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
………”寧和愣住了。
祁熹追看著她, 說:“你認識我。”
“是……”寧和有?些遲疑地道,“我曾,曾聽人提起過姑娘。”
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接這話, 也不知這位祁姑娘今日?是為何?而來。貿然提起周兄肯定不太合適, 或者, 可以說盛樰盈姑娘?
還沒等?寧和尋出個妥帖些的說法,就見祁熹追朝自己走了過來。
她走起路來極快, 步子邁得很大,背后雙劍卻?紋絲不動,十幾?步的距離,轉眼間?就到了近前。
寧和這會兒剛沐浴完出來,發梢還帶點水汽,身上裹著的是件溫泉處特供的月白大袖外衫,左手拎著裝衣服的布包,右手則抓著那柄鐵劍。
就見祁熹追站定,上下打量她兩眼,目光落在了她的右手處,問?道:“你使劍?”
寧和愣了一下, 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回道:“是, 近日?剛學。”
祁熹追眉峰微皺, 道:“這劍不好?。”
“……”寧和張了張口, 想說其實使著還行,頓了頓又改為道:“我如?今不過初學,這劍已是夠用了。”
祁熹追說:“罷了, 你就用這劍,進來使與我看看。”
說罷, 她就往院門口一站,望著寧和,一副等?她開門的模樣。
寧和:“………”
寧和過去將門打開,猶豫了又猶豫,還是道:“不知祁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這劍我才剛學了有?幾?日?,不過能使個一招半式,實在也無甚可看的。”
祁熹追說:“你會一招半式,那就使一招半式。”
她這話聽來有?些無禮,何?況還是就這么?貿然的找上門來,張口就要人使劍來看。但寧和自從聽聞她與周兄之事?以后,如?今見了她,雖說事?情說來與她自己其實也沒什么?關系,心頭卻?總莫名覺得有?幾?分虧欠。
于是寧和遲疑片刻,到底是將手中布包放下,又將頭發挽了挽,依言提起劍在這院中空地上舞了起來。
一時間?院中衣衫劍影,只聞風聲?陣陣。
寧和使的是從那本《太一劍錄》中看來的一套劍式。此書之中共有?劍式三套,分別為“天地式”、“陰陽式”、“四時式”。話說:“必本于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
寧和練了有?幾?日?,將天地式練得還算流暢了,后面那二式則還未能上手。
于是她便?給祁熹追耍了一遍這第一的天地式。其中動作不算復雜,一套使完也就半刻鐘功夫。
寧和額上微微見汗,收勢后回過頭對祁熹追笑了笑,道:“獻丑了,還請勿要見笑。”
祁熹追全程站在一旁抱臂而觀,面上無甚表情,此時見她停下,口中直截了當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寧和愣了愣,隨即抱劍揖了揖:“還請姑娘指教。”
“出劍綿軟,劍無殺意。”祁熹追說,“劍乃殺伐之兵,非勇銳不能剛猛。你心無殺意,使不了劍。”
寧和聽了,卻?搖搖頭道:“我之劍不為殺伐。”
祁熹追皺起眉頭:“那你為何??”
寧和想了想,說:“為止殺。”
祁熹追微愣了一下,說道:“那你更需多練,止比行難甚。”
寧和聽了肅然點頭:“我自當勤加練習。”
祁熹追又問?:“你每日?都在何?處練劍?”
寧和不知她為何?有?此問?,卻?還是據實答道:“往東幾?里外的平坡上。”
“好?。”祁熹追說,“明日?寅時,我來找你。”
找我?寧和茫然道:“找我作甚?”
祁熹追看她一眼,眼神理所應當中甚至帶了些莫名其妙:“自是叫你與我一同練劍。”
“這……這倒也并非不可。”寧和斟酌著說,“只是,能否還請祁姑娘告知,其中可是有?何?緣由?”
祁熹追轉過身來,看著她問?道:“你若能過登仙梯,要與我往器道奪七色玲瓏珠,然否?”
這是說好?的,寧和點了點頭:“然。”
祁熹追說:“我今日?走一趟,便?來看你有?無登梯之能。”
寧和聽了,不由問?道:“那你可看出來了?”
就聽祁熹追一臉嚴肅地說:“不曾。”
寧和:“………”
“但我觀你可同我一處練劍。”祁熹追說,“若你真登上了,我二人也好?一同拿那珠子去。”
這位祁姑娘講起話來吐字短促有?力,聲?音低沉,聽起來總叫人覺得冷硬。再加她天然一副漠然神情,背著劍昂然而立,就很顯得很給人有?咄咄逼人之感?。
寧和考慮片刻,覺得這位祁姑娘一看就于劍上有所造詣,若能與她一處練,總歸能得些指教。自己如?今初學,正是求之不得之時,于是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
寧和拱拱手:“那便多謝……”祁姑娘指教。
這位祁熹追姑娘行事?實在風風火火,一見她點頭,就“噌”把背后寬劍一拔,臨空一躍而上,踩著朝著遠處山間?躥去,須臾便?不見了蹤影。寧和一個謝字話音才剛出口,面前便?已再不見人影,不由原地呆了一呆,搖搖頭,轉身回屋中去了。
第二日?,寧和記得祁熹追跟自己所約乃是寅時,早早便?收拾起來,于院中靜待。
即使夏季天亮得再早,這會兒也還是全黑的。于是當寧和提著燈在院子里緩緩踱步,一抬頭冷不丁見墻上翻上來一抹紅影時,驚得手一抖,險些將提燈砸落在地上。
那紅影翻上來了,看見寧和,也不吭聲?,就這么?單腿橫坐在了墻頭上。
寧和定了定神,上前幾?步,舉起燈看了看,道:“祁姑娘?”
暖黃燈光和著天上白月將那紅影形貌照清,尤其背后那一寬一窄交叉劍影分外醒目,正是白日?來過的祁熹追。
祁熹追聽見寧和叫自己,低頭往下看了眼,“唔”了一聲?。
她開口,寧和才發覺她嘴里好?像是在嚼著什么?東西?,大口大口的,似乎一時都顧不上跟自己說話。
寧和只得站在下方等?了等?。
就見祁熹追又吃兩口,再低頭看她一眼,遲疑了一下,揚手從墻頭朝寧和丟了個什么?東西?下來。
寧和下意識伸手去接,巴掌大的一團,紙包的,拿在手里還熱乎乎。
寧和捧著紙包有?些茫然:“這是?”
“梅子烤雞。”祁熹追說,語氣硬邦邦的,似是很不高?興:“今日?廚子,動作太慢,勞我在飯堂門口等?了半個時辰。”
寧和:“………”
寧和將紙包拆開一點,頓時聞到滿鼻子濃郁的烤雞香氣,那股油脂烤制的香氣中又還夾雜著股淡淡的果香味兒,直叫人口舌生津。
寧和看看紙包,又抬頭看看祁熹追:“這,是給我的?”
祁熹追點了下頭:“你吃。好?吃。”
于是兩人一個坐墻頭一個站墻角,一起吃了半柱香的雞。然后寧和帶著她的鐵劍,與祁熹追一同往不遠處的坡上、也是她這幾?日?練劍之所走去。
寧和初時心中還有?些忐忑,擔心自己剛入門,劍法水平拙陋,不知這位祁姑娘會不會心生不滿。然而等?到了山坡上,卻?發現祁熹追拔了劍便?走到一旁自練自的,并無理會自己之意。
只見紅衣女子縱身一撲躍入林中空地,左手長劍、右手寬劍,大開大合間?舞得密不透風,威勢驚人。起勢不過稍頃,就見隨著她揮砍動作,那劍與她周身竟逐漸生出了一圈風旋來,所過之處飛沙走石,草木盡折。
寧和在旁觀之,只覺心馳神往,很快便?也提起手中鐵劍練了起來。她如?今練的,正是《太一劍錄》中的陰陽一式。若說前頭的天地一式還有?點凡間?武學的影子,這陰陽式就是純粹的修仙之法了。劍錄中說:陰者,陰靈氣也。陽者,陽醇氣也。陰者劍寒,陽者劍鋒,合者乃為陰陽劍式。
這一式,寧和照著木牘上人形圖譜從頭練了也有?好?幾?回了。然而對那文述中所言的陰陽之氣,卻?是一點頭緒也無。直到方才于月下行路之時,寧和仰頭望了眼天上明月,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月屬陰,日?屬陽。我觀月以練陰劍,觀日?以練陽劍,是否可行?
如?今日?還未出,寧和便?持劍立于月下,鐵劍揮動間?常有?破空之聲?。月華如?水,照在身上無一絲溫度。不知何?時,寧和漸漸閉上雙目,手中三尺青鋒掄轉如?風,那雪亮劍刃在自云層中流瀉下來的清冷月光照耀下,竟像是度了層寒霜。
寧和覺得自己體內極冷,那冷意像融化的雪水一般從她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向外無聲?無息地滲透出來,但她卻?并未有?絲毫的難受之處。她的身體依舊柔軟,她的劍依舊鋒利。終于,那冷意在經脈匯聚,如?溪流般汩汩流淌,寧和緊閉雙目,五指緊握劍柄,順著心意一劍揮出!
只聽得“唰”一聲?輕響。
一道森白劍氣斬在地上,將地面斬出道深而窄的凹陷,陷口之中霎時間?覆了層細細冰霜。
揮完這劍的寧和覺得略有?疲憊,于是緩緩停下來,轉頭時見了此景,不禁心頭微喜:我這是終于練成了?
剛要露出點笑意,就聽身后傳來句:“你體內怎會有?如?此之多的寒氣?”
寧和回頭看去,就見祁熹追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就坐在不遠處的樹根上,兩柄劍放在腳邊,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寧和想了想,把金煌真人那以生靈之丹搭配寒洞,將自己救活之事?略略講了講。
祁熹追聽后皺起眉,說:“我觀你所練之劍似為一陰一陽,以你如?今體質,怕是陰劍易成,而陽劍極難。”
寧和聽完一怔,心頭那點喜意就散去了,點了點頭道:“多謝指點,我知曉了。”
此時離天亮還有?段時間?,寧和準備找處石頭打坐,而樹下的祁熹追低頭陷入沉思?。
過了會兒,祁熹追忽地站起身,對著手中兩把劍猶豫了一下,反手把寬劍插了回去,提著長劍,對寧和道:“來,與我打一場。”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叫寧和愣住:“我……”
祁熹追說:“我所修烈火道,乃極陽之道。你與我交手,可感?何?為陽烈之劍。”
寧和這才明白她此句之意,忙起身將劍握在手中:“多謝,還請祁姑娘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