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終章

    說實話, 爬韋恩塔的過程并不是特別輕松。

    一切似乎都被火焰染紅了，我向上望去，看見深紅色的光與影在墻壁上爬行, 盛開, 如同花朵一般綻放在臺階和欄桿之間。緊急通道的安全燈在扭曲的空氣里散射出明明滅滅的綠光, 勉強指明了正確的逃生方向。

    汗水淌進了眼睛里，我一邊跑向了和小綠人相反的方向，一邊努力眨眼，試圖讓世界變得更清晰些。

    ——要不然還是再等等吧，我在爬到十八層時，突然從腦子里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杰森沒按照他電腦里的計劃行動, 但既然火已經起來了（燒的甚至是韋恩塔）, 那就代表著他已經成功抓到了小丑, 并準備和蝙蝠俠一對一互毆。

    小丑，紅頭罩和蝙蝠俠齊聚一堂。

    ……我這個一般路過的老鼠似乎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里。

    ……所以再等等？

    殺人……我也算是殺過人, 可那次并不完全是‘我’動的手，而這次的目標并不是能用意外和巧合解決的對象……所以, 要再觀望一下具體情況嗎？

    我茫然地繼續向上跑去，在深紅色的緊急通道內奔跑, 奔跑, 奔跑, 仿佛一只被驟然放上滾輪的倉鼠。

    再謹慎一些, 再小心一些, 再注意一些——也許我出手反而會引發一些所有人都不是很想看到的故事走向呢？萬一我反而讓事情變得更糟了呢？

    那絲微妙的直覺讓我在爬到某一層時停下了腳步……這層的出口被鎖住了, 不過對于職業撬鎖人來說, 開鎖根本用不了幾秒。

    門后是空蕩蕩的樓層，堆積在角落里的雜物正在熊熊燃燒, 它們產生的黑煙嗆得我咳嗽了兩聲，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除了雜物，地上還有干涸的滴落狀血跡，我順著這些黑紅色的圓點走去，穿過幾道著火了的木門和橫著雜物的房間，直到我推開最后一扇門——

    ——我的面前豁然開朗。

    樓層末端的房間很大，也很空曠，如果地上沒有躺著幾具尸體，房間中間沒站著一個滿頭是血的小丑，以及一臺正在發出噪音的對講機的話，它簡直像個普普通通的沒擺著任何物品的小型倉庫。

    其實我在看見小丑之前還有點猶豫，思考著當著蝙蝠俠的面殺人是不是太過了——可當他開口時，我發現自己詭異地平靜下來了。

    “啊，”他看起來有些意外，“是你。”

    眼睛很痛，肺部也很痛，在火場里爬樓梯絕對不是個輕松活……我向前邁了一步，感覺自己踩到了什么。

    那是一把染血的手槍。

    血跡還很新鮮，我甚至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是啊，”我說，“很意外吧，我也沒想到。”

    十幾年的我絕對想不到十幾年后的我能干出什么事……我將槍口對準小丑，有點虛弱地想。

    可被瞄準的對象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他睜大和緊急安全燈同色的眼睛，看起來甚至有點開心。

    “我不知道那只黑貓還會教你殺人？”小丑咯咯地笑了起來，“很有氣勢，很有氣勢……小老鼠，但你真的敢動手嗎？你真的敢開槍嗎？”

    我用力呼吸了一下。

    雖然我的雙腳仍踩在地面上，可我卻感到了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不適，渾身是血的綠發男人笑著伸展開了他的?*? 手臂——橙紅色火焰在他身后扭曲成型，熱風將如蛇一般的發絲卷起，狂亂地飄揚在他的腦后。

    他似乎并不畏懼灼燒的疼痛，當幾抹火苗燎過他血跡斑斑的亮紫色西服外套時，他反而張開嘴，將袖口處的一縷火焰含進了口腔。

    像一位瘋癲的君王。

    “真失望，連一點味道都沒有。”小丑咂咂嘴，“和你沒什么區別。”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舌頭已經被燙壞了。”我發現單手舉槍有些瞄不準，于是換成了雙手，“瘋子。”

    對講機又在沙沙作響，可我已經不想去聽了。

    小丑歪了歪腦袋，更多的血從他的鼻腔里涌出，爬過他蒼白的皮膚，又被火焰舔舐成干涸的痕跡。

    “想殺我的人實在太多了，”他鮮紅的嘴唇開開合合，于是那些從他喉嚨里涌上來的血液就滴滴答答地淌了出來，“你不是最堅定的那個，你也不是最憤怒的那個……說到這里，我是不是該問問你的由是什么？算了，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在乎。”

    窗戶在此刻終于扛不住過高的溫度，嘭的一聲爆裂開來——飛濺的玻璃碎片沒有傷到我和小丑，但它們反射出了大片大片的，不真實的綺麗光輝。這些虛幻的光又被冰冷的槍口折射，然后又一次反射出一片朦朦朧朧的光。

    層層疊疊的光暈籠罩在小丑的身上，令人看不清他的動作，他的表情，甚至他自己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看著他，我卻突然想起了好多年的場景。

    那些長長的，五顏六色的織物在金色的光里熠熠生輝，鑲嵌在布料中的亮片像是灑落滿地的玻璃碎片一般閃亮。悶熱的空氣，另一個人的呼吸，以及順著織物向上望去時看見的藍色雙眼。

    腳下的血跡似乎變成了紅色氣球的碎片，它們在我的視線中一路蜿蜒到蒼白的墓碑前，在深棕色的棺材里堆成了零零碎碎的小山。

    尸體的味道，燃燒的味道，眼淚的味道。

    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但舉著槍的手卻漸漸停止了顫抖。

    小丑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他皺起眉，舉著那臺還在釋放噪音的對講機向后退去——

    “你的確不需要知道我的由，你也不用知道了。”我說，“再見。”

    ——我扣下了扳機。

    第一槍有些偏了，打中了小丑的肩膀。

    然后我開了第二槍。

    第三槍，第四槍，第五槍。

    血花從亮紫色的西服里涌出，小丑踉蹌著向后跌去——火焰在此刻終于不再庇佑這位君王，它們一擁而上，尖嘯著撕扯起他的皮膚，帶走他身體里的溫度。

    “不——”他看起來憤怒又震驚，還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不，不不不！不應該是你！不應該是你！！！”

    但他已經叫不出聲了。

    他整個人都因為子彈的沖擊力而失去了平衡，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去。

    而他身后就是沒了玻璃的落地窗。

    ——就在小丑摔出窗外的那一瞬間，一捧血花從他的胸膛間重重炸開——似乎有人用威力更大的武器給小丑補了一槍。

    但我沒有看到這一幕，毒煙已經讓我眼前發黑，就連溫度和聲音都在慢慢離我遠去。

    我咳嗽著跪倒在地，試圖讓自己死得更輕松點……倒不如說我已經不想跑了。

    跑有什么用？

    我還能跑到哪去？

    地面似乎重重震了一下，本來就跪不穩的我直接趴在了地上。風似乎重新流動了起來，有什么東西重重地落到了我身旁，但我已經沒力氣去管它了。

    當杰森把昏迷了的莉莉救出火場時，不知道是誰埋在韋恩塔下的炸彈剛好啟動，淹沒了墜落的小丑和飛著去救他的蝙蝠俠。

    可剛剛還在試圖手撕蝙蝠俠的杰森現在甚至都顧不上發怒了。

    ……誰還能在這種情況里顧得上發怒啊？！

    他在確認莉莉還沒死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感覺自己需要重啟一下大腦，或者讀一下地球online的存檔，看看究竟是哪里出bug了。

    這不對吧？這對嗎？

    杰森在小丑跌出樓時下意識地補了一槍，但他肯定那槍不能瞬間致命——

    他有點發懵地吹了一會兒冷風，直到空著手歸來的蝙蝠俠落在了不遠處，才勉強讓出走的靈魂回到了身體里。

    蝙蝠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杰森看了看他空著的手，又看了看他被炸藥波及，所以變得有點破爛的披風。

    “哈，”杰森下意識地將莉莉往自己身后的陰影里撥了撥，“搶救失敗了？我猜？”

    蝙蝠俠似乎在斟酌用詞。

    “那么我還真是好運，要知道開那一槍時我可沒多想——”杰森說，“所以你現在想做什么？把我送進黑門監獄，還是在阿卡姆里給我開個豪華單間？”

    “不。”蝙蝠俠說。

    杰森嗤笑兩聲：“我明白了，你要痛打我一頓，然后送我去——”

    “不，”蝙蝠俠說，“杰森，小丑不是你殺死的。”

    轟隆！

    韋恩塔危險地搖晃了一下。

    似乎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有點歧義，蝙蝠俠繼續說了下去：“小丑也不是懷斯特殺死的。”

    “我親眼看著他活著墜落下去，直到他的身影被爆炸的氣浪掩蓋了片刻，等我再看見他時——”

    蝙蝠俠的老對手，哥譚曾經的犯罪之王，如同夢魘一般盤繞在哥譚上方的綠色陰影靜靜地躺在一片灰撲撲的水泥板上。

    他睜大的眼睛依舊鮮綠，唇角的口紅鮮艷無比，但一根閃爍著寒光的鋼管從他的胸膛里捅出，讓他徹底安靜了下來。

    小丑似乎完全沒預料到這一幕，布魯斯能從他的眼里看見仍未逝去的震驚和暴怒。

    不是被他夢寐以求的蝙蝠俠殺死，更沒有成為蝙蝠俠和二代羅賓之間的激化劑——可小丑確確實實的，無可辯駁的，以這么普通的方式死去了。

    布魯斯怔愣地張開披風，停在了半空。

    他的老對手則在爆炸中和水泥板，以及那根嵌在他胸膛里的鋼管，一同穿過那些朦朧的煙霧，明艷的火光，紛飛的建筑碎片，墜進了遙不可及的空洞里。

    “……”杰森說，“所以呢？你想說什么？”

    布魯斯沉默了片刻。

    他摘下了頭盔，將它抱在懷中。

    “我很早就知道了，”他說，“你無法成為我，也不會成為我。”

    “這是指責嗎？”

    “不是。”

    他們對視了幾秒，沒人說話，也沒人擺出戰斗姿態。

    “我會繼續關注紅頭罩的，”布魯斯的藍眼睛里倒映出不再嘰嘰喳喳的養子，和被他擋在身后的黑發女孩，“紅頭罩對哥譚來說還是個不確定因素，他和他的同伴——軍火庫和亞馬遜人——的目的也不夠清晰，但在此之前……”

    “但在此之前？”

    “……多幾個法外者，也不是那么令人難以接受。”

    蝙蝠俠重新戴上了他的頭盔，在夜風中毫不留戀地展開披風，從樓頂一躍而下。

    杰森沒去追。

    他將手放在即將醒來的莉莉的肩膀上，靜靜地看著遠方還在燃燒的韋恩塔。

    天光漸亮，金紅色的光暈在莉莉黑色的長發間浮動，有點像層層疊疊的劣質頭紗折射出的光輝。

    ——太陽一如既往地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