉我沒什么惡意。”

    聞言,郁春嵐猛然愣住,一雙美眸驚疑不定地審視著計云舒。

    她既能把自己和文川私會的時間地點說的一清二楚,那必定是親眼撞見的,可她第一時間不是去向宋奕揭發,而是跑來敲打自己,那十有八九是另有所圖了。

    “你想要什么?”

    計云舒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暗自竊喜,竟真被她詐出來了?

    她那時初入宮,怕惹禍上身所以并未過多停留,自然也沒親眼看見到底是什么人,只是遠遠地聽了一耳朵。

    由于二人聲音太過相似,她才大著膽子賭一賭,沒成想真讓她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計云舒強壓住上揚的嘴角,柔聲道:“側妃莫怕,既然找了你,那我要的,定然是你有的。”

    “到底要什么?!”

    郁春嵐極怕她獅子大開口,畢竟她一個小小側妃,月例本就不多。

    “丸狀避子藥,不知側妃可否替我尋來?”

    郁春嵐驚愕地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吃避子藥?”

    一波接一波的沖擊讓郁春嵐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很受寵么?應當是想方設法懷上子嗣好母憑子貴才是,怎么反倒要吃避子藥?

    “側妃只管替我尋來便是,其他的還是不知情為好。”計云舒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郁春嵐并未一口答應,一雙秀眉緊緊擰了起來、

    瞧她這模樣,定然是背著那宋奕偷吃避子藥,若日后東窗事發,那豈不是會牽連自己?

    這般想著,她有些舉棋不定。

    計云舒將她千變萬化的神情盡收眼底,幽幽道:“側妃若是怕日后被連累不愿幫我,也不妨事,只是……”

    郁春嵐自然聽出來她話里威脅的意味,幫她有可能會死,可不幫她必定是個死,總之自己是被她狠狠拿捏了。

    “成交!”她緊繃著臉,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字。

    得到滿意的回答,計云舒不再過多糾纏,朝著她嫣然一笑。

    “那就先謝過側妃了。”

    她翩然起身,朝那一臉菜色的女子福了個身,又笑著提醒道:“我自會小心些,不過側妃日后若再與情郎相會也應注意些,再被旁人發現,那就麻煩大了。”

    郁春嵐緊咬銀牙,死死地盯著計云舒那松快離去的背影,只覺從沒這樣憋屈過。

    這狡猾的小蹄子!害她栽了個大跟頭!

    此時的郁春嵐如何也想不到,在不久的將來,她還會與那將她氣得咬牙的女子,產生一絲不可名狀的羈絆。

    計云舒悠悠地往回走,碰上了捧著衣服和膏藥來找她寒鴉。

    她還奇怪呢,怎么這次舍得離開她這么久?原來是找膏藥去了。

    “不必換了,已經干了,回去罷。”

    她錯過寒鴉往清暉堂的方向走著,卻在不經意一瞥中,看見了一條黃毛狗懶懶地趴在路邊曬太陽。

    她心下微動,翊王府年久失修,保不齊就有貓啊狗啊鉆來鉆去形成的狗洞呢?

    懷著一番思量回了清暉堂,瞧見高裕立在臥房外,她愣了愣,推門進去。

    宋奕和凌煜正一坐一立,在紫檀桌案前說著什么,見她進來,宋奕囑咐了一番,便揮了揮手示意凌煜退下。

    他撩袍起身,緩緩走近那靠在榻上看話本的人,嗓音不辨喜怒。

    “去哪了?”

    “隨便走了走。”計云舒隨手翻過一頁,淡淡回道。

    宋奕半闔眼眸,諱莫如深的目光落在她頭頂:“你去芙蓉苑做什么?”

    計云舒心中一緊,面上仍不動聲色。

    “走得渴了,進去喝了杯茶,順便聊了幾句。”

    聞言,宋奕嗤笑一聲:“同她有什么好聊的?”

    聽這語氣,他似乎對那位郁側妃頗有微詞?

    計云舒摸不準情況,并未接話。

    宋奕不滿她冷落自己,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話本,扔在一旁。

    “你埋頭看它作甚?難道本王還比不過這話本么?”

    說著,他抬起她瑩潤的下巴,迫她看向自己。

    計云舒抿唇不語,伸手拽了拽他的手腕,卻是紋絲不動。

    “我有些累了,王爺能否容我歇歇?”她垂下眼眸,并未看他。

    宋奕皺了皺眉,倒沒再纏她,而是坐在了旁邊,順勢攬過她,溫聲問道:“身子不爽利?”

    他似乎聽聞有的女子來月信時會腹痛難忍,不知她是不是這樣。

    這樣想著,他把溫熱的手掌覆上了計云舒的小腹,又問道:“可要尋大夫來瞧瞧?”

    計云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誤以為他又要欲行不軌,急忙按住他的手。

    宋奕見她握住自己的手,俊眉挑了挑,唇角微揚:“你在想什么?”

    “沒,沒什么,我歇歇就好了。”

    意識到自己會錯意,計云舒有些不自在。

    宋奕罕見她這扭捏模樣,喜歡得緊,不自覺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目光落在她寡淡的發飾和素凈的衣裙上,他有些疑惑。

    “給你置辦的首飾和衣物,怎么不見你穿戴?那可都是你喜歡的顏色。”

    計云舒微愣,計上心頭。

    “有些不大合身,若是能量體裁衣再好不過。”

    怎會不合身?他都是照著她的尺寸吩咐制衣局的,難不成是宮里那些奴才見他失了太子之位,遂生了憊懶之意?

    宋奕眼神微冷,他遲早要收拾那些刁鉆的狗奴才。

    他略微低頭,捏了捏計云舒的手,道:“這有何難?”

    計云舒本以為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料第二日一早,她們正用著膳,高裕領了兩個婦人進來。

    “王爺,冠衣閣的裁縫來了。”

    計云舒愣愣地看著那二人,驀地攥緊了手中的筷子。

    好你個宋奕,是真沒聽出她的意思,還是在溜她玩兒呢?

    食之無味地用完了飯,計云舒木著身子任那二人測量。

    一同挑完布料之后,宋奕又讓高裕去把他獵的那幾張狐皮拿來,讓那倆裁縫帶回去做成披風。

    宋奕一手圈過計云舒的腰身,含笑看她:“入秋了,天氣涼,狐裘披風最是暖和不過。”

    計云舒闔下眼皮,勉強扯出一個笑。

    之后的幾日里,計云舒雷打不動地在芙蓉苑附近散步,心想這都第四日了,這郁側妃也該尋到藥了罷?

    不怪計云舒心急,實在是那宋奕如狼似虎,盯她跟狼盯肉似的,日日夜里問她月事走沒走,她能不焦心么?

    “咳咳,妹妹又散步呢?”

    熟悉的嫵媚聲線自身后傳來,計云舒大喜,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正是,郁側妃安好。”她輕輕提裙,福了福身。

    “巧了不是?我那兒剛到了新的碧螺春,快來嘗嘗。”

    郁春嵐一臉熱情地攬過計云舒的手臂,衣袖遮掩下,她迅速往計云舒手中塞了一個瓷瓶。

    計云舒不動聲色地接過,故作惋惜道:“真是不巧,方才才喝完呢,這會子實在是喝不下了,側妃莫怪。”

    “不妨事不妨事,一個屋檐下,日后有的是機會。”郁春嵐笑道。

    交接完成,二人默契地不再糾纏,各自離開。

    夜里,計云舒從盥室沐浴完,出來便看見宋奕懶懶地倚在榻上,中衣半敞,手里還捏著本書。

    她垂眸坐在妝奩臺前,從寒鴉手中接過巾帕,自顧自地擦著濕發。

    “寒鴉回去罷。”宋奕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中的書卷,吩咐道。

    計云舒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又很快恢復自然。

    關門聲響起,室內只剩下二人,她放緩了擦濕發的動作。

    宋奕抬眸看她一眼,又將目光落回了書卷上。

    等了許久也沒見她上榻,他實在耐不住了,扔下書本問道;“你要磨蹭到何時就寢?”

    計云舒自知逃不過,不過好在她及時拿到了避子藥,倒安心了不少。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巾帕,起身向床榻走去,甫一躺下,宋奕就壓了上來,嗓音低磁。

    “今日總走了罷?”

    計云舒自然知曉他說的是什么,面不改色道:“還沒。”

    “嘖……”

    宋奕俊眉一擰,不應該啊,這都近十日了。

    他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她的臉龐,大手探進她的裙擺,另一只手制住她阻攔的雙手。

    一片干爽,他了然,恣意一笑,低沉的嗓音里帶了些被誆騙后,咬牙切齒的意味。

    “騙我是么?你月事早走了罷?”

    害他白白曠了那么幾日,著實可惡。

    幽深危險的目光落在身下女子的怒顏上,宋奕玩味地勾了勾唇角,耐人尋味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漆金的燭臺上,躍動的燭火燃了一夜,終于釋放了自己的生命。

    拂曉之際,門外傳來高裕的聲音。

    “殿下,該進宮上朝了。”

    屋內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帛料摩擦聲響,隨著關門聲響起,計云舒緩緩睜開了眼。

    趁著寒鴉還未進來,她迅速從貼身荷包中摸出藥丸吞了下去,又若無其事地躺回了榻上。

    宋奕的馬車緩緩駛至承天門前,他一下車便瞧見宮道上幾名大臣正圍著一個穿紫金蟒袍的人阿諛奉承。

    “殿下昨日在朝上的見解當真是毒辣,我等自愧不如……”白章平對著身前的男子諂媚道。

    聞言,男子臉上也浮現幾許自得之色,只覺被人壓了這么久,如今才真算揚眉吐氣了。

    “白大人過譽了,各位都是我大淵的肱骨之臣,本王日后還得多向各位討教才是。”

    聽見這互捧臭腳的話,宋奕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榮王從前貪圖享樂,如何也不愿來上朝聽政,如今自己一被廢位,他立馬跑來展露他那寡陋淺薄的見識。

    他以為自己有機會了么?愚蠢可笑。

    宋奕冷冷地從幾人身旁走過,那些笑語聲戛然而止。

    “王兄留步。”

    榮王宋庚順勢出聲,叫住了眼前那淡漠矜貴的人。

    他最是看不慣他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樣,如今逮著機會,自然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第46章 你莫怕

    “三弟有事?”

    宋奕似乎不屑轉身看他,只給了他一個淡漠的側臉。

    宋庚怒目盯著那個孤高狂妄的背影,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他還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他消了怒氣,行至宋奕面前,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王兄也太不應該了,咱們天家子弟,看上一個女子如何就要用強呢?”

    見宋奕面不改色,他仍然不死心,湊近他道:“即便是強了,王兄也該善好后,怎么反倒弄出這么大動靜來,父皇能不責罰你么?”

    宋奕不為所動,掀起眼皮,懶懶地看了他一眼。

    “三弟說的有理。”

    輕飄飄扔下一句話,他徑直錯過宋庚,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宋庚臉色變得愈發難看,白章平一看表現的機會來了,連忙湊上前勸慰。

    “王爺不必同他一般見識,他已是強弩之末。您不一樣,王妃可懷著皇長孫,您再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現表現,哪還有他什么事啊?”

    聞言,榮王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又同幾人禮貌地寒暄了幾句,這才拂袖進了殿。

    今日早朝,朝堂上氣氛有些不一樣。

    近日京城里混進了一批北狄刺客,竊取情報不成,竟光天化日在市集上殺了幾名百姓泄憤,還用鮮血在地上寫了北狄興,大淵亡這幾個字。

    如此殘忍囂張的行徑使得圣上龍顏大怒,出動了禁衛軍在京師及京畿地區搜捕那些北狄刺客,卻還是放跑了幾條漏網之魚。

    “陛下,那五名刺客已被押進詔獄,只等明日三堂會審。”

    大理寺少卿匯述完,宋奕忍不住抬眸看向那玉階之上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覺得他父皇太過仁慈。

    在他看來,抓到那些刺客的第一時間便該就地斬殺,讓他們多活一日都對不起那些被殘殺的百姓,還審什么?

    宋英點點頭,目光落在堂下:“其余的的漏網之魚,禁軍統領與京兆尹須得速速將他們緝拿歸案。”

    “臣領旨。”

    他二人說完,榮王適時出列,道:“兒臣請命,與二位大人同辦此案,望父皇允準。”

    此話一出,眾臣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榮王身上,心道這榮王可是開竅了,沒放過這個在陛下面前立功的好機會。

    宋英似乎也有意想看他這個小兒子的表現,靜默一瞬,開口道:“準了。”

    早膳過后,寒鴉端來一碗湯藥,道:“姑娘,這是王爺吩咐的給您補身子的藥。”

    計云舒拭嘴的動作一頓,狐疑的目光落在那褐色的湯藥上。

    好端端的補什么身子?

    她看了寒鴉一眼,徑直起身:“我身子好得很,不必補。”

    “這…王爺也是為您著想,姑娘不如喝喝看?”寒鴉端著藥,跟在計云舒身邊。

    計云舒坐在桌前,自顧自倒了杯茶,看也未看她。

    “誰抓的藥誰喝,我用不著。”

    見她心意堅決,寒鴉默默把藥端走,她是勸不了,還得找王爺來。

    計云舒瞟了眼她的背影,心下沉了沉,這宋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巳時正刻,宋奕下朝回來,見寒鴉一臉難色地向他走來,他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沒喝么?”

    寒鴉搖搖頭:“姑娘說她身子康健,不肯喝。”

    “知道了。”

    宋奕沉吟一瞬,又吩咐道:“你再去熬一劑來。”

    說完他徑直推門而入,見計云舒正坐在他的書桌前畫著什么,走近一瞧,是一幅初具雛形的百景圖。

    宋奕眸光微動。

    她,確實有些本事。

    “為何不喝藥?”他將目光放在她寧靜的側臉上,傾身詢問。

    他們這主仆倆,接力似的輪著催她喝藥,更讓計云舒確信那藥不簡單。

    “我身子很康健,用不著補什么。”

    “康健?”

    宋奕隱晦地勾了勾唇,道:“那為何夜里沒兩回你便受不住,喊本王停下。”

    計云舒猛地抬頭瞪他一眼,再次被他孟浪的言語氣到。

    “這是一回事兒么?誰知道那又是什么不干凈的藥!”她拔高了聲音,意有所指道。

    宋奕聽出來她指的是上回在石竹巷他給她下藥之事,愣了一瞬,臉上有些掛不住。

    他也承認,自己確實對她做了些無恥的事,可他從未后悔過,反而慶幸自己那時理智的沖動,才沒讓那姚文率先染指她。

    就算重來一回,他還會毫不猶豫地在那個平淡尋常又永生難忘的夜晚,翻進她的小院,闖進她的身心,讓她烙上自己的印記。

    宋奕漸漸拉回思緒,耐心解釋道:“那不是什么不干凈的藥,是給你調理身子的。”

    “我再說一次!我身子好得很!”計云舒怒目切齒道。

    “嘖…”

    宋奕側頭頂了頂腮,罕見地妥協道:“成,不喝便不喝罷。”

    韓院判也說她身子不錯,且那藥效因人而異,也不一定對她有用。

    畢竟是藥三分毒,他雖有意讓她懷上自己的子嗣,好就此綁住她,卻也不忍拿她身子作犧牲。

    計云舒本以為就這喝藥一事,少不了要和他拉扯斗爭一番,卻不料他如此反常,這般容易便松口了。

    那他費盡心思弄這么一出做什么?當真是閑得慌。

    “王爺。”

    寒鴉又重新端了一碗藥進來,見宋奕朝她擺手,她又忙不迭退了出去。

    宋奕繞到計云舒身后,圈住她的腰,輕聲問道:“又惱了不成?”

    他一靠近,計云舒忍不住僵直了身體,也畫不下去了,索性擱下了筆。

    “王爺成日里便沒其他事了么?”

    見她嘲弄自己,宋奕也不惱,反倒覺得此刻的她格外鮮活。

    “其他的事,哪有同卿卿培養情意來得要緊?”

    宋奕吻了吻她的側頸,手不斷地在她腰間磨娑,隱隱有往上的趨勢。

    計云舒被他的動作和話語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掙扎間,門外傳來高裕的聲音。

    “王爺,冠衣閣的人送衣裳來了。”

    趁著宋奕愣神的間隙,計云舒順勢掙脫了他的桎梏,離他遠了些。

    宋奕瞥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揚,低聲道:“算你跑得快。”

    午后,趁著宋奕與人在書房議事的功夫,計云舒出了清暉堂,寒鴉見狀連忙跟上。

    “姑娘要去哪兒?”

    計云舒回頭看她,似笑非笑道:“反正你總是要跟著,我去哪兒對你而言應當不重要罷?”

    “姑娘…姑娘莫怪,奴婢也是聽從王爺的吩咐。”寒鴉悶悶地說著。

    計云舒收回目光,沒在為難她,自顧自朝外走著。

    她有意在各處轉了轉,發現這府里貓啊狗啊的還真不少,卻沒見王妃她們養,那說明大多是從外頭鉆進來的。

    只可惜,后頭跟了個盡職盡責的小尾巴,暗處還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她,她壓根沒法光明正大地找狗洞。

    走到一處六角攢尖水榭亭里,她坐在亭里歇腳,目光落在將手帕遞給她的寒鴉身上。

    這丫頭的身量貌似同自己差不多,雖樣貌不一樣,可若是在夜里光線不好的情況下,自己換上她的衣服,說不準能瞞過暗處的那些眼睛。

    如此說來,只要有狗洞,那她只需等一個宋奕不在清暉堂夜宿的機會,再打暈寒鴉即可。

    煎熬了這么久,她總算是有個盼頭了。

    計云舒悠閑地擦著額角的細汗,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是你?!”

    遠處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計云舒循著那道粗獷驚怒的聲音望去,只見一個身形彪悍,滿臉怒容的人正朝自己疾步走來。

    她微微瞇起眼,認出那人正是在金鑾殿上,狠狠甩了她一耳光的男子。

    見他已來到自己身前,她并未做任何見禮,只冷冷看著他。

    “車將軍莫亂來!”寒鴉似乎是認識他,立馬擋在計云舒身前。

    車勇瞪圓了眼睛,很是驚訝的模樣。

    “你怎么在這?!”

    “王爺吩咐我跟著姑娘。”

    寒鴉的話剛說完,車勇的怒火更盛,他找了這不知死活的女子這么久,沒想到,她竟藏到翊王府來了?!

    “定是她不知廉恥!又勾引蒙騙了王爺!”

    車勇一把推開寒鴉,猛地掐住計云舒脖子,把她按在了亭柱上。

    寒鴉大驚失色,連忙去拉他的手臂:“將軍快住手!”

    計云舒還未從突發的狀況中回神,死亡的窒息感已鋪天蓋地向她襲卷而來。

    恍惚中,她好像聽見一道駭怒的聲音,隨著一聲拳頭到肉的悶響,她脖子上的禁錮瞬間松了。

    癱軟倒地之前,她落入了一個劇烈起伏的胸膛,那人手指顫抖地掐著她的人中,焦急地在耳邊喚她名字。

    宋奕心驚肉跳地去探她微弱的呼吸,朝寒鴉吼道:“去拿我的腰牌進宮找劉詹!”

    說罷,他一把抱起計云舒,陰鷙地看了眼跪在一旁,捂著眼睛的車勇,聲音森寒。

    “滾去書房等我!”

    不多時,寒鴉帶著劉詹匆匆趕到清暉堂。

    施針過后,計云舒幽幽轉醒,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坐在床榻邊,眉頭緊蹙的宋奕。

    “醒了?可還有哪兒不舒服?”

    宋奕一向平靜無波的黑眸中,滿是擔憂和不安。

    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卻只見床榻上那面色蒼白的人只是冷淡地看他一眼,隨后一語不發地背過身去。

    宋奕的眉頭又緊了些,眸中隱隱有痛色。

    她,定是怪自己了。

    好不容易關系緩和了些,卻沒料到……

    “王爺莫要擔心,姑娘醒了便沒大礙了。”劉詹見宋奕臉色不太好,急忙解釋。

    宋奕盯著她冷漠的背影看了一會,轉頭對寒鴉吩咐:“守在這兒。”

    書房內,車勇憤憤不平地坐著,時不時摸摸腫起的眼角。

    他不怪殿下,殿下定是被那女子蠱惑了!

    等見到殿下,他定要規勸殿下迷途知返,最好殺了那女子才解氣!

    這般想著,便聽見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響。

    他連忙回頭,只見黑暗的夜幕中,宋奕裹挾著一身的寒意踏了進來,眸中是他從未見過的陰冷。

    車勇咽了咽口水,還是毅然上前勸道:“殿下,您莫要被那女子蒙騙…呃!”

    話音未落,他被宋奕狠厲地踹倒在地,胸口霎時間隱隱作痛。

    “殿下!莫被那妖女蠱惑了!她就是要勾引你!要算計你!”

    車勇不退反進,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情緒激動地大喊,一副拼死諫主的模樣。

    宋奕驟然攥起他的衣領,一雙陰鷙的眸子里滿是駭人的風暴。

    “她從未勾引我,亦從未蠱惑我。是我!強占了她!是我!擄掠了她!”

    “你若再敢動她一根手指,別怪我不念往日情誼!”

    “聽清楚了么?!”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震得車勇頭腦發懵,久久回不了神。

    宋奕警告完,扔下失神的車勇,沉步離開。

    迎面遇上凌煜一臉凝重地朝他走來,耳語過后,他急匆匆地出了府。

    再次回到清暉堂時,已是晚膳過后了。

    宋奕推門而入,一眼便瞧見了坐在榻上,安靜地任寒鴉擦藥的計云舒。

    他緩步走過去,目光落在她瓷白的脖頸上,那一圈青紫的痕跡十分觸目驚心。

    他從寒鴉手中接過瓷瓶,中指挑起一些藥膏,動作輕柔地抹在那些痕跡上。

    “你莫怕,日后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宋奕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做出承諾。

    計云舒垂下的眼睫顫了顫,聲音帶了些還未恢復過來的嘶啞。

    “你,能不能放我走?”

    “你做的那些事,權當是我自己命不好罷。”

    “害你失了太子之位,算……算我對不住你,即便是要殺了我讓你出氣,我也絕無二話。”

    說著,計云舒抬眸,定定地望向他:“可我對你,確實無半分男女之情,”

    輕淡而微啞的聲音傳進耳中,隨著她最后一字的落地,宋奕手中的瓷瓶應聲而碎。

    第47章 他的心

    “夠了。”宋奕眼神陰翳,似是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兩字。

    殷紅的鮮血沿著他冷白修長的手指滴落,染紅了地毯。

    他似不知痛一般緊緊捏著手中的瓷片,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抵沖內心深處傳來的撕裂的痛楚。

    “我知道你今日是受刺激了,這些話我只當從未聽過。”他克制著自己胸中翻涌的氣血,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目光偏執道:“現下沒有情意,不代表日后也沒有,一輩子的時間,我等得起。”

    計云舒無力地閉上了眼,仰躺下去,木木地望著深色的帳頂,心中荒蕪一片。

    是她天真了,居然妄想借著這次的契機使苦肉計,好讓他心軟放過自己。

    當真是愚蠢。

    夜闌人靜,宋奕包扎好傷口,帶著沐浴后的濕意,輕輕地推開臥房門。

    見計云舒已睡熟,他沿著床榻邊緣,面對著她躺了下去,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她的側臉。

    他眸色幽暗,近乎失聲地呢喃。

    “只怪你運氣不好遇見了我,既拿了我這種人的心走,那你一世也休想擺脫我……”

    天光大亮,計云舒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宋奕那張近得不能再近的臉。

    她默默地拉開距離,輕輕翻了個身。

    不多時,門外照舊傳來高裕尖細的聲音:“殿下,該去上早朝了。”

    見門遲遲不開,高裕暗罵計云舒紅顏禍水。

    她沒來王府之前,殿下哪用他喊?日日都是天不亮便起了,還去書房看半個時辰的書,再去上朝。

    如今倒好,叫了兩回也沒見動靜,定是她夜里將殿下勾得狠了。

    “該起了殿下,陛下本就對您不滿,再把早朝給落下了,陛下怕是…”

    正耐心勸著,房門忽然被打開,只見他家殿下面色不善地走了出來,還輕手帶上了門。

    “你嚎什么?日后不必叫了,本王自己會起。”

    宋奕厲聲訓斥一句,大步朝外走。

    高裕連忙跟上,心道得了罷,自己不叫,他怕是連早朝都睡過去了。

    宋奕一走,侯在門外的寒鴉立即輕手輕腳的進去了,動靜雖小,卻被假寐的計云舒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這主仆二人,一個白天盯一個夜里守,當真是分工明確。

    計云舒沒了睡意,自顧自坐了起來。

    “這會子還早呢,姑娘不再睡會么?”

    寒鴉正輕手收拾著桌案,見她下榻穿衣趕忙上前伺候。

    計云舒沒讓她接手,自顧自道:“我睡不著,你去忙你的罷,我自己來便好了。”

    寒鴉知曉她不慣人伺候,識趣地住了手,默默出去打了洗臉水來。

    散朝后,宋池還是沒忍住,幾步走到宋奕面前,蹙眉問道:“王兄,你當真把云荷擄到王府去了?”

    宋奕眼神微冷,瞥了眼前方不遠處,時不時心虛地回頭探看的車勇,嗤了一聲。

    “是又如何?你要彈劾我么?”宋奕淡淡看他一眼,徑直錯過他。

    見他一副鐵了心的模樣,宋池急忙追上,好言相勸

    “王兄!你莫要一錯再錯了!”

    宋奕腳步不停,看也未看他:“你若看不慣,大可去向父皇告發我。”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王兄!”

    徒留宋池在原地呼喊,他一向溫朗的面龐也因焦惱而微微染紅。

    車勇昨日同他說時,他是不大相信的,尤其是在宋奕被廢后,他以為他無論如何也會低調些。

    可今日看這模樣,他王兄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只云荷顯然是不愿跟他的,否則也不會冒險告御狀,王兄他這般強取豪奪,到頭來,只怕是兩敗俱傷。

    ***

    寒露秋深,百鳥歸巢。

    綠柱黃瓦的八角攢尖水榭亭里,計云舒依在雕花的美人靠上,直愣愣地望著湖里肆意暢泳的龍睛金魚失神。

    “這湖面的風涼得很,姑娘不若去其他地方瞧瞧?”寒鴉微微傾身,溫聲詢問。

    安靜了好一會兒,就在寒鴉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聽得一道淡如云煙的聲音傳來。

    “我不冷。”

    寒鴉默默噤了聲,姑娘貌似昨日起便有些不大對勁,可具體哪里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為了消滅這些不安感,她得再謹慎注意些。

    宋奕下朝回到府里,卻發現清暉堂空無一人。

    他吹了個指哨,幾名影衛迅速從各處屋檐上一躍而下。

    宋奕薄唇輕啟:“人呢?”

    “回殿下,往心湖去了。”

    聞言,宋奕換下朝服,帶上那件白色狐裘披風出了門。

    寒鴉見著來人,連忙退到一旁。

    肩膀及后背被一層柔軟溫暖覆蓋,計云舒微微側頭,瞥了一眼身后那片織金的菘藍衣角。

    宋奕牽起她冰涼的手,蹙眉道:“手怎這般冷?”

    銳利的視線直直地向自己射來,寒鴉急忙跪下。

    “王爺恕罪,是奴婢疏忽。”

    計云舒本是不愿理會他的,卻又實在忍不了他這副做派。

    “手涼是天生的,我又沒冷著,你怪她作甚?”

    白白讓人擾了興致,計云舒索性扔下二人,頭也不回地出了水榭。

    宋奕幾步追上,攬上她的肩膀,道:“若愛看那魚,便抓幾條放屋里養著,也不必坐在那兒吹冷風了。”

    計云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譏道:“籠中人自然愛看那自由自在之物,若將它們拘成我這一般的籠中物,還有何可看的?”

    宋奕沉默不語,自然聽出了她的怨氣,可要他放手,他如何做得到?

    夜里,劉詹仔細看了看計云舒臉上傷疤的愈合情況,見肌膚表層已接近平滑,暗暗點了點頭。

    “到底如何了?”

    雖知曉那是看傷的必要過程,可瞧見劉詹的手指在計云舒光潔的臉上反復點按,宋奕還是莫名生出一股煩躁的情緒。

    聽見這略帶催促的不滿語氣,劉詹急忙轉身道:“已大好了,王爺盡可放心。”

    聞言,宋奕臉色稍稍緩和,朝他揮了揮手。

    “知道了,你回去罷。”

    劉詹走后,宋奕從寒鴉手里接過膏藥,同昨日一樣抹在她脖子上。

    “我自己來罷。”她往后仰避開宋奕的手,冷冷道。

    宋奕臉色沉了些,不由分說地桎梏住她后頸,不讓她躲開。

    “你又看不見。”

    掙脫不開,計云舒冷淡的別過臉,一副不愿理他的模樣。

    宋奕看得惱火,念及她昨日才受了驚嚇,便生生忍住了。

    待他沐浴完,想例行公事時,計云舒卻掙扎得異常激烈,還不慎碰到了脖子上的傷痕。

    宋奕眸色陰郁地看著疼的蹙眉嚶嚀的計云舒,咬牙切齒地開口:“罷了罷了!不碰你便是!”

    說完便只將手圈在計云舒腰間,老實地沒再動手動腳。

    計云舒也卸下防備,轉過身背對著他。

    見狀,宋奕的臉色更黑了幾分。

    第48章 去祈福

    第二日一早,沒等高裕喊宋奕就早早地醒了。

    他頂著一張寒如冰霜的臉出了門,倒是把高裕驚駭得不行。

    下朝回來后,清暉堂里依舊是空無一人,他趕到心湖,果然見水榭里坐了一個湖綠色身影。

    宋奕并未急著過去打擾計云舒,而是長立在石橋上靜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寒鴉拿著狐皮披風傾身朝她說了些什么,她沒說話,只一臉木然地任寒鴉幫她系上披風,整個人的周圍也縈繞著一股令他心慌的沉沉死氣。

    宋奕忽而憶起了自己喬裝出宮去雅軒齋時,看見的那個鮮活亮眼又生機盎然的她。

    輕羅小扇,顧盼生姿,晃得他移不開眼。

    罷了,放她出去又如何,只要自己在她身邊,還怕她一個弱女子跑了不成?

    宋奕打定了主意,不再掙扎,走過了玉白的石橋,緩緩行至她身后。

    “瞧什么呢?這么入迷?”

    身前的人毫無波瀾,竟是連動也沒動一下。

    宋奕暗自嘆口氣,撩袍靠著她坐下,握住她冰涼的手,似低哄道:“明日重陽節,帶你去賞菊祈福,放紙鳶可好?”

    說罷,他看見那人的側臉動了動,出口的話仍舊刻薄得讓他鬧心。

    “那就多謝王爺大發慈悲,賞賜我這一回了。”

    宋奕聽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將她抱坐入懷,捏完她的手又去蹭她的臉,清冷的聲線染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

    “好了好了,莫要再惱了。”

    計云舒抿唇,只覺得有些好笑。

    他難道認為,她這樣疏冷是因為被掐的事耍小性子生他氣?

    只怕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認真實原因罷。

    宋奕掰過計云舒的臉,在她唇邊淺啄了一口,正欲再深入些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壞了他的好事。

    “妾身見過王爺。”

    宋奕煩躁地側過頭看了一眼,見了來人,冷聲道:“你來這做什么?”

    莫名被宋奕呵斥,芳蘇內心頓時有些委屈與酸澀。

    她隱晦地掃了眼他懷里那張淡然的側臉,強壓下那些嫉妒的情緒,揚起一個嬌艷明麗的笑臉。

    “王爺恕罪,妾身是聽丫頭說,云妹妹一人在心湖水榭,怕她無聊,妾身便來陪她解解悶兒。”

    聞言,宋奕似譏笑般扯了扯唇角,將芳蘇那點小心思看了個一清二楚,出口的話仍舊客套疏離。

    “側妃有心了,不過我們準備走了,你自便罷。”

    說罷,他帶著計云舒離開了水榭,徒留芳蘇一臉哀怨地站在原地。

    “側妃莫傷心,起碼咱們同王爺說了句話不是?”

    一旁的萍兒耐心安慰著芳蘇,要知道,從前便是連見王爺一面也不容易,更別提說話了。

    然而芳蘇的心緒卻并未因萍兒的話而好轉起來。

    她連同王爺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是沾了那女子的光,叫她如何能笑得出來?

    ***

    九九重陽日,菊香飄滿城。

    寬闊的街道上車馬如龍,道路兩側商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煙火盈盈,似乎比上次出門時更加熱鬧些。

    計云舒好奇地掀開窗牖朝外看,只見路邊嬉鬧的孩童頭上無一例外都帶著菊花,連路邊酒樓的招牌都特意換成了菊花酒,難怪香味這般濃重。

    她信手放下簾子,不自覺打了個噴嚏,想來是被那香氣熏的。

    “可是著涼了?”

    宋奕放下手中書卷,將她身上的披風系得緊了些。

    計云舒搖了搖頭,反問道:“去何處祈福?”

    宋奕唇角揚起一個隱晦的弧度,道:“瑤林寺。”

    京城有兩大寺廟,一座是道蓮寺,另一座便是瑤林寺。

    計云舒沒機會接觸外界,自然不知曉道蓮寺保平安和致學,而瑤林寺則保姻緣和求子。

    馬車行至瑤林山腳下,宋奕帶著計云舒下了車。

    在瞧見那高陡冗長的石階時,計云舒的腿肚子顫了一下。

    是的,瑤林寺建在山頂上。

    她不自覺咽了咽口水,驚惑問道:“沒有其他寺廟了么?”

    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靈驗的只有瑤林寺一座而已,宋奕如何愿意換?

    “沒了,只這一座。”

    宋奕面不改色地扯謊,朝她伸出了手:“來罷,祈福自然是心誠則靈,若不一步步走上去,天神菩薩如何知曉你的誠意?”

    他這后半句話倒是發自內心的。

    計云舒無奈地閉了閉眼,心道好不容易才出來兩回,兩回都是活受罪。

    她忽略宋奕遞過來的手,徑直踏上了石階。

    宋奕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朝著身后的凌煜吩咐:“在山下等著。”

    說罷,他便提步去追趕計云舒。

    咬牙撐到一半,計云舒實在是爬不動了,直扶著石欄大口喘息。

    宋奕見狀,從袖中取出錦帕替她擦汗。

    “可要歇歇?”

    計云舒果斷點了點頭,她這會兒嗓子口腥甜,半山腰的冷風一吹,止不住地咳嗽。

    宋奕皺了皺眉,急忙輕拍她的脊背,原本堅定二人一步步爬上去的念頭有些動搖。

    “為何前來祈福的都是女子?”

    聽見她的質疑,宋奕編了個甚為牽強的理由。

    “男子都忙著養家求學,哪有空來祈福。”

    “呵,這倒也是…咳咳……”

    一句話沒說完,計云舒又開始咳嗽。

    望著她發顫的脊背,宋奕徹底放棄了那個念頭,他裹緊了她的披風,攔腰抱起她。

    計云舒驚呼一聲,本能地攀住他的脖頸。

    “你!還是放我下來罷,我自己走便是。”

    來來往往上山下山的人不少,又是這般面對面的親密姿勢,計云舒實在有些抗拒。

    宋奕現下卻不愿意了,一臉嚴肅道:“別逞能,你累壞了,夜里又該不讓我碰了。”

    “你!”

    計云舒實在想不通這人是怎么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的。

    “不若你還是背著罷,也輕快些。”

    她妥協了,起碼她不用離他的臉那么近了。

    宋奕只當她是心疼自己,嘴角的笑意幾乎壓不住,自然樂得愿意。

    他背起她掂了掂,還不忘向她展示自己的實力。

    “莫擔心,便是抱著你上山,夜里也定不會叫你失望。”

    計云舒瞪了一眼他的后腦,將頭低了下去,只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一路上,不少女香客頻頻朝二人回望,準確的說是朝宋奕回望,皆是面抹紅霞,眉眼羞澀的模樣。

    宋奕似是察覺到了,眉眼微冷,握著計云舒大腿的手緊了些,步子也快了起來。

    約莫兩刻鐘后,二人到了瑤林寺。

    不得不說,山頂的景致著實令人嘆為觀止,登高遠眺,幾乎能將大半個京城盡收眼底。

    想來,這瑤林寺是唯一一個能將重陽節登高與祈福合二為一的地方了。

    “走罷。”宋奕牽起計云舒的手,進了寺廟正殿。

    上香磕頭后,計云舒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心愿。

    神天菩薩在上,信女計云舒,不求榮華富貴,只求自由自在,歲歲平安。

    再次鞠躬起身,余光瞥見宋奕正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定定地看著自己。

    “許了什么愿?”

    計云舒有些疑惑,來祈福的不都是求賜福求平安么?他為何還要問一句?

    “同你一樣。”

    話音剛落,宋奕朗聲大笑,笑得莫名奇妙。

    計云舒無語地瞟了他一眼,轉身出了正殿。

    “女施主留步。”

    一道慈祥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計云舒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只見一位方丈模樣的和尚緩緩朝她走來。

    “大師是……”

    “我是這兒的住持,法號慧靈。”

    宋奕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兩人中間,神情倨傲道:“慧靈大師有何指教?”

    計云舒簡直想不明白宋奕腦子里在想什么,他信神佛,卻不敬和尚,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第49章 賜良機

    她伸手將他推開了些,尷尬笑了笑:“大師莫怪。”

    慧靈淺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回計云舒身上,厚重的聲音如神佛低語。

    “姑娘不似這世上之人。”

    聞言,計云舒驚愕了一瞬,隨即迅速反應過來,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開口問道:“大師此話,從何說起?”

    宋奕俊眉輕蹙,這老和尚滿口胡言,若不是見她有興趣,他早走人了。

    “姑娘秉性超脫,氣息純凈,不似這紅塵中人,倒像是祇樹有緣之人。”

    計云舒啞然失笑,內心有些失落。

    原來是在說她與佛家有緣,只可惜自己并沒有出家修行的念頭。

    宋奕自然也聽出來了,懶懶嗤道;“那大師不妨看看我的命格。”

    聞言,慧靈大師轉眸看了他一眼,贊道:“公子的命格得天獨厚,是玉葉金柯之相,來日定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大造化。只是……”

    宋奕聽到這兒時,嘴角仍然帶著那抹不屑的笑意,然而再聽下去,他那恣意的笑便漸漸消失了。

    “只是,命里有時終須有,對于一些不可得之物,公子應當早日放手,強求只會傷人傷己。”

    “胡言亂語…”宋奕面若寒霜,陰沉地盯著那人。

    “我們走!”他沉著臉把計云舒拉出了正殿。

    計云舒覺得可笑,他自己要讓人家說,人家說了他又翻臉,真真兒難伺候。

    “王爺這是做什么?人家大師說的不是實話么?”

    她還是忍不住刺他,這人也忒玩不起了些。

    宋奕側過頭,不悅地盯著計云舒,正想警告她,不要癡心妄想讓他放手時,一道充滿喜氣的聲音傳進二人耳中。

    “娘子你不知,這瑤林寺的姻緣菩薩果然名不虛傳,我家姑娘嫁了個如意郎君!催著我來還愿望呢!”

    “聽說這兒的送子菩薩也是無比靈驗,我今兒再好好拜拜,好讓我姑娘早日生下個大胖小子,看她那刁蠻的婆婆還嘰歪什么!”

    ……

    計云舒轉頭冷冷看著他。

    難怪呢,她說同他許了一樣的祈福愿望時,他笑成那樣,

    原來這瑤林寺不是保平安,而是保姻緣。

    宋奕云淡風輕地迎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好似在說:是,我就是騙了你,你能對我如何?

    計云舒譏笑地看著他那副欠揍的模樣,轉身下山。

    求子?做他的美夢去罷!

    二人下山后沒多久,天邊就烏云翻涌,頃刻間便下起了大雨。

    馬車里,宋奕的目光越過書卷,落在計云舒漠然的側臉上,似遺憾地朝外吩咐道:“這么大的雨,紙鳶是放不了了,去鴻樓避避雨罷。”

    這回宋奕吸取了教訓,怕又像上回一樣遇見姚文卿,他提前派了人進去巡視,確認姚文卿不在后才帶著計云舒進了二樓雅間。

    正好將近晚膳時間,小二推門進來,竟又是上回那個伙計。

    他也認出了二人,殷勤地笑了笑,主動將菜目遞給了宋奕。

    “給她。”宋奕掀眸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那伙計打了個冷顫,忙不迭將菜目遞到計云舒手中,懊惱自己不長記性。

    明擺著那女客面善些,他還不長眼地往那大佛跟前兒湊。

    這回計云舒點了些辣口的菜宋奕倒沒攔著,只是叮囑她少吃些。

    二人正吃著,那伙計又捧了壺酒進來。

    “打擾您二位了,這是我們酒樓自釀的菊花酒,清甜無比,京城的貴女小姐們都贊不絕口,二位可要嘗嘗?”

    宋奕不愛喝那些果酒甜酒,余光卻見計云舒似乎多看了那酒壺兩眼,他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重陽節,自然是該應景的,溫熱了再拿上來罷。”

    “好嘞!”

    不多時,那伙計便端了壺熱酒進來,菊香揮發得更甚,充斥了整個雅間,計云舒暗暗深嗅了幾下。

    宋奕斟了半杯酒放到計云舒面前,下一刻便見她端起來抿了一口,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見她杯中空了,他又給她倒了半杯。

    左不過喝了幾杯,計云舒便微微感覺有些頭暈眼花,這酒喝著清甜,卻沒想到后勁如此大,她酒量又不好,真不該貪杯。

    “我吃飽了,不喝了。”

    聞言,宋奕將她喝剩的半杯酒飲盡,喚來伙計結賬。

    下樓時,計云舒腳步略有些虛浮,不過好在她知曉自己幾斤幾兩,及時止損,否則這會兒怕是醉倒在雅間了。

    晃晃悠悠的馬車里,宋奕聚精會神地看著兵書,余光卻發覺計云舒有些不對勁。

    她單手撐在軟靠上,雙眼緊閉,秀眉微蹙,臉頰也有些不尋常的紅暈。

    他連忙撂下手中書卷,伸手過去摸她額頭,見她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眼神也不似從前那般清明,

    “醉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哪有人喝幾杯甜酒便醉了?還是那么點兒大的杯盞。

    從他語氣里聽出了幾分嘲笑之意,計云舒不悅地將臉轉向一邊。

    誰說她醉了?只不過是有些眼花罷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宋奕眼里便成了對他的嬌嗔。

    他笑著將她攬進懷里,托起她下巴,眸色幽深地盯著那盈潤的朱唇,意有所指道:“什么酒如此醉人,讓我也嘗嘗。”

    說罷,他低頭吻了上去。

    淅淅瀝瀝的雨聲蓋過了車廂內唇齒交纏的靡靡水聲,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果真醉人。”

    宋奕不懷好意地盯著懷里的怒顏,舔了舔唇角,笑得邪肆。

    正當他欲進一步動作時,忽而聽得幾聲凄厲的尖叫,馬車驟然停下,宋奕眼疾手快地護住了計云舒的頭,才沒讓她撞上車壁。

    “殿下,是殘余的北狄刺客!”

    凌煜凝重的聲音傳來,宋奕危險地瞇起了雙眼。

    昏暗的車廂里,饒是醉意朦朧,計云舒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森寒起來。

    “莫怕。”

    宋奕將她半個身子護在懷里,輕聲安慰她,隨即又朝外問道:“凌煜,刺客有多少?”

    “八個。”

    嘖……

    宋奕有些懊悔自己掉以輕心,沒多帶些人手出來。

    北狄人人高馬大,派來的刺客也都是亡命之徒,僅憑凌煜和其他三個侍衛怕是招架不住,他得親自出手。

    “莫怕,我馬上回來。”

    宋奕低頭看了眼半醉的計云舒,隨即果斷掀簾出去,帶著凌煜幾人前去擒殺刺客。

    耳邊不斷傳來尖叫聲,計云舒狠狠搖了搖昏沉的腦袋,準備掀開車簾查看外面的情況。

    與此同時,宋奕剛從刺客的刀下救下一個男童,余光瞥見一個刺客踏上了馬車,他臉色陡變,將手中繳獲的利劍猛地擲過去。

    隔著五丈開外的距離,那柄利劍穿透了那名刺客的胸膛,他睜大了眼睛,不甘地倒下了。

    計云舒準備掀簾的手還伸在半空,忽見一個死不瞑目的尸體栽了進來。

    猙獰的死相,撲鼻的血腥味,她的徹底被嚇醒了,醉意消失得一干二凈。

    忍著恐懼將那具尸體踢下車,她顫巍巍地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細縫朝外瞧。

    只見原本熱鬧的街道頓時變得混亂不堪,散落在地的油傘,哭鬧不止的孩童,還有驚慌奔命的行人。

    借著道路兩側商鋪的燈火,計云舒看清了遠處有幾個正在打斗的身影,其中一個白色身影她分外熟悉。

    是宋奕。

    原來他不但會武功,還是個高手。

    目光又落回四散奔逃的人群,計云舒滯了一瞬,而后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這不正是天賜良機么?

    雖說戶籍被宋奕扣下了,可她中衣暗袋里有她隨身攜帶的幾百兩銀票,有銀子什么辦不到?

    這機會實在難得,她不愿就這么白白錯過。

    計云舒忍著惡心將尸體頭上的斗笠帶上,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確認打斗中的宋奕沒注意到這邊的異常后,她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混亂的人群中。

    雨幕中,宋奕猛地推了一把身前的侍衛,偷襲的刺客落了空,陰狠地向宋奕襲來。

    他平穩地錯身躲過,而后利劍一揮,飛濺的鮮血混合著雨水灑滿了他半邊身子。

    刺客已被悉數斬殺,而宋奕一行五人只傷了兩名侍衛。

    宋奕單手解下染血的外袍,借著雨水抹了抹臉,想沖去那些血腥氣。

    女子都膽小,她雖天生反骨了些,可若真見了他一身血腥,定是會害怕的罷?

    余光見那三名侍衛愣愣地看著他,宋奕冷聲警告:“本王不會武藝,管好你們的舌頭。”

    被宋奕救下的侍衛率先反應過來,連忙應聲。

    凌煜帶著三名侍衛收拾完尸體,就見他們王爺半蹲在車門前,維持著掀簾的姿勢一動不動,背影孤絕又詭異。

    他狐疑地走過去,竟見車廂內已是空空如也。

    她,跑了?

    第50章 他來了

    凌煜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車廂里,軟靠座墊皆是整整齊齊,毫無掙扎的痕跡,定然是自己趁亂跑了。

    他看向宋奕晦暗不明的側臉:“王爺,現下去找或許來得及。”

    宋奕緩緩站起身,此刻,再冰涼的雨水也澆不滅他的滔天怒浪。

    恰巧一道紫電劃破夜幕,照亮了他此刻的模樣。

    一身染血的白衣,半張側臉上還帶著未沖涮干凈的血珠,青筋暴起的額頭下,是一雙猙獰陰翳的眸子,整個人看起來宛如剛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凌煜幾人看得心驚,誰也不敢妄動,只等著他的命令。

    醉得迷糊也忘不了逃跑,他當真是低估了她的膽子!

    宋奕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酸澀情緒,眸光變得狠戾,陰鷙道:“告訴京兆尹,有刺客逃脫,即刻封城!”

    接到命令,霍臨立即帶著調令來到書房,驟見宋奕那副駭人的模樣,也是驚怔了怔。

    半個時辰后,宋奕放下筆,遞給霍臨五張一模一樣的女子畫像。

    “盯著榮王和姚府的影衛暫時不動,其余所有人,在全城內搜尋她。”

    霍臨低頭看了眼那熟悉的女子畫像,頷首退下。

    “等等。”

    宋奕又將他叫住,擰眉囑咐道:“寺廟,道觀這些地方著重搜查。”

    沒有戶籍,京城哪個客棧敢收她住宿?

    雨漸漸停了,一輛勻速行駛的騾車上,全身緊繃的計云舒壓低了斗笠,詢問駕車的老漢。

    “老師傅,您可知城門何時關閉?”

    “關城門得戌時以后了,姑娘放心,定然來得及。”

    聽見這話,計云舒松了口氣,可還沒等她高興呢,一陣雷厲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她以為是宋奕追來了,驚慌地回頭看去,卻見是一個衙役模樣的人,架著馬在街道上疾馳。

    “阿彌陀佛……”

    她安心地回過頭,暗自盤算著,只要出了京城,就好辦了。

    到了城門口,卻見城門緊閉,不少要出城的百姓正在同城門守衛理論,更有不明狀況的婦人一哭二鬧三上吊。

    守衛被弄煩了,索性亮出刀劍喝道:“府尹大人說了,封城抓刺客,若有人不配合,便叫我等一刀砍了!”

    此話一出,也無人哭也無人鬧了,眾人悻悻離去。

    “姑娘,咱們今日怕是出不了城了,還是尋個地兒借宿罷!”

    計云舒不甘地望著城門的方向,神情凝重,倒希望只是官府抓那些刺客,而不是宋奕的手筆。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明日再來看看情況了。

    現下將近戌時了,天也全黑了,她晚上住哪兒呢?

    據她所知,其他地方或許律例執行得松散些,可京城里頭盤查黑戶盤查得緊,若無戶籍或路引,是萬萬住不了客棧的。

    目光落在前方佝僂的背影上,她眼神微動,道:“敢問老師傅在哪處客棧住宿?”

    “嗐,老漢我如何住得起客棧?城東的破觀里湊合一晚罷了。”那老師傅爽朗回道。

    道觀?也行,總比露宿街頭好。

    “我家在城外,出來得急忘帶戶籍了,可否勞煩師傅也帶我去那道觀借宿一晚?路錢照付。”

    計云舒說著拔下頭上的岫玉簪,遞到他手里。

    那老漢見如此貴重,說什么也不收,計云舒連哄帶騙才讓他收下。

    這簪子貌似是宋奕給她挑的,今早寒鴉給她梳發髻時,趁她不注意給她戴上了。

    道觀很小,也很破,老漢心善,將一處鋪著干草垛的地方讓給了計云舒,自己則就著塊破布,睡在了墻角。

    計云舒不忍心,分了些干草給他,讓他好歹墊著些。

    “姑娘莫看不起我老漢,雖說我六十歲多了,可身體康健著呢!今兒午膳還吃了兩大碗白米飯,把我那老婆子給心疼壞了……”

    老師傅自得地調侃著,靠坐在佛像腳下的計云舒聽了,忍不住笑出了聲兒。

    “能吃是福,行將就木的人才吃不下飯呢,老師傅這可是長壽之相。”

    “哈哈哈!姑娘說得有理……”

    ***

    到了后半夜,黑暗寂靜的道觀忽而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馬蹄聲。

    老師傅被驚醒,正暗自納罕著,便見道觀外忽而亮如白晝,一隊手持火把的黑衣人訓練有素地沖了進來,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緊接著,一位身披玄色鶴氅,身姿挺拔的矜貴男子映著火光緩緩走了進來。

    劍眉星眸,顏如冠玉,舉手投足間,是骨子里帶來的孤傲清冷。

    若不是他眼神里蘊含的暴戾太過令人心顫,老師傅會毫不懷疑這是一位清絕出塵的謙謙君子。

    此刻他那雙冷鷙的眸子正死死地鎖住計云舒,似一頭兇猛的野獸,要撲過去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老師傅看得心驚,壯著膽子出聲,想將計云舒喚醒。

    宋奕幽深銳利的視線掃了一眼這座四處漏風的道觀,目光又落回那月神像下,蜷縮成一團的水綠色身影上。

    “姑,姑娘快醒醒……姑娘…”

    耳邊傳來一聲聲驚顫的呼喚,不明所以的計云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晃動的火光中,一張陰翳駭人的臉格外熟悉,她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

    一陣夾雜著寒意的冷風吹過,她才猛然清醒,驚愕惶恐地坐起身。

    這么快……他這么快便找來了?

    那高大迫人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近,每一步都踩在她發沉的心上,在替她的死亡倒數。

    宋奕居高臨下地看著面色煞白的計云舒,瞥見她光裸的發髻,眸色愈寒。

    他陰冷發問:“簪子呢?”

    計云舒怔然,沒料到他開口第一句話是問這個,想到簪子被她給了老師傅時,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那老師傅還以為給了簪子,那位兇神惡煞的公子便會離開。

    “簪子在我這……”

    話音剛落,宋奕陰狠的目光驟然射向那老漢,宛如在看一個死人。

    了解他是什么德行,計云舒想都沒想,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拿回簪子,胡亂帶回了自己頭上。

    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強自鎮靜地開口解釋。

    “我沒銀錢,將簪子抵做車錢付給了他。”

    聽見這話,宋奕才收回了駭人的目光。

    他冷冷垂眸,慢條斯理地取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扔給了那老漢。

    “過來。”他冷冷看著跪坐在地上,滿身干稻草的女子。

    寒涼的聲線讓計云舒心頭一顫,她垂眸,視死如歸地走了過去。

    黑色的衣袖在眼前一晃而過,頭頂一陣風拂過,卻并沒有想象中的劇痛。

    衣袖再落下時,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多了一根干稻草。

    計云舒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強硬地扛上了肩膀。

    猛地被摔進馬車,她有些頭暈眼花。

    下一瞬,車簾被大力掀開,宋奕面色冷硬地上了車。

    一路上,車廂內寂靜得有些詭異,望著那一動不動的背影,計云舒心知,這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罕見的寧靜。

    清暉堂的燭火亮了一夜,又有不少黑衣人在王府進進出出,府內眾人紛紛猜測到底出了何事。

    天色才蒙蒙亮,已有不少丫鬟小廝借著做活的由頭,探頭探腦地往里瞧。

    忽見他們王爺面如寒霜地抗了一個人進來,連忙四散開來,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去備水!”

    宋奕厲聲朝侯在門口的高裕了一句,隨后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高裕癟了癟嘴,這般沒心沒肺的女子王爺還找回來作甚?讓她野外頭得了。

    不多時,高裕引著兩個小廝抬了浴桶進來,隨后帶上門出去了。

    昨日雨大,計云舒逃跑時裙擺上濺了不少泥點子,她低眸掃了眼自己。

    “將你這身臟污給本王洗干凈!”宋奕橫眉冷目,咬牙切齒地吼道。

    計云舒抬眸看他一眼,卻見他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她暗自咬牙,開口道:“那,先請王爺暫避一會兒。”

    宋奕冷嗤,眸中陰戾閃過:“就在本王面前!脫!”

    計云舒驚愕地瞪了他一會兒,隨即冷冷地撇過頭,以示自己的態度。

    宋奕看得怒火更甚,不由分說地去撕扯她的衣服。

    計云舒拼命掙扎,梗著脖子發問。

    “我臟不臟同王爺有什么干系?!再臟再臭也是我自個兒的身子,王爺看不過眼,放我走便是!做什么一面強迫一面嫌棄的,當真是可笑!”

    思緒漸漸清晰起來,計云舒反而沒那么怕了。

    她又沒錯,被侵害的人還不能自救?只能乖乖任人宰割?從沒聽過這樣的道理。

    宋奕似是被戳到了痛處,面色更加可怖,戾眸像刀子一樣射在計云舒臉上。

    她憑什么?憑什么如此硬氣?真打量自己不敢對她怎么樣么?!

    他揪住計云舒衣領,聲音發狠。

    “看來本王素日對你太過仁慈了,才叫你蹬鼻子上臉不分尊卑起來,你以為本王非你不可么?!”

    “哈哈哈…”

    計云舒看著他,忽而大笑起來,只因這話從他宋奕嘴里說出來,格外令人發笑。

    “你既不是非我不可,又為何將我強擄至此,還做出這種種行徑來呢?”

    宋奕看著她唇邊的譏笑,內心的暴戾有一瞬間幾乎壓制不住。

    心知肚明她在激將自己,他不為所動,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

    “自然是要報復你害本王丟了太子之位,把你折磨一輩子了!”

    說罷,他猛地將計云舒甩開,眼神冰冷,居高臨下地睥睨她,又恢復了眾人面前那副孤傲涼薄的模樣。

    “錦衣玉食的日子你不愿過,那便做回奴才罷!”

    計云舒緩緩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清淩的目光冷冷看向他:“我已是良籍,官府皆有登記造冊。”

    宋奕薄唇輕扯,譏笑道:“呵,官府?”

    “本王說你是奴才,你便是。你若不服,大可再去敲一次鳴冤鼓,不過……”

    他的語調微微上揚,眼神倨傲,帶了些不可一世的意味。

    “你得能先出得了我翊王府。”

    計云舒聽得火冒三丈,胸口劇烈起伏,忍不住怒罵出口:“你不得好死!”

    她一時沖動,倒給了宋奕一個冠冕堂皇地整治她的借口,雖然他也不需要所謂的借口。

    “高裕!”

    宋奕厲聲吩咐:“以下犯上,把她拖出去鞭笞十五!”

    高裕怔了一瞬,臉色有些難以捉摸,糾結了一瞬,隨即立即喚來小廝行刑。

    臺階下,計云舒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廝強行壓在板凳上,剛受兩鞭,上面的人忽然喊停。

    宋奕不疾不徐地吹了吹茶水,云淡風輕道:“往腿上打。”

    她不是喜歡跑么?早該料到有今日這回罷?

    計云舒狠狠地瞪著他,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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