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131章 第 131 章

    自是因他壞了周太后的事。

    寧云強笑著敲了他腦殼一下。

    “因為孤干擾太醫院脈案, 這才叫周太后鉆了空子,把假的做成了真的。”

    好嘛,就說神宗多疑似鬼的秉性, 怎么會保不住自己的心頭肉。

    原來這里還有這一出。

    “這毒霸道, 我昏沉數年, 有許多遺憾未平。

    趙滄州與我有舊, 這次本想借治水之機, 替他正名。

    沒想到他后人剛烈,竟以死相逼。

    趙隨風倒是將人心揣摩得通透。

    民亂一起,程先所作所為, 外祖再也無法替他瞞下, 即便他是奉旨行事, 也首當其沖要被推出來頂罪。

    既然他已在銅墻鐵壁上撕開口子, 我又豈能叫他枉死……

    兩省之事,我已有對策。”

    寧云輕輕將頭靠上古拙斑駁的塔壁。

    他瞇著眼望向黃云滾滾的長天, 語氣悵惘又低落。

    “原不該與你說這些,只是寧霖一脈,唯剩你和謝家小子。

    相比之下, 你我更為投緣。

    此行我若身死,南直隸眾人與明孝衛,任你差遣。

    兄長所求,不過是他日若你身處高位,便是看在我這個便宜兄長的份上……

    也要與我父皇和陳家……

    手下留情。”

    不, 我是良民,沒打算造反。

    顧勞斯就差把驚悚寫在了臉上。

    寧云從袖袋取出一方螭龍盤云紐印章, 輕輕扔進顧悄懷里。

    “按理,你該叫我一聲王叔。皇爺爺親敕的皇太子印, 這般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

    好……好燙手。

    顧勞斯立馬雙手恭送回去。

    “這是常印,大印可憑常印……”

    這話怎么聽上去那么像遺囑???

    咱沒律師公證,作不得數的哈!

    顧勞斯趕忙搖手,爬起來就走。

    “不了不了,我想起來蘇朗路上逮了一只野鴨,這會湯該熬好了……”

    開玩笑,你老寧家的章,關我老顧家嘛事?!

    “塔上風大,不可貪涼!

    悄甚柔弱,還是下去喊指揮使大人來攙你吧!”

    塔峰之上,江風依舊。

    寧云瞧著他倉促驚惶的背影,低低笑了起來。

    “不知謝大人口中的這支天外之火,最終能將大寧帶到何處。

    我甚是期待,可惜……”

    他按上劇痛的胸腹,忍下喉頭腥甜。

    左右他是無緣得見了。

    ……

    寺廟不可見葷腥,野鴨自然是胡扯的。

    寺廟亦不可見血,趙隨風的后事,還得在城中另找地方操辦。

    顧勞斯下了塔,明孝衛已經放了胡十三。

    青年渾渾噩噩,眼見著指望不上,好在他手下還有個經事的老管事。

    尋了城中胡家字號的鋪子,緊趕慢趕著操持喪事。

    定棺材、裁壽衣,找好扶靈回鄉的船隊。

    他來得低調,走得也悄無聲息。

    來送他一程的,只有陸鯤和玉奴。

    一個傾慕之情不敢宣之于口,就再無機會。

    一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倒是在寂靜的靈堂,哭得真心實意。

    汪驚蟄見慣生死,不以為意。

    “這世道,人命本就不值錢,要我說他這般死,才叫死得其所。”

    幾個小的做不到她那樣冷情。

    送行那日,還是被江風刮紅了眼眶。

    趙隨風雖死,他的詛咒卻一一全都應驗。

    馬報當夜,洪峰就緊隨而至。

    即便做了部署,兩岸依舊人心惶惶。

    黑暗無形中加劇了未知的恐懼。

    不少轉移的鄉民,被流言蠱惑,紛紛逆水而上。

    再往后幾日,水則又高了幾寸。

    原本向晴的天氣,如同感受到人間陰郁,再度綿綿密密下起雨來。

    三省交界處,流民越涌越多。

    原本只是聽說江西、湖廣有米有糧,又不限墾田。

    十年九荒的鄉民,一喊十十喊百,不過是想跑過去討個生計。

    可軍衛府兵暴力驅逐,一見血就叫討生計變成了民亂。

    而民亂一起,不止流民,本地被盤剝已久的鄉民們也跟著反了。

    外間雖然盛傳“湖廣熟,天下足”,但沒人知道,兩湖種糧的,深受苛捐雜稅與繁重徭役之苦,每年收成除去一戶青壯勞力的口糧,幾乎要全部上交,此外,凡能負重一擔者,農閑及汛期,還要無償替朝廷修建堤壩、填湖墾地。

    洞庭、鄱陽,以及漢、湘、資、澧、沅諸水,處處有他們勞作的痕跡,卻沒有一分田屬于他們,新墾的田畝悉數歸了貪官污吏和鄉紳豪強。

    可以說,自程先主政地方起,他們也再沒有飽腹的一日。

    無休止的勞作和饑餓消耗著他們的身體,蠶食著他們的精神。

    好似大寧開國數十年的溫飽富庶只是一夢,他們又回到了前朝亂世朝不保夕的黑暗時光。

    以至于流民與本地佃戶一碰頭,逃荒的竟比旱澇保收的還壯碩一些。

    流民們默了,遞過鋤頭鐵鍬:兄弟,別說了,一起干革·命吧。

    有了本地幾十萬人眾臨時入伙,這小范圍民亂,終是成了另一場聲勢浩蕩的起義。

    領頭的似是有幾分文化,甚至打出了“誅奸邪、清君側”的旗號。

    文煌血書,被貼上城墻。

    不過半月,所有與按察使之死有關的官吏,悉數被扒皮掛上城墻。

    程先理所應當占了C位,成為九江城門上最靚的崽。

    雨水最密集的七月,鄉民們發泄盡積怨,又在領頭人的號召下,全線回防、挖河筑堤,奇跡般地以蠻干征服自然,守住了江漢夏糧,如此又有了長足的底氣,占地為王,與軍備并不強勢的朝廷對峙。

    此時,雨帶北上,災情已轉移至淮水。

    事態一如趙隨風預言。

    河水漲得兇猛,朝廷要舍鳳陽沿岸保淮揚的流言,傳得更兇。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暴雨夜,鳳陽府也亂了。

    在鳳陽衛的嚴防死守中,一群鄉民豁出性命,憑借對水利工事的熟悉,悄悄掘開了對岸的淮安大堤。

    原本就低于河床數米的淮安府臨河萬畝良田,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轉移災害的府民,不知是誰,還將二十年前治水時,被工部按下的《為鳳陽四州縣請命改束為蓄為疏以治淮安民保收諫》散至滿城。

    趙滄州的名字,時隔二十年,再度被提起。

    那年他以血淚寫下的諫文,也以這種方式重見天日。

    就在水淹淮安之后的第三天。

    朱筆大字,觸目驚心。

    朝廷陰謀,無所遁形。

    看過諫文的無不搖頭嘆氣。

    若是早些采用他的法子,無非是多出些錢,卻能完美保下兩地,又怎會叫兩岸結成仇怨,釀成今日大禍?

    說到底,就是朝廷不施仁政,官員貪腐成性,都不把底層老百姓當回事罷了!

    一時間,鳳陽府百萬人眾呼天搶地。

    怎么地,咱不是大寧子民是吧?

    那行,咱就還不當了!

    一支高舉“趙”字旗的叛軍橫空出世,與東邊安池難兄難弟、遙相呼應。

    這大約就是趙隨風遲來的報復吧。

    顧勞斯對著密報,心情沉悶。

    他滯留的安慶府,與上游隔一水對峙。

    雖臨近漩渦中心,但朝廷以震懾為主,尚未真的開始圍剿。

    主要是,塔峰一敘后,在這個節骨眼上,明孝太子連同蘇訓,一起失蹤了。

    消息一出,不止南直隸亂了套,整個大寧都亂了套。

    神宗接到密報時,距離明孝太子在湖口地界失聯,已有七天。

    他最后蹤跡,是雨夜登船前,碼頭倉促所留一封混雜著黃泥與雨漬的請愿書。

    短短兩行字,叫神宗不由老淚縱橫。

    父親,如保我與保國抉擇之艱難,保民與保糧亦是。

    此前在救他與處置顧準之間,神宗已作退讓。

    這次換寧云親自問他,要如何選?

    老來膝下尤為蕭索的神宗,不得不一退再退。

    他投鼠忌器,不敢出兵,只令人暗中找尋。

    可洪波浩蕩,江水茫茫。

    神宗苦等一月,明孝依舊杳無音信。

    北邊戰事未停,南部民怨未息。

    長此以往,大寧甚至要面對腹背受敵的困獸之境。

    來硬的他手軟,那就只剩下……

    他想起謝昭說的罪己詔。

    “如今太子下落不明,貿然出兵鎮壓,恐陷太子于險境。

    不若朕罪己懷柔以招安,閣老以為如何?”

    被傳來議事的,正是太子外祖陳尚書陳愈。

    他溜須本事一流,“老臣以為,甚妥!漢武唐宗有錯則改,陛下無錯,可為了太子亦可加勉,大善,大善!”

    神宗舒坦了。

    他一拍板,我這領導講話,就交給陳部長了。

    可憐老陳,一把年紀了,還得熬夜給領導諏表態發言。

    七月廿九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前,擾帝星不寧。

    欽天監進言,要神宗修德自省,遠奸臣、親賢人,誅程先。

    如此,將人禍嫁接為天象,神宗終是舍下老臉,親自向天下罪己。

    洋洋詔書千字,承認自個兒受奸臣蒙蔽,以至于不事天、不愛民、不重農桑,招致天生異變,民不果腹、天下饑饉;也終于松口,不做那皇世仁,凡春上以來受災的,令有司核準畝數,一律免賦稅三年;又特令各地州府全力退水,不得再厚此薄彼、區別對待。

    一同下往各地的,還有一紙招安令。

    念在流民失地,情有可原,凡愿主動順服的,一概既往不咎,遣回原籍原地,同樣免賦三年。

    此外,神宗又另點三司重臣,赴南方查處一任涉事官員,該殺的殺,該剮的剮,該正名的正名,以肅清流弊,平息民憤。

    欽差來得快,行動也快。

    盈雨不歇的七月才過,兩岸動亂漸漸隨著大水一同褪去。

    一切都走上正軌。

    唯有明孝和蘇訓,掘地三尺依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八月桂子飄香季。

    經工部、戶部與河道會商,兼小顧勞斯提供的一些些現代災后重建思路,在神宗默許之下,以明孝之名發行的國債及地方債,正式發行。

    效果超乎想象的好。

    大抵商賈、平民感念太子仁義,只身犯險救民于水火,以至于生死不知,無不慷慨解囊。

    甚至大部分人都沒弄懂債券是什么,直把幾文幾十文的碎錢往戶吏桌上扔。

    原本的一千萬兩債券,不僅半日售空,無券可買的各地百姓甚至還自發捐款。

    金額超出預計三倍有余。

    錢有了,怎么建,建什么,也提上日程。

    雖然指揮部依舊籠在陰翳之中,但明孝帶下來的人,依舊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林部長、韋大人熬了數個日夜,總算拿出了全新的治水之策。

    迫在眉睫的修堤筑壩、農田清淤瀝水,很快安排下去,又有南戶部新老兩位尚書馳援,與各州府商定水毀民房重建一應細節。

    老尚書核完災后重建預算后,退休返聘又來跟蹤審計錢款具體使用情況。

    新尚書下州府查賬,這時候也正好到了最后一站,剛好被抓來做現成苦力。

    為了避免各地層層盤剝,顧勞斯向張尚書又提了一個新建議。

    “財政直達系統???”

    張尚書一捋美髯,“細說,干爹聽著呢。”

    顧悄:……

    財政直達,簡而言之,就是叫戶部掌錢,重建所用資財、勞工,各地實行報賬制,所需銀錢下發之前層層公示,并直接與原料商或包工頭直結。

    事雖繁瑣,兩位尚書還是皺著眉采納了。

    特殊時期,特殊錢帛,一個用得不好,再生事端就得不償失。

    長線些的兩河綜合治理,也被工部提上日程。

    特派下來的裴崗裴大人,見僚屬日日到個后生廂房點卯,出于好奇,也跟了過來。

    自此沉迷河道系統整治、保蓄泄綜合治理以及河長制等等天馬行空的設想里不可自拔。

    甚至回京上奏一本,令韋岑與林如晦同他一道,一人認領一條河,當起了總河長。

    這三位亦不恥下問,不僅向顧影朝討了江淮地圖,還親自分赴三地,召集沿岸里老修定完善。有理論、有經驗,又有實踐,一年后三人分別向神宗提交了數以萬字的水治調研報告,與詳盡的專項治理方案。

    方案細致到,哪個河彎要裁,哪個水庫可蓄,哪處應加固堤壩,哪處應鑿河入海,都一一標注清楚。

    此后幾十年,每年朝廷穩定發行專項國債,分段而治。

    聚沙成塔,終于以人力之無窮,實現江河無患、風調雨順。

    當然,這亦是后話。

    顧勞斯自然想不到,他曾經束之高閣的自然地理,還能在這個異時空,與一群潛心治水、不辭辛苦的匠人們發生這般神奇的碰撞。

    他眼前最關心的事,是即將開始的鄉試。

    第132章 第 132 章

    鄉試每三年一次, 逢子、午、卯、酉年舉行。

    考期在秋季八月,南、北直隸及各省會分設考點、同步開考,故又稱秋闈。

    今年南直隸、湖廣、江西動蕩, 神宗格外開恩, 特允三地鄉試推遲兩個月。

    政策出發點總是好的, 但考試這種事, 誰考誰知道。

    別處已經考完放暑假了, 原疏他幾個還要繼續苦讀兩個月……

    死刑順延,折磨加倍。

    真的謝:)

    深度焦慮的原小七,亟需他的精神向導顧勞斯。

    于是開始以一天一盒當歸的速度催更。

    當歸歷來是女子贈遠游夫君以表相思之用。

    這傻狗, 顧勞斯連收三盒好氣又好笑。

    他大手一揮, 回信一封:

    《本草》曰:“當歸調血, 為女人要藥。”

    子野你何以月事不調?

    《本草》是個什么書目, 原七反正也不懂。

    可這連嘲帶謔的,把他氣了個仰倒。

    更慘的是, 這信一個沒藏好,叫周芮看了去。

    周小姐笑得打嗝,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沒幾天原疏痛經的消息就傳遍顧家上下。

    連帶著瓔珞琉璃亦將他納入婦女之友,每次熬生姜紅糖水都要留他一碗。

    原疏:我真的只是考前焦慮神經痛啊摔TAT!

    其實就他備考的情況來說,考個大學問題不大。

    畢竟顧云融那般水平,三年前都能混個301。

    宋如松十分肯定地給師弟打包票。

    “子野,你比顧云融綽綽有余, 考300絕對沒問題。”

    有這么安慰人的嗎?

    您老往前多忽悠個幾個名次,是要錢呢?還是要命呢?

    原疏:更……更焦慮了怎么破???

    自從顧勞斯遠去他府送外賣, 他和黃五諸人課業,暫時都由宋如松代管。

    科考后, 汪銘請辭,陳知府干脆將吳知府班底換了個干凈。

    宋秀才就此失業,剛好無縫接盤,干了沖刺班的臨時班主任。

    只是這家伙學問是不錯,做人那是真不行。

    顧大虎看了看自己的模擬卷,又看看原子野的。

    他期期艾艾,“宋秀才,這原疏要是排300,那我等豈不是都要落榜?”

    宋如松疏淡的眉目不動如山,淡定道。

    “無礙,鄉試百名開外,副榜大都一樣,沒什么差別。”

    顧大虎:???

    見他不解,宋如松耐心解釋。

    “大寧開科,原本會、鄉兩試都無副榜。

    會試一科只取百人,鄉試一科,舉國解額也不過三四百人。

    豈料太·祖后期,功臣自大,貪腐成風,幾大要案牽連甚眾,上下官員幾經洗牌,竟空出半數,朝廷一時無人可用。

    是以太·祖首開會試副榜,于三榜以外,又另取落第舉子百人填進副榜,以補缺位。”

    一榜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狀元、榜眼、探花,二榜進士,三榜同進士。

    副榜雖然也是個榜,但身份有別,一旦應榜候選入職后,再無更改,浮沉常調,終其一身。

    為此,副榜舉人非老而無望者,概不愿就職,往往匿年規避,以覬覦他日進取。

    “時至大歷,貪腐稍有所止,奈何黨系林立,官場換血速度,分毫不遜于太·祖時期。

    讀書人首當其沖,做了出頭的椽子。神宗無法,只好效仿太·祖,退而求其次,又開鄉試副榜。

    以直隸來說,每榜取落第秀才兩百人,補入副榜,加賜副榜舉人出身。

    雖不可入京會試,卻有資格補選地方九品以下不入流職缺。”

    大虎要求不高,“再不入流也等同從九品,不差,不差了!”

    “還不用背井離鄉!”三虎也甚是滿意,他偷偷瞅了眼身旁胡子拉碴的大虎,心有戚戚,“若我能在而立之前,得一副榜,哪怕補個教職回休寧教書,亦甘之如飴!”

    已過而立奔四而去的大虎,頓覺被面刺了。

    “所以,榜分正副,閱卷亦有差別。座師慣例,以書之一門分百名內外。

    以內,五經卷需分房評判,以辯真才實學;以外,不分本經,全憑氣運;至于副榜開外,既無才學,也無氣運……”

    頓了頓,他又指了指自己:“如我,就是前車之鑒。

    大約八字不合,生來不宜科道。”

    好家伙,誰來治一治這個emo大王?

    每天喪氣值爆表,孩子成長需要的是正!能!量!

    唯有一旁黃五,十分安靜地瞌睡連連。

    問他為什么一讀書就犯困?

    因為書,是夢開始的地方。

    噓,并不是。

    為了不遺余力支持顧二搞事情,金蟾·蜍日夜操勞。

    白天念書,晚上通宵大搞企業兼并和收購。

    他不僅吃下胡家糧食買賣,還把住國債的風口,以他母家與顧家名義,果斷吃下黃胡兩家吐出的皇商名額。

    是以最近學業、事業雙重鴨梨山大。

    連吃飯如廁的工夫,都要拿來聽各地管事的業績報告。

    他瘦了很多。

    與宋如松坐在一處,背影竟也相差無幾。

    大約黃家倒臺,他不須繼續偽裝。

    此前面上丑陋的疙疙瘩瘩已經盡數褪去,露出原本樣貌。

    整張臉輪廓清晰,鼻梁挺直,一雙眼溢滿水汽,即便迷迷瞪瞪,也透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痞賤和慵懶。

    他的嘴角天然帶笑,唇色鮮艷又飽滿。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唇中小巧而圓潤的唇珠,尤其嘴巴微張時,那道隆起的弓形弧度,莫名鉤纏旁人目光。

    活生生一張不安于室、爛招桃花的渣男臉。

    原疏時常捏著鼻子嫌棄:“黃兄還是胖點好,胖才有富貴相!”

    每每這時,黃五總是搖頭自謙,十分的表(gay)里表(gay)氣。

    “吾已腰纏萬貫,富貴不值一提,如今所求,不過榮華在握、姻緣加身耳耳!”

    榮華在握,姻緣加身,還不過耳耳?

    原疏:你可真敢說啊……

    金榜題名還尚有希望,姻緣?

    想想顧二那狡似兔、狠如狼的性子,他默默將板凳挪遠了幾步。

    來年墳頭草三尺,兄弟一定去燒紙。

    當然,黃五目前膨脹得狠,自然感受不到兄弟情真意切的哀悼。

    他搗搗原疏,還揶揄人家,“小子,你也艷福不淺啊。一頭是大寧第一富婆,一頭是風頭無兩的前鋒女將,不若兩手抓兩手硬,努努力也享一回齊人之福?”

    呸!

    原疏轉頭就把原話傳給了顧勞斯。

    顧勞斯磨磨牙,轉頭把信又原封不動傳給了顧二。

    京里顧二醉臥美人膝,當著一眾世家子的面,頑笑著從戰鷹腿下取下信。

    他懶散念完,捏碎了紙冷笑一聲。

    “黃家這廝皮癢,竟敢挑唆旁人撬我妹子,壞圣上賜婚,實在該死,諸位不若替我想想法子,整一整黃家?”

    一同戲耍的,多是各家不受重視的子侄。

    若黃家鼎盛時,他們自是不敢動作,如今黃家只剩從前兩分家底,他們棒打落水狗當然無懼無畏。

    于是烏合之眾一擁而上,愣是將黃粲父子僅剩的丁點兒資本,嚯嚯了個干凈。

    東山再起的希望破滅,黃家掌舵人、黃五的好大哥一時急火攻心,再也沒能站起來。

    庶子奪嫡的宅斗好手,叱咤一時的商界梟首,就此繁華落幕,塵歸塵土歸土。

    黃家徹底落敗,黃粲終是與胡排九一樣,淪為陰溝里的老鼠。

    不知他在寒窯手捧破碗啃著冷饅頭,是否有一刻后悔曾經的虛糜無度?

    一如那把隨手拋賞出去的徽宗真跡,有時不曾珍惜,失去終不再得。

    顧二這么做,一來是還黃五賑糧援手之情。

    百足之蟲,斷而不蹶。蘇青青一貫教導幾個子女,要么不動手,動手必定斬蛇七寸,叫對方再無還擊之力。

    對于黃五打一棒子還給人喘口氣的作派,他十分瞧不上眼。

    二來,也未嘗不是與黃五劃清界限,斷他念想。

    畫舫那夜,眼見著艷詞淫曲越發露骨,他本是假借醉酒之名裝個糊涂。

    沒成想曲盡人散,這廝竟摸著黑回來,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流連煙花之地,看似風流,實際并無實操,生澀得很。

    曖昧的夜里,那人炙熱的口唇、壓抑的喘息,令他既驚又怒,可不能否認,隨之而來的快·感也是實實在在的。

    “瑜之,瑜之……”

    那人口舌得片刻閑,湊到他耳邊喃喃低嘆。

    “雙蠶成繭共纏綿,欲與君結后生緣。”

    酒意是最濃烈的催化。

    他攥緊手掌,終是按下將人踹下床去的沖動,將“醉”這一個字,裝了個徹底。

    但他尚有武德,第二日酒醒,自知一腔柔情皆已付諸一人,根本無力回應,便立馬收拾行裝,頭一次做了那縮頭烏龜,溜之大吉。

    黃五癡纏,他受之有愧,所以處處算得清楚,就怕情債難還。

    至于第三,邊境戰事膠著,顧情已憑實力站穩腳跟,獲封五品武德將軍。

    也是時候放一點謝顧兩家婚變的風聲,攪一攪兵部這灘渾水了。

    ……

    可憐了黃五,一腔殷勤,不僅沒追上人,還無妄多背上一口大鍋。

    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坑害黃家的罪魁禍首。

    死去母親的牌位,連帶自個兒名字的譜牒,一起被黃家掃地出門。

    自此金陵黃家是黃家,他黃五是黃五。

    就……幸福來得挺禿然的,有那么些許的不適應。

    是以他也學原疏,去信與小舅子訴說心中愁苦。

    小舅子冷笑:“這肥羊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宰簡直對不住我手里現成的刀。納錢來!”

    水一退,各地熱火朝天搞基建。

    秉著再窮不能窮教育的原則,顧勞斯堅持要另籌資金補齊災區公共服務的短板。

    而南直、湖廣、江西三地社學、小學,盡數修整,外加配套的社師工資、教輔資料,所有資耗,又是一筆巨款。

    這下好了,統統記黃五賬下。

    “為富不仁,孤家寡人。”

    小舅子還回信,語重心長勸他:“是時候為自己的姻緣樹澆灌一些些愛的營養液了。”

    黃五倒也甘愿,畢竟追老婆多花點情有可原。

    可幾日后,他收到一紙對公賬戶的收據,并一句留言。

    “黃兄如晤。弟思前想后,咱們不能假公濟私,這錢還是要走公賬。”

    名目便是明孝售賣皇商名額,這消息可是他飛鷹傳書提前劇透的。

    美其名曰:中介費。

    就不到十個字的小條子,愣是黑了黃五幾十萬兩。

    看著流水般的花銷,新晉皇商胸悶氣短。

    當世商人,論奸詐之最,非這小舅子莫屬。

    這錢從公,花出去他半點沒賣到顧二人情,老婆本還一朝回到解放前。

    著實可恨!

    顧勞斯不僅關注小學,同樣關注初高中。

    他從安慶府歷年十分蕭瑟的鄉試成績里,嗅到了一絲絲隱約的商機。

    第133章 第 133 章

    毛爺爺說,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為此,顧勞斯特意在安慶府城溜達一圈。

    很快他就找到了府學所在。

    又很精準地在府學不遠處一間茶樓, 找到了本府讀書人課后沙龍的大本營。

    奇的是, 這里的秀才不興比詩文, 興的是拼美黑。

    一位短打粗獷漢子遛出八塊黑麥色腹肌。

    “此次水情, 我與鄉親一道, 挑的砂石能保十里長堤。”

    “何兄威武!”

    “百無一用是書生,偉丈夫當如是!”

    一位文弱書生不甘示弱,擼起袖子露出雪白胳膊, 與黢黑臉龐形成鮮明對比。

    “我雖肩不能挑, 卻最能吃苦, 城外十里堤壩我日夜巡守, 吃睡都在堤上,不曾有片刻懈怠!”

    一群后生目露敬意。

    其中一位起來一揖到底:“林兄, 平日里嘲你弱雞,是我過錯,還請原諒則個。”

    林兄羞澀擺手, “不至于不至于,我也確實體弱……”

    “你們這些都是小兒科,要我說時兄才最令人嘆服。”

    “對對對,時兄大才,舊堤哪處有白蟻潰穴, 哪處翻砂鼓水,都逃不過他的鷹眼!你們是不知道, 遇著棘手的堤段,縣里長官都要提著酒來請他出馬!”

    突然被cue, 一個面貌憨厚的大哥摸著頭起立。

    他不善言辭,只干笑著謙讓,“我家世代睡在堤上,這熟悉大堤就跟熟悉自家老婆似的。”

    糙話一出,滿堂大笑。

    有年長些的頑笑道,“可不興開黃腔,咱們有些小秀才,可還是童子雞呢!”

    愣是把臉嫩如林兄之流,臊得如同醉了酒。

    酒樓內氣氛熱烈,其樂融融。

    有道是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自古文人相輕,此前他們互為競爭對手,彼此間看不順眼,或有不合,都是尋常。

    但經此一役,彼此間多了一分保衛家園、共御大水的搏命交情,反倒惺惺相惜起來。

    話題很快轉到即將而來的鄉試上。

    “這次秋闈,圣上開恩,容我等推后兩月。

    從今日起,我等當收心備考,日夜不輟,方能不負皇恩!”

    提到這茬,氣氛一下子down了下去。

    一群黑臉李逵開始愁眉苦臉。

    “哎,說起秋闈,咱們這歷來文風凋敝,不說狀元、解元,單說取中都難。

    次次赴試,都只落下個重在參與。我看,這回還是難吶——難吶——”

    這是出師未捷先掛白旗的。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咱們要自信,自信!

    學海無涯苦做舟,直掛云帆濟滄海;天生我材必有用,死去猶能作鬼雄!”

    這是好詞好句背多了無用也會瞎起哄的。

    “咳咳咳,咱們豈能不戰而屈?!

    指不定八月不旺我府,十月才旺,所謂時來運轉,就看今朝!”

    這是學不好總惦記科場玄學的。

    “古人云:自知者英,自勝者雄。

    既不自知,又不自勝,何也?”

    冷不丁一道聲音插進來,十分之不和諧。

    整個酒樓靜了一瞬。

    顧勞斯默默吐了個槽,和也,我還達也呢。

    那人大約覺得無趣,自問自答道:

    “沒本事還不自量力,英雄二字只落下半邊,說的可不就是你們這群草上撲騰的笨鳥?”

    眾人循著視線望過去,二樓雅間門前,一個兩腮無肉、雙眉壓眼的青年,正好整以暇倚著欄桿戲謔地望著眾人。

    “喂,查平,你說是也不是?”

    被他cue的青年磨蹭著出了包廂,唯唯諾諾應了聲。

    他全程垂著腦袋,聲音也細若蚊吶。

    青年不快,一腳踢了過去,“方才是酒沒管夠?還是肉沒吃飽?說話如此有氣無力?”

    查平不著痕跡地往后讓了讓,“沈兄說什么,便是什么。”

    沈寬不甚滿意,但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叫他懶得再白費勁。

    來安慶府這些時日,方白鹿被知府拘在家中,說什么地方有難,不許他驕奢淫逸、出去鬼混;玉奴那個小賤·人,抱死了陸鯤大腿,處處躲著他,叫他偷不到丁點兒葷腥,這叫吃喝玩樂慣了的他,哪里憋得住?

    好不容易尋了間偏遠些的酒樓,飯菜窮酸,口味亦差,他正窩一肚子火氣,又來一群比飯菜還窮酸的書生,真特么倒胃口。

    他啐了一口,視線掠過樓下那一張張羞憤不已的臉,忽而快意地笑了。

    “怎么,說你們蠢還不服?”

    他在方白鹿跟前裝慣孫子,尊嚴掃地,久了性情多少有些扭曲。

    時常總要羞辱他人以發泄,才能找回一絲絲岌岌可危的平衡。

    欺凌查平是如此,淫·褻玉奴是如此,今日出言侮辱府學生,亦是如此。

    “貴府戰績,前年常科,解額二百七,正榜一個沒有,副榜僥幸錄了三人;

    去年恩科,解額三百,正榜又是光頭,副榜進步了,可喜可賀,得進四人……

    還需我往前細數?”

    一眾秀才如同鋸了嘴,辯無可辯。

    因為確實沒法再往前數了,一屆更比一屆差……

    沈寬十分自得,他一邊下樓,一邊搖頭。

    “哎,就憑這這鳳毛麟角的幾人,怕是都補不齊府下六縣四年來的缺額吧?

    不過貴府舉業雖不入流,書生心態倒是甚好。

    苦中作樂,亦自得其樂,叫我這個外鄉人佩服佩服~”

    他丟了個錢袋子,令查平付了飯錢,趾高氣昂從大堂書生當中穿行而過。

    面上輕蔑扎得幾個脾氣爆的,擼起袖子就要抄扁擔。

    實在是,他們才去領的廩供,一人兩擔精米,災后特別補給的那種。

    手頭剛好都有家伙。

    沈寬并不怕他們。

    “你們可想好,我可是今年秋闈徽州府待考的準生員,打傷了我,后果你們擔得起嘛?”

    見眾人攥著扁擔的手青筋暴露,卻又強自按捺的模樣,他臉上愈發肆意。

    “嘖嘖,也不知什么窮鄉僻壤才養出來的泥腿子。

    讀書靠的是腦子,可不是你們這一身無用的蠻力。”

    被批一身蠻力的眾書生,只得面紅耳赤地看著他大搖大擺離去。

    太特么憋屈了!!!

    不知是誰,橫踹了一腳桌子,“槽他老·母,真是氣煞人也!”

    可那青年是個外鄉人,他們一不知底細,二不知深淺。

    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敢怒不敢下黑手。

    一時間,大堂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粗喘聲。

    好似到了蓄勢待發的斗牛場啊……

    顧勞斯縮在角落,瞅了瞅身上的紅袍子,又瞅了瞅身后的蘇朗,這才挺了挺胸膛,張開嗓子高喊一聲——

    “起來,不愿被羞辱的秀才們,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讓我們為了尊嚴而戰斗!”

    眾人:……

    哪里來的小鬼?鬼叫什么玩意兒?

    對上一眾懵逼的眼神,顧勞斯決定不搞情懷,搞點直接的。

    “想不想出題全會,做題全對?

    想不想金榜題名,蟾宮折桂?

    最重要的是——

    想不想人人上榜,把剛剛那個傻嗶——擠下榜去?”

    想倒是挺想,可咱也沒那個實力啊。

    弱雞林兄哼哼唧唧:“安慶府這次應考,攏共百個名額,就是天降紅雨,叫咱們全中,也擠不下他吧?”

    你這數學腦袋轉得怪快嘞……

    顧勞斯腦子轉得更快,“無礙,擠不下他,擠到他前頭去,同榜羞辱羞辱他也是極好的!”

    老成些的時兄搖了搖頭,“小兄弟,莫要開我們頑笑了。

    南直十四府四州,誰不知道舉業咱們最弱……還剩兩個月時間,就是我們不眠不休,把四書五經當飯吃,怕也是趕不上科考大府的這些天之驕子。”

    “擠下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眾人蔫頭耷腦,這實力差距,不想承認都不行。

    “不不不,剛剛那貨最多算個素餡兒餃子,肚子里沒二兩貨的。”

    小顧擺擺手,“莫怕莫怕,要說擠旁人,小顧我還不敢夸下海口,擠下他,諸位只要信我,咱給你們包位置!”

    那位十分會念詩的,最是感性,好容易被煽動。

    他騰得起身,一腳跨上條凳,振臂一呼,“我輩當有凌云志,不負江河萬古流!好不容易有一個翻身的機會擺在眼前,試一試又沒什么損失!蠢貨才會猶豫,我們絕不當蠢貨。”

    朱庭樟看熱鬧不嫌事大,也跟著起哄,“是啊,反正都已經被按著摩擦了!

    這把要是再不一試,等那廝考中舉人,你們連這種夢都別想做了!”

    說著,他雙手搓上搓下,嘴上配著伴奏:“嘿,摩擦~摩擦~”

    顧勞斯皺眉:為什么你和原疏學這些不正經的,個個都能無師自通???

    秀才們雖然不明所以,但從那猥瑣地動作里,感受到森森的惡意。

    好像又被無形羞辱了一遍,可是他們沒有證據。

    八塊腹肌那位一拍桌子,“還沒到認輸的時候,就這么認慫我不甘心!”

    另有幾人也站了出來,“反正咱們也不損失什么,試就試!”

    有了領頭的,其他人的戰火也漸漸被挑起。

    全場就差高喊一個“為正義而戰!德瑪西亞萬歲!”了。

    呵,沈寬那廝,非要論英雄是吧?

    鄉試送你整個英雄聯盟,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住喔。

    顧勞斯摸摸下巴。

    好久沒有lol了,別說還真有點想念。

    “可……可是功名又不是靠誓師就能拿到的……

    咱們這口號喊得山響,終歸……終歸還是與人家差在學問上。”

    激情過后,弱雞小林人間清醒,再次問出了一個誅心的問題。

    眾人火焰,一盆冷水,澆得滋滋冒響。

    這時,顧勞斯從胸口緩緩掏出《鄉試熱點》。

    接著又從朱有才胸口,硬扒出他的那本《鄉試長線備考班精華》。

    兩本書一齊拍在桌上。

    眾人:干哈嘞???

    朱庭樟為他們的無知默哀。

    他深沉地問了句:“顧準聽過嗎?”

    眾生撓了撓頭:Emmmm神宗朝第一科的探花郎?

    “顧慎聽過嗎?”

    眾生確定點頭:嗯嗯嗯,前年常科狀元。

    “那顧恪聽過嗎?”

    這個新鮮出爐的,眾生激動:聽過聽過,新科探花!

    聽說因為長得太好看,硬是調劑去了第三名,不然又是一個狀元郎。

    朱庭樟微微一笑,“他們三什么關系,還用說嘛?”

    眾生愣了愣,一個顧,兩個顧,三個顧……

    越數越心驚。

    一門三星啊啊啊啊啊啊!這是祖墳爆炸了吧???

    朱庭樟見效果達到,一拍小顧肩膀。

    “這便是第四個顧。咱們徽州府小三元,顧準是他爹,另二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

    他肉疼地看著兩本書,“這是顧氏一門四星的秘籍。

    這樣你們還沒勝算,那可就真是榆木疙瘩,神仙也點化不了了。”

    咳咳咳。

    在政府干過的就是不一樣。

    道紀司復讀機,哦錯了,劃掉,副都紀就是會做群眾工作!

    顧勞斯一巴掌按上書封。

    “就說吧,有沒有興趣入伙,跟我一起干沈寬那丫的?”

    那必須干啊!

    顧勞斯看著群情激奮的英雄聯盟,甚是滿意。

    一貫榜上無名的安慶府,這次絕對是闈彩會爆的最大冷門!

    打著明孝旗號,有戶部、刑部背書,又得張慶操持,他的福利彩票中心已經全面就緒,就等南欽天監算個好日子開張大吉!

    這一波要是成了,還能一箭雙雕。

    他的不惑樓再不用費心廣告,自然有學生源源不斷登門。

    嘻嘻嘻,真是小投資,大回報。

    他都能預見不遠處名利雙收、財源滾滾的未來了。

    第134章 第 134 章(小修)

    錨定教育強府建設目標, 大力推進教育綜合改革。

    顧勞斯就地拉開如火如荼的鄉試攻堅行動。

    值此事業上升期,他毅然決定,不回府了。

    接下來兩個月, 就駐點在這干。

    可憐原疏, 望穿秋水, 只望來這個噩耗。

    山不就我, 只好我去就山, 他包袱款款,扯著黃五連夜出奔。

    一臉呆滯的黃大爺從賬房被扯出來,“天干物燥, 著火了?”

    原疏, “您是沒睡還是沒醒?才過立秋, 燥個屁!”

    黃五把手一抽, “那你救火樣作甚?”

    原疏跺腳,“你可知道, 顧琰之在安慶府干了什么好事?!”

    長得十分不正派的青年,挑起嘴角露出一個痞笑。

    “什么好事?他還能出軌不成?”

    “比出軌還可怕!”鐵哥們晃了晃他腦袋,試圖把廢水甩出去。

    “朱有才來信, 說他把人一個府的秀才,都拉過來一起卷了!!!”

    原七見識還是有限,要是顧勞斯在場,高低要科普一個時髦詞。

    這叫一群人PK,簡稱……

    算了, 不打了,晉江會高審。

    黃五聽完也愣了, “一個府的秀才都什么?”

    見他終于抓住重點,原疏邊扯他上車, 邊吐槽,“對沒錯,他給咱找了一百個競爭對手!”

    黃五:……

    宋如松不久前才科普完:前百才是正經舉人。

    黃五夢里算了筆賬,他要配得上顧二,就得繼續考進士,要考進士,就要先進前百。

    前百?!

    鄉試烏壓壓兩千人眾,全是各縣學霸,就算他瘦成閃電,也擠不進去好吧!

    他一個激動,掰斷了手中上等紫竹兼毫。

    “啪”的一聲,隨之破滅的,還有他“三百名萬歲”的咸魚夢想。

    偏偏這時候,顧勞斯還趕盡殺絕。

    這一手擴招,叫他本就坎坷的舔狗追妻路,又再遇特大冰雹。

    還是自己人懟著頭頂往下砸的:)

    他單薄的身形,在漆黑夜色里猛地一個趔趄。

    一整個弱不禁風住。

    原疏心里也很苦。

    副榜大抵就跟從良做妾似的,取之無味,棄之可惜。

    雖然他嘴上總在叫衰,說著不行不行,但心里哪能真沒想法?

    一路他走得太順,難免心存僥幸,指著奇跡再臨一次,叫他不偏不倚混進一百,如此一鼓作氣,開春剛好搏一搏進士。

    如此再見,他才有勇氣向心心念念的姑娘表白。

    這下好了,他和姑娘之間,又橫亙進一百座大山。

    “黃兄,別演了,快走吧。”原疏嘖了一聲,推了難兄一把。

    “上舍那二位跑得比咱還快,跟著顧家順風車,天擦黑就出發了。”

    “你品,你細品!”

    “兄弟本無間,奈何利成刀!”

    “這安慶府的書生也不是什么好鳥!”

    “那必須!挖墻腳的不一定是壞人,但挖我墻腳的肯定不是好人!”

    二人磨著后槽牙,罵了一路。

    江邊渡口。

    顧勞斯猛然碰上兩班親友團,楞里格楞。

    尤其那一道道看負心漢的眼神,更是令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算了算了,正事要緊。

    他來渡口,是同父親一道,與韋家父子送別。

    韋岑這棵獨苗苗,總算實現了就業自由。

    韋老大人不僅不再阻他治水,這一波長江沿線實地考察項目,還十分大方地帶上他。

    老大人斑白的鬢發掉落幾絲,隨風飄搖。

    望著江堤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他滄桑嘆息,“老顧啊,這次水情,叫老夫明白一個道理。我等早就老了,這天下,是時候交給他們年輕人了。”

    上陣父子兵,其實也全非韋老甘愿。

    實在是,從顧勞斯腦庫容里硬套出來的新奇理論,各種符號算法,他老人家消化不良,只得帶上韋岑這罐消食片。

    顧準噓他,“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偏偏你這前浪倚老賣老,死乞白賴就是不走,真真是人不要臉,樹不要皮。”

    韋大人立馬反嘲回去。

    “云門大都出雅士君子,唯你是個渾不吝,幾十年過去了,老來也還是不修!”

    二人橫眉冷對一通互懟。

    又在小輩目瞪狗呆中,哈哈大笑。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韋大人早已不是九年初那個眼里不揉沙的二愣子。

    不會僅憑市井傳言,就對著顧準一拳照臉,還痛罵他“不敬事,枉為人臣,不為民,不配當官。”

    顧準也再不是那個初入官場任縱不羈的頑主。

    不會在因年少輕狂釀下大錯,更不會因一蹶之故,久久卻足不行。

    鳳陽舊日,歷歷在目。

    那時二人一個奉命治河,一個戴罪救患。

    如針尖對麥芒,卻也足以惺惺相惜。

    再后來,人事幾經浮沉。

    二人各循其道,沒成想再聚首,還能一如當初。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顧準頗為感慨,向韋大人抱了一拳,“老伙計,此行珍重。”

    “顧大人亦要保重。”韋大人亦還一禮。

    他思量片刻,斟酌開口,“湖廣、江西兩省禍首雖已伏誅,但仍有一筆爛賬須得清算。

    不說被侵吞的漕糧,單是工部歷年下撥的治水款項,如此巨資去了哪里,就已成迷。

    老夫聽聞,陛下雖令戶部尚書方徵音親赴兩省查賬,但此案干系政本,牽連甚廣,他到底對朝臣起了疑心,意欲另起大人一同會查,互相牽制。

    你可要勞心了。”

    老大人點到即止。

    這朝臣是誰,無須明言。

    船上,船公看了眼日頭,大喊著“開船”。

    韋大人再看一眼舊人,自嘲道,“真是老來話多,是時候走了。”

    與老伙計擦身而過時,他放緩步子,耳語一行。

    “我等舊臣,雖年老力衰,卻也肯將萬字平戎策,留待江山故主歸。

    老夫等著你消息。”

    顧準不著痕跡讓了一步,笑道,“江上風大,仔細你這把老骨頭。”

    長輩敘完,韋岑才上前一一拜別。

    他扶著老父上船,大約別情使然,臨行前忍不住回首。

    “顧琰之,向風年少,日后科場若是遇著,還望關照一二。”

    一直被他視作洪水猛獸的顧勞斯,差點沒翻出一個白眼來。

    自休寧初見,韋岑對他就一直成見頗深。

    后來更是疑心暗鬼,總懷疑他有意帶歪顧云斐。

    怎么,這會兒未成年防沉迷系統終于舍得下線了啊?

    他面上不爽,直白坦蕩,叫韋岑想自欺欺人都難。

    其實早在金陵時候,韋岑就已明白,顧家這位,根本不是什么神女孌童。

    之所以吸引族人同伴爭相追隨,靠的也不是家世樣貌,而是赤忱鮮活的個性。

    他是一縷晨光。

    而趨光,正是蕓蕓眾生的本能。

    此前是他先入為主了。

    芥蒂既生,二人當然再難熟絡。

    以至于再次共事,治水以外他想同他說些閑話,都無從張口。

    但如今天這般沒話找話還是頭一遭。

    旁人或許不曾察覺,他自己卻懂內心的無措與尷尬。

    好在船已行遠。

    江風獵獵,徒然解了他滿腔落寞。

    離別總是容易叫人情緒低落。

    顧勞斯眺望大江,看船到天際化作孤帆一撇,不由想起寧云。

    他留在這里,還有一點私心,想等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便宜兄長乘風歸來。

    他們還沒來得及拜把子呢。

    當然,他也有一筆賬等著他回來清算。

    這人極其過分,走就走,硬把太子印強塞給他,算個什么事?

    “咚——咚——”

    某個清晨,萬佛寺早課的鐘聲悠揚回蕩。

    顧勞斯打著呵欠推開門,就看到從來與寧云形影不離的明孝衛指揮使,直挺挺跪在門前。

    他雙手高舉,托著那枚十分燙手的印章,“請公子收下。”

    顧勞斯氣得兩眼一黑。

    正三品跪他這個小秀才,這不是妥妥夭他陽壽嘛!

    奈何指揮使難纏,不收就不起來。

    關鍵是,收了……指揮使也賴著不走。

    問,鐵面無私的指揮使就一句話。

    “太子鐵令,命下官一應瑣事,悉聽公子調遣。”

    好家伙,這樣一來,他就集齊了錦衣衛、明孝衛和先太子留下的鷹揚衛。

    這安保水平,大寧再找不出第二個。

    連帶太子印一起拋來的,還有泰王這個大麻煩。

    他這位便宜“皇叔公”,太子在時還能壓一壓。

    太子一失蹤,萬佛塔都壓不住他一身妖氣。

    作妖的妖。

    今天帶著一群明孝衛美其名曰去大殿禮佛,驚得寺內僧眾木魚都敲快了幾個拍子,念經的老和尚跟不上節奏,現場厥過去幾個。

    收拾殘局打急救的,是指揮使大人。

    明天帶著一群明孝衛冠冕堂皇去視察災情,瞧見圩堤內未排干水的淤田,硬是指揮著方徵言下場去給他摸泥鰍。

    承受方大人烏壓壓怨念的,是指揮使大人。

    哪天又興起,聽聞宋朝曾在此處設同安監專鑄銅錢,遂又貼出告示,令坊間凡私藏古幣或鑄方者,獻上即有厚賞。

    這賞哪里出,自然還是指揮使大人。

    幾經磨難后,這位元姓指揮使大人,終于決定不做冤大頭。

    他卷吧卷吧一屋子不知所云的各式通寶,和越來越厚的報銷發票,心一狠牙一咬,另找個冤大頭接盤去。

    顧·冤大頭·悄皺眉看著古錢,外加那一摞不知哪里混進來的鑄幣方子,內心升起一絲絲不好的預感。

    八月底,朝廷上下拍馬的折子雪花似的飛向通政司。

    折子里大贊特贊,南方動亂平息,朝廷不費一兵一卒,是上天眷顧,是真龍護佑,是陛下功宣四海、化被八區。

    一通溢美之詞,舔得甚是不要臉。

    給才罪完己、面上無光的神宗大大挽了一尊。

    神宗龍心大悅,這么光輝燦爛值得紀念的時刻,怎么能不搞點儀式感?

    恰巧此時,戶部尚書方徵音進言,稱戶部已經尋到白幣鑄造之法,可借此機會發行,以彰圣治。

    “圣治”二字那可是實實在在撓到了神宗癢處。

    他即位三十六年,一大憾事便是沒有自己年號的錢幣。

    太·祖治國,一切從簡,怎么便宜怎么來。

    當時積貧積弱,百廢待興,哪里都窮,鑄幣需大量生銅礦,大寧一時也掏不出來。

    但新朝用前朝舊幣又實在磕磣,不成樣子。

    所以,太·祖祭出兩輪大招。

    第一式,全面禁止前朝舊幣流通。

    手頭尚有余幣的,也不作廢,可到官府等額兌換新幣。

    只是,政府要先賒幾天賬:)

    靠著這一批回收的舊錢廢物利用,太·祖鑄造了本朝第一批大寧通寶。

    原先錢幣大多叫元寶,太·祖嫌棄同韃靼國號撞衫,一律改稱通寶。

    第二式,鐵著頭再度推行紙幣。

    前朝已有王莽一個鐵頭,七改八改幣制,愣是改到亡國,智囊團提出這一招時,血的教訓叫太·祖猶豫許久。

    但貧困最終叫他不得不低頭。

    為了節約政·治成本,他不僅全面禁止金銀作為貨幣流通,還限制了銅幣發行量。

    做足了萬全準備,太·祖總算推出他的大寧寶鈔,并強制民間使用。

    只可惜,同王莽一樣,太·祖手里也缺一本《經濟學原理》,沒有勘破王莽幣改失敗的真諦。

    貨幣價值,從來不由政府指定。

    金屬之所以能作為貨幣穩定流通,是因為它本身就有價值,是大家約定俗成的硬通貨。

    而大寧寶鈔的發行,既沒有考慮社會真實的貨幣需要量,也沒有設置準備金以應付兌換,將“紙”與“價值”畫上等號。

    結果顯而易見,寶鈔發行不久,老百姓就發現被驢。

    原本家財萬貫的某富商,積極相應朝廷號召,將身家悉數兌成寶鈔,可最后發現,寶鈔就是一疊紙,當隔壁左右張老板、李老板、王老板都只認金銀銅幣的時候,他就傻眼了。

    一夜之間,一貧如洗,不外如是。

    至于張老板、李老板、王老板為什么不認寶鈔?

    自然因為他們生意做得大。

    到小倭國走私時用紙幣,鬼子大罵:你們中國人,大大的壞!

    不止對外貿易不吃這幾張紙,就周邊倒貨,也不好使。

    偏遠些的寨子、山頭,“三宣六慰”百夷土司的少數民族兄弟們,也大翻白眼:中原人已經潦倒成這樣,拿著幾張紙就出來招搖撞騙了?

    漸漸大家寧肯冒險私用金銀,也不待見寶鈔。

    咳咳咳,總而言之,造幣此事,太·祖在時就宣告破產。

    可他并沒死心,仍令后世子孫務必繼續狠撞南墻,直到撞通。

    神宗不傻,看穿了此路不通。

    他一直想在錢幣上做文章,一來是想證明他比他老子有才。

    可又不能明目張膽說他老子抑金屬幣興紙幣的國策是錯的。

    只能掛羊頭賣狗肉,假借“白幣”名義,實則陽奉陰違,偷偷給寶鈔帶來的通貨膨脹擦屁股。

    白幣說穿了,也是金屬貨幣。

    摻入白銀,面值遠遠高于普通銅幣,本意就是作回收寶鈔之用。

    二來,他也想學歷代皇帝大佬,將年號印在錢上,狠狠搞一波個人崇拜。

    神宗一貫好大喜功,白幣發行越是難,越成為他心心念念的“千秋大業”。

    所以方徵音一提,他喜不自勝立馬拍板——鑄!

    開薪日,哦不,開新世,必須鑄新錢!

    這事七轉八折,開鑄錢局最終定在了兩京、浙江、廣東、福建五處。

    南直、福建被顧二帶著幾家徽商字號收入囊中。

    剩下三處,皆被陳尚書一系分銷殆盡。

    至于方家,在其中又是個什么角色?

    顧勞斯暫時還沒想明白。

    這時候泰王突然大張旗鼓倒騰古幣,顧勞斯用屁股想,都知道事情不是很簡單。

    第135章 第 135 章

    關鍵是泰王不僅倒幣, 還幾次三番遞話,要約他一起賞鑒。

    美其名曰:玩家要邀行家切磋。

    假·行家:謝邀。

    氣虛體弱,切一下就碎。

    他看不懂泰王。

    權斗老手就在身邊, 顧勞斯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果斷抱腿, “爹啊, 泰王近日小動作頻頻……”

    誰知他爹不買賬了。

    自從家法之后, 顧準早就翻身兒奴把歌唱,這把婉拒得滴水不漏。

    “兒哇,你也聽到了, 爹爹奉旨馬上要去查辦湖廣、江西。你也知道, 那處三司上下要員早被殺了個干凈, 毀尸滅跡得如此利落, 一看就是專業的,哪里還查得出東西?”

    他一拍大腿, 面露憤憤之色。

    “唉,方徵音那老匹夫,見不得我一點好, 死也要拉著我墊背。”

    “你爹我啊,泥菩薩過江。”

    他長吁短嘆,陰陽怪氣,“這時候,管他什么太子、泰王, 可都顧不上咯。”

    顧悄:……

    他幽幽道,“娘不在, 我就不是你手心里的寶兒了嗎?”

    顧準被麻得虎軀一震,連連擺手。

    “你已是謝家的寶, 身份貴重,爹可捧不動你了。”

    這不是寶,是秤砣吧。

    顧勞斯寬面條淚。

    他爹似是嫌他不夠苦,抻著胡子繼續扎鐵。

    “神宗膝下皇子,在他跟前得臉的,早先都斗死了;

    不得臉的,差不多也被太后、陳皇后搓磨死了。

    孫輩也所剩無幾。

    明孝的嫡長子生來帶疾,不及弱冠就去了,余下三子,或資質平庸,或年紀尚小。

    以他年歲,自知國不可無儲。

    明孝突然失蹤,就算他想在太孫里再擇一人培養,可光陰等不得,朝臣也等不得。

    眼下神宗境地,兜兜轉轉竟與當年高宗一樣。

    他寧樞一脈,竟再也挑不出一個合適的繼承人。

    若我猜得不錯,當下他最好的應對之策,就是推出你與寧昭雪。

    用愍王一系一明一暗兩個靶子,引謝家、陳家與我等舊臣,斗個難分難舍。

    如此他坐收漁翁之利。

    若是太子得歸,便可一舉為他清外戚、除權臣、肅清逆黨;若是太子回不來,他亦能另選顧命,互為掣肘,以保幼帝順利掌權。

    所以泰王只是個開始,還有的是麻煩在后頭。

    兒哇,路既是你自己選的,怎能撞一頭就哭著回來找爹呢?”

    老大人說完,無情負手,留他一個絕情的背影。

    只是那腳步松快,有一種溢于言表的快樂。

    “誰叫那時你為了謝昭,堅決不做爹爹的快樂小狗呢……”顯然老父親是被他傷狠了。

    顧勞斯悔不當初,爾康手挽留。

    “爹,讓你犬子再選一次好不好?!”

    “晚咯,兒砸。”

    他到底心疼傻兒子,臨走還是不吝秘傳一計。

    “琰之我兒,名利場中,瞬息萬變。爹授你一句萬能寶典——人傻,就以不變應萬變!”

    “遇事多想想,你有什么,人求什么。

    假以人求,守你所有,如此而已。”

    顧勞斯如有所悟:我空有滿腹才華。

    這意思是叫我認真辦學……吧?

    才怪!

    那也要辦得成才行。

    瞪著不依不饒追到集訓營門口的泰王,顧勞斯一整個不太好。

    安慶百名考生,來自一府六縣各學。

    包吃包住包教學的沖刺集中,哦不,集訓營,首先要解決的是,上哪找個大院子,能一口氣塞下這么多寄宿生。

    還要一并解決學生衣食住行與筆墨文房。

    有一說一,山里出來的縣學生,大都兩袖清風、一身補丁,真的怪窮的。

    原本萬佛寺后院就挺合適。

    方丈一聽要振興文風、助力本地學子應考,十分慷慨表示場地不收費,飯食寺里齋堂可一并提供,只要按人頭繳些米糧便好。

    畢竟災年,佛也沒錢。

    如此運營成本低、讀書環境佳的地方,簡直打著燈籠難找。

    關鍵是上班離家還近咳咳咳。

    奈何有泰王這尊大佛在,顧勞斯還沒張羅,他的嘲諷就聞風而至。

    “這小子要保一府百名秀才悉數上榜?哈哈哈哈,這是今年最時興的笑話?”

    他不止笑,還抱臂揚言,“既有如此神效,不若本王也報個名。

    屆時鄉試叫柳巍增個座次,也判判本王卷子。”

    元指揮使面無表情上傳下達,顧勞斯聽完連夜重新選址。

    好在胡十三扶靈歸來,這位家大業大,仗義出手,不僅送了房子,還送了全部身家……

    二人再見,江水已褪去不少。

    兩岸淤泥堆積,河床上腐爛魚骨、甲殼爛在泥里,發出刺鼻腥臭。

    胡十三仿佛聞不到一樣。

    好似趙隨風的死,將他為人的那部分也一起帶走了。

    程先死得夠慘,名聲也臭不可聞。數年臥薪嘗膽,一朝得償所愿。

    可這喜悅與失去親人的沉痛比起來,竟那樣的不值一提。

    胡十三想,他大概懂了隨風。

    敵人血可祭亡人魂,卻醫不了活人瘡。

    已經潰爛的內里,始終是爛的,再也不會愈合。

    有些東西,終究不能等價替換。

    趙隨風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活下來的只有恨,一朝仇了恨消,這紅塵便再留不住他。

    胡十三甚至不知道,這些年的辛苦到底值不值得。

    “若是我不助他復仇,或許……”

    顧悄打斷他,“你不助他,他也只會在這條路上走到黑。

    而且走的路更長,流的血更多。斯人已矣,胡十三,你也要學會放過自己。”

    “是嗎?”胡十三虛握了一把江風。

    “這世間總有什么,叫人無論如何抓不住。

    可惜小人不若公子明悟,終極是……破不了這執。”

    都是紅塵客,哪來清醒人?

    破不了執的,又何嘗你一個。

    見勸不動,顧悄也不再勸,“不知胡兄接下來作什么打算?”

    胡十三收回手,深深一揖,“小人正是為此而來。””前塵事了,我一無牽掛,已決意在萬佛寺出家。”

    他朝顧悄笑笑,平凡的臉上有些羞赧,“我自小就是個……沒什么志向的人。

    隨風在時,他便是我志所向。

    他不在,渺渺紅塵,迷途無期,大約只有空門才是我去處。

    他在這里走的,我便在這里等他。

    這輩子殘生對殘魂,下輩子我還要做他哥哥。”

    說著,他取出掌家印信,遞了上來。

    “顧二公子對我與隨風,都有再造之恩。可惜小人無力再效犬馬,唯有手上一些上不得臺面的買賣,就贈與公子,還望您不要推辭。”

    顧悄:這一個兩個的……

    感情他這里成了專業的無主遺產委托處?

    拗不過胡十三,顧勞斯苦逼兮兮接下攤子。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小瞧了胡十三。

    尤其當他的理財總顧問黃五遠在徽州,培養的財務會計顧影停還在吸鼻涕,中饋大總管瓔珞也遠水救不了近火的時候。

    空有一張會計從業資格證,顧勞斯對著數十個老管事、幾大船賬本子,慌得一匹。

    真上手,他才知道胡十三口中“一點上不得臺面的買賣”,攤子到底拉得有多大!

    秦淮風月場只是個幌子,他涉獵甚廣,沿江各處朝廷指定的木材倒運、銅鐵開采,乃至鹽商商號背后,他竟都有參股,很多還是實際控股人。

    假以時日,這小子必定是大寧版的猶太財閥啊。

    顧勞斯:……總覺得接手的,是一個了不得的燙手山芋。

    這里頭,要說沒他二哥的意思,他顧字就倒過來寫。

    所以當顧爹提點他,遇事多想“你有什么,別人要什么”時,他才更慌。

    泰王想要什么?

    端看他最近玩的是什么?

    玩的是錢!

    所指還不明確嗎?

    意圖還不明顯嗎?

    狼子野心,還不昭然若揭嗎?

    你看,這都要錢要上門來了!

    泰王:好冤,我還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呢……

    為了避人耳目,他的小集訓營,選址本就極偏。

    用的前朝鄉紳舊居,粗粗整了個屋頂,勉強能避雨住人,著急忙慌就開了張。

    如此趕命,實在是學生底子不好,開考時間又趕。

    反正舉業跟前,衣食住行都是身外物,唯有經書是真愛,也沒什么人抱怨。

    是以集訓營遠遠瞧去,白日里四壁通風、破破索索;夜間燭火搖曳、蚊鼠喧天。

    比集中營也好不了多少。

    一身華服的泰王,負手立在蓽門前,就十分突兀。

    他雖被圈禁,但仍能拖著守衛在一定范圍內閑逛。

    畢竟再落魄也是王爺,天高皇帝遠,水深太子無,打工仔們誰敢勒令他不許出門?

    大約是等得無聊,他手癮又犯,遂大手一揮,慷慨就贈這新學校一副門聯。

    上書:書讀春秋,羞同蚊鼠為三害

    下書:道聞朝夕,狂向閣臺求百賢

    橫批:敢想敢為

    得,這一罵罵一窩。

    上聯說他們一群書蠹,剛好跟蚊子老鼠搞個組合叫三害。下聯諷刺他們沒皮沒臉,全部中舉是癡心妄想。

    這濃濃的嘲諷味道,嗆得小顧一個噴嚏朝天。

    這王爺墨寶,還輕易不能扯了。

    他上墳一般,瞪著聯子半天,不得不自我催眠:反正掛在門外,書生們關在里頭,看不見看不見。

    別說,話不是什么好話,字卻當得好字。

    大寧書之一門,最崇大氣舒朗,狂放灑脫;其次尊臺閣體,秀麗端莊。

    泰王的字,卻是極少見的法度嚴謹,內斂樸拙,最擅寓險于平,反倒別具一格。

    都說字如其人。

    能寫出這等字跡的人,通常城府極深,善于隱忍,最懂知雄守雌,以退為進。

    像極荒野孤狼,難纏又危險,瞧著不成威脅,反口卻能給你致命一擊。

    他一現代人,只在動物園見過這物種,哪里招架得住TAT。

    “皇……咳咳咳,顧家小子,本王這賀禮如何?”

    泰王一見到他,周身陰風都散了不少,露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

    他是太·祖老來子,論年紀其實虛長不了寧云幾歲。

    可他久病枯槁,瘦到脫相,又因周太后磋磨,沉郁于中,反倒顯老。

    與顧悄站在一處,挺像爺孫。

    笑起來,更有一股濃郁的爺氣。

    顧勞斯突然不慌了。

    寧家吃人,但這位好似也是被吃的一位。

    這么換算,跟他在食物鏈屬于同級。

    菜雞互啄,怕個錘子哦?

    做足心里催眠,他立馬調整心態,一撩衣擺,作勢要拜,“王爺盛情,小子惶恐。”

    “彼時金陵,顧慎婚宴上,你可不似這般鵪鶉。” 寧權笑著攔下他,“怎么,單單要與我做戲?還是本王這張老臉,實在不討你歡喜?”

    “不敢不敢。”顧悄抹了把額間汗。

    這大熱天的,冷汗如瀑,可真難為人,“不知王爺蒞臨,有何指教?”

    如此生分,叫寧權笑意淡了幾分。

    “你與寧云,倒是親熱,稱兄道弟,聽說還要拜把子?”

    “哼,無知小兒!你當真以為他就溫柔敦厚?

    也不想想,那是誰的種。”

    他不甚客氣地嘲弄,“可別最后被賣了,還傻傻替人家數錢。”

    顧勞斯的小雷達敏銳捕捉到信號。

    他立馬直起身,堆著笑,“泰王英明神武,可否細說,怎么個賣法?小子又能換幾錢?”

    “休想在本王這里套話。”

    寧權嫌棄地瞅了一眼他這學校,“何為門禁?日頭毒辣,也不知道請本王進去喝一壺涼茶?”

    好嘛好嘛。

    顧勞斯認命刷卡開門。

    這卡不是現代能滴滴的卡,而是一張紙片,從門縫里塞進去,里頭聾三啞四的看門大爺才會見卡開門。

    防的就是不速之客。

    比如泰王。

    他引人入內,專撿沒人的小道,可即便再三小心低調,還是惹得內里學員們一陣雞飛狗跳。

    第136章 第 136 章

    “今日來人, 莫不是太子殿下?我瞧著他腰間玉環,可是龍騰祥云。”

    這5.0的斥候視力,如個廁的功夫, 都能瞄到校長接待上級領導。

    上考場必定自帶瞟竊buff。

    “去去去。”同桌忙著筆走龍蛇, 沒空理他。

    “你是不是才從山里出來, 太子治水失蹤已經一個月余。”

    這位正經府學出身, 見過世面。

    頗有百夫長架勢, 也很會研判真假軍情。

    “你們猜會不會是陛下微服,畢竟太子失蹤是國之大事。”

    后排學生豎起耳朵撅起屁股,湊上前來搭話, “咱這算不算過了天子明路?”

    這位妥妥只能做個狗頭軍師。

    皇帝老子的事, 能隨便嚼舌根嗎?

    前桌兩人掏出書對著他就是一頓猛打。

    “你個蠢貨, 出去別說跟咱們是同學。”

    也有人條理清晰, 推斷合理。

    “此時此地,又有皇家風儀, 來人當是泰王。”

    泰王啊……那就沒什么好現的了。

    男孔雀們眼珠子一轉,收起了蓬勃的開屏欲。

    南都倉廩失竊案,當時圍觀者甚眾。

    不多久坊間就有說書先生將這事編成段子。

    什么毒太后竊國通敵貽害千年;義王爺大義滅親臥薪十載。

    什么紈绔王爺為家國大義生死兩拋, 賢德太后貪一己私利生靈涂炭。

    總之洗白的政治意圖十分明顯。

    可污點證人始終是污點證人。

    泰王民意度還是一度跌停。

    再加上泰王閑散,一貫不干涉朝堂,同昨天來的顧部長、前天來的林部長、大前天來的韋處長、大大前天來的方市長等大人,科場影響力完全沒有可比性。

    還是散了散了吧。

    朱庭樟拐拐表弟:“他們真的好現實哦!”

    一如當下的婚戀市場!

    負責看堂的顧影朝扶額敲桌:“剛剛說話的,今日課業另加策論一篇。

    題為:神宗遷都撤東勝、開平、大寧三衛利弊論。”

    一眾學生軍事理論才剛起步, 軍事地理更是兩眼一抹黑,一下子就上國際時政, 還是在皇帝神經上蹦迪的敏·感話題,這地獄級難度叫學生們哀鴻遍野。

    “這題真的是我等會寫的?”

    “你應該問, 這題真的是我等能寫的???”

    “你們有沒有發現,顧家真的很喜歡論軍務。”

    “家學淵源使然吧,畢竟蘇將軍出身行伍,自小肯定耳濡目染。”

    “邊線戰事吃緊,前些日子朝廷才加征三厘課稅增補軍餉,聽說還要再度征兵,鄉試、會試確實考這些,確實極有可能。”

    不是極有可能,是必考。

    顧影朝冷著臉。

    他的內心天人交戰。

    所以憑本事猜出來鄉試主考是兵部尚書,這到底算不算舞弊?

    “難是難,可這些題目府縣教官可不會點與我們!”

    “就算點了,又豈能答出蘇將軍這等水平?”

    想想此前堂上公開處刑的幾篇文章,批語無不一針見血、鞭辟入里。

    英雄聯盟雖被刁難,還是心服口服。

    幾人小聲嘀咕幾句,埋頭繼續奮筆疾書。

    該說不說,小夫子面善心黑,一天天這課業量,是真的煉獄級。

    百來人擠在中庭,有條件的自帶小桌,沒條件的以膝為案。

    就算頭頂有參天古木納涼,可人擠人,成天下來還是一身臭汗。

    白天,上午集中講學,過午題海戰術。

    三餐由臨近請的婆子送來。

    大多是些豬油燒野蔬,咸菜配兩碗硬米飯,咸淡不一而足。

    夜間,后院連衣帶人一起沖個戰斗澡,還得繼續上晚自習。

    各人需要挑燈熬夜,抄記完次日所需的學習資料。

    若說來前,有人是圖兩個月包吃包住還發盤纏的待遇,學了幾天,再無人敢小瞧這個看似極不正經的“科考班”。

    甚至越學,他們越膨脹。

    沒有名師的情況下,他們都能靠苦學擠上一府前茅,有了名師指點,任督二脈一擊既通,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又有何難?

    呵,小小鄉試,我們來了!

    當然,這份膨脹不止因為課程硬、干貨多,還因為顧勞斯洗腦有術。

    “不補課,你們拼得過官二代嗎?”

    “不拼不搏一生窮活,吃苦受累才有榮華富貴。”

    “槍要頭鐵,鞍要皮硬,決戰科考要頭鐵又皮硬。”

    “拉近成功的距離,就在大寧科舉教育。”

    “打敗沈寬,締造神話!”

    “今天看我不起的人,明天叫他一敗涂地。”

    一路念過來,泰王老臉差點沒有繃住。

    “方知府來看過,確定這不是什么邪·教組織?”

    顧悄白他一眼,“這叫陣前喊話,鼓舞士氣。”

    他隔著頹圮的回廊,指向那群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窮酸”秀才。

    “他們中大多出自山中貧苦農家,遇上直隸那些個世家子弟,常覺矮人一頭,只要稍加打壓,就容易自我懷疑,動搖士氣,如此落榜,豈不可惜?

    我將他們關在一處,日日鼓勁吶喊,百人實戰模擬,專為強心。”

    能將傳銷洗腦說的如此高大上的,也就顧勞斯了。

    公考班有一類學員,都要練成國家一級游泳運動員了,可死活就是上不了岸。

    究其原因,不是游得差,而是心態崩。

    顧勞斯鉆研許久,直到一部反傳銷電影給了他啟發。

    為什么傳銷導師可以讓他的學員們蜜汁自信?

    即便是再落魄再無用,也能叫他們相信,只要跟著導師干,必定能發家致富掙千萬?

    因為導師善于擺弄人心。

    被洗腦的人其實明白,以他們的條件,在正常的社會競爭中,是不會有機會發財的。

    所以導師會鼓吹、會替他們編織一個虛無的夢,會締造一些“不可能”的案例,甚至會在實踐中,為他們創造一兩次所謂的“成功”。

    最后,學員們在心理上會逐漸自我膨脹,從而堅定不移的相信導師并行動。

    顧勞斯看完一拍大腿,妙哇!

    他活學活用,專為心態不好的同學也量身定制了一套強心計劃。

    你看,宋秀才試過都說好。

    遠在徽州府溫書的宋如松,青天白日里,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泰王一臉不信,“科舉本就是為天子選臣,怯懦之人,本應棄而不用。

    何況性情天生,哪那么容易就能生出膽識信心?”

    顧勞斯跳起來,“人生百態,性情也各有不同。

    圣君當因人而異、唯才是用,怎么就一竿子打死了?”

    他摩拳擦掌,“何況自信這東西,本就不是天生,而是后天環境造就。

    你若是不信,咱們桂榜見真章。”

    “我這不是隨口一說,你怎么還急眼了?”

    見話不投機,泰王明智地轉移話題,“就算你說的都對,可這次主考是柳巍,你的海口還是夸得早了些。”

    怎么,我顧家跟柳巍的那點兒破事,天下皆知了?

    顧悄氣焰弱了些:“想來柳大人就算對顧家不滿,也不會將怒火撒到無辜的其他學生頭上吧?”

    “小子,你太年輕,對柳巍此人還是不夠了解。”

    泰王輕嘆,“你該慶幸,今日我來了。”

    老鄉紳家的中堂,裝修得十分正經。

    翹頭案下擺一張供桌,兩頭各置一張太師椅。

    桌椅雖有些破損,但依稀可見舊主精細講究。

    上等松木的翹頭案修長高邁,豪情恣肆。

    配套扶手椅座圍雕靈芝紋,靈動生發;后背板心嵌玉色大理石,如明月在天,水墨石紋又似云山重重,氣象萬千。

    王爺蹙著眉,勉強撿著主位坐了。

    小顧可不敢跟著坐,只能一邊陪站,打了滿頭的問號。

    寧權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對上大哥后人,可謂是諄諄善誘。

    他抿了口茶水,“你好好想想,柳巍是誰的人?”

    顧悄在腦海中過了一圈柳巍檔案。

    謝昭曾與他提過,柳巍寒門出身,不得薦舉,遂成那屆里鮮少的籍籍無名者。

    郁郁不得志下,他賣友求榮,向徐喬告發了同年汪純和顧影晨,憑此發跡,得了個苑馬司司正。

    官不大,卻是個肥差。

    他在這個職務上,初步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自此,野心勃勃的柳巍,開始了他的平步青云之路。

    他內心其實看不上徐喬一介鷹犬。

    騎馬找馬幾年,憑一副《北疆圖志》入了陳愈陳閣老法眼,實現人生關鍵的一跳。

    陳愈推他為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

    后來,他屢次為神宗獻上平疆奇策,平步青云,官至兵部尚書。

    “他是陳閣老的人,跟鄉試閱卷有什么關系?”

    顧勞斯感覺CPU有點干燒。

    寧權垂眸放下杯子,臉上透出幾分失望之色。

    “真不知道我將籌碼壓在你身上,是對是錯……”

    顧勞斯腦子猶在飛速運轉中,壓根沒聽他嘀咕。

    “不對……他明著是陳閣老的人。”

    如果是這么顯而易見的答案,泰王根本不用問。

    他福至心靈,終于想明白了關節。

    “暗里其實是太后的人!”

    顧勞斯急切地求證,“徐喬此人,雖是神宗親信,卻也最是首鼠兩端,暗里也供太后驅使。

    以他無利不起早的脾性,一開始肯給柳巍機會,定是周太后授意!

    后來,柳巍明著踹了徐喬,實則是為了撇清干系。暗里他仍有太后一黨保駕護航,否則單憑陳閣老,哪舍得將他一個外人拱上兵部尚書如此要位?”

    他越說越興奮,好似許多條凌亂的線一下子串了起來。

    “畢竟周太后是個敢盜國庫給韃靼的狠人,想要左右與韃靼的戰事,又怎么會不向兵部伸手?我說的對不對?”

    寧權總算緩了臉色,“你還不算無藥可救。”

    皇倉一事敗露,周太后為避神宗刑訊,早已在深宮自縊。宮中近侍但凡知事的,不論所知多少,都被她提前滅口。

    她極擅布局,與手下人多是單線聯絡,這次又收網迅速,通敵案就此成懸案。

    不止陳愈,大概連神宗都不知道,柳巍也是她的人。

    寧權哂笑,她以為她聰明,可留下的這最后一點斷尾,還真能再成什么氣候嗎?

    他也不賣關子,直接說起了機要,“太后一黨,下面只有兩類人,一類被她挾制,不得不受他驅使;一類有心無腦,甘愿受她驅使。

    柳巍就屬后者。

    你當他《北疆圖志》怎么來的?殺了結義兄弟偷盜來的。

    那些平疆策略又是怎么來的?亦是盜取歷年學子心血而來。

    陳閣老手上,向來把有科舉主考的擇定權。

    攀上陳氏后,柳巍先后主試過各省鄉試四場。

    各省精于舉業者,大都同你一樣,考前好猜主考人選和喜好,以作專攻。

    但最后無不陰差陽錯,害人害己。”

    顧勞斯越聽越迷糊,“這是個什么說道?

    難不成還在舉場,就被他視作對手開始打壓了?”

    寧權搖了搖頭,“當年會試,他得個進士最末,還是虧得另兩人替他圈了文章。沒了那兩人,他哪里懂什么鎮戍、邊防?

    混跡兵部,他腹中無貨很快暴露,求助于周氏,那毒婦替他支了一招。

    叫他判卷時,優等答卷悉數昧下收作己用。

    答得好的,也要叫他們落榜。如此鄉試結束,便可尋訪作答之人,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務必叫他們為他所用。

    他策論只出軍論,并非選材,而是為自己選妃。”

    顧悄:……

    第一次聽說科舉還能這么玩,666。

    “柳巍府上幕僚有四十人眾,大抵都是這么來的。

    除了這些,也有不從想鳴冤反抗的,那些都做了他刀下亡魂。”

    說到這里,泰王也嚴肅起來。

    “聽說這次科考,你還鬧了場闈賭?要是不想血本而歸,這柳巍是越不過去的麻煩。本王這趟來,就是想與你做個交易。”

    不是,您老路見不平,就自覺把路填平,干嘛非吃拿卡要這一下?

    他大手一揮,“說吧,您要多少抽成?”

    泰王卻搖了搖頭,“本王要錢做什么?

    我助你這場考試,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顧勞斯警惕地后退一步,什么問題這么致命?

    用jio指頭想都知道,還能有什么問題?!

    他除了空有一肚子才華,就剩這條七拼八湊撿回來的命了!

    這問題他能答嗎?不能!

    況且,謝昭走前并沒有另與他提柳巍這一茬,想必是料定這一場他不敢妄為。

    細數他主考的前四場,湖廣、云南、廣西、四川,哪個不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這把換成舊都,腳踩一只螞蟻,指不定都是帶隱藏屬性的,他只要腦子不進水,大抵都不會在官窩里找死。

    想通了,小顧立馬垂頭裝死。

    “舉報貪官污吏請到都察院找御史,舉報科舉舞弊請到禮部找儀制清吏司主事,舉報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請到順天府衙門口敲登堂鼓……”

    泰王氣笑了:“你小子怎么一點道義不講???”

    你這樣叫我怎么敢把這大寧交到你的手里?

    顧勞斯:呵呵。

    走你,小的拒收。

    泰王:……

    二人眼神交匯,一陣推拉往來。

    泰王見他實在油鹽不進,終于亮出底牌,“你想不想知道,寧云去處?”

    第137章 第 137 章

    那自然挺想的。

    可太子失蹤, 連他皇帝老子都不知道下落。

    寧權一個被圈禁的王爺,怎么會知道?

    顧悄猶疑地望著泰王,權衡話里的含水量。

    寧權十分大方地任他相看, 甚至還好意提醒。

    “你以為寧云為什么執意帶著我治水?又為什么縱著我在這題字、泄露行蹤?”

    顧悄冷漠臉:哦, 原來都是設計好的。

    感情生活就是一場戲, 個個都是影帝。

    人手一個小金人, 不用排練都可以無縫接戲?

    拼不過拼不過, 小顧認輸低頭。

    “不知王爺想問什么?”

    寧權這會卻不急了。

    他一抬手,明孝衛自覺讓出藏在后頭的隨行御醫。

    這也是個熟人,正是林大夫他坑坑的爹。

    太醫院掌院院判林錦方。

    老院判戰戰兢兢, 恨不得學鵪鶉把頭插到翅膀下面。

    可惜, 他不是鳥人, 無處可藏。

    “泰……泰王殿下。”

    寧權見著他, 笑意斂去。

    “林院判,你給本王一句準話, 我這毒到底可有解?”

    林錦方嚇得立跪,“王爺,這天下萬物, 相生相克,療毒之事,不在一時……”

    “啪”得一聲,寧權將瓷杯摜碎在他跟前。

    他居高臨下,“不在一時?可本王等不了幾時了, 是也不是?”

    是!可這是能說的?

    老院判只得磕頭裝死。

    他心里也苦得很,從來都是制毒容易解毒難。

    以他們的身體虧空狀況, 能叫他們一個個活蹦亂跳在這大發雷霆,已經算他醫術高絕了!

    寧云沉著臉, 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

    “周氏惡毒,既然用毒,又怎么會叫我等有機會喘息?

    從明孝失蹤起,我就猜到,他必定是背水一戰了。

    必死的局,他能將棋走到如此地步,也算他有幾分本事。”

    他低嘆一聲,沉默片刻,望向顧悄。

    “你可知道,我們所中之毒,乃前朝太醫院鉆營幾代之秘藥。

    這毒設計得精巧,用反生二物化整為零,叫人防不勝防。

    一毒為引,從鳳仙花汁液中萃取,以玉吸納溫養,一毒為本,以仙藥云片調和,揉進膏胎陰存。二者分開無毒,長久觸碰,卻能借人溫人血催化融合,一點點侵蝕內腑,殺人于無形。

    前朝皇帝拿不住漢臣,又仰賴漢臣治國之能,遂制此毒,專殺大權在握脫離掌控的漢臣。既是做滅口之用,又焉能叫人配出解方?”

    這些與謝景行先前推測,相差不大。

    “泰王如何知道得這般仔細?”

    遇上專業領域,林院判頓時不裝了,他直起上身,痛心疾首,“既已知曉,怎么不早些說出來,太醫院也能少走許多彎路……”

    寧權冷笑,“早些?如何早些?”

    他盯著顧悄,意味深長,“怪只怪我們都技不如人,始終差人一步。”

    差人一步?差誰?

    顧悄腦中猛然閃過春風樓那夜,顧二的剖白。

    他的老父親,早在數年之前就查出這毒……

    瞞而不報,等同幫兇哇!

    他神色一凜,臉上是一副更加恭謹的聽課模樣。

    寧權卻步步緊逼,眸中精光攝人,幾乎叫他招架不住,“你可知道,大寧王室差點盡毀于此毒。這么多人里,只有你一人活了下來。”

    不知道,不知道。

    一二三四五,山上打老虎,這不活著的不還蠻多的嘛。

    你咋沒事還搞針對呢?

    顧勞斯咽了口唾沫,連退三步。

    “王……王爺是不是哪里弄錯了,大寧王室?小人萬不敢當。”

    他目光誠摯,否認得毫不作偽。

    寧權皺了皺眉,顧家難道沒將身世與他和盤托出?

    想到這個可能,他不由多了幾分耐心。

    “去年除夕,皇宮夜宴,整個宗室,人丁稀薄,唯余我與神宗兩個老鬼空庭對月。

    他追憶平生,深感在愍王一事上,處置欠妥,有負太·祖遺命,更有負高宗當年的托孤之請,于是派錦衣衛分赴赴流放諸地,暗中尋找愍王后人。

    若有亡故,務必尋回尸骨,遷回皇陵安葬;

    尚且存世的,寬赦認祖歸宗,重享王孫之尊榮。”

    “知道知道。”顧勞斯點頭。

    “顧影傯,哦不,昭郡王不就是那尚且存世的愍王世子?”

    寧權見他仍是懵懂,干脆與他攤白了說。

    “寧昭雪是侍女所生,真正的世子,那時尚在王妃腹中,一同流放鐵嶺。

    可赴鐵嶺的錦衣衛只找到王妃尸身,世子尸骨不存。深查下去才知,世子尸身當年就被蘇將軍暗中劫走。

    你說若是尸身,蘇將軍為何不就地與王妃一同安葬,要多此一舉?”

    好嘛,勇敢狗狗,這下真的要替妹出征了。

    顧悄拼命回憶小鮮肉演技,同步瞪眼抖唇,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你是說,那個男嬰沒死,蘇……我娘帶走了他?”

    寧權再不與他玩猜謎,“沒錯,那個男嬰就是你。”

    “不……不可能,不可能!”顧悄痛苦抱頭。

    “我竟不是我爹親生的???我怎么可能是撿來的!!!”

    寧權:……

    林錦方:……

    重點不該是你怎么可能是皇子嗎?

    寧權氣笑了,“自古皇家多薄情,恨不生于百姓家。

    你倒是掂量得清楚。可惜,既有此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顧悄板著臉:我命油我不油天。

    “小人不懂王爺意思。”

    他腦子轉得飛快,“姑且不論身世,我能活下來,只因身在顧家不曾同中奇毒,僥幸而已。何況皇室之中,仍有子侄小輩尚存,只是年紀還小,哪里就只我一人活下來?王爺未免過于夸大。”

    寧權毫不留情哂笑,“小輩?那毒霸道,父母沾上,血脈相傳。后代殃及,大多十幾歲上夭折。

    顧琰之,你以為你的本毒從何而來?

    周太后煞費苦心送來的龍紋玉佩,又是做什么用的?”

    感情他當年替遺孤擋的風雪寒侵被當作了毒源;這些年他虛不受補、屢次命垂一線被當作了藥引發作。

    這可真是個完美的誤會……

    “琰之,我與你明人不說暗話。

    當年迫于多方壓力,神宗最終將愍王后人改為流放,可暗里還是下了毒手。

    蘇青青才到鐵嶺地界,周太后的人就盯上了她。

    那夜隆冬暴雪,一夜覆地三尺不止。她以一當十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卻因動了胎氣耽擱了最佳救人時機。

    等她誕子趕去,云錦早已難產一尸兩命。

    不止周太后,神宗心腹亦確認過二人斷氣,這才放任蘇青青帶走尸體。

    可這具尸身,出了鐵嶺,卻成了個病弱嬰孩,雖然不甚康健,也艱難活了下來。

    難道你就不好奇,這是為什么?”

    這些內情,顧悄還是頭一次聽說。

    他不禁感嘆,顧準和蘇青青真真是做局高手,在那樣的境況下,竟能做到瞞天過海,滴水不漏。

    第一個為什么顧悄還沒想好怎么諏,寧權很快又提出第二問。

    “周太后自然不會輕信什么龍鳳雙胎之說,即便不清楚內情,她也知曉‘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道理,是以很快又安插趙致、趙梅昔父女送來毒引。

    你母胎帶毒,本就虛弱不已,再以藥引催發藥性,理應活不過幾年。年前、春上,你兩度兇險,也確實咽了氣。

    可神跡一次次降臨,你不僅活了下來,甚至一日比一日康健。

    難道你就不好奇,這是為什么?”

    因為我穿越了。

    顧勞斯懵了一瞬,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他怎么活下來的,他還真不知道。

    小顧同學非常求知若渴地搖頭。

    寧權見狀,深深嘆了口氣,也打定主意一次將前塵往事與他說個明白。

    結果,這又是個龍龍阿狗(longlongago)的故事。

    “當年皇兄突然毒發,藥石罔醫,但也并非沒有救命之法。”寧權虛得很,站累了又坐回去,抿了口茶繼續。

    “杏林無用,也還有些玄門法子可用。”

    說就說,他還高低要內涵拉踩一下。

    被批無用的林首席,只得將頭伏得更低。

    嘖,一把年紀了,看著怪心疼的。

    顧勞斯想扶來著,但不敢。

    回春堂正經大夫從來干不過天橋底下干掐算的。

    大寧也是如此。

    “彼時,齊云山有一位道士,雖然聲名狼藉,卻很是有些神通。他主動揭了皇榜,獻上一門救命的秘法——七星添油接命法。”

    道門有一說法,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所謂七星,即是南斗七個星點。

    傳說這七個星點關聯人體七個關鍵的、能轉換吸收生命能量炁光的位點,是關乎人命理之短長的關鍵所在。

    道家據此推演出七星燈術。

    以燈為媒,呼應天上七星與人體點位。借點燈和添油之不傳秘法,與人添壽。

    所添之油,要聚天地靈光靈炁。

    所用之火,亦有無窮說道,天火、人火乃至陰火,不一而足。

    這個法子,顧勞斯也略有耳聞。

    誰叫他初中看話本子看得入迷,什么牛鬼蛇神都翻過呢……

    道家神話里,有太上老君為哪吒蓄元神使用過七星燈術,有菩提老祖為孫悟空渡劫使用過七星燈術。

    歷史演義里,也有兩個人用七星燈續過命。

    一個是諸葛亮,奈何魏延那二五仔闖進帳子,吹滅一盞燈打斷了儀式,害的諸葛亮施法失敗,最終死于五丈原。

    另一個是劉伯溫,這位倒是成功續命一紀,幫朱元璋打下了天下。可他逆天改命,又兼泄露天機太多,最后還是落了個慘死。

    但顧勞斯是什么人?

    打小深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熏陶,是個堅定的辯證唯物主義戰士!

    看的時候他壓根不信,還拿來與謝景行頑笑。

    “學長,你說這諸葛亮,神人點神燈,咋就被魏延一個普羅大眾的凡人,輕易吹滅了呢?

    再說這劉基,既會斬龍脈截靈氣,又會點七星續陽壽,怎么就不會一盞一盞亮晶晶,一紀一紀無窮盡呢?”

    那時,他與謝景行難兄難弟兩人,正齊聚靜安女士客房,各自奮戰手上項目論文。

    小顧三萬字麻溜收尾,在一旁無所事事,沒話找話。

    老謝十萬字還才開始,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酸脹的眉眼,“諸葛亮可能買到了假神燈,劉基大約是沒有打火機吧。”

    好冷……顧勞斯搓了搓胳膊。

    “學長,原來你也會講冷笑話?”

    打擾學長,他有點不好意思,“那個,要不要幫忙?我的做完了。”

    可湊近一看謝博士做的題目——明清畿輔營田與植稻考之后,他頓時老眼昏花。

    啥……啥玩意兒???

    特么的是誰說的,自古文科是一家?

    要是的話,那文學院是撿來的吧?

    謝景行瞥了眼電腦右下角,凌晨三點半。

    “不用,材料都找好了,我現在只是個無情的打字機。”他戴上無框眼鏡,繼續敲打鍵盤,“乖,去睡吧。再不睡,你明天要給自己點燈了。”

    好嘛,撩人失敗,小顧悻悻躺平。

    鐘點又過一圈,床上人呼吸平穩,謝景行這才悄步走到床邊。

    他輕輕貼著床沿,無聲坐了好一會兒。

    可最后什么也沒做,只替顧悄掖好被子,又調低空調溫度,爾后回到電腦前繼續未完的工作。

    謝景行以為,顧悄不知道他的猶疑。

    而顧悄也以為,學長不知道他在裝睡。

    那時但凡有一個人能勇敢一些,結局或許早就改寫。

    呵,好好地雙向奔赴,愣是玩成了雙向插刀。

    都怪年少不懂愛,想談戀愛又太菜。

    顧勞斯憶了會當年的功夫,泰王也敘完前因,進入正題。

    “不管是誰,想要續命,都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皇兄這盞七星燈,關乎國祚天命,須以龍脈為油,以天火燃燈。”

    “可大寧境內,各處龍脈早被太·祖悉數斬斷,唯剩一條國脈。

    那道士說,若是他親自引天火,燃盡大寧龍脈,不僅可以叫皇兄起死回生,還能增壽一個甲子。”

    說到這里,寧權有些許感傷。

    “皇兄向來以國是為先,為了茍活棄江山于不顧的行徑,他做不出來。

    不止做不出來,也不會允許他人起異心,于是動了殺念,想要將那妖言惑眾的道士斬殺。

    道士機敏,立馬補救,說大寧龍脈不行,也可退而求其次,以韃靼龍脈作燈油,只是效用差些,只能勉強續命一紀。

    皇兄心動了。

    他將續命法子同寧樞和盤托出,也將身家性命一并托付給他,可惜與韃靼這勝券在握的一戰,卻愣是沒打下來。

    他不知道,寧樞早就有了異心。

    曾經破了大元國號的戰神王爺,突然疲軟下來,不僅收縮戰線轉攻為守,還吃了不大不小幾次敗戰。

    最終他拖死皇兄,如愿即位。

    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處死了那道士。

    他向來剛愎,從不信這些詭道術法。

    直到寧云也得了一樣的病,他再想用這個法子時,韃靼龍脈早被人捷足先登。”

    說到這里,寧云頓了頓,“我想,搶了韃靼龍脈那人,你應當猜到是誰。”

    這越發玄幻的故事走向,叫顧勞斯徹底宕機。

    他指了指自己,“總……總不會是我……吧?”

    可他和原身,明明不是一個人。

    寧權一哂,“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我亦求訪過齊云山的臭道士,他說得玄乎其玄,但言外之意,續命與換命本就大同小異。

    在今生看是續命,可所續之命,亦折的是來生時日;在來生看是換命,因為此生彼生,好似歷經兩世。”

    “不可能!”

    顧悄想到夢中那些幻境,“現代的那個我明明活得好好的。”

    話音未落,顧悄就暗叫不好。

    一時激動,不慎自曝了老底……

    “哎——”

    這時,外間突然響起一聲嘆息。

    綽約的林蔭下,牛道士甩著拂塵,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也不見驚動任何人。

    他抬腳走近,眨眼就到了跟前。

    “小公子,泰王所言不虛。你確實是七星續命之人。

    凡七星之法所續,壽數皆來自天外,大多懷有異世之才。

    小公子也莫要推諉,單就治水你所提諸多建議,不止泰王,想必太子也早已料定你的身份。”

    顧悄:感情這掉馬掉的……是人盡皆知啊???

    “至于你所說的另一個你……”

    他嘆了口氣,十分羞愧。

    “七星之術,千圣秘而不傳,道門非正統亦是罕聞、罕遇。

    實在是我那師兄偷盜秘技,又學藝不精,七星點位,只一星在位。

    勞他費心,那年北境只替你續來七魄之一,簡直續了個寂寞。”

    “后來休寧你病重,蘇將軍跪求老夫出手。

    說來遺憾,此術亦非我專精,情勢危急我也只能放手一搏,虧你福厚,這一回終于七星在點,魂魄歸位。

    只可惜先前滯留那一魄,生了執不愿與你合一,趁機逃去了異世。

    你夢中能看到他,正是主魂與分魄的感應。”

    顧勞斯算是聽明白了。

    感情這一師門都是水桶,頭一個續命只續來一魄,三魂六魄還留在那頭;第二個也沒好到哪里去,續了三魂六魄過來,又叫原先那一魄跑了……

    眼見著越說越自取其辱,老道強自挽尊。

    “反正那一魄死了就化作虛無,而你缺一魄也不影響甚么,就別太計較了,雖然中間是出了些岔子,可這命好賴不是都給你續上了嗎?”

    說著他湊過來,低聲討好。

    “能不能打個商量,叫暗中替你點火的那位高人,莫要再磋磨老道我了?”

    他管不住嘴,嗶嗶個不停。

    “少了一魄,不就是體虛一些、缺點心眼嘛,至于不依不饒非要找我索賠嗎?”

    老道我啊,一輩子凈給道門那些個牲口擦屁股了TAT。

    顧勞斯默默離他遠了一些。

    “像我這樣缺心眼的人,哪里知道是誰給我點的火……”

    老道猶如吃了一個鞋拔子。

    事已至此,顧悄也不再裝傻。

    “所以,泰王想要我回答的,究竟是什么問題?”

    寧權笑笑搖頭,“不須問,我已有了答案。”

    他輕輕拍了他大皇侄孫一肩,“實話與你交底,皇兄自知寧樞非帝王之才,傳位于他只是權宜,暗中他另點有三位顧命,就為匡扶社稷,另覓明君。

    我雖不才,亦占一席。

    這些年臥薪嘗膽,從不敢忘先帝囑托。

    寧霖身死,是我失責,好在他后繼有人,叫我不至于死后無顏再見兄長。

    你放心,本王雖命不久矣,定會在死前,為你掃平一切障礙。”

    哪知他的大侄孫一點不買他的賬,反倒蹙眉琢磨起細枝末節。

    “三位顧命?是哪三位?”

    寧權有些挫敗,也有點憂愁。

    他看人老辣,大侄孫是真半點野心沒有,這該如何是好?

    算了,顧家居心叵測,將他養廢,他就一點一點養回來好了!

    于是,他老人家耐心解答,“皇兄并未明言是哪三人,但依我猜測,另兩位應是云鶴、蘇穆。”

    不會。

    顧勞斯條件反射否掉了這個猜測。

    云鶴乃愍王岳丈,蘇穆與云鶴又是連襟。

    這等姻親關系在,二人不須顧命,也會全力保愍王。

    再者,高宗離世時,朝中局勢錯綜復雜。

    他甚至不知道下毒的是誰,這種情況下,顧命定是出其不意又不顯眼之人。

    若是那么好猜,叫神宗一猜一個準,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有余裕顧別人的命?

    他腦中驀然閃過謝昭誆他替嫁時候的話。

    “你一定記得,謝與顧向來共奉一主,絕非外人傳言那般。”

    如此推算,謝首輔當算一個。

    那么,最后一位,是誰呢?

    第138章 第 138 章

    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

    顧勞斯果斷放棄,眼睛一轉,“王爺既然有了答案, 是不是該我討利息了?”

    “太子殿下究竟身在何處?可有危險?”

    他輕掃一眼門前明孝衛, 方才秘辛泰王既然沒有刻意避人, 顯然寧云早已知曉。

    如此再回想他的失蹤, 就很不簡單了。

    提及寧云, 寧權又嘆一口長氣。

    臉上也露出些悵惘來。

    “寧樞并無帝才,卻能尊享帝命。

    他這個兒子,溫潤仁澤, 空負仁君之象, 卻沒他爹那般的好命。

    偏偏寧樞還不認命, 無論如何不愿還政。

    他想方設法替太子保命, 哪怕龍脈只剩大寧這一條,他也照樣敢動心思。

    在這件事上, 他幾乎已經瘋魔,壓根就不怕壞了國運。”

    顧悄不由想起謝昭與神宗的交易,以百年國祚換他性命無虞。

    這些零碎線索串起來, 叫他細思極恐。

    “好在寧云明理,以死辭受。

    無奈之下,寧樞只得退而求其次,信了方士的鬼話……”

    “什么鬼話?”顧悄忙問。

    “嗐,就是飼龍奪炁之術。”牛老道一甩拂塵, 一邊搖頭一邊痛苦臉。

    “齊云山那道士雖被斬了,但他還有個不成器的徒弟, 靠坑蒙拐騙在外頭也有些名氣。

    既然大寧龍脈不好動,韃子龍脈又去晚了, 臭方士就伺機向神宗獻了另一個偏門法子——再找一條龍脈。”

    “江山無垠,山水絕佳逶迤奔騰的山脈不少,但能孕育龍氣的地方早被太·祖斷干凈,龍脈何其難尋?

    可方士卻說,他還知道一處未被斬盡……只是要再養一養。”

    “呵。”寧權冷笑一聲,“所謂養,就是官逼民反。以萬人怨氣硬生生鍛出一支反叛軍,群龍見首之日,就是龍脈養成之時!”

    好家伙,這野生龍脈不僅成了補品,還可以人工養殖?

    顧勞斯算是小刀拉屁屁——開眼了。

    “!”牛老道也覺丟臉。

    “老皇帝病急亂投醫,還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顧悄:……

    “那道士是不是人稱鬼道人?他徒弟難道就是皇帝身邊的佘天師?”

    牛老道:“你竟也聽說過?!”

    顧悄:“呵,感情齊云山這道士窩就是一水的牛鬼蛇神?”

    牛老道:喂,不帶這么玩諧音梗的啊!

    掰扯不過,牛老道苦哈哈言歸正傳。

    “他所說養龍之地,正是江西。

    此間靈山無數,干龍上接昆侖祖山,下接武夷主脈,余緒直奔南京,乃是龍氣極旺之地。

    加上這地界,又曾出過與太·祖勢均力敵的周氏政權,幾番忽悠,倒是叫神宗深信不疑。”

    到這里,顧悄總算理清楚了始末。

    也猜到了寧云去處。

    大歷二十五年,明孝太子毒發,神宗開始尋醫求藥和封建迷信兩手抓。

    一手比較常規,令謝昭、秦昀等臣子,徹查舊案追毒源研制解藥。

    另一手則著手研究顧悄這個成功病例,最后發現當年高宗沒驢他。

    玄學真的救命,可惜他頓悟得太晚,韃靼龍脈早五年就被蘇家截胡了。

    于是,他又打起大寧龍脈主意。

    奈何太子寧死不從,叫他在保國和保太子之間難以決斷。

    這時,剛好蹦出來一個道士,教了他一個挖別人墻角的好辦法。

    神宗自此兢兢業業填湖改勢,養龍脈十來年。

    很好,一朝水來,禍也從天來。

    看著民亂紛起,神宗滿心期待。

    只要起義軍里出現身負龍氣的天選之子,那就意味著,龍養肥了,可以宰了。

    可他哪里能想到,他的好大兒不惜以身入局,再次亂了他計劃?

    該說不說,湖廣、江西不止是戰之禍,更純純是人之禍。

    這人間煉獄的締造者,竟是神宗他自己。

    打著為太子的名義,行的卻是不義之舉。

    這老賊,果然當得起殘暴鐵血、剛愎自私四個字。

    是真不適合當皇帝。

    嗯,支持推翻換個新的。

    經歷七星續命的神展開,顧勞斯的想象力已經充分擴容。

    他代入明孝處境,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猜測,“所以明孝太子不是失蹤,而是死遁,為的是破這養龍局?

    該不會,那個打出 ‘誅奸邪、清君側’旗號的首領,就是寧云吧???”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被這猜測震驚到,甚至連太子尊稱都忘了。

    “也難為你竟猜得八九不離十。”寧權頷首。

    這偏門法子,一度叫他十分無語,沒想到顧悄竟能一猜即中,他不由感嘆,“你叔侄二人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太子到安慶府前,明孝衛早已探過各地虛實。

    是以府治那一聲破城之呼、沿途粥鋪張旗引火之象,寧云早已知曉。

    可知道也無濟于事。兩省已成死局,他自恨無力也無法改變,一度消沉。

    便是借了你的一句‘破而后立’,叫他豁然開朗。

    既然兩省已救無可救,不如就壞得更徹底些。

    趁著流民未成氣候,他帶著蘇訓,潛入漩渦中心,親自做了那龍首。”

    當朝太子竟……竟真去臥底做了賊首。

    顧勞斯瞠目結舌,可也茅塞頓開。

    難怪,此前他就覺得這次民亂,前后諸多蹊蹺。

    尋常起義,亂民只會振臂高呼干翻朝廷。

    想得出“清君側”這等名目的,大多出自體制內。

    尋常起義,初期亂民無組織無紀律,大多以燒殺搶掠為主。

    可這次兩省除了奪地殺貪,并未大肆搶奪府庫,甚至在洪峰到時,還能主動回防衛田,這前瞻性和組織能力,一看就是leader手筆。

    最異常的,便是這虎頭蛇尾的結局。

    這次民亂,起得勢如破竹,愣是叫兩省三司軍衛毫無招架之力,可招安平息得也過于迅速。甚至都沒同朝廷開條件,乖乖就被那三年免賦哄回去種地了。

    一場暴力反叛最后以不流血的和平政變收場,絕無僅有。

    他就說,皇帝一個罪己詔咋有那么大后勁。

    現在再看,卻是他的好大兒潛在敵后替他做了大量意識形態工作。

    可是,這種“用魔法打敗魔法”“打不過就加入”的流氓打法,怎么這么熟悉?

    咳,寧云真不愧是他拜把子兄弟,連腦回路拐的彎都和他那么相似。

    一水之隔,云山深處。

    饒州三清山上。

    面對同行黑衣人相似的問題,寧云大方承認,“琰之聰慧,孤確實受他啟發。”

    不待細說,他驟然咳了幾聲。

    慘白的指縫中溢出幾絲烏黑的鮮血,觸目驚心。

    蘇訓一把推開黑衣人,厲斥一聲,“再多嘴毒啞你!”

    三清群峰之巔,一道天梁,橫跨東西。

    天梁盡頭,云霧縹緲。

    松石掩映間,一間道觀遺世獨立。

    他眺望那頭,冷冷道,“你領著挑夫,就在這等著,不許跟過來。”

    黑衣人垂頭,委委屈屈,“好嘛,我都聽媳婦兒的。”

    蘇訓:你特么是不是眼瞎,看不見老子是男人?!

    但他沒有時間掰扯這些,只扶著氣息奄奄的太子,蹣跚向著仙家而去。

    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觀前歪脖松下,幾塊奇石摞成桌椅。

    松下三人,神色各異。

    寧云雖頹敗末路,卻眸色柔和,清凈平淡。

    他拭去指尖血污,淡笑著對身側人道“無礙”。

    蘇訓風塵仆仆,滄桑疲累。

    滿臉更是焦急懇切之色,“道長,怎么樣?”

    對面仙風道骨的白眉道長,蹙緊眉峰。

    幾息后,他搖頭撤回搭脈的手,“唉……老道無能。太子仁心,不該命有此劫啊……”

    死刑宣判,蘇訓登時面色煞白。

    寧云反倒安慰他,“禮言,順其自然便好。”

    他閉了閉眼,“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強求也未必是好事。”

    這一語雙關。

    蘇訓聽懂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孤也并無下山的念頭。

    道長,接下來的時日,孤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勞煩觀中收容一二?”

    這便是要留下的意思。

    “殿下,不可!”

    蘇訓急切跪下,“要不咱們再去找一次顧琰之……他……”

    寧云抬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禮言,我以為你愿意同我一道出來,就是同意了我的決定。”

    蘇訓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同意,這時就不該反悔。”

    他笑得溫柔,似是在看鬧脾氣的弟弟一般,“我很慶幸,是你陪我走完最難的這一程。”

    他有些疲累,卻也耐心剖白勸慰。

    “你知道的,親手斬斷近在咫尺的生機,這個決定我做得有多難。

    我非圣賢,亦有私欲。

    每時每刻,都有一個聲音叫我蒙上眼睛,走向同父親一樣的路。

    可你在身邊,就叫我時時警醒,我不止是我,還是你們的航燈。

    若是我也步入深淵,怎么對得起你們數年的追隨?

    你知道的,這時候我去找任何人,都是置他于死地。

    誰也承受不起父親的怒火,你說,是也不是?”

    他以我自稱,語氣懇切,如同長兄。

    蘇訓眼圈通紅,“可您怎么能在這樣的地方……”

    在這樣的地方,孤獨走完這一生。

    你可是……大寧的太子啊……

    “青山是處可埋骨,不必再驚塵世人。”

    寧云遙遙望向東北方向,“太子已經死在那個暴雨夜的洪濤里了。”

    “我現在就是一介閑云。

    你就容我過幾天神仙日子,也不枉我來這仙山一遭。”

    蘇訓哽咽讓步,“那臣就在這里陪你。”

    “不,你且去吧。”寧云搖頭拒絕,指著天梁另一頭那道身影,“禮言,他還在等著你。

    不止是他,太子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辛苦你奔波。

    你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提到橋那頭那人,蘇訓殉葬的心都有了。

    他不就是慫恿亂民鑿空了他家祖山,借挑土筑堤之便,截斷了他家龍脈,至于追著要他以身相許嗎?

    要不是他阻斷及時,真叫這人揭竿反了,等在福建、湖廣、南直的三路神宗大軍,必定包抄圍剿生擒一條龍,將他捉到懷玉山頭,先抹脖子再放血。

    這救命之恩,不求他做牛做馬報答,也不能如此恩將仇報不是?!

    “這人始終是個隱患,你若降得住便留,降不住就早日殺了。”

    寧云一邊揮手攆他,一邊殷殷囑托。

    只是山風呼嘯,他的聲音消散在天地之間,很快了無痕跡。

    他自嘲一笑,怎么還是……放心不下這天下呢……

    看著青年一步一回頭,慢慢走上天梁。

    他按著痛處,笑得清凈又釋懷。

    “禮言,他年乾坤肅靜、海晏河清,莫要忘了祭孤一杯太平酒。”

    第139章 第 139 章

    送走泰王后, 小顧一復盤,發現自己虧大了。

    泰王不僅扒了他馬甲,套走他機密, 還借保駕護航的名義, 白混了個鄉試沖刺位。

    這些就算了, 他還忽悠小顧替他數錢。

    對, 沒錯, 是真·數錢,數他那一屋子的破銅錢。

    顧勞斯:黑人問號臉???

    而作為交換,寧云行蹤, 顧勞斯壓根沒討到個準話。

    顧勞斯板著臉安慰自己:沒事, 吃虧是福。

    站在投資者的角度, 虧本買賣其實是一種長線投資。

    指不定鄉試泰王同柳巍懟臉開大, 能整出什么不一樣的幺蛾子呢???

    常年舞弊一個套路,顧勞斯表示:倦了倦了, 我都看倦了。

    沒錯,這把鄉試推遲兩個月。

    九月初七,赴湖廣、江西的兩位主考才領了盤纏辭陛出發。

    南直隸盼星星盼月亮, 九月十五女媧壽誕終于盼到了柳尚書離京的消息。

    一時間,女眷們賀誕繡品,花樣子全用的是柳尚書金句,考生們是夜點的天燈,祈福圖全是柳尚書闈場點我……

    如此氛圍里, 其他各省份考生們紛紛發來賀電。

    正放榜的云南、廣西、四川橘子們彈冠相慶:嘻嘻嘻,噩夢降臨, 為南直隸的考生們點個蠟。

    還沒考的湖廣、江西松了口氣:耶耶耶,完美閃避!

    略有耳聞的其他省拍了拍胸口:恭喜咱平安落地, 酬蠶節快樂!

    這四面八方涌入的不和諧聲音,打啞謎似的,通過龐大的大寧“互聯網”直達圣聽。

    神宗仔細揣度著一封封密報,隱晦地瞥了一眼陳愈。

    三省才亂過一次,必然不可再亂。

    鄉試容不得一絲紕漏。

    他點著主考名錄,狀似不經意地問,“閣老,最后派出的這三位,你看如何?”

    陳愈偷偷覷著皇帝神色,答了句很是籠統的話,“皆是明經公正之士,學問亦老成。”

    “是嗎?”皇帝瞇了瞇眼,提筆擬了一道密旨。

    筆走龍蛇間,他意味不明地將尚書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明經公正,學問老成?”

    陳愈訥訥不敢多言。

    密旨書就,皇帝招來新任北司鎮撫使。

    “林茵,擢此三人分赴三地,就查……”

    他頓了頓,看了陳愈,“就好好查一查這八個字。”

    華蓋殿內放著數盆碎冰,陳愈額角還是滑下一滴熱汗。

    這實在不是個好風信。

    陳茵領命,正要退下,就聽神宗低沉道,“等等。”

    層層密報下頭,還壓著一封奏折。

    折子制式,乃是親王密奏。

    神宗蹙眉,復又通覽一遍,這次卻不再擱置。

    “告訴寧權,朕準了。”

    林茵一瞄,就知道這是泰王奏請要冒名參加鄉試的折子。

    這是一本刷存在感的折子。

    泰王先是拍了一通馬屁,稱科舉乃國事之本,禮部這些年科舉改制頗有成效;隨后提出要進行一場沉浸式調研,戴罪立功,直擊一線替神宗沉浸式體驗一把禮部改革的實際成效。

    尤其看看禮部千挑萬選來的主同考官,究竟如何彰朝廷不遺賢才之盛德。

    如此伏低做小地歌功頌德溜須拍馬,討好的意圖十分明顯,神宗大悅。

    只是鑒于這位一直不務正業天馬行空,俗稱忒不靠譜,折子才被神宗按下不表。

    但密報一來,這折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秉著多一人多一道保險的原則,神宗決意同時啟用泰王。

    只有派人親自去考一考,同他的人雙管齊下,才不至于輕易被權臣糊弄。

    他倒要看一看,他的這兩位尚書,在他這無縫可鉆的科場,到底興了什么風浪。

    科舉革新,一直是陳閣老引以為傲的功勛,也是他主事禮部親自抓的唯一一筆拿得出手的政績。

    原本太·祖舊制,除直隸考官由禮部擢翰林官充任,其余各省鄉試考官不分主同,皆由各地布政史會同巡按御史會商推選。

    但十九年鄉試舞弊案爆發,舊制弊端一覽無遺,遂成神宗一塊心病。

    為了迎合上頭,陳愈鉆營數年,終于想出一招。

    他上奏直言,各省選官多為本地州府官員,難免悉從上官。

    以至于各地科考多舉親故,去留多乖,才學拔尖者反倒遺于鄉野。

    所以他提出,各省應參照直隸,由兩京禮部統一遴選主考。

    其余同考,也應實行交叉回避制,本省考官,悉從他省借聘,由各地提學糊名備好人員,待禮部抽簽定向,隨時取用。

    這般操作下來,主考與同考互不相識,與監考地方亦無厲害干系。

    確實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考試公正(bushi)。

    咳,確實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禮部對各省科場的話語權。

    朝臣看完,盛贊不已。

    連多疑的神宗,看了都說好。

    唯有謝昭反響平平, “此舉比之舊制,或可以一語評之。”

    神宗有些好奇,“哦,不知卿何以評之?”

    青年一針見血,“肥一人,而瘦天下。”

    彼時青年不過及冠,圣眷優渥,如日中天,一句話嗆得陳尚書臉色青白。

    這是明晃晃指摘他伺機攬權!

    關鍵是他那點小心思,還就真被說中了!

    他嚇得立馬跪地喊冤。

    在促進科舉公平公正的大旗下,他確實起了同地方爭權的小心思。

    畢竟大寧以禮治國,是太·祖定下的調子,可禮部實際上只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職權遠遠不如吏部同戶部。

    他也想更進一步,可吏部謝首輔他惹不起,戶部方尚書他撼不動。

    再不想點法子攬點權,他難道始終當個六部吉祥物嗎?

    正當他腦子飛轉想著如何開脫時,御前恭謹恪謙的太子緩緩開口。

    “自隋朝首開科舉,歷來沒有完美的體制,無論什么法子終有疏漏。吾輩所能為,就是精益求精,以求至善。”

    那時的寧云,雖中奇毒,但還能上朝聽政。

    他噙著笑四兩撥千斤,“謝大人所謂肥一人而瘦天下,孤可不可以反過來理解為,陳尚書此舉,亦有削煩去蠹、變重為輕之功?”

    礙于太子回護,神宗當時并未深究其中門道。

    現在,大概是時候清算了。

    以神宗秉性,若是哪個朝臣敢瘦天下肥自己,他必學他爹扒皮抽筋午門煉油……

    想到這,陳愈汗濕重衣。

    柳巍,這一場,你可給老夫長點心!

    能混到御前的,都是千年的狐貍。

    泰王折子看似捧腳,實際上卻是借著東風拱火,那小算盤珠子打的,就差直接崩陳閣老臉上了。

    這些年柳巍作為,陳首輔怎會不知?

    不僅知道,還有意幫著遮掩。

    這會兒神宗突然提起,直駭得他滿腦子都是如何壯士扼腕。

    神宗的機要辦公室如何波詭云譎,顧勞斯是無緣得見。他只能在校長辦公室里,體會一下學渣家長硬要保送清北的胡攪蠻纏。

    而且此家長,還非彼家長。

    原疏火急火燎從休寧趕來,眼下正兩個大黑圈。

    他攀住顧悄左肩,十分哀怨,“昨晚上爹娘給我托夢了,他們叫我要好好跟著你,寸步不能離。”

    顧悄:???

    黃五懸梁刺股,嘔心瀝血,現階段屬于風一大能吹走的那掛文弱書生。

    他飄到顧悄右肩,“我爹今天五七,他說今年競爭大,憂心我考不上。”

    顧悄:好像似乎有點懂了。

    顧大虎捻了捻袖子,也開始跟風。

    但瞎話扯起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爹娘……咳咳走了也有幾年了,在下頭過得還行,他們叫我問問你,束脩多少才管夠保我鄉試?”

    顧悄:……伯父伯母也過分直接了些。

    最后一虎也期期艾艾。

    “我爹娘還在休寧,需要的話他們說也可以……”

    “打住!”顧勞斯忙伸手,生怕他說出“他們也可以下去一趟”的渾話。

    以死相逼,這個最狠。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朱庭樟胡子都笑長了半寸。

    他最近用力過猛、二次發育,胡子生長異常旺盛。

    一日不潔面,就生出一圈青黑茬茬。

    連汪驚蟄都笑話他。

    “我看旁人念書長頭發,因為費腦子,怎么只有你念書長胡子,是不是光用嘴哇?”

    可把小豬氣了個半死。

    黃五本就恨這廝雞賊,總是暗搓搓搶顧悄的小灶,聞言立馬趁勢跟著陰陽。

    “某些人啊慣會投機倒把,最后還不是只能孔子跟前秀胡子?”!!!青春期不帶搞人參公雞的!

    小豬徹底自閉了。

    干哈呢兄dei?

    眼見著兄弟即將鬩墻,小顧趕忙和稀泥。

    “所以你們不安心在家讀書,眼巴巴追過來,就因為我又帶了一個班?”

    哪知道這一問,叫先來的、后到的立馬冰釋前嫌、統一戰線。

    他們齊齊質問:“你那叫多帶一個班???”

    顧勞斯摸了摸鼻子,好像人是有點多嗷。

    誰叫憤怒小顧,路見不平就容易上頭呢……

    見他心虛,小伙伴們腰板直了,正準備輪番批斗。

    還沒張口,就聽顧勞斯義正言辭,“我這叫鯰魚效應!是激勵你們進步的策略!策略!懂不懂?!”

    “嘎?”

    “傳說,海外仙島有一種魚,叫沙丁魚。

    它們時常一群魚擠在一處,你不動我不動,只會躺平一心等死。

    你們也知道,魚死了就不好吃了嘛。

    所以仙人就想了一個法子,放一只攪屎棍——鯰魚進去。

    身邊多了這么一個“異已分子”,左突右進,上躥下跳,不讓魚安生,沙丁魚無奈只得也跟著動起來。”

    “這就是鯰魚效應。”顧勞斯語重心長。

    “之前的你們就像沙丁魚,一個個全是給我念書。

    你看多了這群鯰魚,你們不是馬上就動了?

    嘖,都能主動從徽州逆流游到安慶要書念了。”

    說著他搖頭嘆氣。

    “哎——爸爸辛苦擴招,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

    眾人抓頭:“好像哪里不太對的亞子。”

    但是一時又說不上來。

    顧勞斯心道,這黑心資本家忽悠打工仔們的慣用招數,這暗搓搓鞭策打工仔內卷的負向激勵機制,我能叫你們看出來?

    忽悠完,他一點不留時間給眾人醒神,憤然掏出一本《絕密,押卷!》。

    “別說爸爸不愛你們。

    他們學《鄉試長線備考班精華》,你們就學《實用公文寫作規范》,他們學《鄉試熱點》,你們就學《絕密,押卷》!

    同學們,咱們卷王出征,勢必叫一路寸草不生。”

    眾人:……

    卷完了這頭,顧勞斯不忘卷那頭。

    他轉頭就給集訓營又提了一個訓練強度。

    小小一個柳巍,怕什么?

    卷王堅信,只要題目刷得足夠多,壓根不怕考官動手jio。

    第140章 第 140 章

    如果說童生試是入門級, 生員試是進階級,那么鄉試開始,就正式打入高端局。

    鄉試共考三場, 八月初九日進場鎖院起, 每三日一場。

    首場考《四書》義三道、《五經》義四道;十二日第二場考論一道, 判五道, 詔、誥、表各一道;十五日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細數一下, 相當于公考行測全部變申論。

    客觀變主觀,能蒙的選擇題,全變花式大作文。

    整一個宗旨, 就是連條死路都不給學渣留。

    不僅廢腦, 還廢人。

    前前后后9天, 拉拉雜雜21關。

    顧勞斯總結陳詞, “不多貼點秋膘,還真考不下來。”

    黃五低頭目測一番腰圍, 感覺到絲絲的岌岌可危。

    于是,托奸商的福,兩頭的伙食, 頓頓都是豬五花。

    清蒸的、白灼的、醬鹵的、東坡的、脆皮的……

    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豬養壯兮上案板的悲壯?

    這期間累的不僅是考生,考官日子也不好過。

    為了保證考試公平,不給舞弊走后門留丁點兒余地,主同考官、內外簾官陸續抵達地方后, 第一時間要進貢院招待所蹲號子(劃掉)。

    只有開考前一日,可同地方主事宴饗。

    鎖院后直至閱卷結束放榜, 一律不許外出、不許接見考務以外任何閑雜人等。

    出題也不是個好差事。

    學生雖只做21道,但考官要出的題面, 含五經各經在內,卻是整整37道。

    題目既要保質,又要保量,還得注意避重。

    但凡學問差些的主考,當年學的早已還給當年。

    臨出題時莫不撓頭又抓腚,不亞于隔夜的冷鴨子回爐重烤。

    煎熬著嘞!

    為了有效防止泄題,考題還得現烤現賣。

    須在鎖院后,由主考官按照考試場次,分三次擬定,題目也不是他一人金口玉言,還須與副主及各同考官們一道,開個會碰個頭商定。

    有道是考前集體決策,出事大家背鍋。

    當然,也不排除個別考官,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愣是把集體決策做成個人負責。

    比如柳巍。

    據小道消息,這位主試時,考題大多由智囊團提前備好。

    他酒不多時還能記誦謄錄一番,酒如是高了,就脫鞋褪襪從腳底板抽出紙條子,遞給副主考,“喏,把……把他們叫過來,咱們開個會……”

    副主大多年輕,才上岸沒多久。

    要么是六七品翰林官,要么是同等級的六科給事中、六部主事。

    官大一級壓死人。

    小年輕無法,只得捧著有味道的題目,喊比他更不如的州府教官、府縣推官等數個同考,一起開個“形式主義”的短會。

    至于主考泄不泄題,徇不徇私,皇帝都不問,他們操許多心作甚?

    “所以,這就是神宗自以為滴水不漏的科場。”

    實則全是窟窿。

    顧勞斯分析完,瞟了一眼他悶悶不樂的大侄子,“是不是自欺欺人得可愛?”

    大侄子默不作聲。

    ——還在為顧悄提前猜到主考是柳巍,并可恥進行押題的行為生著悶氣。

    顧勞斯嘆了口氣。

    歷來只有作弊不成傷心難過的,還沒見過一言以弊之、耿耿于懷硬要對號入座的。

    “這人啊,道德有那么一點就行,千萬不能過剩。”

    黃五寫著卷、摸著魚,不忘抽空感嘆,“營養過剩會胖,道德過剩會喪。”

    顧影朝:……

    “有人的地方就有后門,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正。”原疏開竅了,竟也勸道,“子初兄你又何必非去較這個真。”

    顧勞斯點點頭,幾番實戰,原小七思想覺悟也大大提升,孺子可教也。

    “有這個時間內卷,乖侄孫你還不如好好想想,你同那柳巍,科場見面分外眼紅,是準備舉刀還是準備拔劍?”

    顧勞斯如今狗鼻子靈敏不少,也能先一步嗅到危險,他語重心長,“刀劍無眼,我勸施主茍一茍猥瑣發育。”

    沒辦法,怪就怪敵人火力太強。

    雖說顧家家訓歷來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可青銅越級干王者,敵我實力懸殊,這種情況還沒拔槍人就給你一套帶走了。

    不合適,不合適。

    “就怕柳巍不放過子初!”

    朱有才也好急好急,“這可怎么是好?”

    他也是遇見汪驚蟄之后,才知道顧影朝還有這么一門大仇家。

    他絮絮叨叨,一會是“人家那么大的官,捏死咱不跟捏死只螻蟻似的?”一會又猛拍大腿,“哎呀,早知道就聽族長的,不該叫你出來應考!”一會又是“南無阿彌無量天尊,各路神佛加持護佑。”

    “唉——”汪驚蟄托著腮也愁眉苦臉。

    “你說主考一看你籍貫姓名,會不會喜極而泣,大呼踏破鐵鞋無覓處,人頭拿得全不費功夫?”

    顧影朝:……

    既然決意出來應試,遲早都會同柳巍碰上,他一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

    真等到現在才想,黃花菜都涼了。

    是以,他有些無奈,“你們多慮了。”

    一來柳巍不傻,就算要除掉他,也不會擺在明面上授人以柄。

    再者,他當年年幼,又藏得嚴實,柳巍并不知道還有第三個人圍觀了那場惡行,沒有一定要弄死他的理由。

    顧影朝曾經試著用變態的視角,揣度變態的想法。

    通常似他這種無關輕重的小角色,與其無趣殺了,不如留著慢慢戲耍,將人困在五指山內,不動聲色地逗弄至死,最后再告訴他血腥“真相。

    那種驚怒之下恨不得生啖仇人血肉、卻又無能為力的眼神,才最有意思。

    那時,他正在宗祠靜靜擦拭著顧影晨的牌位,沉默同哥哥訴說著離別。

    揣摩著揣摩著,他突然攫取到那份奇異的快感。

    若是柳巍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知道自己敗在一只螻蟻手上。

    而那只螻蟻,就是曾經被他一腳碾進塵埃的顧影晨的家人……不知柳巍的表情會有多么精彩……

    只要一想到那場景,顧影朝就心跳加快、臉色潮紅,甚至渾身顫栗起來。

    森森祭堂,他低低笑出聲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柳大人,這便是顧氏與您遲來的回禮。

    但這些,就不需一一向叔公道明了。

    他垂眸,內心有些隱約的遺憾。

    按捺著內心波動,顧影朝面上仍是一副沉靜模樣。

    他輕輕道,“無礙,大不了這科不第,來年再來。”

    這退堂鼓打的,瞧著還頗有些生死看淡的不爭。

    顧勞斯氣笑了。

    只是這科不第,來年再來???

    大寧科考輔導班同意了嗎?

    真是叔可忍,叔公不能忍!

    他陰惻惻問,“來年?來年可沒有叔公給你做保了。”

    “子初,你是想好回鄉老婆孩子熱炕頭、祖宗跟前添香油了?”

    顧影朝:……

    “子初人微力薄,不敢蚍蜉撼樹,只怪時運不濟,第一科就不幸遇上仇家。”他甚是聰穎,話風不對立馬開始賣慘。

    “其實也無甚差別。最多就是,哥哥的仇還要再等等。”說著說著,他落寞下來,“而我與叔公的差距,也會越來越大,怕是當不了叔公集團的執行總裁了。”

    小伙子早已摸清楚叔公脾性,知道他到底吃哪套。

    這茶里茶氣的演技渾然天成、毫無表演的痕跡。

    那怎么行?先帝創業未半,怎么能中途散伙?

    顧勞斯果真上當。聞言腰板一挺,胸膛一拍,“莫方,按叔公說的來,鄉試叔公照著你!”

    顧影朝適時投來儒慕的眼神。

    朱庭樟捂臉:這破鍋配破蓋,一個敢點火一個敢下菜,我是管不了了!!!

    黃五嘖了一聲,顧勞斯啥都好,就是眼瘸得厲害。

    顧家這后生,最是會扮豬吃虎,初見連他這老江湖,都差點被這一身端方耿直的偽裝騙了過去。

    只有原疏并二虎,單純跟著劇情走,一會歡喜一會憂。

    吃瓜不帶腦子,快樂沒有煩惱。

    泰王來點卯的時候,正逢顧勞斯大言不慚,夸下這等海口。

    他輕咳一聲,“琰之不是不入場闈嗎?本王甚是好奇,你要如何照拂后輩?”

主站蜘蛛池模板: 少妇天天干|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国产主播户外勾搭人xx|精品无人区无码乱码毛片国产|亚洲欧美中日精品高清一区二区 | 全黄h全肉边做边吃奶流浪汉|#NAME?|日本高清二区视频久二区|国模少妇一区两区三区|2018中文字幕在线视频|亚洲=aV国产精品无码 | 福利综合网|成年人网站黄色|欧美大陆国产|日韩视频在线免费|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久|奇米超碰在线 | 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你懂得|国产高清在线喷奶水|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片|亚洲精品久久无码=av片动漫网站|亚洲精品9999久久久久 | 日韩一级片免费|亚洲蜜桃视频|破了亲妺妺的处免费视频国产|码18免费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男人的天堂网络|国产精品一区二区2 | l8videosex性欧美69|国产麻豆91|黑人黄色片|午夜精品偷拍|欧美一区高清|久久99热只有频精品6狠狠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成人免费高清|精品色呦呦|国产另类ts人妖一区二区|99热精品在线|国产人免费人成免费视频|欧美国产日韩二区 | 最新中文乱码字字幕在线|亚洲色无码中文字幕|久久久精品免费网站|高潮毛片无遮挡高清视频播放|欧美黄色一级带|国产操女人 | 中国一级毛片视频|无码专区狠狠躁天天躁|日本高清视频一区|日韩欧美亚洲精品|欧美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在线看片 | 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中文版二|色老板在线永久免费视频|国产精品美女自拍|不卡网免费理论影院|97碰在线视频|丰满岳乱妇三级高清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蜜|#NAME?|а∨天堂一区一本到|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国产又粗又硬又长又爽的视频|中文字幕无码第1页 |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久久国产精品精品|#NAME?|色免费观看|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视频|亚洲天堂777|天堂成人 | 啄木乌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压监狱|久久综合狠狠|日本亚欧乱色视频在线观看|亚洲=av毛片久久久久|国产亚洲精品二区|波多野结衣免费观看视频 | 在线=a亚洲视频播放在线观看|男女吃奶做爰猛烈紧视频|一级精品毛片|欧美一级片免费看|蜜臀久久=av|美国成人在线 | 肉体裸体xxxxx免费观看|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放视频|日本免费无遮挡毛片的意义|国产无套乱子伦精彩无码视频|国产一区二区h|亚洲色图网址 | 女同互慰高潮呻吟免费播放|精品视频在线99|国产美女视频免费的|国产另类ts人妖高潮|欧美黄色片免费观看|一起操视频在线观看 | 欧美成人性生活片|在线不卡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伦理影院|欧洲LV尺码大精品久久久|中文字幕无码=a片久久|最新中文字幕一区 | 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成人|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字幕久久|午夜毛片丰满熟女导航|天下第一社区视频在线观看|国内=a∨免费播放|久久好色 |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久久福利精品|亚洲日韩精品=aV无码麻豆|粗大挺进尤物人妻中文字幕|成人不卡一区二区|九九爱爱视频|#NAME? | 欧美日韩一区在线观看|日日噜噜噜夜夜爽爽国产|国产成人精品一、二区|国产中文日韩欧美|经典欧美videossexo2|青青草成人免费视频在线观看 | 亚洲=aV永久综合在线观看另类|#NAME?|日本亚洲精品成人欧美一区|久草精品在线播放|国产亚洲综合视频|亚洲精彩视频在线 | 欧洲亚洲综合一区二区三区|99国产精品久久|免费v=a国产高清大片在线|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三区在线观看|91麻豆精品国产91|欧美日韩福利视频 | 免费三级网|看毛片网站|午夜影剧院|国产农村一级一级毛片|十八禁g=ay网站|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蜜臀网站 | 激情欧美综合|野花香日本在线观看免费视频|99re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34|亚洲精品久久夜色撩人男男小说|videos少妇|五月综合缴情婷婷六月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亚洲=aV永久综合在线观看另类|#NAME?|日本亚洲精品成人欧美一区|久草精品在线播放|国产亚洲综合视频|亚洲精彩视频在线 | 免费在线观看黄色大片|综合一区无套内射中文字幕|你好星期六在线免费观看|91探花福利精品国产自产在线|成人18夜夜网深夜福利网|九九影院理论片在线观看一级 |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日韩性生活一级|日韩久久无码一区二区|欧美胖老太一级毛片|欧美精品一区二区精品久久|国产精品日韩在线观看|亚洲=av线=av无码=av岛国片 | 亚洲=av禁18成人毛片一级在线|九九在线视频免费观看|饥渴少妇高潮正在播放|欧美成人精品高清视频在线观看|伊人久久大香线蕉综合色狠狠|黄色片一级的 | 欧美成人一二三|一区二区国产在线|欧美黑人激情性久久|欧美性大战久久久久久久蜜桃|亚洲色播爱爱爱爱爱爱爱|亚洲日本二区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 久久精品国产91|精品不卡高清视频在线观看|毛片网子|操操操日日日|国产福利一|中文字幕色欲=aV亚洲二区 | 免费三级网|看毛片网站|午夜影剧院|国产农村一级一级毛片|十八禁g=ay网站|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蜜臀网站 | 大东北CHINESEXXXX露脸|中文字幕人妻偷伦在线视频|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毛片|亚洲熟妇丰满xxxxx小品|毛片=av网站|#NAME? | 国产精品大全|韩国精品视频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啦啦啦www日本高清免费观看|大柠檬导航香蕉导航巨人导航|中国黄色一级|国产成人一卡2卡3卡4卡 | 亚洲特黄一级大片|91麻豆传媒|国产毛片儿|www..com黄瓜|野花香日本大全免费观看|国产精品宅男擼66M3U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