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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鴛鴦浴

    聽完大理寺卿的話,他倏而想起前不久死在王府地牢里的那個北狄細作,落在案件陳詞上的目光變得幽冷危險。

    原來,這才是他們真正的任務。

    耳邊的議論聲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宋奕冷厲地抬眸,森寒的目光落在堂下。

    “肅靜!”

    聲音不大,威壓感十足。

    百官立時回神,如今可不是陛下主持朝政了,他們再不知收斂,保不齊烏紗帽都得讓翊王殿下給掀了。

    大殿瞬間安靜,榮王掃了一眼宋奕,冷嗤一聲,似乎不大服氣。

    一個被廢的太子,憑什么讓他監國?

    他扭頭看了眼他外祖父姚鴻禎,見他朝自己搖了搖頭,心里愈加憋悶起來。

    宋奕收回目光,朝大理寺卿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說。

    “現下五人皆被捕獲,只等明日開堂會審……”

    “不必審了。”

    宋奕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口吻淡漠卻不容置喙。

    在眾官詫異的目光中,他眼神倨傲,陰冷啟唇道:“明日一早,斬首示眾,將尸首送至漠北峪門關外。”

    漠北峪門關是大淵的邊境,與北狄的邊境喀城接壤,宋奕此舉自然是意圖威懾羞辱北狄。

    雖做法激進了些,可想到陛下和宸王至今昏迷不醒,文武百官倒也沒人反對。

    正當宋奕準備宣布散朝時,一道溫潤而有力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

    “本朝律例,審而定罪,翊王殿下此舉不妥!

    宋奕掀眸循著聲音望去,在看見文官隊列尾端的那名綠袍男子時,陰冷地勾了勾唇。

    榮王本就不滿宋奕,這會兒見他表哥竟罕見地找起宋奕的茬來,哪還忍得。

    遂附和道:“姚修撰言之有理,還沒會審就處決,王兄不怕出現冤假錯案么?”

    孫兒和外孫毫無預兆地齊齊朝宋奕發難,姚鴻禎稍稍驚詫了一瞬,卻并未做出表態。

    他向來謹慎,或許是暫避宋奕的鋒芒,又或許是覺得這些口舌之爭用不著他出手。

    “呵……”

    宋奕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話音陡然變得鋒利起來。

    “那五名刺客的衣裳上至今還沾著陛下和宸王的血,榮王竟說這是冤假錯案?難道說,這五人是你和姚大人里應外合,將她們放進來的不成?”

    通敵弒君的大罪壓下來,榮王和姚文卿二人臉色皆變了變。

    “你少血口噴人!”榮王梗著脖子,面目赤紅地說道。

    車勇看熱鬧不嫌事大,拱火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去王爺府里查查有沒有北狄的書信不就明了?”

    榮王這會兒腦子清醒過來了,真讓宋奕的人進府去搜了,他能得的了好?不通敵也得被他搜出個通敵叛國的證據來。

    車勇見他黑著臉再憋不出一句話來,嗤笑著擺了擺手。

    宋奕面色不善,懶得再同他二人糾纏,冷冷拋下散朝二字,便匆匆出了殿門。

    自事發那日進宮起,到今日,他已經整整七日沒見到計云舒。

    如今刺客的事已解決,父皇也在吃藥養著,他不用忙到日日住在宮里了。

    清暉堂里,寒鴉從盥室里出來,才將計云舒換下的臟衣服交給外院的浣衣婆子,就撞上了一路疾馳趕回來的宋奕。

    “王爺回來了?”

    “她呢?”

    宋奕答非所問,他巡視了一圈卻沒瞧見心心念念的身影,不由得蹙起了眉。

    寒鴉反應過來,答道:“姑娘方才在園子里采花,弄臟了衣裳,這會兒在沐浴呢!

    聽見沐浴二字,宋奕眉間的悅色幾欲掩飾不住,他唇角微揚,朝寒鴉擺了擺手。

    “知道了,你先出去罷!

    寒鴉心領神會,低眉退下,順手帶上了房門。

    正房隔間的盥室內,計云舒坐在木質浴桶里,擦拭著采花時不慎沾在脖頸間的泥漬。

    隔間的小門忽然被人推開,淅淅瀝瀝的水流聲蓋過了那異樣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寒鴉進來放干凈的衣物和錦帕,便沒太在意。

    透過云母屏風的鏤空雕花,宋奕一眼便瞧見了那隱約晃動的人影。

    烏發披雪肩,倩影麗姿曳。

    他繞過屏風,立在計云舒背后,眼神玩味地看著她。

    “寒鴉?”

    遲遲聽不見關門聲,計云舒下意識開口喚寒鴉,可回應她的仍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股怪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她謹慎地回頭,那張熟悉又惡劣的面孔措不及防撞入視線,她有一瞬間發懵。

    院子里的寒鴉被那聲忽然爆發的尖叫嚇得不輕,她第一反應就是進去確認計云舒的安危,可一想到宋奕在里面,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王爺的武功可比她的高多了,有什么好擔心的。

    宋奕噙著一抹淺笑,慢悠悠地靠近浴桶,侵略性極強的眼神在計云舒臉上身上游離。

    見她雙手交疊在胸前,他挑眉揶揄道:“遮什么?本王又不是沒見過。”

    計云舒在那愈漸炙熱的眼神下,忍不住縮成了一團,她羞憤不已,被驚得語無倫次。

    “你怎么…你!誰讓你進來的?!你怎么回來了?”

    宋奕不理會她一連串蹦出來的疑問,一手撐在浴桶邊緣,一手在計云舒光潔的后背上摩挲。

    計云舒立時躲開,眼睜睜看著那行為孟浪的男子,將從她肩頭取下的花瓣放進了口中,她忍不住皺眉。

    宋奕細細咀嚼著口中的花瓣,眸色變得幽暗,聲線也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尾音帶了些喑啞。

    “若本王回來得晚些,可就看不見這活色生香的景象了。”

    計云舒閉了閉眼壓下怒氣,咬牙道:“還請王爺先出去。”

    宋奕卻對她的驅趕置若罔聞,彎腰迫近她,語氣輕佻。

    “多日不見,你就是這么對本王的?”

    他笑得恬不知恥,眼神從她微紅的雙頰移向頸側的朱砂痣。

    再往下……看不見了。

    計云舒氣惱地別過臉,沒接他的話,這沒臉沒皮的東西!準備賴著不走了不成?!

    她猜得沒錯,然而宋奕比她想象中更加不要臉。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解了大氅,隨意拋在屏風上,笑得誘惑又曖昧。

    “天涼,不若一起洗?”——

    氳氤繚繞的水霧中,計云舒無力地伏在浴桶邊緣,大口喘息著,身后的人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她早已聽不清。

    激蕩的水波下,情潮洶涌,一浪勝過一浪。

    宋奕緊緊貼著計云舒的后背,修長的手指在她肩頭處的疤痕上輕輕揉捻,聲音帶了些異樣的情緒。

    “疼么?”

    見她沒有回答,宋奕又問了一遍。

    這回計云舒聽清了,他在問被他的狗抓傷時疼不疼。

    疼啊,怎么會不疼呢?她是血肉之軀,不是金剛不死。

    八百年前的事了,他如今才來問疼不疼,未免惺惺作態了些。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譏諷。

    “我疼死不要緊,王爺的愛犬若受了委屈,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尖酸刻薄的話聽得宋奕身形一僵,他低頭咬上她側頸,舌尖舔了舔那顆紅冶的朱砂痣。

    “日后不許再這般說自己!

    呵……計云舒垂眸冷笑。

    直到水漸漸變涼,宋奕才松開了對計云舒的禁錮,又伸手揉了揉她發紅的膝蓋,似懊惱道:“嘖,早知道換個地方了!

    計云舒靠在浴桶壁上,閉著眼擰著眉,顯然是累極了。

    宋奕輕笑一聲,率先起身穿衣,隨后用大氅將計云舒裹了起來,抱著她出了盥室。

    安置好計云舒,宋奕招來寒鴉詢問他不在這幾日,計云舒做了什么,見了什么人。

    “姑娘也就是在園子里頭逛逛或者去心湖走走,人么……見了王妃和郁側妃。”

    聽見計云舒去見了郁春嵐,宋奕擰了擰眉,想來約莫是她整日出不了門,才想著找其他人解解悶,倒也沒說什么。

    正當宋奕擺手讓她下去時,寒鴉忽而想起那盒茶葉,雖說是姑娘主動去找郁側妃要的,可她還是覺得奇怪。

    王爺的清暉堂什么稀罕玩意兒沒有?就連茶葉都是千金難覓的太平猴魁,姑娘何至于巴巴地去討什么茶葉?

    所以當寒鴉說出這件事后,宋奕也覺得不大對勁兒。

    他臉色變了幾變,冷聲對寒鴉道:“去將那盒茶葉取來!

    宋奕凝著神色,將那盒茶葉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察看了幾遍,皆未發現異常,只是盒再尋常不過的龍井。

    他眉頭微蹙,許是他多心了罷?若讓她知道,只怕又要生出嫌隙了。

    他將茶葉還給了寒鴉,囑咐道:“放回去,莫讓她察覺出異常!

    宋奕的擔心并不多余,計云舒看上去好似對什么都漠不關心,可實際上,她的心思細膩程度不亞于宋奕。

    尤其是在一些讓她敏感和緊張的事物上。

    即使寒鴉再三比照著原樣,將茶葉盒放了回去,卻還是讓休緩過來的計云舒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茶葉盒確實是原狀,可盒子旁邊,那被她卷起放好的畫軸卻被微微挪動了幾許,應是放茶葉時不慎擠到的。

    畫軸自然沒什么好查的,可那盒茶葉就不一樣了。

    計云舒冷笑,還好她拿到避子藥的第一反應,便是將其全都藏進荷包里,這才救了她一回。

    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她迅速坐回床榻上,裝作剛剛起來的模樣。

    推門進來的是宋奕,見計云舒直勾勾地看著他,他含笑揶揄道:“怎么?又有力氣了?”

    計云舒抿唇不語,不愿回應他這句不懷好意的話。

    倏而想起他今日剛從宮里回來,又不免想知道那位仁善帝王的情況。

    “陛下可安?”

    似乎沒料到計云舒會問這個,宋奕驚詫的一瞬,思緒有些飄忽。

    第62章 吃飛醋

    高處不勝寒,滿朝文武乃至宮人嬪妃,他們是發自內心地擔心父皇的安危么?

    只怕大部分人的真情實感中,摻雜著自己的私心與利益罷?

    甚至是與父皇年少結發的母后,若父皇臨死前將皇位傳給他,母后怕也不會傷心得如此憔悴。

    而她,非親非故,甚至只見過父皇一面,可他看得出來,她眼神中的擔憂,是發自內心的,不糅雜任何欲求與利益的。

    “陛下…駕崩了?!”

    計云舒驚顫出聲,她見宋奕遲遲不回答,臉上的神情也說不出的怪異,以為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事發生了。

    宋奕被她的話和模樣逗樂,笑聲朗朗:“莫胡說,還早著呢!

    聞言,計云舒狠狠松了口氣,暗惱自己胡亂詛咒人家。

    宋奕貼著她坐下,攬過她肩膀,捏了捏她的臉。

    “怕什么?有我在,這天就塌不下來。”

    計云舒忍不住白了自負的宋奕一眼,拂開他的手,準備起身簪發,卻被他不懷好意地拉了回去。

    宋奕將她壓在榻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似吃味道:“你就只顧著父皇,也不關心關心我在宮里過得如何!

    計云舒頗為無語:“王爺是在說笑罷?宮里頭除了陛下,誰敢給王爺臉色瞧?關心王爺?我還不如關心關心自己!

    聽見這涼薄的話,宋奕泄憤般地咬了口計云舒的唇瓣,疼得她喊出了聲。

    “沒良心,我可是想卿卿想得緊…”

    見他還有壓下來的趨勢,計云舒連忙側頭躲開,好在外頭傳來凌煜的聲音,讓宋奕停下了動作。

    “王爺,霍臨有密報。”

    趁著他愣神的功夫,計云舒泥鰍一般從他撐起的臂彎下滑出,小跑到了妝奩臺前。

    宋奕恐她身子受不了,本就沒打算跟她來真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朝計云舒投去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噙著笑出了正房。

    “呸!沒臉沒皮的,虧還是個王爺!庇嬙剖娉谋秤拜p啐了一口。

    紫宸宮。

    皇帝宋英靠在床榻上,時不時低頭抿一口淑貴妃送到唇邊的湯藥。

    “陛下,您受苦了!笔缳F妃嬌聲說著,扯出帕子擦了擦淚。

    宋英搖了搖頭,虛弱道:“朕沒事,險的是池兒。聽太醫說,匕首再深幾寸,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淑貴妃面色變得不自然起來,僵笑著附和。

    “是,是。不過好在陛下福澤深厚,連帶佑著宸王也轉危為安了,陛下不必太過憂心。”

    宋英緩緩點了點頭,拂開唇邊的湯匙,示意淑貴妃將藥放下。

    “池兒是個好孩子,是朕從前忽視了他。待林側妃誕下子嗣,不論男女,朕都要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淑貴妃心下一咯噔,面上不動聲色,仍然裝出一副大度懂事的模樣,只是指甲默默地嵌進了掌心。

    好不容易太子倒臺了,又來個宸王,個個都要跟她兒搶!

    回到自己宮里,她徹底撕下了偽裝,將桌上的東西一把揮翻在地。

    宮人立在一旁瑟瑟發抖,等她差不多發泄完了,才戰戰兢兢地上前收拾殘局。

    “來人,把庚兒叫進宮。另外,派人去相府瞧瞧,若父親在,也將他請進宮來!

    淑貴妃冷著臉吩咐完,坐在榻上順著氣。

    她原本以為那些立宸王為太子的傳言都是空穴來風,畢竟那宸王不比翊王,出身低微不說,又沒有母家助力。

    她本沒將他放在眼里,卻不想,她同皇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竟讓他坐收漁翁之利了?

    哼,休想!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芙蓉苑。

    夜半子時,守在外頭值夜的知琴忽而聽見房間傳來異動。

    “怎么了側妃?”

    胭紅色床幔中,郁春嵐羞怒地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清了清嗓子:“沒什么事兒,你去睡罷。”

    知琴應聲后,門外想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郁春嵐不自覺松了口氣。

    “你這天殺的,要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她嗔怒地看著身上的男子,朝他臉上輕啐了一口。

    姚文川笑得蕩漾,手上動作不停。

    “怕什么?這么晚了,都睡熟了!

    “哼!庇舸簫箣珊咭宦,道:“說罷,又想來找我打聽什么?”

    “這是從何說起?我可是想你了才來的,卻沒想到,你這般不待見我!

    姚文川狀若一副被她的話傷到的模樣,起身好似要離開,他這招屢試不爽。

    果然在他下榻的前一瞬,郁春嵐嬌嗔著將他拉住。

    “好沒意思,打趣你兩句便要翻臉,那我同你賠個不是,行了罷?”

    姚文川就坡下驢,在她柔嫩的臉頰上摸了一把,兩人默契地滾在了一處。

    事畢,他將嬌軀輕顫的郁春嵐摟在懷里,狀似同她扯閑談一般地問道:“你可聽說了陛下要立宸王為太子的消息?”

    “朝堂上的事情,我如何會知道?”郁春嵐歪在他懷里,面色異常紅潤。

    姚文川略一沉吟,又問道:“這段時日,宋奕可有什么動靜?”

    聞言,郁春嵐輕啐了他一口:“還說不是為這個來的?我呸!”

    姚文川絲毫不惱,反而笑了起來,在她唇上啄了幾口作安撫。

    “我也是為了咱們,那宋奕見了閻王,我才能把你帶出來不是?”

    聽了他的話,郁春嵐心里似好受了些,她柔媚地睨了他一眼。

    “他能有什么動靜?在宮里待了幾日,一回來就鉆進清暉堂,跟那小妮子膩歪去了!

    “誰?跟誰膩歪?”

    姚文川疑惑發問,畢竟在他看來,那宋奕不問風月,不是太監卻勝似太監。

    這會兒郁春嵐才想起姚文川必定不知計云舒的身份,她來了精神,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邊,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你是說,那女子便是告御狀的那個?宋奕還將她金屋藏嬌?!”

    姚文川震驚不已,那日的事他雖未親眼所見,可祖父一下朝回來便樂得不可開支,他一詢問才知宋奕被廢了,罪名還是強占民女。

    宋奕奉旨遷宮那日,他和榮王在迎春樓包場慶賀,喝了個天昏地暗。

    沒成想啊沒成想,宋奕不但沒殺了她泄憤,反倒供了起來,真不知是個什么樣兒的美人,讓那冷面閻羅瘋成這般。

    見姚文川的眼神逐漸猥瑣,郁春嵐忍不住輕拍了拍他的臉,不悅道:“想什么呢?色迷迷的,有我還不夠么?”

    姚文川回過神來,笑著解釋:“我是在想,她既得寵,你也該同她親近親近。有些咱們不知道的事兒,她定然是清楚的。”

    郁春嵐不禁白了他一眼,她怕是嫌自己被坑得不夠慘,才會去同那女土匪親近。

    聽見懷里的嬌兒哼哼唧唧似是不滿,姚文川伏下身去又是輕哄又是索吻,倒把郁春嵐弄得沒了脾氣。

    剛過寅時,姚文川趁著如墨的夜色,從后巷翻了出去。

    翌日一早,宋奕進宮主持朝政的路上,霍臨忍不住說了這件事。

    雖然殿下吩咐過不必理會芙蓉苑的事,可放任那女子私通,著實讓他們殿下蒙羞。

    “隨他們去,如今還不是收網的時候。”

    宋奕靠在車廂壁上,一面淡然地回復霍臨,一面翻著手里的京城有名的梨園名單,

    后日便是計云舒的生辰,他得仔細選一選。

    似想到什么,他又側頭吩咐凌煜:“讓人將聽雪院打掃干凈,許久沒去怕是落灰了。”

    想她喜靜,王府里人多又鬧騰,不如將宴席和戲班子擺到聽雪院去,他二人倒安靜自在。

    “是!

    凌煜頷首,與一同騎馬的霍臨對視一眼,又默默地收回視線。

    他說得難聽些,不知情的人,見王爺這模樣,八成以為他是給自己做壽。

    宋奕自是不知他二人的想法,只這些,他覺著似乎還不夠。

    散朝后,他便趕著出宮,卻被宋英身邊的大太監曾忠喊住。

    “翊王殿下,陛下喚您過去一趟!

    宋奕踏上馬車的動作頓了頓,這是自他被廢以來,他父皇第一次召見他,只不知所為何事。

    他垂眸掩去眼里的不明情緒,復又踏進了承天門。

    紫宸宮內,皇帝宋英經過一段時日的休養,已能下榻行走了,只是人瞧上去還有些虛弱疲憊。

    他將宮人遞來的湯藥一飲而盡,隨后將目光投向鎏金鼎爐后,靜立如松的宋奕身上。

    金冠玉帶,玄蟒加身,周身氣度威嚴孤傲,看上去倒比他還多了幾分帝王風范。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說得便是他對他這個長子的感情。

    三位皇子里,不論是誰做出那等荒唐事,都沒有是宋奕讓他來得失望與惱怒。

    時至今日,也不知他是否悔過自新。

    宋英接過宮人遞過來的錦帕拭了拭嘴,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幾日你批的折子和注語朕看了,不錯!

    宋奕微微頷首:“父皇過譽了!

    宋英不理會他的自謙,慢慢引出他真正想說的。

    “所謂修身治國平天下,第一要緊的便是修身,你可明白?”

    宋奕眼眸微動,欣長的身軀微微躬下。

    “兒臣,明白!

    “好。”

    宋英定定地看著他,道:“你既說明白,那朕問你,之后你可有賊心不死,又或是懷恨在心,去為難報復那位姑娘?”

    “朕雖老了,可耳目明著呢!

    這番敲打的話并未威懾到宋奕,憑他對他父皇的了解,他嘴里的耳目,不過是編出來詐他的實話的。

    “回父皇,自金鑾殿對峙之后,兒臣并未再見過她,更遑論什么報復不報復!

    宋奕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著謊,一派肅穆持重的模樣,除非計云舒來了,否則誰會相信他在扯謊呢?

    第63章 聽雪院

    宋英聽了,不自覺點了點頭。

    “倒不算無可救藥,只是朕還得再囑咐你一句,日后斷不可再去糾纏人家,她若有幸得以婚配,你也不可阻撓,明白了么?”

    聽見婚配二字,宋奕垂于兩側的手微微攥緊。

    他垂眸掩下沉郁的眼神,頷首回道:“兒臣…明白!

    從紫宸宮出來,宋奕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些,心緒也煩躁起來。

    不過一想到她被自己攥得牢牢的,要婚配也是與他婚配,他緊蹙的眉頭不由得松緩了許多。

    回到清暉堂,院子里,計云舒正拿著剪刀在光禿禿的茉莉樹下剪著什么,他走過去,一手攬上她的腰。

    “做什么呢?”

    “將枯死的枝葉剪一剪,來年才會長得更好。”計云舒仰著頭,手上的動作未停。

    宋奕沒有接話,而是伸手握了握計云舒的手,感受到那溫熱的觸感,他稍稍安心。

    一片枯葉落到了計云舒發髻上,他抬手取下,又拂了拂計云舒肩頭的碎葉。

    計云舒的動作稍稍僵了一瞬,隨即收回了剪刀,淡淡道:“剪完了!

    她轉身進了正房,宋奕似狗皮膏藥一般地跟上,朝寒鴉使了個眼色。

    突兀的關門聲響起,計云舒抬頭,才發覺屋里只剩她二人。

    她暗自啐了一口,落筆的動作也因為緊張抗拒而失了分寸,不慎將一滴墨水滴在了畫上,暈亂了原本勾勒好的線條。

    計云舒忍不住皺眉,卻也慶幸只是一幅練手的畫作。

    “嘖,這可怎么好?”

    宋奕幸災樂禍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聽得計云舒心里又是一堵。

    “你在緊張什么?”

    宋奕見她呆愣愣地沒反應,湊到她耳邊故意發問,手也不安分地搭上了計云舒的肩膀,不輕不重地摩挲著。

    計云舒對罪魁禍首忍無可忍,索性擱下了筆,與他拉開距離,板著一張臉坐在了美人榻上。

    見狀,宋奕輕笑一聲:“這便生氣了?”

    計云舒長吐一口郁氣,別過臉不愿搭理他。

    宋奕笑意更甚,他將視線移向那幅毀了的畫,略微琢磨片刻,提筆勾勒。

    計云舒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只見他洋洋灑灑地畫了半晌,而后將那幅畫遞到了她面前。

    “瞧瞧,現下如何?”

    計云舒接過,在被暈染的地方細細地瞧了瞧。

    只見原本的墨漬被他順著脈絡改成了一只仙鶴,倒也并未破壞翠竹的意境。

    然而她憋著氣,并不愿承認他技高一籌。

    “瞧著不大自然!

    她淡淡地評價一句,將畫還給了他。

    宋奕將她嘴硬的模樣瞧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來。

    “在榻上的時候怎不見你如此嘴硬?”

    計云舒怒瞪他一眼,起身欲遠離他,不料剛邁出半步便被他攔腰抱起。

    宋奕不理會她的掙扎與謾罵,朗笑著朝床榻走去,大手一揮,帷帳便蕩漾著垂落下來。

    ***

    到了計云舒生辰這日,宋奕早早地便散了朝,二話不說地拉著計云舒出了府。

    “去哪兒?”

    計云舒見宋奕眼角眉梢都是莫名其妙的笑意,忍不住緊張起來。

    宋奕眉眼含笑地睨她一眼,提醒道:“去給你過生辰,又忘了不成?”

    計云舒垂眸不語,好似上月是聽他說過一回,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原因無他,她確實對過生辰并無興趣,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現在。

    她百無聊賴地撇過頭,透過窗牖朝外瞧,看到了幾塊熟悉的招牌。

    哦,是到了永樂街了。

    這會子,雅軒齋的佟掌柜說不準正揪著他徒弟小夏的耳朵,罵他是個懶貨。

    宋奕見計云舒眼神呆愣,似在失神,他有些不滿地掰過她的臉。

    “瞧什么呢?這么入迷。”

    計云舒推了推他的手,沒推開。

    她皺眉道:“沒什么,隨意瞧瞧。”

    宋奕勾了勾唇,傾身在她唇上淺啄了幾口,才松開了手。

    “王爺,到了!

    馬車外傳來凌煜的聲音,宋奕掀簾下車,隨后朝計云舒伸出了手。

    正值初冬,里三層外三層的襖裙披風甚是繁重,計云舒怕被絆倒,只猶豫了一瞬,便搭上了他的手。

    然而再等她想將手抽出來時,已是動都動不了。

    她放棄了掙扎,隨著宋奕踏上了臺階,稍稍抬眼,檀木牌匾上的“聽雪院”三字映入眼簾。

    筆勢豪縱,蒼勁峻逸,瞧著著像是宋奕的手筆。

    計云舒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打量起這座四進的庭院,雖叫聽雪院,可院里頭卻種了不少綠竹,倒給這死氣沉沉的院落添了幾分生氣。

    過了雕梁畫棟的影壁,此起彼伏的絲竹彈唱聲漸漸入耳,計云舒狐疑地看了一眼宋奕。

    他像是感受到計云舒的目光一樣,隨之轉頭,恰好撞上計云舒疑惑的視線。

    “尋了戲班子和百戲人來解解悶!

    宋奕垂眸向她解釋,攬著計云舒的腰進了垂拱門,來到搭建好的高戲臺前。

    正在練功練嗓的戲子們,瞧見突然進入的幾人都愣了神,還是那園主認出了宋奕,忙呵斥他們見禮。

    “起來罷!

    宋奕淡淡擺了擺手,并未看他們,而是帶著計云舒上了視野開闊的二樓,那里已經擺好了一桌宴席。

    直到貼著計云舒坐下,宋奕才松開了一直牽著她的手,吩咐高裕道:“吩咐廚房做一碗壽面來,可辛辣些。”

    計云舒整理披風的動作滯了一瞬,隨即迅速恢復自然。

    高裕瞥了計云舒一眼,撇了撇嘴:“是,奴才這就去!

    “來,壽星先點一出!彼无葘騿芜f給計云舒,語氣愉悅。

    計云舒淡淡瞧了一眼,并未接過。

    “我看不懂戲,還是王爺點罷。”

    她這話并不是拿喬作假,他們這兒的唱腔她實在是聽不明白。

    之前在宮里趙音儀請她聽戲時她就云里霧里的,這會兒再讓她點,可不讓人家唱戲的對牛彈琴了?

    宋奕卻不依,只當計云舒哄他,軟硬兼施地逼著她點。

    “那便這出花木蘭罷!

    計云舒不愿因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同他爭執,隨手指了一出。

    “好,那便這出花木蘭!

    宋奕心滿意足地撂下戲單,朝樓下的戲班園主吩咐。

    一盞茶左右的功夫,戲便開場了,壽面也端上桌了。

    宋奕斟了一杯酒,舉向計云舒,眉眼含笑問道:“同我喝一杯?”

    計云舒略一沉吟,搖了搖頭。

    她酒量不好,若吃醉了,難保那宋奕不起心思作弄她。

    宋奕思及她酒力不佳,倒也沒強迫,抬手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臺上咿咿呀呀唱了什么計云舒聽不明白,倒是那花木蘭身后的小生吸引了她的視線。

    瞧著十五六歲的模樣,明明是青澀的年紀,小生的扮相卻俊美無比,說是雌雄莫辨也不為過。

    計云舒只多瞧了幾眼,便被宋奕察覺到了異常。

    他不動聲色地夾了口菜,目光順著計云舒的視線看去,臉色陰了幾分。

    “高裕!

    宋奕突如其來的聲音將計云舒嚇得一激靈,她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眼角余光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宋奕冷哼,還知道怕便好。

    他放下酒杯,扭頭對湊近的高裕吩咐道:“將花木蘭身后的小生給換了!

    高裕一愣,不大明白這戲唱得好好的為何要突然換人,卻還是按照宋奕的話吩咐了下去。

    計云舒沒由來地有些心虛,但很快又調整過來,云淡風輕地吃了口菜。

    宋奕卻不依不饒,在一旁嘲諷計云舒眼神不好。

    “見過了本王,這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白臉,你也能入眼?”

    計云舒被氣笑,反唇相譏道:“論樣貌是比不過王爺,可到底年輕些!

    “你!”

    聽見她暗諷自己年老,宋奕怒了,面色不善地盯了計云舒一會兒,摔筷離席。

    高裕連忙跟上,被宋奕厲聲喝住。

    “本王去更衣,你跟過來做什么?!”

    高裕無端被禍及,躬著身訕訕地回來了。

    面對罪魁禍首計云舒,他瞬間變了臉色。

    “你滿嘴胡沁些什么呢?!王爺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氣,你不感恩戴德便罷了,竟還說我們王爺老?!你真是越發反了!”

    高裕抖著拂塵,指著計云舒連連罵道。

    “呵!庇嬙剖胬湫σ宦,一個眼神也懶得給他。

    “說王爺老的不是公公自己么?我可沒說一個老字。”

    計云舒的詭辯將高裕堵得說不出話,他指著計云舒的鼻子,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

    “好好好!你牙尖嘴利,咱家說不過你!哼!”

    他橫眉怒目地撂下這句話,也一甩拂塵走了。

    “高公公……”

    凌煜挽留的手懸在半空,他看了眼計云舒,又默不作聲地收回了手。

    站得離宴桌遠些的霍臨,瞧了一眼那接連氣走兩人,卻一派云淡風輕的素雅背影,他一向冷硬的唇角,不自覺彎了些許弧度。

    二樓的小隔間里,宋奕正沉著臉系腰帶,許是余怒未消,一向耳聰目明的他竟未聽見身后輕微的腳步聲。

    就在他系好腰帶,欲要轉身之際,一雙染著朱紅蔻丹的玉手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腹。

    宋奕的身軀僵了一瞬。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低頭一看,果然是一雙不屬于計云舒的手。

    他的臉色更黑了,碰見個不長眼的,本就心緒不順的他愈發惱怒起來。

    他利落轉身,將身后穿著戲服的女子一把推開,臉色陰沉地盯著她。

    那女子見宋奕并未將她趕走,便覺著他許是見了自己的美貌而改了心思,不由得更大膽起來。

    “王爺,我來伺候您更衣罷!

    她露出一個媚惑的笑容,一面嬌聲說著,一面將手伸向了宋奕的腰帶。

    第64章 有死人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成功飛上枝頭時,脖頸卻猛地被攥住,那致死的力道讓她幾乎窒息。

    宋奕眸光陰冷地看著眼前人逐漸變紫的臉色,一陣咿咿呀呀的戲腔傳入耳中,想到今日是計云舒的生辰,他心中的殺意似乎淡了些。

    罷了,不必在今日給她尋晦氣。

    宋奕恨恨地松了手,轉身出了隔間。

    卻不料那女子如同著了魔一般,撲上去抱住了宋奕的腿,哭天喊地起來。

    “王爺!王爺求您可憐可憐我!把我收了罷!”

    凄慘的喊聲瞬間吸引了計云舒的注意,她擱下了筷子,循著聲音走去,恰好撞見這一幕。

    二人視線交匯,宋奕低低地咒罵一聲,眼神陰鷙地盯著那狗皮膏藥一般的女子。

    他方才便該殺了她!現下當著計云舒的面,他反而不好動手了。

    不悅的視線落在計云舒身后的兩個門神身上,宋奕陰冷發問。

    “你們還杵在哪兒做什么?!還不將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聽見這話,計云舒與那女子皆是一驚。

    就在凌煜和霍臨準備將那嚇呆的女子拖下樓時,計云舒忍不住出聲了。

    “等等。”

    聽見計云舒的話,凌煜二人的動作頓了頓。

    他們下意識地瞧了眼宋奕的臉色,見他淡淡瞥了眼那女子,而后走向計云舒,二人心中了然,也不再拖拽了。

    宋奕牽起計云舒的手,玩味地把玩她柔軟的手指,氣定神閑道:“怎么?你要替她說情?”

    而那女子現下才明白過來那位玉面王爺的可怖,她驚恐的眼神在宋奕和計云舒的身上來回轉了轉,似乎明白了什么誰能救她。

    “姑娘!姑娘救救我!可憐可憐我罷!”她淚流滿面,朝計云舒顫聲求救。

    計云舒收回看她的目光,任由宋奕把玩她的手。

    靜默片刻,她斟酌著溫聲開口。

    “王爺這是怎么了?為何發這么大火?”

    難得見她如此低順平和地說話,宋奕的怒氣消散了些,他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半遮半掩地總結成了一句話。

    “她不長眼,沖撞了本王!

    計云舒垂眸,心中有了成算。

    “要我說,她既沖撞了王爺,那便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聞言,宋奕驚詫地挑了挑眉,心說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真真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然后呢?”

    他垂眸靜靜地看著她,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雖心知肚明她的意圖,但他還是甘之如飴,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子舒暢。

    聽見宋奕的反問,計云舒抬眸對上他熾熱的眼神,道:“可陛下尚在養傷,打打殺殺的總歸不大吉利,王爺不若發發慈悲,饒她一命,也算替陛下積德了。”

    計云舒沒將看在她的面子上饒她一命這句話說出口,是因為她拿不準她在宋奕心中究竟是個什么份量,若胡亂說了反倒不妥。

    還有就是,這話她也著實說不出口。

    宋奕幽深的目光在她臉上游離,對她這個理由不置可否。

    以自己對她的情意,她完全可以撒個嬌將他哄過去,卻拉出父皇這面大旗來堵他。

    雖有些不滿她的疏離,卻也并未拂了她的面子。

    “拖下去鞭笞三十!

    宋奕冷冷地吩咐完,牽著計云舒回了席。

    經過方才一遭,再看臺上那些穿著戲服的戲子們時,他莫名煩躁起來。

    “叫他們撤了,讓耍百戲的上來!

    計云舒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彎了彎唇。

    將近日落時分,宋奕帶著計云舒離開了聽雪院,卻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與鬧哄哄的街道僅有一墻之隔的巷子里,凌煜叩響了那扇質樸的木門,叩擊的力道一重二輕,似乎是什么接頭暗號。

    不多時,門內傳來門栓動移的聲響,一個獨眼的中年男子打開了木門。

    在瞧見宋奕帶了個女子后,他目光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復自然。

    “請王爺安!

    他朝宋奕行了個禮,將幾人引了進來。

    雖叫藏寶閣,可這外面瞧著像危房似的,里頭倒是別有洞天。

    計云舒隨意打量了一番,不巧正對上那獨眼男子向她投來的探究視線。

    她坦蕩地迎上他的目光,并不畏懼他的打量。

    宋奕瞧見這一幕,又冷了臉。

    他在計云舒腰間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而后語氣不善地問那男子。

    “席釗,你瞧哪兒呢?”

    聽見宋奕略帶薄怒的聲音,那獨眼男子回過神來,趕忙移開了視線。

    “沒…沒什么!

    解釋完,他轉移話題道:“王爺這次來,是要取什么?”

    宋奕冷冷瞥了他一眼,帶著計云舒往里走。

    “狐白裘!

    “是,屬下這便去取。”

    那男子才邁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覷了一眼正四處打量的計云舒,附在宋奕耳邊悄聲道:“王爺,借一步說話!

    宋奕側頭,不悅地瞟了他一眼,而后同他拐進了一處角落。

    計云舒回頭瞧了一眼,不甚在意。

    方才那男子看她的眼神,活脫脫第二個高裕,左不過是要背著說她壞話,或是勸宋奕別跟她糾纏,這不正中她下懷么?

    在矮凳上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也沒見二人回來的動靜,計云舒百無聊賴地閑逛起來。

    凌煜和霍臨見計云舒進了園子,幾不可察地緊張起來。

    見她神色淡然,似乎并未發現異常,二人便松了口氣。

    高裕卻按捺不住了,王爺在跟前時他不能多嘴,王爺不在他還不能說么?

    他走到園子臺階上,瞠著目指責計云舒。

    “這兒又不是你家,你瞎晃悠什么?”

    計云舒白了他一眼,反問道:“這兒也不是公公的家,公公這么大呼小叫的,又是什么意思?”

    “你……哼!”

    高裕自討沒趣,一屁股坐在臺階上生悶氣。

    計云舒冷嗤一聲,又將目光投向眼前的花草上。

    在瞧見一株長得像含羞草的植物時,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觸碰,卻不慎被葉子上的小蟲子咬了一口。

    微微酸麻的感覺,她沒太在意。

    視線下移,她瞧見土面上露出了一塊類似布帛的東西,再定睛一瞧,那東西旁邊赫然是一團頭發和一只耳朵。

    “啊!”

    駭人的景象嚇得計云舒跌坐在地,她蹬著雙腿連連后退,聲音發顫:“死…死人……”

    “怎么了?!”

    高裕被計云舒的尖叫聲嚇一激靈,見她跌倒,他連忙上前攙扶。

    冷不丁聽見計云舒嘴里正念念有詞,他皺眉問道:“什么?你說什么?”

    計云舒驚恐地指著那片花圃,顫聲道:“死人…有死人!”

    “。!你說那兒有死人?!”

    這會子高裕聽清了,他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道:“咱家去瞧瞧!

    “公公!”

    “高公公!”

    凌煜和霍臨同時出聲,將高裕攔住。

    霍臨下意識伸出手想攙扶走路虛飄的計云舒,倏而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宋奕聞聲趕來,只一眼便明白了緣故。

    他將驚魂未定的計云舒攬在懷里,抬眸冷冷地掃了一眼霍臨和凌煜。

    二人接收到那凌厲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垂了頭,靜默不語。

    被攔住的高裕似乎不信,還在嚷嚷:“欸凌煜!她說有死人,讓咱家瞧瞧到底怎么個…”

    “閉嘴!”

    宋奕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利眸似刀子一般射向他,高裕立時噤了聲。

    “是真的,我親眼瞧見的……”

    計云舒說完,室內陷入死寂。

    宋奕繃著臉,正想著如何將她哄騙過去,卻在瞧見她手上細小的傷口那一剎,臉色陡沉。

    “在哪兒被咬的?!”他舉起計云舒的右手,急聲發問。

    計云舒被他猛然拔高的聲音嚇住,意識到咬她的不是普通蟲子,她趕忙指了指園子最里面的花圃。

    “席釗!快拿失心蠱的解藥來!”

    那名獨眼男子見狀,立馬放下手中的檀木盒,去密室取解藥。

    失心……蠱?

    計云舒怔住。

    見她呆呆地望著自己,宋奕當她嚇傻了。

    “有解藥的,莫怕。”他撫了撫計云舒蒼白的臉,柔聲安撫。

    沒過多久,宋奕將一個瓷瓶遞給計云舒,示意她喝下。

    計云舒沒有猶豫,忍著那股異樣的味道,一口悶盡。

    宋奕擰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他隱晦地掃了眼計云舒身后的花圃,向她解釋道:“這蠱毒致幻,方才你瞧見的,不過是被咬后出現的幻覺罷了。”

    計云舒沉吟,是幻覺么?應該是的罷,方才她正是被咬后才瞧見了那番景象。

    見她相信了,宋奕恐再生變故,帶著她匆匆離去。

    回去的路上,宋奕打開檀木盒,將那件狐白裘在計云舒面前攤開。

    “瞧瞧,可喜歡?”

    計云舒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又低頭瞧了瞧那件裘衣。

    “這衣裳我不是有一件么?”

    宋奕輕笑一聲,將狐白裘給她披上,解釋道:“那可不一樣,這是狐白裘,由一千只白狐腋窩下的絨毛制成,世上只此一件!

    聞言,計云舒又低眸看了眼身上的裘衣,這才發覺它輕軟似空氣,上身像沒穿一般。

    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視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游離,她抬眸,見宋奕正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眼神里似乎還帶了些雀躍和希冀。

    計云舒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思忖了片刻,輕輕啟唇:“多謝王爺!

    宋奕唇角輕揚,俊眉微挑,道:“送便送了,又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

    計云舒動了動嘴唇,沒再接話。

    正準備閉上眼休息會,宋奕倏然起身將她壓在軟靠上,看她的眸色漸深。

    第65章 中毒了

    計云舒反應過來,連忙去推他,聲音染了些慍怒:“我月信來了!”

    “嘖!

    宋奕遺憾地咂了一聲,將計云舒攬在懷里。

    “不應該啊,我日日耕耘,怎到如今還沒信兒?”他抵在計云舒耳邊,蹭了蹭她的臉。

    計云舒身子僵了一瞬,心跳快了些,她壓下緊張的情緒,自然地扯開話頭。

    “方才那人養蠱蟲做什么?”

    聽見她這話,宋奕眸底浮現出一絲戲謔,有意嚇唬她。

    “是我養的,不止有失心蠱,還有情蠱呢,你若再敢起逃跑的心思,我便讓你嘗嘗情蠱的滋味。”

    計云舒驚愕好半晌,被他唬住。

    “王爺,莫不是說笑罷?”

    宋奕垂眸看了一眼她強裝平靜的神色,眼神危險道:“呵,自然不是,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計云舒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故作鎮定地移開眼神。

    宋奕看穿了她的心虛,一想到她還存著這般心思,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冷硬。

    他擢住計云舒的下顎,迫使她看向自己,厲聲警告。

    “事不過三,再跑一次,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強勢的力道逼得計云舒不得不直視他,怎么也扯不開堅實的手腕,她緊緊抿唇,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齒道:“知!道!了!”

    聽見她這句話,宋奕臉色才緩和些,他放開了手,但懾人的眼神仍然冷冷注視著計云舒。

    他知道她心有不甘,也知道她必定不會輕易打消這個念頭。

    可那又何妨?不過他多費些心思盯著她罷了。

    只要他還活著,她就永遠也別想擺脫他。

    二人各懷思量地回了府,計云舒一語不發地進了正房,隨手解下才上身不久的狐白裘拋在榻上。

    宋奕瞧了,臉愈發冷沉起來。

    詭寒的氣氛令屋里的寒鴉不明所以,她謹慎地看了一眼宋奕,將被計云舒扔下的裘衣小心地收疊好,默默退了出去。

    宋奕繃著臉走到計云舒面前,正準備再次對她威脅警示一番,凌煜焦急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殿下,出事了!”

    宋奕臉色微變,驟然轉身推開了門,見凌煜一臉凝重,他疾聲問道:“什么事?”

    “方才陛下吃藥時,忽然嘔血,沒多久便昏死過去,太醫說是中了毒。”

    “什么?!”宋奕的眉頭緊緊擰在了一起。

    他沉思片刻,回頭看了驚怔的計云舒一眼,喚來霍臨囑咐了幾句,隨后帶著凌煜疾馳進了宮。

    宋奕剛走,寒鴉便推門而進。

    見計云舒眼神呆呆的,她輕喚道:“姑娘?你沒事兒罷?”

    計云舒回神,輕輕搖了搖頭。

    這段時日著實不太平。

    她昨日逛心湖時,湖里的龍睛金魚好端端的死了幾條,翻著雪白的肚皮浮在湖面上,也不知這異象將來要應在什么事上。

    ***

    宋奕一進紫宸宮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皇后和淑貴妃以及一眾嬪妃都圍在龍榻邊,嚎哭的嚎哭,抽泣的抽泣。

    “母后!

    宋奕一面扶著皇后,一面向劉詹詢問:“中毒可深?”

    劉詹搖了搖頭,慶幸道:“那人將毒粉摻在茶葉里,所幸陛下喝得不多,這才撿回一命!

    宋奕沉吟片刻,抬眸看了首領太監曾忠一眼,而后出了內殿。

    曾忠心領神會,后腳便跟上宋奕的腳步。

    “送進紫宸宮的茶葉需經幾道手?”宋奕沉聲發問。

    曾忠略微回憶,答道:“出庫房一道,查驗一道,還有進紫宸宮前試毒一道!

    這么說來,必定是這其中一道出了紕漏。

    宋奕微闔了眼,吩咐道:“將這三道人手帶下去細細查問,還有紫宸宮內外的宮人也都盤問清楚了。”

    淑貴妃瞥見宋奕去而復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扯出帕子擦了擦淚,扶著心腹嬤嬤的手出了紫宸宮。

    “翊王想必是進宮來查這事兒的!

    淑貴妃將聲音壓得極低,語氣也肅重起來。

    心腹嬤嬤隱晦地側頭觀察了下四周,同樣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娘娘不必提心吊膽,咱們做得隱秘,手法又精巧,任他查破天,也斷查不出真相來。”

    聞言,淑貴妃漸漸鎮靜下來,又細想了想她們精密干凈的手段,一顆心漸漸落回了肚子里。

    這件事兒她并沒讓父親和庚兒知曉,為的就是陛下薨逝,他們能表現得真實些,讓人懷疑不到他們頭上。

    宸王那邊她也已經下手,不出半月便會傳出宸王側妃小產的消息,那絕嗣的廢太子更是沒了繼位資格。

    只等著陛下一死,便讓父親帶著黨羽擁立庚兒繼位。

    正所謂無后為大,陛下子嗣單薄,她有太孫在手,晾那文武百官也不會異議紛呈。

    卻沒成想失了手,謹慎起見,她得速速收手,靜待時機。

    皇后扶著宋奕的手坐在了床榻上,她與李嬤嬤別有深意地對視一眼,隨后仰著頭,一臉懇切地望著他。

    “奕兒,你父皇的情況還未好轉,你又要查案又要兼顧朝政,便在宮里住下罷,也省得你宮里宮外兩頭跑了。”

    宋奕連想都未想,毫不猶豫地回道:“多謝母后掛懷,只是兒臣在宮外還有事,住宮里多有不便!

    聞言,皇后勉強扯出一抹笑。

    心知肚明他回絕得如此干脆是為了誰,她更堅定了那份心思。

    “母后知道,你翅膀硬了,也越來越不把母后放在眼里了,只怕還多嫌著母后礙你手腳,盼著母后早死才是!

    皇后說完,扯出帕子拭了拭眼淚。

    聽見這刺耳的話,宋奕抿著唇,撩袍跪在皇后面前,眼里是化不開的沉郁之色。

    “母后要打要罰,兒臣絕無怨言,只是莫再說這糊涂話,誅兒臣的心了!

    皇后愣住,也意識過來自己的話不妥,急忙將宋奕扶起來。

    “你這孩子,地上涼,快起來。”

    她拍了拍宋奕的手,給自己找補。

    “你父皇接連遭難,母后也是哀痛難忍,這才口不擇言了,你別怪母后!

    不住便不住罷,只要奕兒進了宮,她有得是法子拖住他。

    ***

    沐浴完,計云舒一邊絞著濕發一邊抬頭看了眼天色。

    “寒鴉,現下什么時辰了?”

    寒鴉將帕子遞給計云舒,道:“已過了亥時了。”

    宋奕是日落后才進的宮,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多時辰,想必今夜是回不來了。

    計云舒正想著,便見寒鴉抱了床被褥進來,鋪在了她守夜時慣睡的小榻上。

    她堪堪瞥了一眼,等頭發差不多烤干了,撥了撥熏爐里的炭火,熄燈上了床榻。

    四更天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寒鴉離門近,影衛的素養讓她立時從睡夢中驚醒,翻身下榻,悄悄行至了門后。

    下一瞬,那人推門而入,寒鴉利落出手,直擊他咽喉,卻在距離一寸之隔時,被那人敏捷地擒住手腕。

    “王爺?”寒鴉這才看清來人,微微詫異。

    宋奕背著月光,朝寒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寒鴉立時收回手,自覺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正房門。

    熟睡中的計云舒對這一切毫無知覺,在被那帶著寒意的胸膛摟住時,也只是瑟縮囈語了下。

    宋奕低笑一聲,貼在她耳邊道:“沒良心。”

    沒有宋奕在旁折騰她,計云舒這一夜睡得極其踏實。

    她坐起身,正準備穿衣洗漱,才發覺自己的的中衣被解開,肚兜也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大半春光。

    反應過來這是誰的杰作,計云舒緊抿著唇,繃著臉將衣服穿好,內心暗啐宋奕無恥下流。

    太和殿內,大理寺卿衛蘇正向宋奕匯述中毒案的查辦狀況。

    “殿下,大理寺已將這半月來送進紫宸宮的茶葉細細驗過,未發現有藏匿毒粉的茶葉!

    “宮人也一一拷問過,都說事發當日,紫宸宮并未無其他人出入。”

    宋奕批閱奏折的動作停滯了一瞬,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毒并不是摻在茶葉中的……”

    他沉吟一瞬,轉頭吩咐凌煜。

    “把劉詹叫來!

    再次確認毒是下在茶里的后,宋奕似有了頭緒,帶著凌煜和衛蘇去了大理寺。

    他前腳剛走,后腳皇后這邊便得知了他出宮去了大理寺的消息。

    “好!

    皇后精神起來,狹長的鳳眸中一絲陰毒閃過。

    “以防奕兒的人起疑阻攔,你帶上本宮的鳳令前去,一定要盯著她喝完!

    李嬤嬤會心一笑:“娘娘放心,奴才明白!

    趙音儀接到李嬤嬤突然到訪的消息時驚詫不已,然而在得知她是來找計云舒時,心下莫名緊張起來。

    皇后娘娘如何知道云荷在這兒?她派李嬤嬤來做什么?

    帶著諸多疑慮,趙音儀梳洗整妝后,在青玉堂接見了李嬤嬤。

    “什么大事還勞動嬤嬤來一趟……”

    趙音儀話音未落,李嬤嬤便朝她擺了擺手。

    “王妃不必客套,奴才來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給云荷姑娘送個東西,不知她在何處安置?”

    聽見不是來押計云舒入宮的,趙音儀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她住清暉堂,我帶嬤嬤去罷!

    李嬤嬤伸手攔住她,笑道:“王妃留步,王爺的住處老奴還是曉得的。”

    聞言,趙音儀也不好再說什么,目送著她出了青玉堂。

    “嬤嬤恕罪,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清暉堂!

    李嬤嬤倒給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不知情的還以為里頭關的是什么罪大惡極犯人。

    知道王爺對那女子不一般,卻沒成想瘋魔到這地步。

    好在皇后娘娘早有準備,否則今日還真得無獲而返。

    她不緊不慢地亮出鳳令,對著面前全身戒備的黑衣人道:“幾位大人可瞧清楚了,莫說是你,便是王爺來了,也得收斂幾分!

    第66章 難懷嗣

    見眼前的冷面男子似乎有所松動,李嬤嬤又放低了姿態,滿臉堆起笑來。

    “大人不必如此緊張,皇后娘娘還能害王爺心尖兒上的人不成?只是送個東西罷了,大人們高抬貴手,老婆子我也好早些回去跟皇后娘娘交差。”

    霍臨從鳳令上收回目光,不理會她的諂媚,冷聲問道:“什么東西?”

    “是坐胎藥,皇后娘娘親吩咐人熬的,就盼著王爺能生個小皇孫呢!

    霍臨不自覺皺了皺眉,他指了指后頭太監手里的食盒,示意他打開。

    待見著確實是一碗藥時,霍臨并未松懈,而是喚人取來銀針試毒。

    李嬤嬤從容不迫地瞧著他動作,見著他收回了銀針,瞇著眼笑道:“大人現下可放心了?”

    霍臨垂眸看了眼顏色如常的針尖,沉思一瞬,朝身后抬了抬手。

    “放行!

    寒鴉見霍臨放了一群人進來,有些不明所以,她立即回房向計云舒報信。

    “姑娘,宮里來人了!

    聞言,計云舒放下手中的筆,抬眼朝窗外望去,果然見幾名太監模樣的人,正穿過抄手游廊,往正房這兒走來。

    打頭的嬤嬤她也認得,正是她作完畫離宮那日攔住她的那位,是皇后身邊的人。

    計云舒微微蹙眉,正揣摩著皇后的意圖,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她理了理衣裳,朝寒鴉點了點頭。

    二人一打照面,李嬤嬤便親昵地拉起了計云舒的手,一臉笑意。

    “姑娘瞧著氣色不錯,皇后娘娘也大可放心了!

    她這陌生的反應出乎計云舒和寒鴉意料,計云舒僵著身子,勉強扯出一抹假笑。

    這皇后派人來王府,就是為了瞧她的氣色?

    還不等計云舒說話,李嬤嬤便拉著她坐到榻上,摸摸臉又摸摸手,活脫脫查驗一個物什好壞的模樣。

    計云舒有些反感和抗拒,微笑著撥開了她的手,禮貌道:“嬤嬤過來可是要替皇后娘娘傳什么話?”

    李嬤嬤笑得和藹,朝拎食盒的太監招了招手。

    “再多的話呀也比不上這一碗藥,皇后娘娘可盼著你早日給王爺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吶!”

    忽略那刺耳的話,計云舒冷淡的目光落在那碗湯藥上,她譏諷地扯了扯唇角。

    從前在宮里時,皇后就逼著她進宮侍奉,直到如今,竟還是賊心不死。

    瞥見計云舒那漠然的眼神,李嬤嬤愣了愣,為防生變,她笑著端起那碗湯藥,遞到計云舒面前。

    “姑娘來,莫辜負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濃烈的中藥味撲面而來,計云舒忍不住側臉躲了躲,卻在嗅到一絲熟悉的川芎味時,猛然怔住。

    她抬眸看了一眼李嬤嬤那和善的笑臉,不動聲色地接過藥碗,淺淺抿了一口。

    沒錯,就是川芎,可還有另外一股更加濃烈的味道,她辨不出來是什么,但也無關緊要。

    川芎是避子的,那這藥便絕不可能是坐胎藥。

    細想也是,她害得宋奕丟了太子之位,皇后怕是恨不得殺她泄憤才是,若不是礙著宋奕,只怕這會兒給她送的就是毒藥了。

    看著碗里淺褐色的湯藥,計云舒有些猶豫,想清楚后,她又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唇。

    如此也好,日后,她也不必再頂著一張惡人臉去訛詐郁側妃的避子藥了。

    李嬤嬤見計云舒將藥喝了個干凈,微微詫異了一瞬,隨即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來。

    方才見她嗅了一會兒又愣住,還以為她察覺到不對勁了,卻原來是自己疑神想多了。

    “姑娘倒是個爽快人。”

    計云舒拭了拭嘴角,抿唇淺笑著回應她:“勞煩嬤嬤轉達,云荷多謝皇后娘娘的賞賜。”

    “姑娘懂事,娘娘知道了定然欣慰不已!

    李嬤嬤朗笑,心滿意足地帶著一干人離開了清暉堂。

    “姑娘也太沖動了,就不怕那藥里頭放毒了么?”

    寒鴉彎腰過來,一臉憂慮地望著計云舒,想確認她臉色有沒有不對勁。

    方才見計云舒猶豫,她還以為計云舒察覺到不對勁準備糊弄過去,誰承想她仰頭就一口悶了,連阻攔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計云舒剔了剔指甲,似笑非笑道:“放心,王爺喜歡我,皇后娘娘如何會害我呢?”

    “話是這么說,可難保不出岔子,姑娘若有什么不適,一定要告訴奴婢!

    計云舒懶懶抬眼,朝她莞爾一笑:“知道了。”

    藥效發作的時間比計云舒預料的晚,痛苦程度卻大大超出她的預期。

    午憩過后,她便感覺小腹隱隱作痛,剛開始還能忍住,到后來便控制不住地呻吟出聲。

    “寒鴉…”

    計云舒輕輕一喚,寒鴉便立即推門而入。

    “你怎么了姑娘?!”

    見計云舒痛苦地擰著眉,滿頭虛汗面色蒼白的模樣,寒鴉頓覺不妙。

    還沒等計云舒吩咐,她就神色慌張地跑了出去。

    “霍大人!快去請大夫來!要快!”

    計云舒緊緊閉著眼,忽而覺得寒鴉沒說錯,她太沖動了。

    處在這樣一個醫術匱乏的時代,又在不知此藥烈性的情況下,她就敢隨意喝下這劑猛藥,簡直是愚蠢至極。

    安然無恙還好,若不慎傷及性命,那她才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腸子悔青了都無濟于事了。

    “姑娘!姑娘你忍忍!大夫馬上就來了!

    寒鴉扯出帕子擦拭著計云舒額角的虛汗,一臉焦急與不忍。

    手掌摸到一片濕濡,她低頭一瞧,臉色瞬間比計云舒還要蒼白幾分。

    “姑,姑娘……”

    計云舒弱弱地垂眸,見身下的床褥漸漸被染紅,她暗道不妙。

    隨著一陣劇烈的墜痛來襲,她凄厲痛苦地呻吟一聲,昏死過去。

    院子里,霍臨神情凝重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在見到寒鴉雙手染血地沖出來時,他如墜冰窖,絲絲寒意滲入骨髓。

    是他的錯,是他疏忽,是他該死。

    霍臨攔住驚慌失措的寒鴉,疾聲問道:“她如何了?!”

    寒鴉臉色煞白,過度驚懼讓她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快,快去告訴王爺……”

    大理寺內,宋奕查出了頭緒,正準備帶著凌煜和大理寺卿衛蘇進宮搜集線索。

    剛走出大門,便見霍臨縱馬疾馳而來,神情肅重,臉色發白。

    宋奕幾乎是一瞬間便意識到不妙,心下沒由來地發慌。

    “她怎么了?”他疾步上前,冷聲質問半跪于地的霍臨。

    “云姑娘喝了皇后娘娘送的坐胎藥,昏死過去了……”

    “你說什么?!”宋奕發狠地揪起霍臨的衣領,目眥欲裂地瞪著他。

    霍臨垂首,又重復了一遍,眸中的情緒晦澀不明。

    宋奕只覺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讓他幾乎窒息。

    他扔下三人,手忙腳亂地解下馬車前的一匹駿馬,焦急慌亂地上了馬。

    “進宮找劉詹和韓院判!”

    丟下這句話,他用力一夾馬腹,朝著王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烏云壓境,風雨欲來。

    凜冽的寒風似刀割一般劃過宋奕的臉,他渾然不覺,黑眸死死地盯著前方,恨不得回府的路程能縮短些,再縮短些。

    回府后,他徑直入了清暉堂,兩步并作一步地沖入房中。

    寒鴉見宋奕回來,連忙將帷帳撩起,露出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計云舒。

    宋奕利瞳猛縮,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撫摸計云舒毫無血色的臉龐,手指微微發顫。

    “她如何了?!”他驀地轉頭,陰聲質問坐在桌前寫藥方的老大夫。

    老大夫被眼前渾身陰翳的男子駭了一跳,隨即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性命倒是無虞,只是…”

    “只是什么?!”宋奕戾聲打斷他,一雙幽暗的眸子此時充滿了焦急與恐慌。

    老大夫神情凝重,緩緩搖了搖頭:“只是此后恐再難孕育子嗣!

    說完,他將手中的藥方交給寒鴉,叮囑了一番,而后長嘆著出了正房。

    “哎,真是造孽啊……”

    宋奕坐在榻邊的姿勢驀然僵住。

    伴著老大夫的喃喃自語,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戚與荒蕪如潮水般朝他洶涌襲來,將他淹沒,讓他窒息。

    母后……當真是他的好母后!

    宋奕狠狠抹了把臉,額角的青筋因滔天怒意而暴起,鷹隼般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癲狂與殺意。

    寒鴉端著藥推門而進,看見宋奕可怖的眼神那一瞬間,她心顫了顫。

    緩了緩神,她輕聲道:“王爺,藥熬好了!

    宋奕接過藥碗,目光落在計云舒的病容上,他緩了駭人的神色,眸光漸柔。

    “扶起來!

    凌煜和霍臨帶著劉詹趕到時,宋奕已經喂完了藥,正滿身寒意地坐在榻前。

    見著來人,也只是冷冷地吩咐韓院判去查看計云舒的情況。

    見韓院判那緊蹙的眉頭,宋奕便明白大抵已經無力回天。

    意料之中,韓院判與那老大夫的診斷大差不差。

    “這,唉……”

    “韓院判,你是大淵一絕的婦科圣手,你告訴本王,可還有轉圜的余地?”

    宋奕抬眸,定定地望著韓院判,平靜的語氣里流淌著一絲悲痛與希冀。

    韓院判擰著眉,撫著花白的胡子嘆了口氣。

    “紅花湯最傷女子根本,更何況還是這種提了純的紅花,只怕是難。勸王爺莫要太抱以希望,唯今之計,只能是吃這方子日日養著,其余的,只能看天命了!

    宋奕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他從來不信什么天命,甚至對此嗤之以鼻。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所謂的天命能夠眷顧他一回。

    劉詹和韓院判離開后,沉寂的室內只剩下凌煜幾人。

    宋奕幽暗凌厲的視線掃過寒鴉和霍臨,冰冷刺骨的聲音令人心驚膽顫。

    “將來龍去脈給本王細細說清楚,一個字也不許漏!

    第67章 殺進宮

    黑云壓城,暴雨傾盆。

    清暉堂內,隨著霍臨最后一字的落地,宋奕周身縈繞的森森寒意,令在場三人噤若寒蟬。

    他陡然掀眸,眸色狠厲地看著霍臨。

    “你是本王的人還是皇后的人?!一枚鳳令就讓你將本王的命令拋到腦后了是么?!”

    霍臨自知是自己失職,垂首一言不發,等候處置。

    宋奕冷冷掃他一眼,轉而看向寒鴉。

    寒鴉立時跪下請罪,眼角含淚:“屬下沒能及時阻攔姑娘,請殿下責罰!

    宋奕目光森森地掃了一眼二人,凜然開口:“自去領二十杖,跪在堂外,給本王好好長長記性!”

    說罷,他利落起身,帶著凌煜策馬往皇宮方向而去。

    鳳儀宮,皇后聽聞宋奕求見,心知肚明他是為了什么而來。

    她笑著與李嬤嬤對視一眼,朝傳話的宮娥擺了擺手。

    “跟他說,本宮頭痛,躺下歇著了。”

    話音剛落,宋奕已然洶洶地闖了進來。

    皇后見狀臉上有些掛不住,連忙給自己找補。

    “奕兒來了,母后……母后身子不大爽利,正準備歇著呢!

    宋奕并未接話,而是一臉陰冷地盯著皇后身邊的李嬤嬤。

    李嬤嬤感受到那駭人的目光,不自覺瑟縮了下,搖了搖皇后的衣袖。

    皇后也被宋奕的眼神震懾住,可好歹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沒有當娘的怕兒子的道理。

    “李嬤嬤是母后的陪嫁,也是你的奶嬤嬤,這般目無尊長,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皇后義正言辭地呵斥完宋奕,沒由來地生出一股底氣。

    她憤憤地拂了拂衣袖,帶著李嬤嬤便要離開。

    “母后。”

    還沒走出幾步,宋奕忽而開口喊住她,嗓音沙啞,語氣悲絕。

    “你斷的不是她的后路,是兒臣的血脈!

    從未看見過宋奕露出這樣傾頹哀痛的眼神,皇后也怒了,恨鐵不成鋼道:“怎么?她生不了了,你就不能找別的女子?”

    “明白告訴你!母后就是看不順眼她那副清高樣兒!區區賤民,若不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母后早將她殺了泄憤了!”

    聽完皇后激憤的剖白,宋奕只覺一股滔天的暴戾在四肢百骸瘋狂游走,卻又被制住手腳,無處宣泄。

    他驀然抬眸,眸光狠戾,如同看死人一般看著皇后身旁的李嬤嬤,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來人!”

    隨著他一聲令下,一隊影衛沖了進來,將李嬤嬤押到了宋奕面前。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我!”李嬤嬤驚恐萬分,朝皇后吶喊。

    皇后氣得連連后退,顫著手指向宋奕。

    “你!你反了你!你父皇還沒死呢!”

    “母后,你是兒臣的母后,兒臣不能將你怎么樣?伤拿,兒臣今日要定了!

    宋奕冷眼看著她,出口的話也如他整個人一般森寒。

    說罷,他森冷陰狠的目光陡然射向被制住的李嬤嬤,利落抽出身旁影衛的佩劍,在皇后震驚的目光下,一劍劃破了李嬤嬤的咽喉。

    霎時間,殷紅的鮮血濺了他半邊臉。

    “!”

    伴隨著皇后的一聲尖叫,李嬤嬤瞪大了渙散的雙眼,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宋奕涼薄的眼神落在地上的尸體上,飛濺的血珠落進他上揚的眼尾,染紅了他陰鷙的雙目。

    他抬手抹去側臉殷紅的鮮血,隨手扔下滴著血的利劍,滿身肅殺地離開了鳳儀宮。

    皇后驚駭欲死,踉踉蹌蹌地撲到了無氣息的李嬤嬤身旁,抱著尸體哭得撕心裂肺。

    “嬤嬤!”

    “逆子!逆子啊……”

    ***

    隨著一聲悶響的驚雷,計云舒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

    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還活著?肚子好像也不痛了?

    意識到這點,計云舒有些慶幸,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觸涌上心頭。

    日后,萬不可在這般莽撞了,她實在后怕。

    計云舒披著披風起身,發現昏暗的室內空無一人,喊了聲寒鴉也無人回應。

    她打開房門,初冬的寒風夾雜著冰冷的雨珠吹在身上,她忍不住瑟縮了下,抬手緊了緊身上的狐白裘。

    透過迷蒙的雨幕,她瞧見院子里頭跪了兩個人,憑著身形,她依稀辨認出來是寒鴉和一名男子。

    “霍大人?”

    撐著傘走近二人,她才發現旁邊一人是霍臨。

    視線落在二人遍布血痕的背上,計云舒了然。

    她垂眸嘆道:“罰也受了,這本就不是你們錯,起來罷!

    霍臨面無表情,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寒鴉仰頭看著她,悲戚道:“姑娘,你…你以后都不會再有孩子了。是我們疏忽,我們該死!”

    計云舒將油紙傘偏向二人,蒼白的臉上一片輕淡。

    “這不怪你們,無子便無子,我還落得一個自在!

    她已是過一日算一日,本就沒打算嫁人生子,更沒有能力做一個好母親,所以絕不絕嗣對她而言,無關緊要。

    聞言,霍臨掀眸,靜靜地凝望著雨幕中一襲孤絕的白衣,遺世獨立的女子。

    很難想象她能這么云淡風輕地吐出這句話。

    絕育對任何一個閨閣女子而言都是毀滅般的災難,可在她這兒,似乎不值一提。

    此時,一道紫電劃過昏暗的天際,霍臨率先發現了游廊下站著的宋奕。

    青衣染血,滿身煞氣,不知站了多久。

    “王爺。”

    聽見霍臨的話,計云舒轉身,看見宋奕穿過連綿的雨幕,緩緩向她走來。

    他,聽見了?

    “天涼,進去!

    宋奕的嗓音有些嘶啞,細長的眼睫上還掛著未被雨水沖凈的血珠,衣服也濕透,緊緊地貼在他勁瘦的腰身上。

    隔著密集的雨幕,他靜靜地望著傘下的計云舒,眼底猩紅,眸色哀戚。

    許是怕全身濕透的自己帶給計云舒寒意,他始終站在傘外,離計云舒一步之隔,連想去幫她系緊披風的手也抬起又落。

    計云舒看著他眸中的痛色,怔然一瞬,將油紙傘緩緩偏向他,替他擋去濺落的雨珠。

    “回屋罷!彼p輕啟唇。

    宋奕的身形驀然僵住,幽潭般的眸底閃爍著異樣的情愫。

    他闔眸逼退眼中的濕意,喉頭哽澀:“好。”

    虛攬著計云舒轉身,見她的目光落在寒鴉和霍臨身上,他偏頭看了一眼受罰的二人。

    “起來罷,下不為例!

    警告地說完,他同計云舒并排著走在傘下,腳步一深一淺地回了正房。

    半個時辰后,宋奕從盥室走出,換了一身玄青色云錦常服,微濕的墨發隨意披在肩上。

    他坐上榻邊,替計云舒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撫上她略顯蒼白的臉龐。

    “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他溫聲問道。

    溫熱的手掌貼近,一股冷冽清苦的烏沉香縈繞在計云舒的鼻尖,似乎還帶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聯想到他回來時的模樣,計云舒隱隱猜到了什么。

    她搖搖頭,而后抬眸看著他。

    “你,去做什么了?”

    宋奕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低頭在計云舒額前上輕輕落下一吻,與她鼻尖相抵。

    “時辰不早了,你該好好休息。”

    他刻意回避,計云舒也不在追問,默默翻了個身,準備睡下。

    丑時已過,計云舒已睡熟,而宋奕卻是夜不成眠。

    他晦暗的目光落在計云舒的小腹上,眸色沉郁,落寞與荒蕪在心中肆意瘋長。

    那里空空的,永遠也不會有他的血脈,他和她,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心口忽而傳來刺痛,一股窒息感涌上宋奕的心頭。

    他將計云舒緊緊攬在懷中,口中喃喃,不知是在哄計云舒,還是在安慰自己。

    “沒事的,沒事的!

    “無子便無子,只要你在我身邊,其他都不重要。”

    “縱使天塌了,我也護你一世周全,你莫怕……”

    計云舒再次醒來時,發現宋奕正睜著眼睛看她,眼下有些發青,竟是一夜未眠。

    “王爺不用進宮主持朝政么?”她問。

    宋奕替她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道:“等你喝完藥,我再去。”

    計云舒不再接話,默默穿衣起身。

    一打開門,便見寒鴉捧著水站在門外。

    “你,沒回去養傷?”

    計云舒驚訝出聲,轉過頭看了一眼披發靠在榻上,眸色沉郁的宋奕,明白過來定是他沒有發話。

    她又將目光看向低著頭,白著臉的寒鴉,準備伸手接過洗臉水。

    “我來罷。”

    手還未接觸到銅盆,寒鴉迅速移開手,聲音虛弱道:“姑娘,大夫叮囑過您不能碰重物,還是奴婢來服侍您罷!

    說罷,她錯身進門,自顧自地將棉帕浸入熱水中,擰凈水后遞給計云舒。

    計云舒沉默一瞬,伸手接過。

    宋奕淡淡瞥了一眼寒鴉,起身下榻。

    “你回去休養幾日,讓霍臨挑兩個女衛過來!

    話音剛落,計云舒與寒鴉二人愣了愣,寒鴉率先反應過來,頷首應是。

    計云舒若有所思,讓霍臨挑人,無非是挑些機警的黑衣人過來監視她,說不準比寒鴉更難對付。

    想到這,她驀然垂眸,眼神微動。

    “還是不必了,我不習慣生人伺候!

    宋奕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一瞬,他喚來高裕。

    “你這幾日便守在正房這邊伺候,等寒鴉回來再回書房。”

    聞言,高裕欲言又止,憤憤不平地看了計云舒一眼。

    可他不敢忤逆宋奕,只能板著臉接下這差事。

    倒沒料到宋奕會把高裕撥給她,驚訝之余,計云舒也暗自慶幸。

    高裕這廝向來看她不順眼,又神經大條的,倒是比寒鴉更讓她松快些。

    兀自想著,銅鏡里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宋奕站在她身后,替她理了理云鬢的發絲,溫聲叮囑她。

    “天氣寒涼,也莫再去園子里逛了。若嫌悶,不妨讓高裕叫個戲班來,或是去王妃那兒坐坐。”

    第68章 搏一搏

    計云舒收回思緒,垂眸點了點頭。

    見她柔順嫻靜的模樣,宋奕不自覺緩了神色,原本沉痛的心緒也好轉了些。

    喂她喝完養身藥后,他才安心地帶著凌煜進了宮。

    兩日時間,宋奕已查出毒藥是如何被摻到茶水里了。

    他用匕首細細地刮著茶盞內底部,刮了半炷香的時間,才發現異常。

    待看到匕尖上的一層細細的透明狀白晶時,他徹底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原來有毒的不是茶葉,是茶盞。

    手段倒是干凈高明,只是可惜了。

    宋奕半闔眼眸,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心中早已有懷疑對象,不過是差個實實在在的證據罷了。

    想到這,他將那茶盞遞還給曾忠,囑咐他收好,又喚來大理寺卿衛蘇。

    “傳本王命令,司器局上上下下所有人,皆押入詔獄,分開聽審!

    司器局的宮人被拷問的消息傳到淑貴妃耳中,她立時驚恐萬分,連榮王在一旁也顧不上了。

    “這怎么可能?!他是如何查到的?!”

    淑貴妃煞白著臉色,緊緊抓著心腹嬤嬤的袖子,情緒激動,眼神飄忽不定。

    那嬤嬤也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原本漫不經心的榮王見他母妃這副模樣,頓時明了,臉上的神情由不敢置信轉向震驚不解。

    “母妃!你都干了什么?!你為什么要下毒害父皇?!”

    殿中只有他們幾人,他仍然將聲音壓得極低,語氣激憤。

    聽見他的責備,淑貴妃的眸中閃過一絲委屈,而后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為什么?!母妃都是為了你!”

    “那翊王和宸王將你壓得死死的,母妃若不這樣做,你何時能有出頭之日!”

    “咱們娘倆在這宮里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輩子,如何就不能搏一搏了?!”

    聞言,榮王驚愕一瞬,內心的念頭似乎隨著他母妃的激昂陳詞而蘇醒。

    可一想到現如今這危險的情況,他頓時急得坐立不安。

    “即便如此,母妃你事先也該跟兒臣或是外祖父商量!現下東窗事發,這可如何是好?!”

    相比較榮王的慌亂,暗下決心的淑貴妃反而漸漸鎮靜下來。

    她按住急得來回轉的榮王,一臉決絕地望著他,清晰而平靜道:“庚兒,告訴母妃,你想不想做皇帝?”

    明白過來他母妃話外的含義,榮王驚怔了好一會兒。

    他的眸光復雜難辨,有掙扎亦有野心,唇瓣囁嚅了半晌,最終堅定地點了點頭。

    淑貴妃松了口氣,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好……”

    她原還怕她兒沒膽量,是個扶不起來的。

    既然如此,趁著天下未定,不如搏上一搏。

    含英巷,姚府。

    趁著濃墨般的夜色,一輛馬車緩緩駛近后門,駕車人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那守門小廝立時變了臉色,急忙敞開大門,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

    外書房內,姚鴻禎見管家引了兩個穿著斗篷的人進來,不禁蹙眉。

    在看見那二人露出的面容時,他微微一愣,一股不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薔兒,可是出事了?”

    聽見父親的關懷,淑貴妃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撲著跪到姚鴻禎面前,淚流滿面。

    “父親!救救女兒……”

    游廊里,姚文川才剛同郁春嵐廝混回來,便見管家神色凝重地從祖父書房的方向走來。

    他迎面攔住,問道:“怎么了?”

    管家朝四周望了望,猶豫了一瞬,壓低了聲音道:“貴妃娘娘出宮了,榮王殿下也來了!

    姑母來了?

    姚文川暗覺有大事發生。

    表弟從前常來也倒罷了,姑母與祖父一直都是書信往來,而今竟出宮來了。

    他不敢耽擱,抬腳便往書房走去,不料碰見同樣去書房的姚文卿。

    他沉吟片刻,出聲叫住了他,姚文卿聽見聲音,轉過身來。

    “大哥。”

    姚文川淡笑著點點頭,問他:“可是要去找祖父?”

    “正是,翰林院有副典籍記載得不清不楚,我來問問祖父!币ξ那淙鐚嵒卮鸬。

    姚文川一派慈愛兄長的模樣,拍了拍姚文卿的肩膀。

    “那你來得不巧,祖父方才出去了!

    聞言,姚文卿看了眼書房的方向,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兄長,淺笑著朝姚文川頷首。

    “好,那我明日再來!

    錯身之際,姚文川臉上柔和的神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不屑與妒忌。

    看著姚文卿離去的背影,他心中鄙夷,芝麻大點兒的官,也值得拿出來顯擺。

    若不是仗著功名和祖父的寵愛,不過一個妾生的,何至于生生越過他這個嫡子?

    姚文川冷哼一聲,收回了目光。

    才剛靠近外書房,便聽到他祖父的驚怒的聲音。

    “胡鬧!你簡直是膽大妄為!”

    而后便是他姑母聲淚俱下的哀求聲。

    “父親,現下說什么都已經晚了,那翊王正在逐個拷問司器局的人,不出半月便會查到女兒身上。父親!求您救救女兒罷!”

    “救?如何救?!這是抄家滅門之罪!”

    姚鴻禎撫著胸口連連后退,顫著手指向淑貴妃,怒目切齒,恨鐵不成鋼。

    “沉不住氣!把我的謀劃全毀了!”

    淑貴妃驀地抬頭,抓住姚鴻禎的衣袖,流著淚,輕聲卻狠絕道:“父親!咱們還有機會!”

    “眼下并無儲君,陛下尚且臥榻不起,宸王側妃雖也懷有身孕,可女兒已經下手,他的孩子生不下來便不足為懼!”

    “可翊王不一樣,雖說是廢太子,但畢竟深耕朝堂多年又黨羽眾多。咱們只要將他除了,再逼陛下寫下傳位詔書!

    “正所謂無后為大,庚兒手握唯一的皇嗣,又有父親您擁立,即便名不正言不順,日后百官也不會過多置喙。屆時,這江山咱們姚家便十拿九穩了父親!”

    語畢,姚鴻禎怔然半晌,精明的雙眸中,頭一回閃過遲疑與掙扎。

    淑貴妃見他父親舉棋不定,又以退為進,哭著打起了親情牌。

    “女兒糊涂做錯了事,自是死不足惜。可庚兒還小,文川和文卿也才二十出頭,您若是不出手,等翊王查出真相,咱們姚家上下幾百口人,便都活不成了!”

    “父親!女兒知道你豢養了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又與禁軍梅僉事交好,只要您肯搏上一搏,那咱們全家就有救了!”

    說罷,榮王也撲通跪下,連連磕頭:“求外祖父!救救孩兒!救救母妃!”

    姚鴻禎長嘆一口氣,閉了閉眼,忽聽得有人推門,他利眸陡睜。

    “誰?!”

    “祖父,是我。”

    姚文川說完,朝著跪地的二人見禮:“貴妃娘娘安,榮王殿下安。”

    見是姚文川,淑貴妃也松了口氣。

    她抹了抹眼淚,勉強扯出一抹笑:“都這個時候了,川兒就別顧這些虛禮了!

    “川兒,看來你都聽見了!

    姚鴻禎疲憊地看了眼他,扶著桌案坐下。

    姚文川坦言:“是,祖父,孫兒都聽見了!

    “那依你所見,該如何?”

    姚文川深思一瞬,鳳眸微掀,出口的話一針見血。

    “祖父,宋奕的為人您再清楚不過,即便是姑母沒給陛下下毒,可只要他或宸王上位,那咱們家都定然沒有好下場!

    “更何況,如今咱們已是騎虎難下,做還有一半生機,不做,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說完,整個書房安靜良久,連淑貴妃的抽泣聲也消失不見,三人都在等桌案前那老態龍鐘卻脊背筆直的老者做決定。

    事已至此,沒有更好的退路了。

    姚鴻禎靜靜地望著墻上的堪輿圖,在沉默中下定了決心。

    整個姚家只他長房一脈苦苦支撐著,早已是強弩之末,若能成功,那姚氏一族的鼎盛便可延續了。

    “既如此,那老夫,便做一回這亂臣賊子!彼Z氣堅定,眸光漸漸清晰銳利。

    聽見這話,淑貴妃總算放心下來,然而一想到不足半月翊王便會查到自己身上,她又開始焦躁不安。

    “父親!逼宮的事情暫可緩一緩,可咱們須得在翊王查出真相之前將他除了!否則……否則女兒便活不成了!”

    姚鴻禎將她扶起,輕聲安慰道:“薔兒莫慌,父親明白。”

    說罷,他又看了眼榮王。

    “你與庚兒須得立即回宮,以免被人發現異常。記住,千萬不可打草驚蛇,也不要自亂陣腳!

    “是,女兒明白!

    淑貴妃抹了抹眼角的淚,帶上幃帽同榮王一起跟著管家出了姚府。

    “川兒。”

    聽見他祖父喚他,姚文川急忙收回目光。

    “孫兒在,祖父有何吩咐?”

    姚鴻禎撫了撫胡須,眼神變得精明。

    “翊王府的那顆棋,也該派上用場了!

    姚文川對上他祖父的目光,心下了然:“明白,孫兒這就去!

    ***

    臥床休養了幾日,計云舒的精氣神漸漸恢復過來。

    自然,這當中也有宋奕每日監督她喝藥的功勞。

    瞧著計云舒喝完藥,他朝她嘴里塞了一顆蜜餞:

    “我今夜許會回來得晚些,你不必等我,早些休息!

    囑咐完這句話,他便帶著在門外恭候的凌煜進了宮。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計云舒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她何時等他回來再休息過?

    真是自作多情。

    這般想著,忽而聽得有人在敲幾案。

    “誒誒誒!你這是什么表情?”

    高裕立在書桌旁,用拂塵狠狠地敲了幾下桌案,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似是不滿。

    “王爺出去你不送出門便罷了,還敢露出這副表情對王爺不敬?你真是越發反了!”

    計云舒冷笑,一視同仁地白了他一眼:“皇帝不急,急死你個太監。”

    第69章 做交易

    “你!”

    高裕氣急,臉色漲得發紅,指著計云舒洶洶罵道:“虧得從前咱家還以為你是個謙遜有禮的,竟不想,也跟宮里那些恃寵而驕的小蹄子沒什么兩樣!”

    計云舒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剔了剔指甲,這死太監,一日不找她茬就渾身難受。

    本想沉默著忍一忍,不料他還在耳邊聒噪個不停,絲毫沒有要住口的意思。

    她徹底沒了耐性,忽略張牙舞爪的高裕,系上披風出了正房。

    “誒!你上哪兒去?!王爺吩咐了,不讓你亂跑!”

    高裕扒著門框朝計云舒的背影嚎了一嗓子,見她無動于衷,他暗自啐了一口,急急地跟了上去。

    “這小蹄子,一日不折騰你就渾身難受……”

    計云舒在青玉堂與趙音儀說完話,回來的路上正好碰見了郁春嵐,一見著計云舒她就親昵地挽上了計云舒的胳膊。

    “喲!妹妹可是好久沒出來逛了。”

    計云舒垂眸瞧了一眼二人挽在一起的手臂,淡淡挑了挑眉。

    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郁側妃見了她,竟不繞著走了?

    “怎么?不喊我討債鬼了?”她含笑看向郁春嵐。

    聞言,郁春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呃,呵呵……妹妹真會說笑……”

    她隱晦地看了一眼計云舒身后滿臉怨氣的高裕,心下有些打鼓。

    “嗐,冬日里難得這樣的好日頭,妹妹也該出來走一走,省得整日悶在屋里頭,都快發霉了!

    她朝天上看了眼,又佯裝自然地挽著計云舒往前走。

    待與高裕拉遠了一段距離,她迅速側頭,以極低的聲音對計云舒說道:“想不想逃出去?”

    計云舒驚愕一瞬,微微抬頭朝四周的屋檐看了一眼,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佯裝聽不懂。

    “側妃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明白?”

    郁春嵐緊咬銀牙,惱得不行。

    這小妮子,還在這兒裝呢!

    正準備再次開口時,忽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輕輕捏了捏。

    “我今日有些乏了,恐怕陪不了側妃。若側妃不嫌棄,不若等明日用完早膳,我陪側妃去心湖散散心?”

    郁春嵐立時反應過來計云舒的暗示,忙斂了神色,換上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樣。

    “那敢情好!就這么說定了,你可不許誆我!”

    她佯裝出警告的模樣指了指計云舒,而后心滿意足地扭著纖腰離開了。

    計云舒靜靜地瞧了會兒她的背影,收回目光,往清暉堂的方向走著。

    身后的高裕又開始絮叨。

    “王爺說了不許你瞎跑,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入了夜,宋奕果然回來得很晚。

    溫熱有力的臂膀圈上計云舒的腰間時,她聽見打更人敲響了四更的梆聲。

    白日里郁春嵐那句驚濤破浪的話,讓她徹夜難眠,悸動又疑惑。

    難道自己的意圖,已經明顯到連郁側妃都看出來了不成?

    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計云舒決定明日找她問個清楚。

    于是一大早,等宋奕進了宮,她便穿戴好出了清暉堂,往心湖方向而去。

    遠遠地望見心湖中央,綠柱黃瓦的水榭里,一個紫色的倩影慵懶地坐在雕花美人靠上,身旁空無一人。

    計云舒側頭看了眼身后一臉不滿的“尾巴”,暗自盤算。

    心湖視野開闊,那些黑衣人不好躲藏,多半只會遠遠地藏起來盯著自己。

    可這高裕跟得這般緊,該怎么把他支開呢?

    想到這,計云舒放緩了腳步,悠悠道:“都說公公是王爺從宮里帶出來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可我看并不然!

    高裕腳步一頓,果然急了。

    “你說什么呢你??咱家的身份也是你能置喙的?咱家伺候王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計云舒佯裝不屑,道:“伺候得再久有什么用?沒情分不也和其他奴才一樣么?”

    “你懂什么?咱家伺候王爺十幾年了,要沒情分能坐到這個位置?”

    聽見這話,計云舒精準抓住關鍵,轉過身一臉懵懂地看著高裕。

    “位置?什么位置?公公說的,不會是王府管家這個位置罷?”

    說罷,她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在計云舒清朗的嘲笑聲中,高裕頓時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許是在東宮風光了太久,導致他仍舊下意識地以為,自己還是廣陽宮那位一人之下,呼風喚雨的高內監。

    高裕羞惱氣急,開始口不擇言:“你!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計云舒朝他瞥了一眼,繼續刺激他。

    “我胡說?公公若與王爺有情分,怎還被派來伺候我這一介草民了?可見在王爺心里,并沒覺著與公公有情分。”

    “你!你別以為自己得了王爺寵愛就無法無天了!”

    高裕起伏著胸膛,滿面怒容地瞪著計云舒。

    “告訴你,王爺最厭惡你這種飛揚跋扈,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人!咱們走著瞧罷!看你能到神氣幾時!”

    撂下這句狠話,他狠狠甩了甩拂塵,拂袖離開。

    全然不知在他的身后,計云舒愜意地揚了揚眉,褪去了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笑盈盈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高裕,可比寒鴉好打發多了!

    計云舒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朝著心湖中央的水榭亭走去。

    郁春嵐聽見動靜,急忙起身。

    “為何非得在這?”她瞟了一眼計云舒,疑惑道。

    計云舒再次小心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確認距離過遠他們聽不見時,才回答她。

    “這兒安全!

    聞言,郁春嵐也抬頭環顧了下四周,視野寬闊,確實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她之所以這么小心,是因為她自己要說的事也見不得光。

    “行了,你我都是爽快人,側妃不妨開門見山。”

    說著,計云舒自顧自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郁春嵐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轟動京師的御前告太子一事,是你做的罷?”

    她早知真相,見計云舒只是淡笑不語,也不著急,慵懶地撫了撫云鬢,緩緩道來。

    “在王府初次見面時,你打趣著說你是被綁來的,我不相信?珊髞,府里忽然進進出出數不清的黑衣人,手里還拿著畫像,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之后你又被遣去膳房做活,我便有所猜測!

    “于是我派人出府打聽,你猜怎么著?那在金鑾殿上告御狀的女子竟也叫云荷?”

    “你說?巧還是不巧?”

    她故作驚訝,挑眉看著計云舒,似乎在等她親口承認。

    計云舒不愿同她打啞謎賣關子,索性直接承認了。

    “是,是我。”

    見狀,郁春嵐嫵媚一笑:“所以,你確實是被宋奕擄來的,也自然想逃出去,不是么?”

    計云舒抬眸,不答反問。

    “你背后那人給我的條件是什么?”

    她可沒那么蠢,認為這郁側妃會這么好心想幫她,多半是受什么人指使,想從她這兒套些話。

    至于與誰有關,除了宋奕,她想不出第二個這么招恨的人。

    聞言,郁春嵐笑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玲瓏剔透的人兒,只是姿色么……些許尋常了些。

    倒是這清默出塵的氣質,難得一見。

    難不成,這宋奕恰好瞧中上了她這通透勁兒?

    回過神來,拋開這些雜七雜八的思緒,她問道:“宋奕這幾日從宮里出來后,并未回府,你可知他去了哪兒?”

    見果然跟宋奕有關,計云舒沉思一瞬,搖了搖頭。

    她說的應該是宋奕早出晚歸這幾日,計云舒確實不知道他的蹤跡。

    “當真不知?”

    郁春嵐狐疑,若連她都不知道宋奕去了哪兒,更遑論旁人了。

    “他夜里回來得晚,也從沒和我說起過,我確實不知。”

    說罷,計云舒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郁春嵐察覺到,急忙開口:“你想說什么?”

    計云舒看了她一眼,垂眸道:“他之前倒是帶我去過兩個地方,只不過這幾日他是不是去了那兒,我便不知了!

    “什么地方?”郁春嵐趁勢追問。

    計云舒卻清醒得很,若拿不到好處,她憑什么要冒險得罪宋奕?

    她不理會郁春嵐的發問,反道:“你們要如何幫我逃?”

    郁春嵐粲然一笑,從袖中掏出兩包藥粉,朝計云舒揚了揚。

    “這是千金難買的化骨散,只需將它倒入炭盆中揮發,隨風發散,方圓三里之內的人必定手腳無力甚至昏迷!

    “白色這包是解藥,你提前吃下,這化骨散便對你無用!

    沉思一瞬,計云舒朝她攤開手,郁春嵐了然,立時將藥包遞給她。

    “現下可以說了罷?”

    哪料計云舒還是搖了搖頭:“還不夠,我還需要戶籍和路引。”

    聞言,郁春嵐狠狠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說你是討債鬼當真沒錯!”

    見她跳腳的模樣,計云舒有些忍不住笑。

    “如何?你給不給?”

    郁春嵐黑著一張臉,憤憤地絞著帕子。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給你弄戶籍路引!自然得去問問他!”

    她嘴里的“他”是誰,計云舒大概能猜到是她的那位相好,卻不知他為何要打聽宋奕的蹤跡。

    想到這,她多嘴問了一句。

    “你們打聽宋奕的事做什么?是他的仇家么?”

    話音剛落,郁春嵐微愣,想到姚文川叮囑她此事務必保密,她連忙掩飾。

    “嗐!你也知道我那些事兒,打聽宋奕的行蹤不過是為了更好地私會罷了!

    見她如此坦誠地對自己說紅杏出墻的事兒,計云舒反倒沒話說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郁側妃膽子倒大,竟敢給宋奕戴綠帽子。

    第70章 前塵事

    想到這,計云舒輕笑了聲:“既如此,那這兩包藥我便拿走了,你若問好了,便再派人送盒茶葉來,我收到自會來這兒等你!

    說罷,她轉身離去,留下一臉郁悶的某人。

    郁春嵐掐了掐掌心,暗自誹腹:這小妮子,當真是一點虧都都不愿吃!

    入了夜,宋奕依舊回來得很晚。

    回憶起白日里郁春嵐的話,計云舒正準備旁敲側擊地打聽,不料宋奕倏然咬上她冰涼的耳垂。

    力道很大,她疼得喊了一聲。

    “你做什么?”她回過頭瞪他。

    宋奕將她箍得更緊了些,一只手在她脖頸間不輕不重地摩挲。

    “天兒這么冷,去心湖做什么?”

    計云舒眼神閃了閃,道:“屋里悶,隨便走走。”

    語畢,宋奕沒再追問,而是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你愿聊便聊罷,她索性活不了幾日了!

    計云舒聽得心驚,誰活不了幾日了?郁側妃么?

    宋奕他為何這么說?難道,他知道郁側妃紅杏出墻的事了不成?

    不對,若是知道了他怎還會這般云淡風輕,應該早就將郁側妃處置了才是。

    任何男子對被戴綠帽子這樁事都是痛恨到極點的,更何況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

    思及宋奕的狡詐多疑,計云舒想套話的念頭徹底打消了。

    翌日,大理寺內,宋奕正帶著宋池和大理寺卿衛蘇,在審問司器局內嫌疑最大的幾個宮人。

    他已將幕后黑手和作案手段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然而茲事體大,要想將姚家一鍋端,證據和口供必不可少。

    正謀劃著,凌煜急匆匆進殿,身后還跟著宸王府的管家周祿。

    宋奕抬頭看了眼神色慌亂的周祿,問道:“怎么了?”

    “回翊王殿下,我們林側妃方才忽然小產了,太醫說孩子是保不住了,奴才正要來回稟我們王爺!

    聞言,宋奕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宸王在刑審殿,凌煜,你帶他進去。”

    須臾,一陣嘈雜的聲響傳來,宋池凝著痛色從刑審殿沖出來。

    “王兄…”

    他剛想說回府一趟,宋奕便朝他擺了擺手:“回去罷,這幾日你也別過來了!

    “多謝王兄!”

    宋池忙拱手作揖,三步并作一步地沖出了大理寺。

    望著他焦急慌張的背影,宋奕沉頓了好一會兒。

    那日驟聞噩耗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副模樣呢?

    說到底,宸王比他幸運。

    他的痛,比之宸王的喪子之痛,更窒息,更悲憾。

    宸王府。

    宋池心急如焚地奔進了林側妃的暖房,在看見床榻上抱著孩童小衣啜泣的女子時,他心口一陣鈍痛。

    “婉兒……”

    怕驚嚇住她,他悄悄走近,輕輕喚她。

    聽見熟悉的聲音,林婉抬起朦朧的淚眼,在宋池摟住她的那一刻,她終于克制不住地慟哭起來。

    “王爺,孩子沒了……”

    宋池輕撫著她的后背,語氣同樣難掩痛意。

    “沒事的,沒事,你好好休養,孩子咱們還會有的……”

    暖閣外,一個丫鬟見無人注意自己,端著托盤,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來到后門,敲了兩聲,一個小廝便將頭探了進來。

    “告訴貴妃娘娘,事情辦成了。”——

    沒過兩日,高裕面無表情地將一盒茶葉重重擱在計云舒面前,說是芙蓉苑的郁側妃派人送來的。

    計云舒感嘆她動作迅速之余,又煩惱著怎么甩開高裕。

    想了想,她將狐白裘塞到了床底下,而后理了理衣裳,推開了門。

    門外的高裕見狀,皺眉嘖了一聲,不知罵了一句什么后,他急忙跟上。

    待到了心湖水榭,計云舒佯裝寒冷地摸了摸胳膊,轉頭對高裕吩咐:“有些冷了,可否勞煩公公去將我那狐白裘取來?”

    “就你事多!方才出門你怎不穿上?”

    高裕罵罵咧咧地剜了她一眼,還是口嫌體正直地回去拿了。

    他走后沒多久,郁春嵐便如約而至。

    “如何了?他同意了么?”

    時間緊迫,她還未走近計云舒就急急開口問道。

    郁春嵐瞟了她一眼,掏出一個被絲帕包裹住的東西,塞到計云舒手中。

    “現下可以說了罷?”

    計云舒沒回答她的話,而是打開看了看。

    是一個黑色的長得像魚一樣的東西,底部還刻了三皇子榮王等幾字。

    “這是什么?我說的不是戶籍和路引么?”她一頭霧水。

    郁春嵐有些驚訝:“這是魚符,你不認得?”

    計云舒慌了一瞬,掩飾道:“我出身貧苦,怎會認得這種物什?”

    郁春嵐一想也是,魚符這種東西,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才會擁有,哪那么容易見到。

    文川嫌置辦戶籍和路引得通過京兆尹太過麻煩,這才找榮王要了個魚符來。

    “不認得也不要緊,你只須知道,這東西可比戶籍路引好使多了!

    “當真?”計云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自然當真,我有必要耍你么?”

    說著,郁春嵐雙手抱胸,倚在雕花的綠柱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計云舒。

    計云舒靜默一瞬,道:“城東的寧安街有個叫聽雪院的地方,還有……鴻樓往北十里左右,有個很熱鬧的巷子,巷子最里面有個叫藏寶閣的地方,很是隱蔽!

    聽完,郁春嵐在心里默默記下,余光瞥見遠處高裕的身影,她匆匆離開。

    “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計云舒轉身,見是高;貋砹,忙將魚符藏起來。

    “拿著罷!”高裕沒好氣地將狐白裘扔進計云舒懷中。

    計云舒淺淺地揚了揚唇角,一語不發地披上了。

    “我說大冷天,你非得跑這兒來,是不是找罪受?”

    忽略他的埋怨,計云舒自顧自地出了水榭。

    直待走上了通往清暉堂的游廊,他還在身后喋喋不休,聒噪得計云舒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忽聽得身后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而后便是高裕的慘叫聲。

    她驚惑回頭,見高裕被一旁倒下的廊柱壓到了腿,正欲上前搬開它,又聽見一聲男子的驚呼。

    “小心!”

    計云舒連來人是誰都沒看清,只見一個黑影閃過,隨后一只手緊緊圈住了她的腰,猛地將她帶到了一旁。

    隨著呼嘯的風聲一起傳進她耳中的,還有重物轟然落地的悶響。

    計云舒后怕地轉頭,只見一根實心紅木柱正好壓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她驚出了一聲冷汗。

    溫熱的呼吸鋪灑在耳側,計云舒從驚嚇中回神,微微側頭,恰巧對上了一雙深邃如淵的黑眸。

    剎那間,一些零碎紛亂的記憶在腦海中閃現,恍惚中,她好似看見了一個玄衣男子孤寂的背影。

    那……是誰?

    在她愣怔的一瞬,霍臨已經收回了手,與她拉開了一段得禮的距離,垂眸拱手。

    “冒犯了,云姑娘!

    計云舒回過神,大方道謝:“呃,不,該是我謝謝霍大人的救命之恩!

    “哎呦!天爺。√鬯涝奂伊恕备咴1е龋薜澳锏。

    想起還有個倒霉的受害人,計云舒忙走上前準備解救高裕,不料霍臨已經先她一步搬開了木柱。

    “哎呦!霍大人輕點兒!輕點兒……”

    高裕扶著霍臨坐在了廊下,呼天喊地。

    “來人吶!快去請大夫!這幫偷懶;呐!都死哪去了?!”

    計云舒撇了撇嘴,這下好了,宋奕又得換人來來盯著她了。

    霍臨從計云舒的側臉上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還帶有余溫的右手,默然轉身離去。

    第二日一早,計云舒是被外頭的動靜吵醒的。

    她這邊一發出動靜,立時便有人推門進來。

    “寒鴉?”計云舒驚愕了一瞬。

    “你,傷好了?”

    寒鴉淡然地笑了笑,順勢接過計云舒手中的木梳幫她篦發。

    “多謝姑娘關心,奴婢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計云舒輕輕地應了一聲,又問起外頭的動靜。

    “外面這是怎么了?”

    寒鴉回道:“姑娘不知,昨夜王爺回來聽說姑娘險些被砸的事,臉色難看得不行,連夜命人將王府翻修了一遍!

    計云舒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轉頭見寒鴉打開了妝奩盒,似是準備幫她整理,計云舒大驚,急忙喊住她。

    “怎么了姑娘?”寒鴉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一臉疑惑。

    計云舒佯裝鎮定,磕磕絆絆道:“呃,我……我今早想吃鱸魚羹,煩你去膳房說一聲!

    寒鴉沒有絲毫懷疑,誒了一聲便出去了。

    腳步聲一消失,計云舒急急打開妝奩盒,拿著兩包藥和魚符團團轉。

    男女有別,高裕雖是太監,可也只是守在門外,沒進過正房,所以她從不擔心他會進來翻東西。

    可寒鴉不一樣,屋里的物品她時常收拾,難保哪天不會被翻出來。

    余光瞥見昨日郁春嵐送來的茶葉,她靈機一動,將那兩樣東西埋在了茶葉下面,又將茶葉盒放進了她收集畫作的柜子里。

    字畫這類的東西,寒鴉從來不動。

    做完這些,計云舒安下心,只等一個天時地利,她便可徹底自由。

    含英巷,左相府。

    姚文卿下值回來,見管家神色匆匆地拿著封信從他祖父書房的方向走來,心下生疑。

    這幾日祖父總是不見人影,大哥見了他也是遮遮掩掩的,到底出何事了?

    正打算上前問個明白,忽聽得身后有人喚他。

    正是他大哥姚文川。

    “大哥,家中可是出事了?”他忙開口問道。

    姚文川苦笑一聲,嘆道:“正是,祖父正為這事憂心呢?”

    “到底出了何事?”

    姚文川看了他一眼,故作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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