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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又為奴

    “使些力,沒吃飯么?”宋奕利眸射向行刑的兩名小廝,警告道。

    “啊……”

    聽見叫聲,宋奕才滿意。

    合該給她些教訓,她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十五鞭打完,計云舒狼狽地趴在長板凳上,鬼魅般的聲音幽幽地在耳邊響起。

    “聽宸王說,你原是膳房的奴才,既如此,你便去那兒當差罷!

    “高!

    沒來得及聽完,計云舒支撐不住,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計云舒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里,腿上的鞭傷隱隱作痛。

    手邊放著一個褐色的包袱,打開一看,是一些女子的衣服。

    還有,兩瓶膏藥。

    計云舒皺了皺眉,誰給她收拾的東西?寒鴉么?可這也不是她的衣服啊。

    正疑惑著,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一個身材圓潤的婆子叉著腰立在門口。

    “既被分來了膳房,那就歸我何管事管!給你半個時辰收拾傷,好了出來燒火!”

    她一走,才有些許陽光從門口照了進來。

    計云舒呆呆地看著那束光,半張臉隱在昏暗中,看不清神情。

    半個時辰后,何婆子沒見到計云舒,又氣勢洶洶地沖進房間,卻見那人靠在榻上發著呆。

    “好啊,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你來做奴才的還是來做小姐的?!”她瞪圓了眼睛,指著計云舒道。

    計云舒看了她一眼,試圖解釋。

    “婆婆,我不是翊王府的奴才,我是被翊王綁來的!

    何婆子愣了會兒,隨即好似被氣笑了。

    “真真是稀奇,頭一回見奴才為了躲懶,編出這等沒臉沒皮的鬼話的來!”

    見與她說不通,計云舒索性閉了眼,一頭栽倒在榻上。

    “我可告訴你了,不做活,可是不給飯吃的!”

    “哪來的賤蹄子?心比天高……”何婆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清暉堂。

    高裕立在紫檀桌案前,向宋奕回話。

    “王爺,按照您的吩咐送過去了。只是…”

    他略微停頓,覷了眼宋奕的臉色:“只是送去的路上,王妃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消息,派了冬霜姑娘拿了個包袱給她。”

    宋奕落筆的動作一頓,問道:“送了什么東西?”

    “是一些衣服和膏藥。”

    “知道了!彼无葥]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高裕退了出來,一臉復雜,這王爺看著不似完全放手了,否則應當任她自生自滅才是。

    自前日逃跑起,計云舒滴水未進,強撐到今天,她實在餓得心慌。

    螻蟻尚且偷生,她應當護好身體,以待轉機。

    換了身干凈的衣服來到膳房,她大致掃視了一圈,走到何婆子身旁。

    “何管事!彼辉俸捌牌帕。

    “嘁。”

    何婆子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譏諷道:“我還當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呢!”

    對于她的譏諷,計云舒恍若未聞,只靜靜地立在一旁。

    脊背筆直,眉眼淡然,一身素衣映雪膚,實有股子遺世獨立的清絕感。

    從一個奴才身上瞧出了風骨,何婆子不知是惱火還是嫉妒,猛地伸手推了一把計云舒。

    “杵在這做什么?!去灶臺燒火!”

    計云舒不設防被她推了個踉蹌,不知她這火氣從何而來,卻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她自覺地扎起袖子,蹲在了灶臺前,麻利地往灶膛里添著柴火。

    午膳的時間點,膳房是最忙的,所以膳房的奴才吃飯一般都不在飯點。

    計云舒餓得昏了頭,險些連手一同塞到了灶膛里,還好有個掃地的丫鬟及時扯住了她。

    知道計云舒兩天沒吃飯,她小心翼翼地掃了眼四周,隨后從衣兜里掏了個用布裹著的圓鼓鼓的東西遞給計云舒。

    打開一看,是一個白白凈凈的饅頭。

    “多謝姑娘!庇嬙剖娉屑ひ恍。

    “快吃罷,我幫你擋著些!

    小丫鬟說著轉過身,佯裝掃地的樣子將計云舒擋在身后。

    狼吞虎咽地吃完,計云舒感覺肚子里好受了些,她拉了拉身前人的衣角,示意她自己吃完了。

    “你叫什么名字?”計云舒問她。

    那小丫頭卻皺了皺眉:“名字?我沒有名字,我爹叫我賠錢貨,我是第九個買進府的,大伙都叫我阿九。”

    計云舒愕然了很久,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她。

    這樣的身世,計云舒很想安慰她,可她樂觀燦爛的神情好似又在告訴計云舒,她現在很好。

    “九…九字好啊,長長久久!

    “你叫什么?”聽見有人夸自己名字,阿九不自覺露出了小虎牙。

    計云舒頓了頓,道:“我叫…云荷!

    “你倆嘀咕什么呢?!打量我瞧不見是不是?!”

    見何婆子橫著眼睛發怒,二人急忙散開,做自己的活計。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飯,計云舒眼睛直發亮。

    雖然只是簡單的白米飯和寡淡的素菜,她卻吃得格外香。

    阿九看呆了眼,驚嘆道:“云荷姐姐,你好能吃呀!”

    計云舒扒飯的動作一滯,尷尬地笑了笑:“呃,我…我太餓了!

    “那,那你夠不夠啊?我分些給你罷!

    阿九見計云舒一大碗飯沒一會兒就快見底了,有些擔心她吃不飽。

    “夠!夠了夠了…”

    計云舒連忙推開她要分飯的手,搶一個孩子的飯,她成什么人了?

    “那好罷,我也覺得府里的大米飯好吃,從我出生以來,還是進了王府才第一次吃上白米飯,以前都是吃野菜拌谷糠!

    計云舒沉默不語,扒飯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她視為囚籠的王府,在有些人眼里,怕是擠破頭都進不來的福地。

    再盛世的王朝,都會有苦難的百姓,只是或多或少罷了。

    阿九不明白計云舒的的情緒為何忽然變得低悶,她固執地認為是計云舒沒吃飽。

    看著眼前的飯碗,計云舒忍不住被她逗笑。

    “傻阿九,我真的飽了,你快些吃罷。”

    一連六日,計云舒切身體會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雖累了些,可卻內心卻無比的充實與寧靜。

    許是不用見宋奕,夜里不用受那廝的折磨,她連睡眠都好了不少。

    計云舒樂得自在,有人卻坐不住了。

    隔著盥室里那道厚重的掩門,高裕都能聽出來他家王爺貌似氣兒不大順。

    “怡然自得?呵…她還真樂意當奴才啊…”后面幾個字,宋奕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高裕埋著頭,不敢接話。

    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緙絲屏風后晃過一片衣角,宋奕帶著一身濕意從盥室內走出。

    “她在膳房做什么活?”他一面兒系著襟帶一面兒盤問高裕。

    “何婆子讓她去燒火了!

    “何婆子?”

    宋奕動作頓了頓,似乎是沒聽過。

    高裕解釋道:“王爺您不管內事,這何婆子是宸王府的周管家向王妃舉薦的,專管膳房!

    也是因著這層關系,那何婆子沒少在膳房作威作福,只不過這些高裕沒說。

    宋奕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如此看來,燒火還是太輕松了些!

    聞言,高裕狐疑地抬頭,恰好對上了宋奕投來的暗示的眼神,他立即明白了。

    “是,奴才這便去說說何婆子,讓她好好管管。”

    這天,計云舒燒火燒得好好的,何婆子忽然將她喊到后院。

    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地上堆著的木材:“你把這柴砍了,何時砍完何時吃飯!

    她本就看這蹄子不順眼,如今上頭要整治她,可不是瞌睡來了便有人送枕頭么?

    計云舒似乎沒意識到是何婆子故意整自己,只當是膳房人手不夠忙不過來。

    好在之前在宸王府也砍過幾回,所以她上手很快。

    一直從午后砍到了天黑,計云舒才將那些木材砍完,虧得她不是什么弱不禁風的嬌小姐,否則這會兒早倒下了。

    她將柴火一撂撂捆好,揉了揉酸痛的腰,往膳房走去。

    已經過了飯點了,不知那何婆子有沒有留她的飯。

    過了穿堂,計云舒聽見有人在后頭喊她,回頭一看,是阿九那丫頭。

    她神神秘秘地將計云舒拉到一旁,掏出兩個大饅頭遞到計云舒跟前,眼神亮晶晶的。

    “云荷姐姐,何管事不讓留飯,這是我偷偷藏得,知道你飯量大,還多拿了一個,快吃罷!

    “還得是我阿九!

    計云舒笑著揉了揉她的頭,暗罵那何管事不厚道。

    一連好幾日,燒完火何婆子就將計云舒喊去砍柴。

    本以為她那嫩胳膊小腿的,定然是要被折磨得哭爹喊娘,哪兒成想她一聲不吭便將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竟是個干活的好手。

    何婆子呸了一聲:“等著罷!”

    得知計云舒在燒火的同時還能兼砍十幾捆柴火時,宋奕是驚愕且氣郁的,內心深處還有他不愿承認的心疼。

    可一想到她三番兩次地要逃離自己,他又覺著這些罪都是她活該受著的。

    宋奕的視線透過菱花窗落在庭院內的茉莉花樹上,微微有些失神。

    回過神來后,他啪的一聲合上書卷,內心莫名煩躁起來。

    “本王出去走走,不必跟著!

    高裕剛邁出去的步子又默默的收回來:“是!

    沿著朱紅色的游廊往西邊走了會,宋奕才意識到這是往膳房去的路,他調轉了方向,臉色有些不自在。

    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婉轉悠揚的琴音,他側耳聽了聽,彈的竟是長相思。

    宋奕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他妻妾不多,每個人的底細皆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這也是為什么從前他被計云舒拒絕后,一怒之下寵幸了榮王送他的芳蘇,而不是芙蓉苑那位跟了他幾載的郁春嵐。

    芳菲苑,萍兒急匆匆地跑進來,激動道:“側妃,王爺來了!”

    聞言,芳蘇的心狠狠悸動了一瞬,彈琴的動作卻絲毫不亂,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快瞧瞧我的妝發亂沒亂?”

    萍兒夸贊道:“沒亂,側妃美著呢!”

    芳蘇滿意一笑,好不容易等到那女子失寵,她自然得狠狠抓住這次機會。

    余光見那欣長挺拔的玄青色身影漸漸向自己靠近,她呼吸微促,一顆心亂撞個不停。

    隨著萍兒的請安聲響起,她狀似才反應過來一般,起身行禮。

    宋奕看破不說破,撩袍坐在上座,才不疾不徐開口:“起來罷!

    “不知王爺要過來,妾身未整裝相待,王爺恕罪!狈继K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奕的臉色,嬌聲開口。

    聞言,宋奕掀眸瞥她一眼,輕粉黛眉,衣冠華麗。

    不是他瞎,是他懶得點破。

    “無妨,你接著彈罷!

    聞言,芳蘇心下稍安,又換了首稍復雜些的曲子彈奏起來。

    第52章 何婆子

    前調一響起,宋奕便聽出是平沙落雁,他的視線落在揚琴上,細細聆聽起來。

    有幾處音銜接不大順暢,可見琴技不大嫻熟,之前簡單的曲子不大會暴露這些瑕疵,可她偏偏挑了個難的。

    宋奕半闔了眸子,端起手邊的茶啜飲一口,心不在焉地刮著杯沿。

    琴聲終于停下,宋奕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王爺!”芳蘇沒料到他這么快便要走,有些慌了神。

    宋奕回頭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何事?”

    “過酉時了,王爺不若用了晚膳再走?”

    芳蘇滿眼希冀地看著宋奕,粉面含春,朱唇輕咬。

    聞言,宋奕淡然垂眸,默了一瞬,唇角緩緩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來。

    “好。”

    芳蘇被宋奕那驚絕的笑晃了眼,意識到他回了什么后,她受寵若驚,內心激動難言。

    “萍兒!”

    她驚喜異常,激動得珠釵亂顫,對著同樣一臉喜色的萍兒吩咐道:“快!快去吩咐膳房……”

    何婆子正四處巡視著,忽聽得耳邊有人喊她,打眼一瞧那派頭,倒像是哪個側妃身邊兒的大丫頭。

    她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諂笑道:“姑娘可是有事兒要吩咐?”

    萍兒作勢嫌棄地捂了捂鼻子,余光瞥見正在燒火的計云舒,她得意地拔高了聲音。

    “今兒晚上王爺在我們芳側妃那兒用膳,側妃說了,讓做些口味清淡的菜,王爺愛吃。”

    話里話外都是炫耀之意,何婆子聽了更加不敢怠慢。

    “好嘞好嘞!還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姑娘可要喝口茶歇歇腳?”

    萍兒聞言狠狠蹙眉,心道這膳房能有什么好茶?可別喝得她拉肚子。

    “不了,這就走了!闭f罷,她掩著鼻子走了。

    萍兒一走,何婆子臉上那諂媚的笑立馬消失不見。

    “呸!哪兒來的賤蹄子?來我這兒耀武揚威來了!”她朝著萍兒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計云舒無語地癟了癟嘴,這何婆子,還真是一視同仁地看不慣每個人。

    芳菲苑里,芳蘇盛了一碗靈芝乳鴿湯遞到宋奕跟前,柔聲道:“王爺,您嘗嘗這湯,最是鮮美不過!

    宋奕順勢接過,嘗了一口,淡淡點了點頭:“不錯!

    見宋奕夸贊,芳蘇喜上眉梢,又夾了些枸杞羊肉在他碟子里。

    “您再嘗嘗這個……”

    吃到一半,宋奕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吩咐萍兒道:“讓膳房做些時蔬,叫那個新進膳房的奴才送來!

    聞言,芳蘇和萍兒皆是一愣。

    宋奕面無表情地睨了眼萍兒:“怎么?本王使喚不動你?”

    見宋奕語氣不好,芳蘇點了萍兒一句:“杵著做什么?王爺讓你去你就去。”

    雖不明白王爺意欲何為,可他好不容易才過來一回,怎能惹他不快?

    萍兒反應過來,立馬奔去了膳房。

    “她?您沒聽錯罷?”

    何婆子指了指灶膛前的計云舒,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

    萍兒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兒道:“管事還是快些罷,若晚了王爺怪罪下來,咱們誰也擔待不起!

    計云舒燒火燒得好好的,何婆子又將她叫到一旁,她還以為又要給她派砍柴洗碗的活計。

    沒錯,那何婆子為了磋磨計云舒,又給她加了個洗碗的活。

    何婆子將一個食盒遞到計云舒手中,將萍兒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去?”

    計云舒同樣驚訝,這宋奕又想做什么?

    “腳步快些!不然你可等不到放晚飯了!”何婆子叉著腰,不容反駁地吩咐道。

    說到這個計云舒可就來勁兒了。

    要她做活她不說什么,可幾次三番地故意不給她留飯,那她就得說道說道了,否則這何婆子還真當她是個任人揉搓的軟柿子呢。

    “我會去的,不過若是等我回來了,管事又沒留我的飯,那我可要到王妃面前去說道說道了!

    “這我可說不準,你若回來得不是太晚,自然有你的份兒!

    何婆子不屑地瞟了她一眼,真當她是嚇大的不成?

    呵,最好是這樣。

    計云舒冷冷地看了何婆子一眼,轉身出了膳房,往芳菲苑的方向去了。

    余光瞥見那抹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宋奕放下酒盞,夾了一筷子菜給芳蘇,笑道:“多吃些!

    芳蘇受寵若驚,一雙水眸含情脈脈地望著宋奕,聲音嬌柔動聽。

    “多謝殿下。”

    “王爺,膳房送時蔬來了!

    萍兒恭謹地說道,可那眉目傳情的二人似是沒聽見一般,她便識時務地帶著計云舒立在一旁等候。

    計云舒對那二人的卿卿我我視若無睹,只想著他們早些膩歪完,好讓自己上完菜回去趕晚飯。

    宋奕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計云舒的臉色,見她一派風輕云淡的模樣,眸色陰郁了些。

    他半垂了眼睫,復又抬眸,含笑看向芳蘇,破天荒道:“今夜本王便留在你這了!

    啪嗒一聲,芳蘇的筷子落在了地上,一雙美目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讓她沉迷的男子。

    她,不是在做夢么?

    萍兒也難掩喜色,轉身給芳蘇換了雙筷子,順便點了下芳蘇的后背讓她回神,重新站好時還趁機狠狠瞪了計云舒一眼。

    接收到萍兒的眼神,計云舒面不改色,內心卻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蠢貨。

    還有他宋奕,故意把她叫這兒來,就是為了讓她聽這些?

    一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的家伙。

    “謝,謝王爺…”

    回過神來的芳蘇悄悄地紅了臉,又咬了咬下唇,嬌媚地望著宋奕。

    她知道自己什么模樣最美。

    做完這一切,宋奕冷冷地掃了眼門口的碧色身影,沉聲道:“上菜罷!

    這樣好的親近主子的機會萍兒自然不會讓給計云舒,她搶過計云舒手中的食盒,殷勤地開始布菜。

    計云舒樂得自在,也懶得跟她爭。

    只是,暗自愉悅的三人皆未注意到,主座上,宋奕的臉色忽而陰了幾分。

    接過食盒,計云舒敷衍地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

    她一走,宋奕周身的氣息徹底寒了下來,距離最近的芳蘇自然感受到了。

    “王爺?”她嬌聲喚了喚。

    宋奕應聲抬眸,寒涼的眼神射向芳蘇,把她嚇得大氣不敢喘,卻不明白他為何態度轉變如此之快。

    無聲地警告一眼后,宋奕又涼薄地啟唇:“本王還有事,你自己吃罷。”

    夢境破碎得太快,芳蘇和萍兒久久未反應過來。

    “側妃,那,那王爺夜里還來么?”

    萍兒腦子簡單,沒想明白宋奕真正的意圖。

    芳蘇此時卻是敏慧地意識到了,為何宋奕突然來這么一出。

    她酸澀又無力地閉上了眼,任由淚水滑落。

    “你還不明白么?王爺這么做,只是為了同那個女子賭氣,故意讓她吃醋罷了!

    ……

    天色已暗,計云舒疾步走在游廊上,心下惦記著那何婆子會不會說話算話。

    若她敢誆她,她定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喲?這誰?”

    一道略顯浮夸的熟悉女聲自前方傳來,計云舒放緩了腳步,借著游廊頂掛著的燈籠,她瞧清了說話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這下好了,來了個落井下石的。

    “郁側妃安好。”她福了福身。

    “我當是誰,原來是云姑娘!”

    郁春嵐故作驚訝地圍著計云舒打量,又擠眉弄眼道:“怎么幾日不見,落魄成這樣了?”

    計云舒揚起一個得體的假笑,反問道:“側妃莫不是專門在這兒守株待兔,等著看我笑話的罷?”

    “自然!”

    郁春嵐爽朗一笑,道:“我特意去膳房打聽的,說你去了芳菲苑,老早我便在這守著了!

    計云舒沒料到她這么爽快地承認了,倒把她自己給弄得啞口無言。

    果然,真誠至上。

    “哎呀,前些日子還跟我耀武揚威的,報應來了罷?讓你盡做些不當人的事兒!”

    郁春嵐得意地睨了她一眼,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還威脅她呢!

    老天有眼,真是活該!

    計云舒知曉她還在為上次自己趁機敲詐她一瓶避子藥的事耿耿于懷,也沒打算反駁。

    她愛笑便笑罷,自己拿著她這么大一個把柄,日后再敲詐她的時候多著呢,有她哭的時候。

    這會子滿身舒暢的郁春嵐,哪里知道計云舒那一肚子壞水?

    她把計云舒奚落了一番,出了憋屈氣,滿面春風地走了。

    計云舒搖頭笑了笑,這個人,她都不知道說她什么好。

    轉身的一瞬間,一個黑影從視線中一晃而過,隱進了假山里,計云舒嘴角的微笑瞬間變成了冷笑。

    呵,宋奕啊宋奕,你還真是執著。

    她狠狠剜了一眼假山,氣沖沖地回了膳房。

    眼看要到放飯的點,剛從芳菲苑回來的計云舒屁股還沒坐熱,又被何婆子喊到了后院。

    “你把明日要用的柴砍了,我給你留飯!焙纹抛颖е觳驳馈

    這何婆子良心發現了?竟主動說給她留飯?

    計云舒不疑有他,頂多覺得那何婆子的性格討人嫌了些,應當不至于如此針對自己,畢竟她同她也沒什么深仇大恨。

    她勤勤懇懇地砍完,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膳房,見何婆子同兩個洗碗的婆子坐在臺階上聊天。

    見她來了,何婆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指著一旁的木桌道:“喏,你的飯在那兒呢。”

    計云舒視線一轉,果然見那小木桌上放了一個帶著瓷蓋子的粗瓷碗,算那何婆子說話算話。

    她端著粗瓷碗回到了自己的灶膛前,天氣漸漸轉冷,靠著暖和的灶膛吃飯,最舒服不過了。

    她愉悅地掀開蓋子,動作卻瞬間僵住。

    只見粗瓷碗里,泛黃的米飯上鋪了幾片零碎的爛菜葉,陣陣酸氣撲面而來,米飯上還有不明活體正在蠕動。

    計云舒猛地將頭扭向一邊,惡心地作嘔。

    由于肚子里空無一物,她不停地干嘔,恨不得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閉著眼睛靠在墻上緩了會,再睜眼時,計云舒清透的眸子里蘊滿了無聲的風暴。

    若說還反應不過來這何婆子是在惡意針對自己,那她就真蠢到家了。

    只是她從來不愿以惡意去莫名揣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明明何婆子交代的活她都完完整整地做完了,每回見面她也敬她一句何管事,更從未與她發生過口角。

    可沒想到,她的安分守己,在旁人眼里,卻是軟弱可欺。

    原來有時候,人對人的惡意,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惜,這何婆子惹錯人了。

    計云舒緩緩站起身,取下灶臺上的干抹布,攤在手上包了一把瓷碗里的飯菜藏在身后,平靜地朝著臺階上那正偷笑的婦人走去。

    第53章 對公堂

    見計云舒來了,另一個婆子立馬止住笑,用手肘頂了頂何婆子,又朝計云舒的方向努了努嘴。

    何婆子似是有所準備,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雙瞇縫眼不屑地看向計云舒,陰陽怪氣道:“如何啊云姑娘?飯菜可還合口味?”

    計云舒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倏然露出一個令何婆子三人猝不及防的微笑。

    她幽幽地開口:“合不合口味我不知,不若…何管事來嘗嘗!”

    計云舒的眼神驟然變得犀利,猛地抓住何婆子的發髻,趁她開口驚呼時,將抹布里的飯菜狠狠地往她嘴里塞。

    怒氣助長了力氣,任憑旁邊兩個婆子如何拉扯計云舒,也阻擋不了她的泄憤。

    何婆子被臭得哇哇大叫,嘴里不停地罵著賤人,兩只胖短的手胡亂地揮舞著,想來撓計云舒。

    她見手撓不到,抬腿胡亂一踢,倒碰巧讓她踢中了計云舒的腿關節。

    頭上的束縛松開,她第一時間將嘴里的餿飯全都吐了出來,而后惡狠狠地朝計云舒撲過去。

    不得不說體重還是有優勢的,計云舒被何婆子壓在地上動彈不得,護著頭挨了何婆子幾巴掌。

    她看準時機,靈活地屈起右腿,狠狠地往何婆子下盤一頂。

    “哎呦!”

    何婆子慘叫一聲,倒在一旁,攻守之勢立時轉換。

    計云舒順勢騎上她,趁她沒反應過來護著自己的臉,狠狠甩了她幾個響亮的耳光。

    “哎呦!你們倆是死人吶!還不快拿住這賤人!”

    何婆子護著頭,氣憤的聲音從她酸臭的嘴里發出。

    “明白告訴二位!我定是要鬧到王妃面前去的!誰想一起去青玉堂受罰那便來罷!”

    計云舒扭頭警告那兩個蠢蠢欲動的婆子,聽見她這話,那二人果然訕訕地站在一旁,不再動作。

    見巴掌不起效了,計云舒果斷換了拳頭,往何婆子沒護住的地方一通亂砸,一拳更比一拳狠,指關節變得青紫了也不停下。

    膳房一時間人仰馬翻,瞧著計云舒那拼命的架勢,誰也不敢上前勸架。

    還是一旁觀望的粗使丫頭怕鬧出人命來,急急奔去了青玉堂。

    “不好了!不好了!何管事同云姑娘打起來了!”

    屋頂的幾人見這倒反天罡的一幕,紛紛驚愕地張大了嘴。

    這姑娘,倒是個練武的好料子。

    霍臨倒是淡定許多,看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光,盯向別處。

    許是見她做的驚世駭俗的事多了,他也慢慢習慣了。

    清暉堂。

    書房密室內,宋奕正與凌煜對練招式。

    霍臨從暗門處進來,如實道:“云姑娘和膳房管事打起來了,二人被帶去了青玉堂!

    話音未落,那對練的二人俱是一愣。

    “什么?!”宋奕收了劍,狠狠皺眉。

    霍臨自是明白他在擔心什么,解釋道:“殿下莫慌,是云姑娘將那管事揍了一頓。”

    似乎沒料到竟是這樣的反轉,宋奕來了興致,將劍扔給了凌煜,朗笑著朝外走。

    “那本王可得去瞧瞧了!

    她那細胳膊細腿兒的,能打得痛人?

    聽丫頭來報,說計云舒在膳房與管事打起來的時候,趙音儀是不信的。

    直到她讓冬霜去把二人帶過來,看見略顯臟亂的計云舒和一臉青紫的何婆子時,她才信了,也驚訝計云舒打贏了。

    畢竟何婆子那魁梧的身形,男子都或許壓不住呢。

    “你二人因何斗毆?”

    聽見趙音儀發問,何婆子立馬哭天喊地要王妃幫她做主,將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還倒打一耙。

    計云舒瞟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何管事以職務之便屢次刁難我,遠的尚且不說,便說今晚,她在飯點給我派活,嘴上說會給我留飯,實際卻是拿餿了的飯糊弄我。現下那碗餿飯還在膳房灶膛前,王妃大可派人去取證。”

    趙音儀知道計云舒不會撒謊,她看了眼何婆子那心虛的表情,便更確信計云舒的話了,可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

    “冬霜,你帶個人去膳房,將那飯取來。”

    約莫一刻鐘左右,冬霜帶著另一位丫鬟將那碗飯帶來了。

    “王妃,這飯確實是餿的,這婆子好歹毒的心!”冬霜氣憤道。

    趙音儀的秀眉狠狠蹙了起來,不善地盯著臉色蒼白的何婆子,剛想發落,卻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今夜王妃這兒怎這般熱鬧?”

    宋奕衣角帶風地走了進來,幽深的黑眸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在場眾人,而后目光精準地落在那個素白身影上。

    趙音儀急忙起身行禮,眾人也都跟著跪下。

    計云舒掀眸掃了眼那張幸災樂禍的臉,也不情愿地跪下了。

    “都起來罷,說說,何事如此興師動眾?”宋奕隱晦地勾了勾唇,撩袍坐在了主上座。

    趙音儀一五一十地說完,悄悄覷了眼宋奕的臉色。

    “這何管事當如何發落?”

    宋奕看了眼地上的瓷碗,森寒的眼神射向瑟縮的何婆子。

    “發落定然是要發落的,只不過…”

    他倏而話鋒一轉,幽幽道:“既是二人斗毆,便沒有只罰一人的道理!

    “王爺…”

    趙音儀一驚,想幫計云舒辯解,卻被宋奕一個警告的眼神止住。

    她吃了這么多苦,逃跑的事宋奕早不氣了。

    他這幾日想她想得緊,可高傲如他,又拉不下臉,只能借這次機會敲打敲打她,讓她主動認錯。

    宋奕將矛頭對準自己計云舒絲毫不意外,他那樣狂悖的人,想整治誰便整治誰,哪有什么王法可言。

    “你可知錯?”宋奕晦暗的眼眸看向那一臉淡然的女子。

    計云舒狀若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譏道:“錯?我有何錯?我一清白的良家女子,被王爺擄來做奴才,受了欺負還不能反擊,哪有這樣的道理…”

    語畢,眾人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除了趙音儀和冬霜,其他人都在心里紛紛猜測計云舒的身份。

    老底被揭,宋奕絲毫不慌。

    他面無表情地吹了吹手中的茶,淺嘗一口,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她說的話,本王若再從其他人嘴里聽見一個字,他舌頭就別想要了。”

    雖是云淡風輕的語氣,可誰聽不出來宋奕的警告?眾人紛紛縮了脖子,再不敢亂看亂說。

    宋奕寒涼的目光從眾人的身上移向計云舒,見她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宋奕消散的怒氣又卷土重來。

    “既不知悔改,便去外頭跪一夜!”

    說罷,駭人的目光看向何婆子:“至于你!拖下去,鞭笞五十!”

    何婆子驚駭不已,連忙求饒,可惜還沒嚎幾聲,便被小廝蠻力地拖了下去。

    見計云舒遲遲不動作,宋奕沉了眉眼,寒聲道:“怎么,要本王親自押你跪下是么?”

    計云舒漠然地看了橫眉冷目的宋奕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譏笑,隨后出了正房,轉身跪在了臺階下。

    宋奕冷哼一聲,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微微側過半張臉。

    “若讓本王知道她沒跪夠一夜,或是你塞了什么東西幫她墊著…”

    后面的話宋奕沒說完,映著室內躍動的燭火,那半張側臉越發冷漠陰翳起來。

    “臣妾,臣妾不敢……”趙音儀連忙跪下,低頭囁嚅。

    宋奕收回目光,大刀闊斧地走了,與計云舒擦身而過時,一個眼神也沒給她。

    他走后,趙音儀帶著冬霜踉踉蹌蹌跑出來,卻在離計云舒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我沒事,娘娘回去罷,夜里涼。”計云舒笑了笑。

    “王爺說不能給東西墊著,那,那拿件披風給你披著應沒事兒罷?”

    趙音儀擔憂地看了眼計云舒,又看向冬雪,似乎想向她們求證自己的想法。

    計云舒無奈:“娘娘如此聰慧,怎么反而不明白他的意圖,莫說披風了,就是給我喝口水,他只怕也要發怒的。”

    “這,這…”趙音儀有些語無倫次的,聲音也染了些哭腔。

    計云舒再次安慰道:“跪一夜有什么?我身體好著呢,您沒看那何婆子被我打成什么樣了么?”

    趙音儀想到那何婆子的慘狀,也不自覺笑了下,冬霜也從旁相勸,趙音儀拗不過她二人,一步三回頭地進屋了。

    剛過了亥時,計云舒便忍不住打起瞌睡來,忽而一個不知從哪傳來的男聲將她嚇醒了。

    “咳咳,王爺說了,不準睡!

    計云舒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才反應過來是宋奕派在暗處監視她的人出的聲。

    她嗤笑:“哪來的狗腿子?你敢不敢現身說話?”

    “你姑娘家家的怎么罵…”

    那男子一句話未說完卻噤了聲,似乎是被人攔下了,之后也再沒出過聲。

    四周重陷寂靜,只有夜空中那輪皎潔的玉盤默默地伴著計云舒。

    再次醒來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計云舒發現自己蜷縮著躺在地上,也不知是跪到了幾時睡著的。

    她坐著揉了會兒酸痛的膝蓋,才爬起身回去了。

    經此一戰,計云舒在膳房的日子才算好過起來,那何婆子回去養傷去了,再也沒人敢針對計云舒。

    “阿嚏!”

    連打了幾個噴嚏,計云舒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往暖和的灶膛邊上又靠了靠。

    “云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阿九看出計云舒臉色的不對勁,出聲詢問。

    聞言,計云舒摸了摸自個兒的額頭,倒是不燙,只是腦袋昏昏沉沉的。

    “許是昨晚有些著涼了,好阿九,快去幫我倒碗熱水來,我喝了靠著灶膛睡一覺,好發發汗。”

    “哦哦,我這就去!”

    阿九忙不迭去倒了碗熱水給計云舒,喝完之后,計云舒就靠在草垛上打起盹兒來。

    一直到放晚膳,計云舒也沒醒過來。

    第54章 你嫁我

    還是阿九發現計云舒沒來用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往灶膛一看,計云舒已經昏迷得不省人事了。

    伸手一摸,那滾燙的觸感讓阿九心驚。

    壞了,這樣燒下去會死人的!

    阿九將計云舒背回了下房,由于那何婆子回家養傷了,膳房里頭沒管事的,她跑去了青玉堂找趙音儀。

    阿九進府的日子不長,她們這些在外院膳房做粗活的丫頭又沒進過內院,哪里知曉青玉堂在何處。

    她一邊摸索一邊問路,糊里糊涂地往清暉堂的方向跑去,不妨在游廊轉角處,一頭撞上了一座堅實的肉墻,等她看清來人模樣時,頓時嚇得癱軟跪地。

    “趕著給你娘奔喪。≌媸窍沽四愕墓费哿!”

    高裕指著阿九罵,那面色不愉的倨矜男子也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王…王爺恕罪……”阿九嚇傻了,只知一味地磕頭求饒。

    宋奕冷冷地拂了拂被撞的胸口處,他本就心緒不佳,偏來個找死的往他刀口上撞。

    身后的霍臨沉眸看了眼阿九,認出她了就是日日跟計云舒在一起的丫頭。

    他想了想,對宋奕耳語了些什么。

    宋奕面上的神情一滯,幽深的目光又落回阿九的頭頂,只是沒了先前的冷意。

    “膳房當差的跑這兒來做什么?”

    明明是很平淡的問話,緊張的阿九卻以為他發怒了,忙不迭解釋道:“回王爺,膳房有人高熱不退,奴才來回稟王妃請大夫瞧瞧!

    宋奕臉色微變,顧不得她緣何要找王妃卻來了清暉堂,疾聲問道:“誰?”

    阿九嚇得一愣,急忙道:“是…是新來膳房的,名叫云荷!

    宋奕瞳孔猛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她現下如何?”

    “回王爺,奴婢將她帶回了自己房里,現下還是昏迷不醒!

    “帶路!”

    宋奕越過阿九,疾步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云姐姐竟然認識王爺?

    阿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迅速起身跑到前面帶路。

    此時正是午后,膳房眾人忙活完,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說笑,有的打骨牌。

    冷不丁見著一容貌俊逸,氣質清貴的男子洶洶而來,都愣了神。

    膳房在翊王府的最外院,照規矩,他們這些粗使奴才是不許隨意進出內院的,更別說認識王府的主人了,也就剛被買進府的時候見過王妃一面。

    不過有那眼尖的認出了高裕。

    翊王府里沒管家,這位被王爺從宮里帶出來的高公公雖主要服侍王爺,可也幫著王妃管些內事,一來二去,不少奴才都認識這位高公公。

    此時他正神色匆忙地跟在那男子身后,那位被人簇擁而來的男子,身份可想而知了。

    眾人嚇得牌九也不打了,神色惶惶地跪在一旁,果然聽得高公公的怒罵聲。

    “你們這些偷奸;膽信咦樱 备咴⒎鲏m就近甩在一人的腦袋上,連連罵道。

    “公公…我們活兒都做完了…”

    高裕粗眉一橫:“還敢頂嘴!再有下次,把你們統統發賣了!”

    那人不敢再出聲,縮著脖子聽訓。

    高裕訓膳房眾人話的功夫,宋奕已經來到下房,看見了床榻上燒得囈語的計云舒。

    一摸上計云舒那紅得異樣的臉頰,他俊眉擰得更緊了。

    燒得這般厲害。

    他一面抱起計云舒往外走,一面對身后的霍臨吩咐道:“你快馬去宮里把劉詹帶來!要快!”

    高裕見宋奕抱著人離開了,再次眼神警告了膳房眾人,隨后去追趕宋奕的腳步。

    膳房眾人從方才那稀罕的景象中回過神來,一哄圍上同樣驚愕不已的阿九刨根問底。

    阿九欲哭無淚,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啊!

    清暉堂里,寒鴉應宋奕的吩咐打了一盆涼水來,眼看著他解了計云舒的外衫,寒鴉本想說讓她來,可一想到他們二人的關系,又默默退了出去。

    宋奕擰了巾帕,一寸寸地擦拭計云舒的皮膚幫她降熱。

    在手指觸及她肩膀上那處爪狀的疤痕時,他目光停滯了一瞬,思緒被拉回初次見面時的場景。

    在他沒允準時,羽吟很少有失控傷人的情況,唯有初見她那次是意外。

    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罷。

    在宋奕擦到第三遍時,門外響起了劉詹的聲音,宋奕迅速給計云舒穿好衣服,喚他進來。

    計云舒只覺著自己睡了很久,身上好似火烤一般的癥狀也減輕了不少。

    她虛弱地睜開眼,入目的是那片熟悉的緇色蟒紋帷帳和劉詹那張寬厚的臉。

    見她醒來,他面露喜色,朝身后喊道:“王爺,醒了!醒了!”

    計云舒了然,復又闔上眼眸,側了側臉,不愿去看那出現在榻邊的玄衣男子。

    “知道了,你帶寒鴉下去煎藥!

    宋奕松了一口氣,倒也沒計較她給自己甩臉色。

    就近坐在了榻上,目光落在她虛白的臉色上,罕見地柔聲道:“罷了,如今你吃了這許多苦頭,逃跑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今后便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邊,我會護你一世。”

    面宋奕對突如其來的承諾,計云舒弱弱地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啞。

    “安不安分的,我人不都已經在你手里攥著了么?你還想如何?”

    宋奕眸色沉了沉,他知道她對自己無意,也知道她對自己將她囚禁這件事深有怨言。

    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放手。

    “你若同意嫁我做側妃,那自此以后,整個王府隨你出入!

    宋奕沉寂的眸中躍動著點點幽火,這是自從計云舒拒絕他父皇賜婚后,他又一次提出這件事。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計云舒意味不明的輕笑。

    她疲憊卻堅毅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宋奕,出口的話一針見血。

    “你騙不了我,別說是給你做側妃,就算是我生了你的孩子,你也不會撤了那些監視我的人,不是么?”

    宋奕半垂了眼皮,沒有反駁。

    她說的沒錯,他本就多疑,就算她嫁給他了,他也不會撤了影衛。

    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計云舒說完之后,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坐著的宋奕如同一座雕塑一般,面色淡然,不言不語。

    良久,寒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破了室內的死寂。

    “王爺,藥熬好了!

    宋奕微微側頭:“進來罷。”

    寒鴉放下藥碗,扶起計云舒,見宋奕端起了藥碗,她便自覺托著計云舒,方便宋奕喂藥。

    “張嘴!

    宋奕吹了吹藥,將湯匙送倒計云舒嘴邊。

    計云舒虛弱得全身無力,低頭抿著湯藥,她還沒糊涂到拿自己的身子去跟宋奕賭氣。

    喝完湯藥,嘴里被塞入一顆蜜餞,她才發現藥碗邊放了一盤果脯蜜餞。

    宋奕舔了舔指尖被她暈開的糖漬,見她的視線落在果脯上,有意打破不愉快的氣氛。

    “這是城南桃花齋新作的蜜餞,待你養好病了,我陪你去逛逛,如何?”

    經她出逃后,他竟還愿意帶她出門,計云舒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暗處派了多少人。

    不愿理會他的假惺惺,她背過身,將整個人都埋進了被衾里。

    被無視的宋奕有些惱火,念她尚在病中便沒發作,沉聲囑咐了寒鴉幾句便沖沖地出了門。

    見宋奕出來了,高裕急忙迎上來。

    “王爺,王妃一大早便進宮了,皇后娘娘派人來催了好幾回了,問您何時到!

    “知道了,走罷!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她在鳳儀宮設了晚宴,一大早便派了人來知會宋奕,讓他早些進宮好母子相聚。

    他有事耽擱到了午后,又恰巧碰上計云舒生病,硬生生拖到了酉時才入宮。

    宮里頭,皇后早便不悅了,正對著趙音儀發脾氣。

    “你有沒有問他?!到底什么時候過來?難不成等晚宴開始了,還讓他母后等他不成?!”

    趙音儀自進宮起屁股就沒沾過幾次凳子,皇后一訓斥她便不得不起身聽訓。

    “母后息怒,王爺許是有事耽擱了!壁w音儀低著頭解釋。

    皇后可不聽她的場面話,無情地揭了她兒子的老底。

    “有事?他能有什么要緊事?儲君之位都丟了,難道他還忙著訓兵理政不成?”

    趙音儀被堵,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說到這個皇后就來氣,穩坐十二年的太子之位,毀在了一個女子手里,而她派出去的殺手至今都沒找到那女子的躲藏之處。

    偏那淑貴妃還老在陛下面前提那她那未出世的孫子,竟大有攛掇陛下立皇太孫之意。

    呵,那賤人還算精明,知道自己兒子立不起來,便將希望放在孫子身上。

    只是,懷上了又如何,生得下來才算本事。

    皇后惡毒地想著,目光落在左下方神色怏怏的端陽身上,心里又是一堵。

    這段時日她精挑細選,拿了不少出挑的世家子弟畫像送到未央宮給這個女兒挑。

    她倒好,一把火統統給燒了,把她氣得在榻上躺了一整天。

    真是沒一個讓她省心的。

    “翊王殿下到!

    聽見太監的傳喚聲,皇后的心緒也并未好轉。

    在宋奕給她請安時,罕見地端起了架子,沒讓他起來。

    宋奕明白他母后心里有氣,維持著跪安的姿勢一動不動,垂眸不語。

    二人僵持半晌,皇后還是忍不住松口了。

    “起來罷,母后還當你不來了呢!

    聽見皇后抱怨,宋奕不慌不忙地示意高裕將那金絲楠木盒呈上。

    “母后說笑了,兒臣是尋這稀罕物,耽擱了些時間。”

    聽見是宋奕給她尋賀禮耽擱了,皇后內心的不虞消散了些。

    “什么稀罕物,拿來我瞧瞧!

    她打開木盒,只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件金翠輝煌,流光溢彩的裘衣。

    “雀金裘?!”

    皇后驚喜不已,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輕撫,愛不釋手。

    興致怏怏的端陽一見她母后手里的藏品,兩眼瞬間亮了起來,三兩步沖到宋奕身邊,也鬧著要一件。

    “沒了,就這一件!

    宋奕挑眉睨她一眼,不為所動。

    其實他還有件更稀罕的孤品,打算在計云舒過生辰那日送她。

    姑娘家沒有不愛這些的,尊貴如他母后,見了不也是愛不釋手么?

    皇后見女兒撒潑,半哄道:“端陽,你好好地挑個夫婿,母后便將這雀金裘送你,如何?”

    聞言,端陽果然不再說話,忿忿地坐回了座位。

    不多時,宴席開始了,皇帝宋英身體抱恙,因著忌諱,皇后并未大辦壽宴,也只請了些親近的妃嬪與內臣。

    宋奕瞥了眼景妃身邊虛空的座位,問道:“宸王呢?”

    景妃急忙擱下筷子,低眉淺笑。

    “勞殿下掛懷,他怕是來不了了。林側妃前些日懷上了,今日不慎扭了腳動了胎氣,這會子池兒還在陪著呢。”

    語畢,皇后和宋奕皆是一愣。

    第55章 懷上了

    宋奕揶揄地笑了笑,納側妃前那家伙還不情不愿苦大仇深的,才成親多久便懷上了,可見是個假正經的。

    “那是應該的,讓宸王好好陪著!

    皇后說完又斜睨了眼下方的宋奕,幽幽道:“可憐我這個老婆子,也不知進棺材前能不能抱上孫子。”

    宋奕置若罔聞,面色如常地自斟自飲,好似說的不是自己一般。

    倒是一旁的趙音儀,又被皇后那抱怨的話弄得坐立難安。

    “翊王殿下正值年少,有的是時間,娘娘不必多慮了。”

    聽見景妃安慰的話,皇后心里稍稍好過了些。

    宴席將近尾聲,宋奕率先離席,卻被皇后喊住。

    “站住!來得遲去得早,你忙著做什么去?”

    皇后越想越氣,自宋奕遷出宮,母子二人便沒見過幾面,如今好不容易才有個好好說話的機會,他就著急忙慌地走,叫她怎能不氣?

    “兒臣還有要事,讓王妃代陪母后便是。”

    宋奕微微頷首,轉身出了鳳儀宮,把皇后給惱得說不出話,不住地拿眼風去刮趙音儀。

    奕兒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再同她不親近,可往年過生辰都是老老實實地陪在她身邊盡孝,哪會像如今這般?

    一旁的李嬤嬤瞧了眼宋奕的背影,對皇后道:“奴才瞧著,殿下像是被人絆住了腳!

    皇后聞言轉頭,對上李嬤嬤暗示的眼神,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苦笑著搖了搖頭。

    “奕兒那冷情的性子本宮還不知道么?若真是那愛色之人,怎會三番兩次拒絕選秀?怎會至今膝下無子?”

    見皇后對她的話不以為意。李嬤嬤低聲提醒道:“娘娘忘了,有敲鳴冤鼓的那位呢?”

    聞言,皇后夾菜手一頓。

    那女子著實是個例外,姿色平平,卻不知緣何入了她兒的眼,還讓他大失分寸。

    “呵,她?她現下不知跑哪兒躲命去了呢,怎會敢到奕兒面前晃悠!

    李嬤嬤一想也是,皇后娘娘一茬一茬的殺手派出去,都找不見那女子半點兒蹤跡,必定是逃命去了。

    床榻上,計云舒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猛地坐起身,召來寒鴉詢問。

    “我的衣服是你換的么?”

    寒鴉頓了頓,如實道:“是王爺換的!

    聞言,計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發現了?不,若是發現了,應早就朝她發難了。

    想到這,她穩了穩心神,狀似隨口一問。

    “衣服可洗了?我有個安神的荷包在里頭,浸了水怕是用不了了。”

    寒鴉聽見她找荷包,打開妝奩盒將荷包遞給她。

    “姑娘放心,王爺看是姑娘的貼身物件,讓奴婢好好收著了!

    接過荷包,計云舒松了口氣。

    沒露餡就好,否則非但她沒法再避孕,還會牽連到郁側妃。

    冷不丁聽見外頭傳來宋奕的聲音,計云舒將荷包收好,下一刻便見他推門而入,徑直坐在了榻邊,淡淡的酒氣迎面撲來。

    “還沒用膳?”

    計云舒重新躺下,背過身淡淡道:“我不餓。”

    寒鴉說她病沒好,一下午不讓她下床,她是真不餓。

    宋奕微微蹙眉,以為她又鬧小性子,沉聲道:“病未痊愈,不餓也得吃。”

    說完,他又朝寒鴉吩咐:“將飯擺這兒來,我看著她吃!

    約莫一刻鐘后,計云舒聽見一陣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隨后一片陰影落在頭上,她被宋奕不由分說地拉坐起來。

    榻邊支起了食桌,寒鴉盛了一碗藥膳湯放在她面前,開始源源不斷地給她布菜。

    宋奕坐在對面,站樁似的盯著她。

    計云舒不愿因這種小事跟他吵起來,將碗里的湯喝了個精光,又吃了幾口菜,才放下了碗筷。

    宋奕的眉頭舒展開來,拿起帕子欲幫她擦嘴,計云舒偏頭躲開,扯出了自己的帕子。

    宋奕的臉色沉了些,他將懸在半空的手收回,帕子一扔,起身出去了。

    寒鴉急忙將帕子拾起來,看著計云舒嘆了口氣,勸道:“姑娘何必如此?”

    計云舒對這主仆二人無語至極,怎么,她不讓他擦嘴,她就犯了天條了?

    她才是被迫害的人,能和罪魁禍首相安無事,已經是她大度了,難不成還指望她和顏悅色,諂媚討好不成?

    想到這兒,她反唇相譏:輕吻梨子整理“我如何了?是你們家王爺自己心眼兒小,愛生氣。”

    寒鴉見說不通,自覺收起食桌退了出去。

    人定時分,計云舒本想叫水沐浴,可一想起那名太醫叮囑的,又放棄了。

    剛躺下,身后便響起了開門聲,本以為是寒鴉,當那帶著濕意的胸膛貼上她后背時,她才反應過來是誰。

    晚膳時他氣沖沖地走了,計云舒還以為他今夜不會來這兒睡了,害她空歡喜一場。

    她才稍稍往里挪了一些拉開距離,那只枷鎖一般的手臂便錮住了她的腰,越收越緊。

    “真是個沒心肝的…”

    清冷而喑啞的嗓音緊貼在耳側響起,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酒氣。

    宋奕似泄憤般地咬了口計云舒的耳垂,將他氣走了,她倒睡得安心,心里怕是巴不得自己再也不回來了。

    感受到他的意圖,計云舒離耳后灼燙的呼吸遠了些,咬牙道:“我還病著!

    聽見她羞惱的語氣,宋奕低低笑了聲。

    “不碰你,睡罷,我明日還得上早朝呢!

    不太相信他的話,計云舒僵著身子半天,待聽見身后人勻緩的呼吸聲,她才徹底松懈下來,睡了過去。

    少頃,身后的宋奕緩緩睜開了一條眼縫,唇角微揚。

    呵,防心重的小刺猬——

    翌日早朝,皇帝宋英大肆褒獎了宸王宋池,原因是他將殘余的北狄刺客一網打盡。

    幾日前便收到他王兄密信的宋池自然不意外,習以為常地接了這個鍋。

    “聽你母妃說,林側妃前不久也懷上了,昨日還動了胎氣,如今可好了?”宋英蹙眉,擔憂地問道。

    宋池答道:“回父皇,沒什么大礙了,父皇不必擔憂!

    聞言,宋英才算放下心,笑得頗為慈祥。

    “好好,那便好。待散了朝,你來紫宸宮帶幾支上黨人參回去,給側妃補補身子!

    “是,兒臣多謝父皇。”宋池忙禮跪謝恩。

    宋英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他那個龍章鳳姿,默然靜立的長子身上,笑容淡了些。

    他冷哼一聲:“散朝!

    眾臣出了金鑾殿,紛紛朝著宋池賀喜。

    榮王也裝模作樣地湊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賀。

    好你個宋池,不聲不響地出了這么大風頭,他還只當他是個會打仗的莽夫,卻沒想到心機如此深,算他以前小看他了。

    宋池假笑著敷衍他幾句,而后追上了前面的宋奕,凝重發問。

    “王兄,聽京兆尹說封城那日有刺客逃脫了,可都抓回來了?”

    宋奕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答非所問。

    “看來那林家姑娘甚得你心意。”

    宋池聽出了他王兄話里的調侃之意,臉上有些掛不住:“王兄說什么呢?刺客到底抓完了么?”

    “抓完了。”宋奕睨他一眼,腳下的步伐不停。

    聽見這話,宋池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

    北狄人殘暴狠辣,若是放跑了,還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余光瞥見一著綠色官袍的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他瞇起眼辨認出了那人。

    “王兄,那姚家三公子盯著咱們瞧什么呢?”

    宋奕循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是那姚文卿。

    “隨他去罷!彼无炔恍嫉貟吡艘ξ那湟谎邸

    真是賊心不死,瞧有什么用?有本事,把人從他手里搶回去。

    “走罷卿兒!

    姚文卿被他祖父喚回神,提袍上了馬車。

    “修撰一職做的如何了?”姚鴻禎閉著眼靠著軟靠,老神在在道。

    姚文卿微微頷首:“已得心應手了,多謝祖父提攜!

    姚鴻禎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不過是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還是你自己恭良勤懇,才入了陛下的眼。”

    說到這,姚鴻禎微掀眼皮,眼神落在姚文卿身上,嘆了口氣。

    “咱們長房人丁稀薄,你父親早逝,你大哥也不比你,屢次科舉不中,我豁著老臉幾次向陛下引薦,他終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卿兒,祖父年邁,等我百年之后,姚家的擔子怕是得落到你身上了。”

    看著眼前年近古稀的老祖父,姚文卿喉頭酸澀發緊,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從前總是怨天尤人,對這個時代充滿了惡意,直到計云舒的出現,才讓他清醒振作起來。

    如今睜開眼看看,是眼前這位老者,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時代,為他撐起了一片天。

    他喉結滾了滾,咽下酸澀,眼神堅定:“祖父放心,孫兒定會勵精圖治,不讓陛下和祖父失望。”

    “好,好!

    姚鴻禎欣慰地笑了笑,慈愛地拍了拍姚文卿的肩膀,連連點頭。

    回到府里,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從眼前劃過,他循著風箏尾線的方向看去,才發現是府里的丫頭在嬉鬧。

    忽然,他的腳步停住了。

    對啊,風箏。

    躺著養了好幾日,計云舒的病已然大好,她站在窗前,活動著自己發硬的筋骨。

    寒鴉見狀,連忙過來關上窗戶,輕聲叮囑:“姑娘雖好了,可這早上的風涼得很,姑娘還是多穿些!

    “知道了!庇嬙剖骐S口一答,坐下用早膳。

    寒鴉立在一旁布菜,想起宋奕的叮囑,她試探問道:“咱們后頭修了座園子,姑娘可愿去瞧瞧?”

    “園子?什么時候修的?”

    她怎么不知道。

    寒鴉笑了笑,解釋道:“就姑娘病著的那幾日,王爺特意囑咐的,選的都是宮里的花匠呢。”

    第56章 護花鈴

    “成,去瞧瞧罷!

    對如今的她來說,去哪兒都一樣,府里原來的地方已經被她逛爛了。

    其實這園子同其他的都大差不差,左不過都是些花啊草啊,假山亭子的。

    不過別出心裁的是,那顆木槿樹邊修了一座掛滿護花鈴的秋千,風一吹,護花鈴隨著紛落的花瓣,發出悠靈悅耳的清響。

    計云舒不自覺地被吸引,上前坐下,小心地輕蕩了起來。

    霎時間,耳邊的清靈聲此起彼伏,再也聽不見其他嘈雜惱人的聲音,讓計云舒短暫地遺忘了這個困住她的樊籠。

    園子里數不勝數的名花貴草姑娘看都不看一眼,偏偏一眼瞧上了那秋千。

    寒鴉看著計云舒唇邊那微揚的弧度,覺得她們王爺果真是料事如神。

    忽而一個小小的黑影進了視線,寒鴉隨之抬頭,疑惑不已。

    “重陽節都過了,怎么還有人放風箏?”

    聽見寒鴉的聲音,計云舒懶懶地睜開眼,果然瞧見一個青龍樣式的風箏飄在空中。

    “姑娘家玩鬧,哪管什么節不節的!

    計云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姑娘家大多喜愛什么燕子鯉魚的,哪有女子喜歡青龍圖案的風箏?

    這位姑娘的品味當真是不一般。

    寒鴉想想也是,她走到計云舒身后,幫她推秋千。

    還沒推多久,那只風箏突然斷了線,飄落在園子東面的假山上。

    計云舒見了,停下動作,朝假山走去,將那風箏撿了起來。

    “可憐春閨夢,好卻空白頭!庇嬙剖嫘α诵Γ鞘组|怨詩。

    她順手遞給了寒鴉,道:“讓人送回去,還給那位姑娘罷。

    “是!

    寒鴉走后,計云舒又坐回了秋千上。

    宋奕下朝回來,碰見了府門口把風箏交給小廝的寒鴉。

    “怎么沒跟著?”他聲音有些冷冽。

    寒鴉忙解釋:“我跟姑娘在園子里逛,這風箏正好斷了線,落在園子里了,姑娘說叫人還回去!

    宋奕銳利的視線落在風箏上,守門小廝很有眼力地將風箏遞上前。

    他昨日也見過這風箏,大致確認了這只是普通風箏后,宋奕還給了小廝。

    來到園子里,他一眼便瞧見了那秋千上的碧裙女子,眉眼恬淡,周身氣息異常柔和,是他未見過的模樣。

    他輕著腳步走近,才發現她的嘴角掛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笑,貌似心情不錯。

    護花鈴聲蓋過了那有意放輕的腳步聲,閉著眼聆聽的計云舒感到眼前的光亮暗了些,她以為是寒鴉回來了。

    “風箏還了么?”她問道。

    見她遲遲不回應,計云舒疑惑地睜開眼,赫然是那宋奕。

    負著手含著笑,靜立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她。

    她晃秋千的動作倏然停住,唇邊的淺笑也消失不見。

    “為何停了?”

    宋奕好似沒發覺她的變化一般,又朝她走近了些,低笑道:“可是想本王來幫你推?”

    計云舒起身,不動聲色低垂了眼,漠然道:“王爺千金之軀,云荷不敢!

    一見到他,她又變回了這副模樣,宋奕只覺自己的怒火正被她的冷漠一寸寸點燃,可一想到二人好不容易才和好如初,又生生忍下了。

    “有何不敢的,來罷,坐下。”宋奕走到秋千后面,溫聲道。

    他人站在這計云舒便沒了興致,更遑論讓他推了。

    她稍稍福了福身,道:“我有些累,就先回去了,王爺自便!

    “站住!

    宋奕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計云舒猶豫一瞬,還是沒敢徹底激怒他,停下了腳步。

    宋奕緩步走上前,眼神陰翳地盯著她,那副淡漠疏離的模樣恨得他牙癢癢。

    “你難道想這樣和我對峙一輩子不成?”

    計云舒眼皮動了動,卻始終未看他,也沒回答,算是默認了。

    宋奕的理智被怒火燒了個干干凈凈,他不由分說地按住了計云舒的后頸,強硬地吻了上去。

    寒鴉見狀,連忙退了老遠,轉過身背對著二人。

    計云舒越抗拒宋奕吻得越兇狠,仿佛在用這種方式發泄著他的怨憤。

    也許是情緒太激動,計云舒的咳嗽又復發起來,卻被宋奕堵得只能在胸腔里悶咳。

    宋奕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連忙放開她,可卻遲了些,計云舒一張瑩白的臉被憋的發紅,咳得止不住地捂胸彎腰。

    “快去熬藥來!”

    宋奕擔憂不已,朝著寒鴉厲喝,又用手輕輕拍打計云舒后背,卻被她一手推開。

    “我如今的模樣是誰造成的王爺心里清楚,咳咳…也不必做出這副憂心的模樣來,王爺若是真心喜歡我,咳咳……便該放我自由才是……”

    計云舒極為艱難地說完整句話,又開始咳嗽個不停。

    宋奕最聽不得的就是她這些話,下意識便想說出你做夢這三個字,可情形告訴他不能再刺激她了。

    指關節被捏得啪啪作響,他繃著陰寒的臉色,將計云舒打橫抱了起來,一語不發地往清暉堂走去。

    計云舒半靠在床榻上緩了緩,嗓子口的腥甜感漸漸散去,終于不再撕心裂肺地咳了。

    宋奕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些,接過寒鴉手里的藥碗,將湯匙遞到計云舒唇邊。

    計云舒靜默半晌,還是低頭喝了。

    “日后再出門,多帶件衣裳!

    宋奕的聲音依舊有些冷,好似還在為計云舒方才的話耿耿于懷。

    “是。”寒鴉頷首。

    將藥喝干凈,計云舒忽略宋奕遞來的蜜餞,悶頭躺了下去。

    宋奕繃緊了下顎,眼神陰沉地盯著那凸起的被褥,將蜜餞扔回了碟子里。

    “好好在這兒守著!睂f吩咐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寒鴉暗自嘆了口氣,默默地立在一旁。

    宋奕陰著臉回了書房,憋悶的他一拳砸在了紫檀桌案上,隱在角落里的羽吟聞聲而出,聲音低沉地嗡了一聲,似在安慰他。

    宋奕深深地呼出一口郁氣,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他朝羽吟彎了彎手掌。

    “過來!

    羽吟乖順地伏在宋奕腳邊,用它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去蹭宋奕的小腿。

    宋奕半蹲下身子,撫了撫它的腦袋,眼神詭譎。

    “帶你去飽餐一頓!

    王府地牢內,兩名守在門口的影衛見宋奕來了,自覺將大門打開。

    “凌煜回來了么?”他側頭問其中一名。

    “凌大人還沒回來,霍大人在里面!

    宋奕沒再問話,牽著羽吟走了進去。

    雖然兩側裝了火把,可走廊里還是異;璋,襯得那時不時從最里處傳來的幾聲哀嚎格外瘆人。

    推門進了最里面那間,還在寫著什么的霍臨立即放下筆,將信紙遞給了宋奕。

    “都招了,是懷闕派來的,宸王殿下之前大敗北狄,他們意欲刺殺宸王殿下泄憤!

    宋奕大致掃了一眼,冷笑道:“這你也信?”

    宸王大敗北狄都已經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到如今才來刺殺,糊弄鬼呢?

    霍臨微怔,沉了眸,似在思索。

    “這只是他們的障眼法,必定不是懷闕真正的目的。”

    宋奕有意將聲音微微提高了些,果然聽見刑架上的高壯男子,在聽了他的話之后,那輕微連續的呻吟聲倏而斷了一瞬。

    雖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卻還是被宋奕敏銳地捕捉到了。

    宋奕將牽住羽吟的銀鏈隨手遞給霍臨,抽出腰間的匕首,放在炭盆里來回翻烤,眼神幽幽,如鬼似魅。

    “再給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機會,懷闕給你們的任務是什么?”

    那人繼續嘴硬,重復著之前的說辭。

    宋奕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也沒在繼續追問,室內陷入死寂,只剩炭盆里火星子燃燒的啪啪聲。

    那細作摸不準宋奕的套路,內心隱隱發慌。

    忽然一陣風從身前劃過,他還沒反應過來,那柄滾燙發紅的利刃精準避開了要害,穿透了他的肩膀。

    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宋奕握著刀柄的手狠狠轉動,面上仍舊一派云淡風輕的模樣。

    什么叫面若冠玉,心如蛇蝎,那細作今日是徹底見識到了。

    眼前的男子心細如發又下手狠辣,難怪王上這么些年派去大淵的人,能安然無恙回來的寥寥無幾,只怕都落在他手里了罷?

    霍臨看著那細作痛苦得扭曲的臉,越加確信了他們王爺不是來審問的,而是來發泄怒氣的。

    至于為何泄憤,除了那女子的原因,他想不出第二個了。

    “還不說么?”

    宋奕的語氣平靜無波,好似那兇狠的劊子手不是他一般。

    細作看出了宋奕狠辣的心性,知道自己斷無生機,肆無忌憚地啐了宋奕一口,發出了挑釁刺耳的大笑。

    “總有一天,北狄鐵騎會踏平大淵!屠盡每一個大淵人!哈哈…”

    死又如何,只要任務成功,他們便是北狄的大功臣,可名垂千古。

    “殿下!”

    宋奕擺了擺手,從霍臨手里接過帕子擦了擦側臉,與那癲狂的人拉開了幾步距離。

    他危險地瞇起了雙眸,上下掃了眼那滿身血痕的人。

    嘖,又是塊硬骨頭,倒還算聰明,知道即使說了自己也不會放過他。

    只是這滿身臟污,怕是委屈羽吟了。

    他側頭給了霍臨一個眼神,霍臨心領神會,松開了銀鏈。

    宋奕幽深的目光與藏獒的褐色雙瞳對視一眼,他勾了勾唇角。

    “去罷。”

    一陣高過一陣的哀嚎響在偌大的地牢中回響,離得近的灑掃下人都紛紛自覺地退避三舍,生怕一個不慎,王爺就把自己抓進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叫聲便徹底止住了,率先走出來的是飽餐一頓的羽吟。

    “帶它去洗洗。”

    宋奕將銀鏈遞給霍臨,單手解了染血的外衫。

    恰好凌煜迎面走來,他利落地將外衫拋至凌煜懷中。

    “讓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第57章 風箏誤

    凌煜正是來告知此事的,約莫一個多月以前殿下便讓他去尋一個人,只是到如今還未發現他的蹤跡。

    他拿出一摞畫紙遞給宋奕,低頭道:“京城以及周邊地域的探子倒是找到了不少云姓男子,年紀也同云姑娘相近,只是樣貌卻大相徑庭!

    宋奕接過,迅速掃了眼幾張畫像里的男子,確實如凌煜所說,與計云舒的樣貌毫無相似之處。

    他凝眉,沉聲道:“再往遠處找些,不必拘泥于周邊的地方,還有年紀也往小些找!

    凌煜找來的都是些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子,說不準她胞弟同她的年歲差更大。

    宋奕沐浴完,再次回到清暉堂時,寒鴉已經在榻上支起了小食桌,幫計云舒布菜。

    聽見推門的動靜,計云舒掀眸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眼神,繼續喝著碗里的湯。

    他走到榻邊,坐在了計云舒對面,吩咐寒鴉道:“再添副碗筷!

    宋奕沒有開口,計云舒更不會主動找他說話,好半晌,臥房里安靜得只剩碟筷碰撞的清脆聲響。

    上午發泄了一番,宋奕的心緒順暢了不少。

    自知等不到她主動開口,他咽下最后一口湯,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再過一月便是你的生辰,屆時便在府里大辦一場,如何?”

    話音未落,計云舒手上的動作滯了一瞬,被宋奕精準捕捉到。

    “怎么,不愿意?”他挑眉問道。

    計云舒動作恢復正常,卻是滿腹疑竇。

    她連原主的生辰是何時都不記得,他宋奕是怎么知道的?

    “王爺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宋奕接過寒鴉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漫不經心道:“在你戶籍上瞧見的!

    是了,她的戶籍還被他扣在手里。

    計云舒用湯匙攪了攪碗里的紅參湯,婉言拒絕。

    “我不過生辰,王爺不必費心操勞了!

    聞言,宋奕一雙劍眉微微擰起,沉聲道:“胡說,生辰怎能不過?你若嫌吵鬧,便你我二人小辦一場,再從沁梨園選幾個戲班子……”

    計云舒明白干預不了他的想法,索性不再言語,籍由他去了。

    翊王府往東五里地左右,一個不起眼的小亭子里,姚文卿接過丫鬟遞過來的風箏,細細查看了下竹節相接處是否有東西。

    反復確認沒有后,他擰著眉頭,將風箏還給了丫鬟。

    “三公子,奴婢明日還來么?”小丫鬟歪著腦袋問。

    這些日子,三公子一直讓她在這里放這只青龍風箏,每當風箏飄到翊王府上空時,又讓她割斷風箏線,然后等著里面的人將風箏送出來。

    除了第一次有人把斷了線的風箏送出來,之后幾日再也沒見動靜了,直到今日,才又是那個眼熟的小廝將風箏送來。

    “來。”

    姚文卿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字,他相信,總有一日她會看見的。

    是以,當第二日計云舒帶著寒鴉在園子里蕩秋千時,那只熟悉的風箏又飄了過來。

    “姑娘,那位姑娘又來了!焙f抬頭愣愣地看著天上的風箏,嘆了口氣。

    計云舒隨之抬頭,不出所料風箏線應該又要斷了。

    事實也果然如此,只不過這次風箏飄得更近了些,不用寒鴉拔山涉水地去取了。

    計云舒走到木槿樹下,輕輕拉了拉風箏線,風箏隨之掉落。

    若說她毫無疑慮定然是假的。

    這風箏怎么就能每次一飄到她們這兒,便如同人為一般地斷了線?

    尤其昨日寒鴉說,她在房里養病那幾日,打掃園子的丫鬟們每日都能撿到,這未免過于巧合了。

    她拿在手里細細查看,仍是青龍樣式,仍是兩句閨怨詩,似乎沒什么奇怪之處。

    青龍……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畫的那副青龍圖,也是她同姚文卿相認的信物,難道與他有關么?

    計云舒懷著這個猜測,又仔細看了下竹節里有沒有藏東西,發現沒有后,目光再次落到那兩句詩句上。

    可憐春閨夢,好卻空白頭。

    可憐春閨夢,好卻空白頭……

    可好?

    計云舒在內心默念了好幾遍,才發覺這是首藏頭詩,那答案便顯而易見了。

    是姚文卿擔心她的處境,才想出這個法子同她取得聯系。

    “姑娘,要將它還回去么?”

    寒鴉的話拉回來計云舒的思緒,她擺了擺手,道:“明日再還罷,我有些累了,咱們先回去!

    得想個法子告訴姚文卿,不用擔心她,顧好自己最要緊。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因為自己的事,將他拉下水,宋奕那個瘋子,他和她都惹不起。

    連計云舒都發覺了那只風箏的不對勁,更莫說宋奕了。

    此時此刻,宋奕的書房里,那張紫檀木桌上,正靜靜地躺著幾只青龍風箏。

    凌煜靜靜地立在桌旁,如實匯報情況。

    “殿下,霍臨盯了姚文卿好幾日,他每日下朝后,都會去王府東面的亭子里,讓丫鬟在那兒放風箏,等風箏飄到王府時再隔斷風箏線……”

    “這些便是前幾日落在府里的,讓灑掃的下人撿到了,只是今日的讓云姑娘撿去了,寒鴉說云姑娘讓她明日還回去。”

    “呵……”

    沉寂的書房內,倏然響起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宋奕冰冷陰郁的目光掃過那兩句藏頭詩,語氣寒得掉冰渣:“告訴寒鴉,明日拿到風箏后,送到本王的書房來。”

    他倒要看看,她會回些什么。

    計云舒覺著今夜的宋奕貌似不大一樣,看她的眼神格外陰沉,在看見墻角那只風箏時,他竟也罕見地沒向她刨根問底。

    她自顧自坐在妝奩臺前擦拭著濕發,不理會他莫名其妙來的脾氣。

    身后忽然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剛想回頭,身子便猛地懸空,她下意識地攀上了那人的肩膀做支撐。

    “你!做什么?!”

    宋奕繃著臉,將計云舒壓上床榻,一語不發地去撕扯她的衣裳。

    計云舒連忙裝模做樣地咳起來,這些日子宋奕都忍著沒碰她,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原因。

    故而病好之后,她也時常用這招。

    宋奕手上的動作果然停了,只是眼神變得愈發陰翳起來。

    計云舒看在眼里,虛在心里,可越是慌,她越要鎮定,不能叫他瞧出破綻來。

    她垂眸掩下眸中的情緒,若無其事地翻了個身側躺著,蓋上了被褥。

    不知身后人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了多久,在計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之際,他終于躺下了,手臂也如同往常一樣圈住了她的腰。

    計云舒面上不動聲色,內心狠狠松了口氣——

    翌日,趁著宋奕早朝還未回來,計云舒說想吃銀耳羹,將寒鴉支去了膳房。

    隨后她迅速取出紙筆,撕下一小塊宣紙,寥寥寫了幾字便將紙條夾在了竹節后。

    怕被寒鴉發覺端倪,她細想了想,還是用剪子剪開了竹節,將紙條塞進了不起眼的龍尾處,一截空心的竹節里。

    待寒鴉回來時,她已封好了竹節,靜靜地坐在了菱花窗前。

    “姑娘,銀耳羹做好了。”

    計云舒端起嘗了一口,似隨口一問道:“今日那姑娘來了么?”

    寒鴉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那你將風箏還回去罷!彼皖^攪著銀耳羹,狀若尋常。

    “是!

    寒鴉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計云舒,拿起風箏出了門。

    來到書房,宋奕還沒下朝回來,凌煜卻早已恭候多時。

    他拿到風箏的第一時間,便是仔細檢查,果然在龍尾處發現了裂縫的竹節,輕輕一掰,便露出了里面的紙條。

    寒鴉驚愕了一瞬,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紙條。

    “這……”

    “瞧著罷,等殿下回來,又是一場風雨。”

    凌煜同寒鴉對視了一眼,并沒有將紙條打開,而是和風箏一起放進了書房。

    朝堂上,宋奕一直心不在焉。

    一想到計云舒還在與姚文卿藕斷絲連,他就像一頭被搶了獵物的猛獸,控制不住地要發狂,要將那人撕裂。

    終于熬到散朝,他冰冷淬毒的目光精準地鎖住宮道上,那個儒雅清雋的男子背影,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姚文卿,你的狗命給本王留好……

    馬不停蹄地回了府,宋奕直奔書房。

    凌煜立在一旁,眼看著他家王爺的的臉色從一開始的煩躁變得陰沉,再到后來的冷翳駭人。

    保重自身,勿念。

    宋奕繃緊下顎,反反復復地咀嚼這幾個字,理智幾乎被洶涌的嫉妒血洗。

    她倒是替姚文卿著想得緊,怎么不擔心擔心自己呢?

    正臥房里,計云舒坐在窗前,繼續畫著那副還未完工的百景圖。

    耳邊傳來寒鴉的問安聲,她心知是宋奕下朝回來了,沒甚在意。

    可畫著畫著她發覺有些不對勁了,往常宋奕回來,不是拉著她沒話找話,就是纏著她動手動腳,今日似乎格外安靜。

    計云舒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身著織金蟒紋朝服的人,正立在屏風前陰森地盯著自己,那駭人的臉色比之昨晚求歡失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怔了怔,拿不準他這副模樣是到底是自己招惹的,還是在朝堂上被他的政敵氣得。

    “王爺這是又怎么了?”計云舒的目光又落回畫作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又怎么了?她還有臉問。

    宋奕瞇起銳利的雙眸,如同盯著獵物一般看著窗前那抹倩影,冷冷開口:“過來。”

    計云舒充耳不聞,依舊立在桌前作畫,神色淡然。

    “不知云荷又是哪里惹王爺不快了,王爺只明說便是!

    幾次三番做出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強了他呢,計云舒譏諷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誹腹。

    宋奕的怒火徹底被計云舒這句話點燃,他箭步上前,搶過計云舒手中的毛筆,一把將其摔在地上。

    在她的驚呼聲中,將她抱起架在了桌上,欺身而上。

    第58章 去見他

    “你!我的畫…”

    計云舒騰出一只抵住宋奕胸膛的手,去收好百景圖,隨后憤怒地瞪著他。

    “到底怎么了?便是死,王爺也該讓我死個明白!”

    都說美人嗔怒,最為動人。

    她不是美人,也沒有嗔怒,卻也勾起了他旖旎的心思。

    宋奕覺得這不能怪他,因著讓她養病的緣故,他太久沒同她親近了。

    他憤怒的眼神漸漸變得晦暗,一只手撫上了計云舒的頸側,將她向自己帶近了些。

    “我多久沒碰你了?”

    炙熱的呼吸噴灑而來,計云舒微愣,旋即更為惱怒。

    呵,原來是為這個。

    她側過臉離宋奕的唇齒遠了些,冷冷道:“我的病還未痊愈。”

    宋奕冷嗤一聲,笑她裝病還裝上癮了。

    “告訴你,今日不行也得行!”

    話音剛落,計云舒便聽見布帛被撕裂的聲音,她開始激烈掙扎起來。

    見她抗拒得這般激烈,宋奕更加確信了她心里對那姚文卿念念不忘,氣血上涌,沖得他理智全無。

    “還不死心是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藕斷絲連,你當本王好惹不成?!”

    宋奕將那張紙條狠狠摔在桌上,看著計云舒那張呆愣發白的臉,咬牙切齒道:“勿念?是他念你?還是你念他?啊?!”

    計云舒驚慌地盯著那被揉皺的紙條,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寒鴉騙了她,她沒有將風箏送回去,而是給了宋奕。

    可她做得如此隱秘,他們是怎么發現的?

    宋奕陰鷙地盯著她:“怎么?啞巴了?”

    “我……”

    計云舒的唇瓣張張合合,最終還是沒將我沒錯這三個字說出來。

    她與姚文卿只是尋常故友之間的寒暄而已,錯的是她落到了宋奕手里,錯的是她們面對的,是蠻不講理的宋奕。

    事已至此,她果斷地閉了嘴。

    照宋奕的德行,最多在身體上折磨她,可她若再說了什么話刺激了他,她不敢想象他會如何報復姚文卿。

    見她像鋸了嘴的悶葫蘆一樣,宋奕索性不再逼問,發狠地吻了上去,將所有的妒怒均發泄在她身上。

    “不!別在這兒……”

    最后關頭,計云舒抵住宋奕貼上來的炙熱身軀,連連搖頭。

    身后的菱花窗半開著,只要有人走過便能清楚地看見里面發生的事。

    雖然平日的清暉堂里,除了寒鴉也只有他們二人,可計云舒還是無法接受。

    宋奕垂眸看了一眼她抓的泛白的指尖,聲音低啞卻寒涼。

    “由不得你!

    窗外茉莉花樹的枝葉被秋風吹得微微蕩漾,俏皮的茉莉花似乎一低頭,便能瞧見菱花窗內,女子被迫晃蕩不止的光潔后背。

    計云舒眉頭緊鎖,緊緊地攀抓著窗框,才在那兇猛的攻勢下堪堪穩住身形,指尖捏得幾乎泛白。

    宋奕一垂眸,瞧見了她那被棱硬的窗框磨得發紅的后背,可她愣是一聲不吭,既不叫疼,也不喊快活。

    “真是個犟種!

    他低聲咒罵一句,似泄憤般地咬了口計云舒瑩白的肩頭,將她抱回了榻上。

    一直到午膳過后,房門仍然緊閉,寒鴉便立在游廊下,不遠不近地守著,沒有叫膳。

    “不,停下……”

    計云舒被他磋磨得意識模糊,昏過去的最后一刻也不忘叫停。

    約莫半柱香后,門從里面被打開,宋奕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眼角眉梢間滿是饜足。

    他招來寒鴉囑咐了幾句,隨即去了書房。

    寒鴉輕輕地推門進去,將畫桌上被揮落的物品一一拾起來,再去看榻上的女子。

    即便睡著了,眉頭也皺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下唇還有不知被誰咬破暈開的淡淡血跡。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準備將上層臟了的被褥拿走,換上干凈的。

    甫一掀開,瓷白的身軀上,斑駁交錯的痕跡瞬間映入眼簾,脖頸胸前腿根,不是吻痕就是咬痕,深淺不一。

    寒鴉看得心驚,即便她是宋奕那邊的人,也忍不住誹腹。

    殿下屬實太過孟浪了些,能有幾個女子經受得住他這般折騰?

    她嘆了口氣,換好被褥后,取出膏藥細細涂抹在那些青紫的痕跡上。

    計云舒緩過來,感受到身上冰涼柔軟的觸感,幽幽睜開了雙眼。

    看見寒鴉的一瞬間,質問她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卻還是忍住了。

    她本就是宋奕派在身邊監視她的,是她自己疏忽,露出了破綻,談什么背不背叛。

    計云舒拂開她擦藥的手,淡漠道:“你出去罷,我沒事!

    寒鴉的手怔在半空,她知道,計云舒是惱她了。

    “對不住了,姑娘!

    她悶聲道歉,可她不知道,計云舒并沒有怪她。

    “你沒什么對不住我的,你知道你的任務,也聽命于你的主子,所以不必道歉!

    “你先出去罷,我真的累了。”

    計云舒無力地說完,便閉上了雙眼。

    寒鴉捏著藥瓶的手松了緊,緊了又松,知道她現下并不想看見自己,替她掖了掖被角,隨后轉身離開。

    關門聲響起后,計云舒默默地數了十個數。

    估摸著寒鴉走遠了,她忍著身上的酸痛起身下榻,迅速取出荷包,將避子藥吞了下去。

    書房內,宋奕喚來凌煜和霍臨,神情莫測地立在桌前。

    “放出消息,說……父皇欲立宸王為太子!

    二人聞言皆是一愣,相互對視一眼,凌煜猶豫著問道:“那…是否需要提前告知宸王殿下?”

    宋奕銳利的雙眸深不可測,語氣平靜無波:“不必,過不了多久他自會明白!

    見他們殿下已有成算,凌煜和霍臨不再猶疑,迅速領命退下。

    宋奕波云詭譎的目光落在墻側的京師堪輿圖上,陰冷地勾了勾唇角。

    姚文卿和姚家,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深秋的天氣一日勝過一日的寒涼,花顏凋褪瘦枝搖,滿地寂寥。

    計云舒依舊每日去園子里,只是那掉落的風箏再也落不到她手里,而是被小廝當成垃圾一樣掃走。

    她表面上云淡風輕,實際早已心急如焚。

    姚文卿不知自己的謀劃已經被宋奕識破,每日雷打不動地放著風箏,宋奕不可能沒瞧見。

    至于他為何沒有朝姚文卿發難,自然是計云舒深知宋奕的德行,故而乖順了不少,任他予取予求,也不敢再提有關風箏和姚文卿的一個字,就是希望他對姚文卿多些忽視,少些殺意。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份平靜并未維持多久。

    宋奕又一次下早朝回來,將一張信紙摔在計云舒面前,臉色陰沉得嚇人。

    “瞧清楚了,不是本王不放過他,是他自己找死!”

    計云舒被他突如其來的狠話弄得一頭霧水,打開信紙一瞧,瞬間臉色大變。

    原來姚文卿見計云舒遲遲沒有回應,擔心是她不明白風箏的意思,索性將他要說的話都寫在了信紙上,將紙夾在了竹節中帶了進來。

    他說,只要計云舒再寫一次訴狀,他便能將其呈到陛下面前,救她出來。

    計云舒看得心驚,臉色愈發惶恐。

    他,他怎么這般糊涂?往日的聰明勁兒都去哪兒了?

    宋奕彎腰迫近她,目光森寒,語氣似誘惑又似威脅:“怎么?你是寫,還是不寫?”

    “不…不寫……”

    計云舒連連搖頭,狀似隨手將信紙扔在桌上,指尖微微發顫。

    “哼。”

    宋奕冷哼,垂眼盯著她蒼白的臉色,心頭的怒火稍稍歇散:“算你識相!

    “不過,他不比你,升了個芝麻官,便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還妄想彈劾本王?當真是嫌命長了。”

    宋奕倏而話鋒一轉,喚了聲凌煜,似乎是想吩咐什么。

    計云舒猛然回神,驚恐地扯住了宋奕的衣袖。

    “不!他不會!他不會彈劾的!”

    宋奕冷冷掃了眼她泛白的指尖,并未拂開她的手。

    “呵,你說不會便不會?本王早該除了這個禍害!”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凌煜也應聲而來,可瞧見里面的景象,他又默默地退了半步。

    那女子蠻不講理地攔在殿下身前,雙手緊緊地抓著殿下的手臂,蒼白地狡辯著。

    “他,他彈劾不了!我不寫訴狀,他就是口說無憑,陛下不會信的!”

    宋奕感受著手臂傳來的溫熱,若有所思地看了計云舒一眼,并未松口。

    “話雖如此,可本王咽不下這口氣。”

    那姚文卿狗膽包天,敢惹到他頭上來,就得付出代價。

    計云舒驚慌得不行,想了想也只能從根源上解決這件事,讓姚文卿徹底死心。

    她抬起晶亮的眸子看向宋奕,猶豫道:“這樣,我…我去同他說,說我是心甘情愿留在王府的,如何?”

    聞言,宋奕垂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計云舒都眼睛,欲從其內里的情緒來辨別計云舒話的真假。

    呵…自愿?他都不信,更別提姚文卿了。

    不過計云舒這么一提,他倒是心里有了成算,既可以威懾計云舒,又能惡心一把姚文卿。

    宋奕諱莫如深地彎了彎唇,眼神玩味地瞧著面前惶恐得臉色蒼白的女子。

    計云舒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不自覺松開了拉著他手臂的雙手。

    宋奕不悅了,一手圈住她的腰,帶她貼近自己,不容置喙道:“我同你一起去!

    他的回復在計云舒意料之中,宋奕這霸王一般的人,怎會允許她獨自見姚文卿。

    既然他同意了,那她得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勸勸姚文卿,讓他別再做傻事了。

    宋奕的行動很快,二人拉扯完他就喚高裕牽來赤驥馬,帶著計云舒出了府。

    計云舒被他圈在身前,有些惴惴不安。

    不是讓她來勸告么?凌煜背著弓箭做什么?

    感受到懷里人的心事重重,宋奕冷笑,這會兒知道不對勁了?晚了!

    幾人行至那座石亭前,放風箏的丫鬟嚇了一跳,急忙喚出石亭里的姚文卿。

    第59章 母子裂

    姚文卿沒想到宋奕會明目張膽地將計云舒帶出來,他這么做,要么是蠢,要么是自負,認為沒人能將他如何。

    毫無疑問,宋奕是后者。

    姚文卿的雙手緊緊攥成拳,清俊的面龐也微微發紅,顯然是被宋奕的所作所為氣得不行。

    宋奕倨矜地坐在赤驥馬上,隔著三丈開外的距離,不屑地掃了眼姚文卿,又低頭去看計云舒的反應。

    只見她面上不顯情緒,可眼神里的異樣情緒被他精準地捕捉到了。

    他玩味地勾了勾唇,湊到計云舒耳邊低聲道:“要讓他認為你是心甘情愿,你總得做些什么!

    聽見他話里的暗示,計云舒不適地側了側臉,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

    “我下去同他說明白!

    她裝做沒聽出畫外音,微微推了推宋奕橫在腰間的手,示意他讓自己下馬。

    宋奕巋然不動,一瞬不瞬地盯著計云舒的側臉,見她揣著明白裝糊涂,不由分說地掰過她的臉,不輕不重地吻了上去。

    計云舒驚怒地瞪圓了雙眼,雙手被宋奕束縛住,動也動不了。

    而罪魁禍首樂在其中,不知疲倦地攻城掠地,以自己的方式向他人宣示著主權。

    姚文卿瞳孔猛縮,臉色陡變,不受控制地向前邁了幾步,神情從不可置信變成了義憤填膺。

    這宋奕,當真是毫無禮義廉恥!

    估摸著差不多了,宋奕松開了計云舒,云淡風輕地揉了揉她微微紅腫的下唇,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悅色,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杰作。

    計云舒偏頭躲過他的手指,冷冷問道:“我能下去了罷?”

    “下去?我又沒同意你跟他單獨談,便在馬上說。”

    宋奕挑了挑眉,她以為自己會讓他二人獨處?怎么想的?

    “你!這如何說?”計云舒認為他出爾反爾,氣得聲音都拔高了些。

    “為何不能說?我都能說!

    言罷,他看向姚文卿,似挑釁般地寒暄道:“姚三公子當真是好興致,放風箏都放到本王府里去了。”

    姚文卿一愣,抿唇不語。

    “信本王收到了,不勞煩姚公子操這份心,男女歡愛,自然是你情我愿,對么?卿卿。”

    宋奕說完,又低頭在計云舒臉頰上輕啄了一口,那柔情蜜意的模樣看得凌煜等人頗為不自在。

    姚文卿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緊緊地盯著計云舒,目光迫切,似乎想聽她開口申訴。

    計云舒在他堅毅赤誠的視線下,不自覺避開了眼神,深深嘆了口氣。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太過正直磊落,這樣的人,如何能斗得過宋奕?

    過剛易折的道理,她希望他能明白。

    計云舒垂眸,掩下內里的復雜情緒,淡漠又疏離地勸告他。

    “多謝姚公子記掛,翊王殿下待我很好,那些話,還望公子以后莫要再說了!

    宋奕聽得唇角不自覺上揚,顯然對計云舒的話受用極了。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姚文卿,那副心有不甘又無能為力的模樣,看得他身心舒暢。

    姚文卿深深地看了計云舒一眼,眼神晦澀難辨。

    他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只知道她變了,變得他不認識了。

    他落寞地轉過身,招來小丫頭收拾東西,一語不發地離開了。

    目光追隨著那孤絕寂寥的背影漸漸遠去,一股酸澀的感覺涌上鼻尖。

    計云舒迅速眨了眨眼,將眼眶的濕意逼走,不讓宋奕發覺。

    宋奕正洋洋自得,把姚文卿趕走了,接下來自然是震懾計云舒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凌煜拿弓箭來,隨后搭箭上弦,彎弓拉滿,目光精準地鎖住了姚文卿遠去的背影。

    計云舒正極力地壓制哭意,忽見宋奕拉起了弓箭,箭尖還對準了姚文卿離開的方向,她嚇得什么都顧不上了。

    “你做什么?!住手…”

    話音未落,宋奕便松開了右手,利箭脫弦,瞬間便沒了蹤跡。

    “!”

    計云舒驚叫奔潰,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前方。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姚文卿主仆二人的身影依舊在緩緩遠去,并未倒下,那只箭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奕恣意一笑,將弓箭扔回凌煜手中,低頭去看計云舒驚恐的臉色,倨傲道:“放心,我只是練練手,不會真的殺了他!

    計云舒從恐懼中回神,緩緩回頭看向那惡鬼一般的男人。

    那云淡風輕的模樣,好似方才若真射殺了姚文卿或者那個小丫鬟,他也會毫不在意地回她一句:嘖,失手了。

    宋奕見她目光空洞地盯著自己,有些不滿,在瞧見她發紅的眼尾時,忽又生出不忍。

    “怎么?嚇著了?”他伸出手去撫摸計云舒的眼眶,嗓音清雅低沉。

    計云舒怔了怔,繼而點了點頭。

    宋奕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將她圈得更緊了些。

    “沒出息?茨阋郧澳懽哟蟮煤,告御狀,鬧膳房,哪件不是驚天動地?現下知道怕了……”

    宋奕如數家珍般將計云舒做的事拉出來說了一通,不知是在夸她還是在陰陽怪氣。

    計云舒吸了吸鼻子,抬手拭了拭眼角,沒再接他的話。

    就這樣罷,只要他不傷及無辜,隨他怎么說——

    鳳儀宮,李嬤嬤神色匆匆地進殿,在小憩的皇后耳邊悄聲耳語了什么。

    皇后驀然睜開了雙眼,神情驚愕:“奕兒?這怎么可能?”

    “咱們派出去尋她的人親眼瞧見的,殿下將那女子抱得緊,他們不敢動手,怕誤傷了殿下!

    皇后一雙鳳眸里滿是驚詫與不解,好似是頭一回認識她兒子。

    李嬤嬤嘆了口氣,繼續回道:“他們瞧見殿下將那女子帶回了翊王府,那陣子咱們如何也尋不見她,奴才估計著,是早就被殿下藏好了!

    “如此看來,殿下倒真是被那女子拿捏得死死得!

    皇后的臉色異常難看,雙手緊緊地絞著帕子,恨鐵不成鋼道:“這個沒出息的!人家把他屋頂都掀了!他還巴巴兒地當個香餑餑!真是氣死本宮了!”

    皇后抄起茶盞狠狠地砸在地上,怒容滿面。

    她就不明白了,那女子要品行沒品行,要樣貌沒樣貌,他怎么就這般放在心上?

    李嬤嬤喚來宮娥收拾碎片,拍了拍皇后的背幫她順氣,神情凝重。

    “娘娘,咱們得好好想個法子勸勸殿下,那女子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讓她留在殿下身邊怕是后患無窮!

    皇后豈能不知?關鍵是她兒肯不肯聽她的。

    雖說自己是他母后,可他那古怪的性子,她還真拿不準。

    “派人去瞧瞧,奕兒還在不在府里,若在,把他叫進宮來!

    傳話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地立在書房外,時不時偷偷地覷一眼那桌案前男子的臉色。

    “奴才也不知什么事,王爺還得進宮問問皇后娘娘才清楚。”

    宋奕抬眸掃了他一眼,薄唇微掀:“知道了,本王會去的!

    得到回復,小太監松了口氣,如蒙大赦一般匆匆離開了。

    宋奕來到正房,寒鴉已經開始擺膳,他走到畫桌前,攬過計云舒的腰身,似安慰道:“本王進趟宮,你先吃。”

    計云舒淡淡點了點頭,目光始終落在筆下的畫作上。

    宋奕見她絲毫沒有不舍的意思,頗有些氣惱地在她側臉上咬了一口,低聲抱怨道:“真是沒良心!

    計云舒回瞪他一眼,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濕濡,憤懣道:“王爺是屬狗的不成?”

    宋奕朗笑起來,勾起手指輕蹭了下計云舒的鼻子。

    “被你猜中了。”

    說罷他轉身出了門,那眉眼間掩蓋不住的悅意,看得高裕直搖頭。

    這王爺真是被灌了迷魂湯了。

    來到鳳儀宮,宋奕一進殿就發覺他母后情緒不大對勁,他波瀾不驚地行了禮,等著他母后開口。

    皇后沒打算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你將那女子藏在府里多久了?”

    宋奕幽深的目光閃了閃,半闔了眼眸,似乎在思索是何人向他母后透露消息的。

    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皇后沒了耐性,怒道:“你不必同母后玩心眼!母后一把年紀了也玩不過你!若不是我派出去的人親眼所見,還不知你這般窩囊呢!”

    她越說怒氣越甚,猛地一拍桌子。

    “要么將她除了,要么把她趕出府去,你選一個罷!”

    不給宋奕辯駁的機會,皇后直接下了最后通牒,顯然這回是真被氣著了。

    皇后怒容滿面,宋奕卻面不改色,或者說他早已拿定了主意。

    他利落掀袍跪下,頷首道:“恕兒臣不孝,無法從命!

    “你再說一遍。 被屎髱撞經_到宋奕面前,指尖發顫地指著他的額頭。

    宋奕緊繃下顎,眼神幽暗深邃,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兒臣心悅她,不會放她走,更不會殺了她。”

    “孽障!”

    隨著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宋奕的右臉迅速浮現幾根發紅的指痕,還有一處被玉石戒子劃開的傷口。

    皇后氣得嘴皮子直哆嗦,若不是李嬤嬤攙扶著,只怕就要栽倒在地。

    “滾…你給我滾!本宮沒你這個兒子!”

    母子之間頭回這般劍拔弩張,滿殿的宮人一動不動地立在原處,大氣兒都不敢喘。

    心下卻都在納罕,這翊王殿下何時變成這樣了?

    宋奕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頭一回挨他母后的巴掌,說沒感覺那是假的。

    他垂下的眼睫不停翕動,低沉的嗓音比以往多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母后息怒,兒臣告退。”

    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皇后喉頭發緊,哽咽出聲:“走得如此堅決,他是當真不要娘親了么…”

    李嬤嬤長嘆一口氣,將宮人都遣散出去,安慰著慟哭不止的皇后。

    “娘娘莫傷心,奴才瞧著殿下是跟您斗氣呢!

    皇后淚流滿面,抽噎道:“不,他不是斗氣,他將那個女子看得比他母后還重要……”

    李嬤嬤心說她家小姐實在糊涂,憑她是仙女兒菩薩,殿下就是再看重,難道還能越過他老子娘不成?

    她扯出帕子給皇后擦了擦淚,勸道:“娘娘莫要拎不清,瞧方才殿下那模樣,這會兒怕正在興頭上呢,咱們別再去觸這個霉頭。殿下既喜歡,便讓他留著,只是有一點……”

    皇后似乎聽進去了,靜靜地收了眼淚,示意李嬤嬤繼續說下去。

    李嬤嬤壓低了聲音,精明道:“那女子過于異類,放在殿下身邊福禍難料,殿下許是一時貪圖新鮮,可若她將來懷上子嗣,殿下怕再難放手了!

    “咱們只需斷了她的后路,等將來殿下厭倦了她,一個賤民,娘娘動動手指便能碾死她……”

    第60章 風云起

    聞言,皇后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她是萬萬不能將這么一個禍害留在奕兒身邊的。

    只用了半盞茶的功夫,她便拿定了主意,只是這事兒,還得挑個奕兒不在王府的日子,才有機會成事——

    午憩過后,計云舒沒再去園子里逛,而是去了芙蓉苑。

    如她所料,那位郁側妃見到她,臉黑得不像話。

    “郁側妃安。”計云舒莞爾一笑,施施然朝她行了一禮。

    郁春嵐在內心狠狠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不敢受妹妹的禮。”

    計云舒嘴角噙著一抹戲謔的笑意,輕聲道:“側妃不請我進去坐坐么?”

    郁春嵐心知來者不善。

    她干笑幾聲,從牙縫中擠出兩字:“請罷。”

    計云舒笑容更甚,邁著松快地步子進了門,裝作沒瞧見冤大頭那精彩的臉色。

    郁春嵐示意知琴上茶,明知故問:“妹妹風光復寵,可是來向我炫耀的?”

    說實話,她倒真心希望計云舒是來炫耀的,那小小一瓶避子藥可要她不少銀子,她想想都肉痛。

    計云舒端起茶,不緊不慢地品著,悠悠道:“側妃說笑了,什么炫耀不炫耀的,我同側妃合得來,才想來找側妃聊天解悶。怎么?側妃不待見我么?”

    郁春嵐強顏歡笑,待不待見的她心里不清楚么?明知故問!

    “待見,怎么不待見呢……”她灌了口茶,咬牙切齒道。

    “那就好!

    計云舒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著她,開始步入正題。

    “前段日子側妃送我的茶葉當真不錯,一入口便知不是尋常的茶葉,我這幾日想得緊,不知側妃可還有存貨?”

    呵,茶葉?她從未送過什么茶葉給她,郁春嵐心知肚明她口中的“茶葉”是什么。

    她扯出一個假笑:“妹妹來得真是不巧,沒了。”

    計云舒眼睛眨了眨,威脅道:“這樣啊,那側妃可知那茶的名字?我去問問王爺!

    郁春嵐一口銀牙將要咬碎,這不要臉的小妮子!又來尋她討債!她上輩子欠她的不成?!

    她的胸膛起伏不定,捏著茶盞的指尖微微泛白,終于還是改了口。

    “我記錯了,是有的,等我過幾日找著了給你送去!

    得到了想要的,計云舒眉開眼笑,拉著她的手親昵道:“那多謝側妃了!

    寒鴉聽得一頭霧水,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姑娘,怎么不知那郁側妃送過茶葉?

    “姑娘,郁側妃送的什么茶葉?”

    出了芙蓉苑,她旁敲側擊地問道。

    計云舒心知她的意圖,自然不會同她說實話,瞎編了幾句將她敷衍過去。

    她前腳剛回到清暉堂,宋奕后腳就從宮里回來了。

    計云舒和寒鴉瞧見他的模樣,皆是一愣。

    宋奕趁著她愣神,將她拉到自己腿上,輕揉了揉她掌心的嫩肉。

    “去哪兒了?”

    計云舒知道瞞不過他,如實答道:“去芙蓉苑坐了坐。”

    宋奕莫名嗤笑,貼近她的臉蹭了蹭。

    “你怎么同她越發親近了?”

    計云舒偏頭躲了躲,將他微微推開了些,迅速轉移話題。

    “王爺的臉怎么了?”

    方才一進來她就瞧見了他臉上的巴掌印和傷口,有些好奇。

    “無妨!

    宋奕淡淡揭過,垂眸盯著她,這些事,他并不打算讓她知道。

    見他有意隱瞞,計云舒也不再追問,漫不經心道:“還是得請大夫來瞧瞧,臉可不比其他地方,留了疤就不好了!

    計云舒這話許是出于好心,又或者隨口一說,可在宋奕聽來就是極為明顯的擔憂了。

    他不自覺彎了彎唇角,笑得蕩漾。

    “真那般的話,咱們便更相配了!

    計云舒被噎住,頗有些無語地掃了他一眼,抿唇不語。

    “王爺,還是去瞧瞧大夫罷!焙f立在一旁,在看清那傷口時皺了皺眉。

    “把劉詹叫來!

    宋奕朝寒鴉擺了擺手,他哪會真讓自己留疤?

    他雖不將那姚文卿放在眼里,但不得不承認,姚文卿那張臉確實清逸俊俏。

    否則,端陽也不會死纏爛打地追著他不放。

    他若真破了相,那她豈不是對姚文卿更加念念不忘了?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宋奕受了傷,劉詹叮囑要飲食清淡,偏宋奕要拉著計云舒一起,于是,她又過回了清湯清飯的日子。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日,變故就來了。

    建淵二十三年,暮秋,大淵皇帝遇刺,幸而宸王殿下在側伴駕,救圣上于危難之中。

    消息傳來時,宋奕正在清暉堂換藥,聽見霍臨的話,他連藥膏都沒來得及上,便匆匆進了宮。

    臨走時,還不忘叮囑計云舒這幾日別出門。

    圣上……遇刺了?

    計云舒呆呆地看著宋奕離去的方向,手里的話本好半晌也沒翻一頁。

    她的心揪了起來,默默祈禱那位曾經替她申冤的帝王能夠逃過一劫。

    紫宸宮里,后宮嬪妃和前朝官員們亂成一團。

    嬪妃們在內殿哭喪的哭喪,官員們在外殿爭吵的爭吵,哄鬧的聲音一度蓋過了太醫們診治交流傷情的說話聲。

    皇后在榻上哭得心力交瘁,也沒心情去管那些人。

    宋奕走進紫宸宮見此場景,狠狠擰眉,臉色陰沉得不像話。

    父皇平日對這些人太過仁善,才縱得他們不知天高地厚。

    “都給本王閉嘴!”

    宋奕逆著光,如定海神針般立在門口,聲音冷傲而威嚴。

    這一聲極具壓迫性的訓斥,讓外殿爭相推諉責任的官員紛紛閉了嘴,內殿里妃嬪的哭聲也小了些。

    “微臣見過翊王殿下……”

    眾官員此起彼伏地見完禮,而后都縮著脖子立在一旁。

    宋奕做太子時就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恩威并濟,百官極為畏服,時間久了還流傳著一句皇帝易見,太子難纏的傳言。

    眼下雖已是前太子,可威信仍在,冷著臉往那兒一站,誰也不敢造次。

    宋奕銳利的目光警告地掃視了一圈在場官員,沉步向內殿走去。

    他一進去,原本抽泣不止的妃嬪們立時鴉雀無聲,自覺地遠離了床榻,在屏風旁靜靜站著。

    “母后。”宋奕喚了一聲匍匐在榻邊的婦人。

    皇后像是老了十歲,發髻松散,眼里布滿血絲,見著來人是宋奕,她哭著撲了過去。

    “奕兒……”

    宋奕臉色緊繃,輕拍著皇后的后背,招來太醫詢問傷情。

    “回皇后娘娘,王爺,陛下傷勢不重,只是失血過多,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聞言,宋奕松了口氣,安撫好皇后便去東暖閣看望宸王。

    “宸王傷勢如何?”

    宸王的生母景妃泣不成聲:“池兒傷在腹部,太醫說兇險得很……”

    宋奕的目光緊緊盯著宋池那蒼白平靜的面容,喉頭有些發緊。

    他招來太醫威脅恐嚇一番,讓他務必救回宸王,隨后一語不發地出了正殿,卻迎面撞上了姍姍來遲的淑貴妃和榮王。

    雙方誰也不屑于打招呼,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陛下!”

    “父皇……”

    宋奕不理會身后傳來的哭喊,帶著霍臨和凌煜徑直往大理寺詔獄而去。

    圣上尚在昏迷,監國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宋奕頭上。

    宋奕從早上進宮一直忙到宮門下鑰,剛準備回王府,皇后又忽然病倒了。

    他喂完最后一口藥,服侍皇后躺下,再走出內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凌煜和霍臨巋然不動地立在殿門外,見宋奕招手,二人疾步進殿。

    “凌煜同本王歇在宮里,你回王府盯著,這幾日,本王怕是無暇顧及她!

    宋奕這話是對著霍臨說的,許是計云舒上回逃跑讓他有了陰影,這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放心讓她離開自己視線。

    霍臨心下了然,盯著,自然是指盯著計云舒。

    在他看來殿下未免太過看得起她,影衛遍布京城各處,她能逃去哪兒?——

    計云舒這邊,宋奕遲遲未歸,她便有預感他是在宮里被絆住了,說不準好幾日都回不來。

    說沒其他心思那是假的,可明有寒鴉這個尾巴,暗有不知其數的狗腿子,她又犯了難。

    “姑娘快睡罷,王爺今夜怕是不回來了!

    寒鴉看了一眼直愣愣盯著帳頂的計云舒,走過去放下帷帳。

    透過綽綽約約的帷帳,計云舒瞧見寒鴉躺在了屏風外的小榻上。

    她不滿地扯了扯嘴角,狠狠翻了個身。

    何必這般?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什么罪大惡極的犯人呢。

    她憋著一股氣,睡得并不踏實,早上也起得晚了些。

    正洗著臉呢,院里忽然蹦出個黑衣人,將寒鴉喚了出去。

    計云舒忍不住狐疑,這寒鴉如何會跟那些人有關系?

    “姑娘,芙蓉苑的郁側妃派人送茶葉來了!

    茶葉?

    計云舒趕忙扔下梳篦跑出去,見寒鴉手里捧著個香木盒子,她的心懸了起來。

    “送東西的人呢?”

    寒鴉將盒子遞到計云舒跟前,道:“是個郁側妃身邊的丫鬟,她被影衛攔下了,才讓我來取!

    聞言,計云舒稍稍松了口氣,她還怕那些黑衣人要搜查送進來的東西呢。

    “傳膳罷!

    計云舒不動聲色地將盒子收了起來,趁著寒鴉出去的功夫,她迅速打開木蓋,伸手進去在茶葉里頭翻了一會兒,果然摸到一個冰涼涼的瓷瓶。

    她勾了勾唇角,心道這位郁側妃果然是兵貴神速。

    金鑾殿內,大理寺卿正在行述案情。

    “刺客一共五人,都是女子,皆身形小巧,酷肖大淵女子,才并未讓人發覺她們是北狄人!

    “她們在宮中以宮娥的身份潛伏已有月余,直到那日陛下召見宸王,將侍從都屏退在外,才讓她們有了可乘之機!

    語畢,百官議論紛紛。

    要么是咒罵北狄王懷闕狼子野心,要么是譴責宮中禁衛軍護衛不力。

    玉階之上,宋奕一襲玉白織金蟒袍,眉眼凌厲地立于空蕩的帝座之前,華貴敦重,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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