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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000 兩個人的私人分享

    回宿舍后, 方霓把最近的課業資料整理了一下,下午去了立裁室。

    之后兩天她都待在立裁室做模型。

    “最近怎么不見你出門啊,霓霓?”有女同學笑著打趣。

    方霓有些尷尬, 因為她之前禮拜六禮拜天都不怎么待在學校,經常被宗政叫走。

    不過現在不會了。

    想起宗政,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個人。

    還有,那天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 也算不上莫名其妙吧……仔細想來, 早就有些苗頭。

    和宗政在一起時有過寥寥幾次交集, 他還替她解過圍。

    那次校友會結束,他和其他基金會的成員一道離開, 正好撞見她被個校外女人糾纏。

    那女人也是基金會的成員,老公是本地一個蠻有名的珠寶商, 說懷疑她和她老公有染, 其實方霓根本不認識她老公, 只是在之前的校友會時說過兩句。

    眾目睽睽,方霓百口難辯,是談稷給她說的話, 說這種事情還是要有真憑實據,讓她不如回去問自己老公。

    他說話擲地有聲,音量雖不高, 在場其余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被這種鎮定氣氛感染, 喧鬧混亂的現場也冷靜了幾分。

    “你跟她一伙的吧?!小姑娘年紀不大, 姘頭還挺多!”她叫囂, 沖周圍人嚷嚷,“這種學校,這種校風……”

    談稷掃她一眼, 微微挑眉。還沒開口,女人已經被聞聲趕來的老公高聲喝止:“胡說八道什么?!不好意思談總,她今天忘記吃藥了。”

    中年男人滿頭大汗地道歉,拽著她就走,這鬧劇才結束。

    方霓那天想跟他道謝,他已經跟其他人走了。

    后來她只是在微信里跟他說了聲謝謝。

    他回了一個“不客氣”就沒有下文了,顯然也沒放心上。

    下午沒什么事,她和同學去學校后街吃飯。

    她吃得慢,吃了會兒沒有胃口了,無意間翻開朋友圈打發時間。

    談稷這個萬年不發朋友圈的人竟然發了一條動態:

    [去爬雪山]

    照片里是一望無垠的雪景,暗藍色的天幕下,雪山亮得晃眼,他修長的睫毛上沾染了潔白的雪粒子,離鏡頭近,顆粒分明。

    這是一張沒有任何PS和濾鏡的照片,除了他自己就是滿屏的風雪,登山包隨意地放在地上,他難得一身鮮亮的沖鋒衣,面孔被風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整體的色調是暗沉的,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撲面而來的蓬勃向上的、原始的張力。

    方霓的目光意外地停留了很久,給他點了一個贊。

    除了已經被她拉黑的宗政,他們沒有任何共同好友,所以,這一條動態在她的視角里是孤零零的,也像是兩個人的私人分享。

    但是方霓試想一下,他這樣的人,一條動態底下應該有很多人給他點贊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那么多拉不到底的茫茫評贊里——看到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在一家門客寥寥的奶茶店里買了杯黑糖珍珠,喝了一口才懊悔不已。

    一股糖精勾兌的塑料味。

    果然,沒人排隊的店鋪有時候真不怎么樣,不應該為了省那點排隊時間去試毒。

    連帶著心情也不是很

    美妙。

    和同學在校門口分別,方霓回了宿舍,拿出手機時卻發現有人給她發了消息。

    她平日不怎么跟人閑聊,所以很少有人會主動給她發消息,偶爾的小紅點基本都是推送。

    所以,她看到被頂到上方的那個頭像時,人是有些懵的。

    是談稷。

    [回學校了?]

    他一般找人聊天的話,開場白都很有目的性,會直接拋出能快速引出話題的句子,很少這么“隨意”。

    隨意到——似乎真的不含有什么目的,只想跟她聊聊。

    獵獵的夜風吹起了深藍色的窗簾,方霓捏著手機抬頭望去,窗外已經入夜,黑暗里點綴著寥寥幾盞路燈。

    [嗯。]

    之前一直顯示“輸入中”,打了幾段還是刪掉了。

    原以為到此結束了,沒想到談稷還會繼續給她發消息:[一個人在?]

    方霓:[嗯,舍友回家了。]

    談稷就不是個喜歡發消息的人,所以他后面打了電話給她。

    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方霓心里有些觸礁般的震動感,指尖都微微地顫了一下。

    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安靜。

    方霓好一會兒才接通:“……”

    就在她不知道要說什么的時候,談稷先她開口,笑著說:“為什么不回出租屋?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合租嗎?”

    “要做作業,有份立裁的模型還沒做完,住學校方便些。”

    他應一聲,語氣真的像往常一樣:“安全嗎?”

    “……嗯。”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方霓手心冒汗,捏緊了又放松,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跟他說什么了。

    后來她訥訥地換了只手來拿那手機。

    這次隔著話筒,兩兩沉默的時間持續了有好幾秒。

    空氣里似乎都有細小的電流,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有個朋友送了我兩卷布料,用不上,我給你寄過去吧。”

    方霓遲疑著,那邊已經有人在喚他,約莫是公事,他說了聲回見就掛了。

    她當時沒放心上,也不好去打擾他工作,就擱了。

    誰知翌日真的有人給她送來了,打開一看,方霓都愣住了。

    竟然是有“寸錦寸金”之稱的南京云錦,還是其中最為珍貴的金線妝花錦。色澤艷麗,燦若云霞,晃得她都有些眼暈。

    因為工藝復雜繁瑣,這種布料只能純手工制作,產量非常稀少,至少她沒在學校里看到過。

    方霓想要撫摸,手快要觸及時又停在那邊,后來也只是小心翼翼虛隔著描摹花樣,愛不釋手。

    不過,這個真的太珍貴了。

    [我不能收。]

    談稷沒有回復她。

    方霓知道他忙,也不好一直煩他,便等他的回復。

    一天后他才很隨意地回復她,別人送的,他沒什么用,借花獻佛而已,不喜歡她自己處置吧。

    處置?這要怎么處置?

    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拿來做她那些作業是不是太小兒科了?暴殄天物。

    而且,被同學看到肯定要問東問西的,質疑她怎么用得起這個?

    她都不敢碰。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讓人寄出時那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對于他而言,那確實也不算什么,隨手就能送的小玩意。

    殊不知,對她而言可能是負擔。

    不過他大抵不會去細想的,也不會是想要為難她。他這樣的人,從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覺得很珍貴的這東西,沒準就是他拿來擦桌子的。

    如果非要鄭重其事胡攪蠻纏地送回去,他還會覺得她拿喬。

    方霓望著拿匹珍貴的妝花錦,陷入深深的沉思。

    ……

    因為葛清是她學姐,方霓的實習工作其實蠻順利的,全仰仗她的關照。

    葛清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為人很大方,對下屬也很關照。

    方霓挺感激她的,工作也很賣力,日常除了學習、考試就是待在建外那邊的工作室。

    她度過了相當長的一段安逸快樂的時光,情緒也逐漸平復。

    五一勞動節放假前夕,方霓去了海淀那邊的一家婚紗店打工。

    這是一家很高檔的婚紗店,店長和葛清是朋友,提供租賃也提供婚紗定制,今日早上就迎來了不少試裝的客人。

    “霓霓,你去二樓送一下這個頭紗。”店員魏莎笑著將一個盒子遞給她。

    方霓忙應下,端著盒子上了二樓。

    二樓非常空曠,除了靠南面幾個換衣拍照的區域都用自動簾子遮擋著,其余幾面墻都是鋼化玻璃。日光從窗外投入,漫漫灑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窗明幾凈,溫馨而愜意。

    方霓捧著盒子到一處簾子口,里面有隱約的女聲:“都說不要來這邊了,這都是什么老土的款式?我姐幫我從法國請了大師來給我設計,不用試這些了。”

    “朋友的朋友介紹的,至少來看一下吧。你知道的,我干這個混圈也很重要,你就當幫我個忙。”另一個溫柔的女聲。

    方霓本想離開,一開始說話的駱曉辰已經拉開了簾子,就要出來。

    兩人就這么撞了個對眼。

    駱曉辰身上還穿著紅色的敬酒服,發髻梳得很精致。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駱曉辰的目光疏離而冰冷,方霓手里捧著的盒子忽然變得非常沉重。老半晌,她深吸一口氣說:“我來送頭紗,您的頭紗。”

    “擱著吧。”駱曉辰回到了室內,坐到梳妝鏡前開始低頭玩手機,等待工作人員給她換發型。

    之后方霓就站在一旁等著幫忙,聽到她和谷平雪有一搭沒一搭的交流。

    “婚期定了?”谷平雪笑道。

    “嗯,1月6號。”

    “不是什么好日子是吧?沒辦法,太趕了。”

    “我們這樣的家庭,要準備的事兒太多了。”

    “不管怎么說還是恭喜……”

    后來的話她記不清了,那天回去已經是晚上6點,身心疲憊,感覺人都有些缺氧。

    她歸咎于站了太久的緣故。

    休息了很久,心里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天花板上似乎還有細密的蛛網。

    電視里發出沙沙的聲音,也不知道是線路接觸不良還是天氣緣故,嘈雜到好似在耳邊敲鑼。

    方霓右手扣著罐喝了一半的啤酒,赤腳坐在地板上,人有些呆。

    她確定自己應該要做什么,要走出去,不要再想這件事了。

    加上那段時間放假不用去兼職,她回復了葛清,決定跟她一道去潛水。

    葛清是某潛水俱樂部的成員和會長,自己還有一個這方面的公司,經驗豐富,加上有充足的資金,已經下水洞潛不下百次,最高記錄達到水下深度211米。

    不過考慮到這次出行的人員里不少新手,他們選了就近景區一個已經探明的洞穴,據說最深只有五十米,完全不是問題。

    出發那天,早上6點方霓就起來了,搭乘葛清過來載她的車輛一路往京郊以北開。

    車上還有三男一女,都是陌生人,一開始都不怎么跟她搭話,后來路上稍微熟絡了一些,那個年紀最長的男子周默主動跟她說起了話:“第一次去洞潛?”

    “嗯。”方霓顯得有些拘束。

    對方本來還挺局促,看她這樣反而放開了些,笑道:“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建議新手還是不要下水,第一次看看得了。”

    方霓笑笑,說她本意也就是去散散心,沒打算下水。

    這玩意兒燒錢,一套裝備都不下百來萬,也就這幫公子哥兒小姐們玩得起。

    而且一不小心就要小命玩完。

    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自我介紹道:“我叫施宇,也是協會成員。你是學生嗎?”

    方霓笑笑:“嗯,我還在上學。”

    最小的賴志澤跟著嚷嚷道:“什么學校啊?”

    方霓報出了學校和專業。

    “哇,那你讀書蠻厲害啊,比我們

    強多了——”

    “就你連高中都沒考上,別拉上我們。”四人里唯一的女孩余星瑤冷沉著一張臉道,有點不耐煩。

    從上車到現在她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方霓也沒不識趣地湊上去。

    言談中得知這幫人家境都很不錯,應該都是一個圈子的。

    葛清笑著從駕駛座回頭:“當然了,我們霓霓可是學霸。”

    她說得方霓很不好意思,她就讀的學校也就是還可以,離真正的頂尖學子還差得遠。

    一開始幾人話還挺多,越開車上越安靜,后來累了,各自靠在座椅上睡了過去。

    到了目的地山腳下,一行人已經精疲力盡倒頭就睡。

    景區有酒店,也有配套的射箭場、漂流、騎馬等娛樂設施。

    這幫人也是厲害,休息了幾小時凌晨就爬起來慶祝。

    方霓迷迷糊糊的被拖到露天別墅,看四周燈火輝煌的,還有些不適應。

    后來清醒了,她走到外面露臺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夜里涼風陣陣,這個時節吹在身上倒是舒適。

    泳池在月光下閃著粼粼波光,風揚起白色薄透的窗紗,婀娜妖嬈。

    方霓的手機上這時接到了一條短信。

    她拿出來看,奇異地發現竟然是談稷發來的:[好玩嗎?]

    方霓看到這句話是蒙圈的。毫無預兆,沒有指向。

    她遲疑地輸入,輸入又刪除,刪除又輸入,以至于屏幕上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回什么,因為她那時其實沒明白過來他干嘛發這樣的話給她。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好笑,談稷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不逗你了。”

    方霓驚訝地放下手機回頭,看到他穿著人字拖從客廳里出來。

    她的表情有些呆滯。

    談稷走到近前,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上下打量了她會兒,勾唇一笑,在她身邊坐下。

    他那一刻的笑容是挺放松的,也有些無奈。

    方霓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有點傻。

    不過,對于他出現在這里,她還是蠻意外的,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驚喜。

    這和他鄉遇故知是一個道理,在這里,除了葛清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而葛清是她的老板,她其實對她也算不上太親近。

    “喝一點兒?”他招來路過的侍者,替她開了罐雞尾酒。

    方霓搖搖頭:“不行。”

    談稷失笑,手保持著遞出的姿勢:“你不是挺能喝?還是,不敢喝我給的酒?”

    方霓忙道不是,又說:“我明天可能要去潛水。”

    談稷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用一種訝然的目光將她上下審視了一遍,那個眼神真的很容易讓人破防。

    像是在說——就您這體質,還潛水?

    方霓覺得被輕視了,臉頰微紅:“干嘛啊?試試不行嗎?”

    其實她沒打算真下去的,就打算在上面看看,可他真的太看扁人了。

    談稷卻道:“你以前潛水過嗎?”

    方霓搖頭,臉頰更紅,她當然也知道自己死要面子了。

    談稷不說了,再說下去她該無地自容了。

    過一會兒,方霓主動道歉:“我沒打算下去,就是心情不好,出來散散心。”

    “為什么心情不好?”

    方霓皺了下眉,看向他。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今天的談稷很反常,他平日一直都是個點到即止不會刨根究底的人。

    她在看他的時候,談稷也回過頭來看她了,目光篤定,含一種更深的探究。方霓總覺得那一刻他盯著人的目光很有挑釁和侵略的意味,讓她覺得不舒服。

    好在他只是淡掃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這個問題到底還是淺談輒止。

    她咬咬唇,也不再深究。

    翌日,他們養足精神后就分批出發了。葛清、周默、施宇和余星瑤一組,決定下水洞潛,方霓和賴志澤兩人則去探索景區里一個早就探明的干洞。

    那洞不深,全長不過8公里,洞內寬敞,地勢也不復雜,方霓就和賴志澤結伴加上另外幾個游客組成隊伍進去了。

    一開始她也沒有當回事,因為這洞是很安全的,作為景區一景觀已經開放很久了,誰知入洞一個小時就開始下起了暴雨,原本干燥的洞穴也變得潮濕陰暗起來。

    方霓抱緊自己的背包,感覺心臟有些難受。

    賴志澤看她情況不對,連忙把她扶到高一些的一塊平坦巖石上,用手去探她的體溫:“霓霓,你有點發燒啊,不能再走了。”

    兩人就這樣脫離了大部隊。

    賴志澤喂她喝了點水,打算等她休息一下就帶著她原路返回。

    誰知方霓靠在石壁上睡了過去,他也有些累了,休憩了會兒。

    到下午3點的時候,他醒過來才發現不得了,一看地上的積水已經快到小腿的位置了。

    他連忙緊急推醒她:“霓霓,不能睡了,我們要出去。”

    方霓彼時已經頭暈得不行,還伴有間歇性的缺氧,洞里的水位越來越高,手機也沒信號了,只能強撐著原路折返。

    誰知抵達洞口中轉帶的時候發現前路已經被水淹沒了,且洞外持續不斷還在往里灌水。

    “靠!”賴志澤罵了一句,嘴里喃喃,“怎么下這么大的雨?”

    他只好拽著方霓回到洞里,過一會兒又帶她往里走了段路。更糟糕的情況來了,后面也有很長的一段低洼地被水給淹沒了,他只好拉著方霓往中間的岔道走,爬到比較高的地方躲著。

    這應該是方霓有生之年最難忘的經歷了,盡管腦袋燒得昏昏沉沉,手腳卻非常冰冷。陰暗狹小的空間讓身體沒有辦法舒展,只能蜷縮在那一小塊地方,四周是濕漉漉的巖壁,好像被吞入了怪物的肚子里。

    賴志澤用隨身的手電照了照明,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

    一開始他還安慰方霓,說沒事的,一旦他們晚上沒有回去就會報告景區,馬上就有人來搜尋他們。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自己也有些不確定了,手心冒汗,腿腳虛軟,感覺也出現了緊張、焦慮的情緒。看一眼方霓,他只好強自忍耐害怕。

    好在手表還能維持運轉。

    明明才過去三個小時,方霓卻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原本在賴志澤的安慰下,她也覺得問題不大,他們沒回去肯定會有人來找的。可是漸漸的她的心理就發生了變化,她產生了一系列的懷疑。

    比如景區工作人員粗心大意根本沒發現他們掉隊了,或者是發現了但覺得他們去別的地方玩了沒有引起重視,又或者……她感覺越來越絕望,后來忍不住崩潰大哭。

    好在還有賴志澤安慰她,只是他自己也是臉色蒼白。

    期間方霓甚至還產生了幻覺,說自己好像聽到了聲音,看到了光……可結果都是一場空,根本沒有人來救他們。

    終于,第二日上午,方霓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了聲音,眼睛也看見了一些亮光。

    一開始還以為又是錯覺,她勉力睜開眼睛。

    耳邊,賴志澤已經驚喜出聲:“稷哥,我們在這兒!”

    方霓睜開了眼睛,愣愣地看到水面上浮出的那張熟悉的含笑的面孔,那一刻眼淚就滾下來了,泣不成聲。

    和談稷一道潛水進來的還有葛清和另外兩個專業的救援人員。

    只是事發突然,只有他們四人進來,剩下的人在外面等待救援。

    談稷將她抱到一旁,把自己帶來的水和葡萄糖給她。

    “你還好嗎?”

    方霓卻只是看著他發呆,好一會兒才開口,卻是:“你還會潛水?”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錯愕,似乎是沒想到這種時候她還會問這種問題,可能是被困太久人有些呆了,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表情也很呆滯。

    談稷說:“我會的可多了。等出去,我慢慢跟你說?”

    之后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只是,當下有個更嚴峻的問題,經過他們之前的勘探,這

    洞雖然不深,前后被水淹沒的地方都有一公里那么長,就方霓和賴志澤現在的體力,游過去幾乎不可能,方霓也不會潛水。

    原本是想要鉆井,結果發現很難,巖石太堅硬了,他們待的這地方還有坍塌的風險,后來還是決定游出去。

    后面的事情方霓實在是不想回憶了,簡直是一生之中的陰影。

    由于雨一直不停,水泵哪怕一直運作水位也沒有下降的趨勢,方霓第一次嘗試了潛水,雖然是被談稷和另外一名救援人員拖出去的。

    她被緊急送往醫院,之后回到北京又做了詳細的檢查,好在沒什么事。

    不過那之后她和賴志澤倒是成了好朋友,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不知道怎么感謝你。]過了兩天,方霓給談稷發短信。

    她也是后來才知道事發突然,他為了救她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動用他自己的關系緊急聯系了最有潛水經驗的專家專機運過來。

    那條消息沒有回音,他只回了她一個摸頭的表情。

    方霓攥著手機,盯著那個表情,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在洞穴里抱著自己,輕輕拍著她腦袋的樣子,像安撫一個孩子。

    當時自己嚎啕大哭的樣子肯定非常狼狽,她心里有點兒別扭,又奇異地感覺很安心,將那手機攥得更緊-

    談稷這個人,處得久了就發現其實也沒那么高傲。

    她發現他半夜有時候竟然會打游戲,真是突破她的認知,第一次上線匹配好友時他點到了她,她還愣了好久,傻傻地問他,你是談總嗎,不是談總的侄子或者什么表弟?

    談稷操縱著手里的小人給了她一個手雷,炸了她一個人仰馬翻。

    方霓操縱的小人頭頂冒著金星,模樣滑稽。

    她尖叫起來,說你肯定不是談總,他才沒那么幼稚。

    談稷悶笑出聲,方霓也笑了。

    后來她實在好奇,問他為什么會半夜打游戲啊。

    談稷默了會兒,話筒里才傳來磁性的聲音,沉沉的很好聽:“睡不著唄。很難理解嗎?”

    從白日嚴謹的工作狀態中抽離出來,他的語調有些慵懶,開著京腔打趣人的時候還帶點兒貧,與他平日判若兩人。

    方霓一時不知道要怎么回話。

    屋子里彌漫著柑橘和薰衣草的清香,讓人有些沉醉。

    她想起來那是今早陶晶晶給換上的,說助眠。

    方霓不知怎么就開了口:“是不是白天工作太忙了?要不你試試薰衣草的熏香?”

    “薰衣草?”談稷哂笑,不置可否。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一聽他的笑聲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自己提了一個比較愚蠢的建議。

    轉念一想,他這種人壓力都很大,看似高高在上實則高處不勝寒,那種大企業內部爭斗肯定要比小公司復雜得多。別人礙著他背景家世不敢得罪,對他客氣,可一旦觸及核心利益,就沒人買他的賬了。

    甚至他這種家庭出身的人比一般人的壓力還要大,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做不出成績比一般人更加丟人。

    方霓知道他以前是做風投的,剛畢業那會兒還輾轉過一些單位,履歷豐富,真正的大風大浪里過來的,絕不是外人看到的靠家里蔭蔽那么簡單。

    他爸那種高位,平時別說不幫忙可能還忌諱。

    這么想她還有點同情他:“嗯,你試試嘛。”

    談稷的笑意加深:“行,回頭我試試。”

    方霓以為他要退了,誰知他輕描淡寫地說:“睡不著找你。”

    她楞在那里,耳尖都有些麻麻的-

    “跟誰說話呢?”宗政從門外進來,手里拎著一箱大閘蟹。

    “沒什么。”談稷叫來阿姨,把螃蟹拿去烹飪。

    茅臺開了兩瓶,宗政親自替他倒酒。

    “想灌我?”談稷抬手擋開他遞來的酒杯,失笑,修長的指骨在桌上輕輕叩了下,面色寡淡。

    “什么叫‘灌’?”宗政笑,“就是想問問你遠洋的事兒。”

    “王中林下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還和南開那邊辦了個什么一體化工作會議。你沒關注?”他低頭攏煙,指尖捻了下細長的白梗子,想到要吃飯還是停了。

    “煙癮這么重啊?這壓力是有多大?你大伯留下的這爛攤子難搞吧?”宗政道,“你不如找個女人。”

    “我缺女人?”他覷他,人放松地往后仰。

    宗政哈哈一笑。

    知道他對女人興趣不大,平日的重心大多在工作上。越是他這種人,越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緒。

    談稷大伯退二線了,他得頂上去,可那幫老部下是那么好鎮住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宗政察覺到了他沉思的目光,手里酒杯跟他碰一下,半開玩笑:“你不對勁哦。”

    談稷神色如常:“什么不對勁?”

    “說實話,像思春。你該不會瞧上了哪個姑娘吧?”

    談稷掃他一眼,看白癡一樣的眼神。

    宗政打一個酒嗝,談稷嫌棄地避開。

    他喝了不少,但神色仍清明,臉都不紅一下。

    宗政都覺得有些頭暈了,他卻跟沒事人一樣,忍不住罵了一句:“從來沒喝過你。還記得上中學那會兒,我、書白、興賢……我們六個人一起車輪戰竟然都干不趴你。你他媽……你小子嘴里永遠說自己不行不行,可喝起來簡直沒個底。”

    “不是我喝酒厲害。”談稷輕輕晃著掌中扣著的酒杯,瞥他,“是你太菜。”

    宗政罵了一句,眼底卻都是笑意-

    假期的最后兩天,方霓留在學校做還沒完成的作業。

    立裁操作室很大,有半個籃球場那么大,位于勤學樓的頂層。到了晚上,這里的鐵門就會關閉,只留消防通道,整層樓的樓道只亮著一盞應急燈,顯得非常昏暗。

    她有些害怕,四處一看,空曠的立裁室不知何時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這時手機里傳來了“叮咚”一聲。

    方霓不清楚這個時候誰會給她發消息,忙戳開。

    結果發現是談稷發來的一段音頻。

    方霓點開,輕靈童稚的聲音已經從手機里傳來:[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

    方霓:“……”

    這段時間她對談稷的印象的顛覆,已經超過了認知。

    手機這時響了起來,似乎是掐準了點,等她聽完這段音頻打進來的。

    方霓心情復雜地接通了,聲音軟糯:“喂——”

    他在那邊默了會兒,繼而悶笑出聲。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耳尖還是被震得有些發紅,嘟噥:“有什么好笑的啊?”

    “不好意思。”他正色道,“你聲兒太嬌了,我真不太適應。”

    方霓判斷不了他是在故意逗她還是無意的,沒有搭腔:“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沒聽我發你的音頻?”他莞爾。

    方霓有點遲鈍:“聽了……”

    其實她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這兩者有什么關聯嗎?

    談稷的語氣有點無奈:“我在門口。”

    方霓“啊”了一聲,快步到門口把門打開,鉆出一顆小腦袋。

    談稷西裝筆挺,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的煙灰色長大衣,長身玉立,肩膀上還有些濕意,顯然是冒雨過來的。秘書陳泰跟在他身側,手里收著把濕漉漉的雨傘,另一邊手里還拎著一個保溫桶,看到她禮貌地喚了一聲“方小姐”,然后就恭敬地將保溫桶交到談稷手里了。

    臨走前他低聲叮嚀了一句:“雨很大,再晚些很難跋涉到軍區,別讓老爺子久等。”

    “知道了。”

    陳泰躬身退出去了。

    見她還堵在門口沒有要讓開的意思,談稷很無奈的表情,抬了抬眉:“也許你應該有點兒待客之道,別讓我在當風口吹著。”

    方霓恍然驚醒,紅著臉往后退開。

    他進門后便脫下了大衣,將那個保溫桶擱到桌上,指骨敲一敲桌面提醒她:“雞湯,趁熱喝。”

    他人隨意選了

    個空位坐下,四處看了看,神色坦蕩自若得很,真當自己家了。

    方霓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么。

    打量了一圈后,談稷慵懶側頭,打趣道:“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兒?”

    “嗯,我的課業還沒完成。”她彎腰去飲水機旁給他打水。

    從背后望去,襯衣下擺收入裙里,因為舉手臂的動作,衣料略有些繃住,顯出纖細的腰肢,半身裙緊緊包裹著臀部。

    談稷轉頭去看窗外的雨勢,玻璃上一片蜿蜒濕冷的水痕。

    “沒有熱水了,我用我保溫瓶里的水給你兌了。”她將水杯端到他手邊,有點不好意思,忙解釋一句,“放心,那個瓶子里的水我沒有喝過。”

    “喝過也沒事兒。”他開玩笑道。

    方霓微怔,他已經低頭在喝水了。

    薄薄的唇印在瓷白的杯壁上,被水浸潤得有些紅,睫毛也很長,從上往下看,格外地長。

    方霓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不過談稷身上那種氣勢太強,旁人第一眼都會忽略他的外表。

    談稷發現了她的目光,停下來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還沒有說什么,她的臉先紅了。

    他漆黑平靜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無措的樣子,她先沉不住氣,去撈那個保溫桶:“謝謝,那我嘗嘗,我晚飯還沒吃呢……”那雞湯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他倒也沒有直白地笑話她,修長的手指揉按眉心,神色淡泊。

    但仔細看唇角似乎總有那么點兒上揚的弧度。

    窗外雨聲淅瀝,倒顯得安靜的立裁室更加安靜。

    談稷坐了會兒,起身去看她放置在一旁的人體模特,其中一個裹滿了白坯布,衣服模板已經初具雛形,似乎是件禮服,廓形很硬朗,下擺似乎想做成很蓬的面料。

    他又低頭去看她擱在操作臺上的設計圖。

    “怎么了?”方霓洗完保溫桶回來,將擦干了水跡的保溫桶遞還給他。

    談稷說:“其實不用洗,我帶回去讓張姨洗好了。”

    方霓只是笑笑,她做不出這種事兒。

    談稷指了指那個模特:“這個我可以碰嗎?”

    她怔了一下,笑道:“當然可以了,我固定地很牢的。”

    他略提起裙子的下擺,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指著她設計稿上的地方說:“這里是不是有點兒問題?”

    她畫的和她實際上做出來的有些出入,原本只有兩層的折疊做了多層。

    方霓先是默了會兒,然后說:“找不到這么蓬松又有韌性的面料,就想著多打兩層底用傘骨撐起來。”

    談稷當時點點頭不再問了。

    找不到還有什么原因?缺乏金錢。

    其實做設計也很燒錢,很多珍惜的面料都萬金難尋,很多是一些大公司自己內部研究制造的,不對外開放流通,普通渠道根本拿不到。

    “對了,差點忘記了。”她似乎是想起來,彎腰在底下的收納箱里翻找了會兒,然后找出個小盒子遞給他。

    “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個鑰匙圈。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耳邊聽到咔噠一聲,她回頭,談稷已經拿出鑰匙圈扣在了自己的車鑰匙上。

    他的鑰匙很少,大多是指紋鎖,只有兩枚備用鑰匙孤零零垂在鑰匙圈上。那個鑰匙圈是一顆粉紅色和白色相間的兔子腦袋,是用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來的,露出兩顆大白牙。

    “別說,跟你挺像的。”他勾著鑰匙圈在眼前瞧了會兒,忽然回頭,提到她面前晃了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霓別開臉。

    談稷看她,她有點兒生氣的樣子,但是臉太白皙了,在白熾燈下一覽無余,露出的耳垂泛著點兒紅暈。

    還真挺像一只小兔子的。

    第14章 000 手心有一層濡濕的汗

    方霓那一年的下半年挺忙的, 感覺自己的實習工作也進入了正軌。

    就是駕照考得一直都不太順利,有時候詢問朋友,好幾個都愿意幫助她, 賴志澤和顧子明還邀她到京郊那邊去試駕。

    “你怎么這么笨啊?!”在好幾次指揮無果后,顧子明氣得跳腳。

    方霓感覺很不好意思,問他他們科目二和三都是幾次過的。

    顧子明更氣:“正常人不都是一次過?”

    方霓臉微紅。

    “別理他,他自己科目一和科目四都考了三次, 還每次都不復習。”魏書白撥了根煙點著, 回頭笑著安慰她, “累了就別練了,休息一下, 一會兒去吃點兒東西。”

    說起吃顧子明就特別興奮:“吃什么?”

    賴志澤卻四處張望:“稷哥呢?還沒來嗎?”

    顧子明說:“他病了啊。你們不知道嗎?”

    方霓的視線從遠處收回,看向他。

    京郊的風有些冷, 方霓見他們還興致勃勃的說要去野炊, 她抱歉地說:“我就不去了, 先回去了。”

    魏書白很負責:“我讓老劉送你。”

    方霓:“麻煩你。”

    方霓沒有回住處,而是讓司機將車開到朝陽門外。

    剛進園區就被卡了,她之前來過一次, 拿出證件登記,回頭彎腰敲一下車玻璃,對里面的司機說:“麻煩您了, 請回吧。”

    “您一會兒自己回去嗎?”司機問。

    “是的, 我自己回去好了, 麻煩您。”方霓跟他揮揮手。

    玻璃重新搖上, 隨著車輛馳遠,玻璃上一閃而過她清麗單薄的側影。

    方霓進去后繞了段路,遠遠瞧見一棟灰色的建筑, 進去后在大堂里等待著。

    一樓大廳挑高了十幾米,非常敞亮整潔,感覺很氣派,偶爾走廊里的電梯響一聲,就有領導模樣的人從里面說笑著出來,方霓不敢亂看,坐久了有點緊張。

    好在這時有個女秘書過來接她,蠻和藹的,問了她一些話就將她送到了樓上的休息室。

    談稷還在開會,方霓也不敢亂走,雖然有些焦慮還是在休息室里耐心等著,直到快到11點時秘書過來把她帶去他的辦公室。

    天氣熱,談稷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polo衫,頭發偏分,鼻梁上架著副無框眼鏡。

    他低頭在簽一份文件,臉上的表情很平淡,但似乎又另有一種嚴肅,和方霓私底下見他的模樣大相徑庭,可能是剛剛的會議不是很愉快。

    她不敢吭聲打擾他,就在一旁干站著。

    過一會兒他寫完了擰上鋼筆,抬頭看她還直挺挺杵在那邊就笑了,起身招呼她到隔斷后的會客區:“愣著干嘛?坐啊。”

    方霓才過去坐。

    “怎么想到來看我了?”談稷接過秘書倒來的茶,遞給方霓。

    她忙接過說“謝謝”,又說:“聽說你病了。”

    他聽著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有些意味不明。

    方霓反而覺得赧顏,覺得這一趟有些多此一舉。

    談稷的辦公室很大,也很空曠,整體偏中式風格,采用一些細木條子隔斷來阻擋視野,給了人喘息之機。她坐的地方擺著一盆綠色的植物,叫不出名兒,但枝葉舒展,裝點著略有些沉悶的色調,多了幾分蔥蘢綠意。

    窗外,藍天白云,空氣質量難得得好。

    這個點已經快接近中午了,透過玻璃窗朝樓下望去,三三兩兩的職工出來進入對面的食堂。

    她似乎有冷場的能力,耳尖燒得微紅。

    談稷輕笑一聲,打破了沉悶:“陪我去吃個飯?”

    下樓時,他給她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地方,什么地方是辦公樓什么地方是研究院所,什么地方可以去參觀什么地方不能隨便進……方霓一一點頭。

    下到3樓時,電梯門開,迎面進來兩個年輕女職員,一個捧著ipad一個插著耳機,兩人湊一起說笑著朝屏幕指指點點,似乎是在看什么劇。

    談稷主動朝里站了站,抬手虛擋在方霓面前,免得她被人撞到。

    電梯門重新關上,其中一人不經意抬了下頭才尷尬地站直了,忙關了ipad,

    喊了聲“談總好”。

    另一人連忙摘下耳機,有點兒緊張地跟著喊了句。

    談稷笑著化解尷尬,隨口問一句:“去吃飯?”

    “嗯,已經吃完了。”

    兩人見他還算隨和,不像開會時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稍微放松了一些,其中一人還用好奇的目光在他身后的方霓身上逡巡,看得方霓很不自在。

    好在對方也不敢一直盯著看,只匆匆掃了兩眼就安分地和同伴杵在角落里,下到下一層兩人就出去了,顯然也不想跟領導在一個空間多待。

    方霓代入了一下那兩個女生,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和談稷待一起時感到不自在了。

    電話里問候一句差不多了,她真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他們去食堂時人已經不多了,而且去的是頂樓的餐廳,這地方就幾個領導會來。

    “你吃什么?我去幫你盛。”談稷對她說。

    “……都可以。”

    他本來都回頭去拿餐盤了,聞言無奈地回頭。

    方霓被他看得更不自在,起身過去:“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打了不少,刷談稷的飯卡。

    回到座位上時,他朝她飯盤里看一眼,笑著說:“您食量還不少啊。”

    她臉有點紅,舀一口栗子吃:“吃飽了才有力氣。”

    又說,“你沒病嗎?我聽魏書白他們說……”

    “好了。”他又問她,“你怎么跟他們混一起了?”

    很平淡的一句,方霓卻覺得有點兒質問的味道,默了會兒才乖乖道:“我去試駕,賴志澤借我車,他們又正好去石景山那邊,順路。”

    他點一下頭,沒有再問。

    她有塊肉一直切不斷,被他看到了。

    “看來應該告訴師傅,以后燉爛點。”他打趣說。

    方霓臉頰微紅,正尷尬,他舉了舉手里的勺子:“介意嗎?”

    她怔了一下,然后紅著臉搖搖頭。

    談稷輕易就幫她切斷了那塊肉。

    方霓把剩下的小半塊肥肉擱到了餐盤一端,低頭吃,模樣還挺認真,兩腮鼓鼓的。

    談稷看了她會兒,忽然笑著說:“其實你真該吃點兒肥肉。”

    她抬眸,不解。

    “太瘦了。”他仔細端詳著她的臉,低聲道。

    那么近的距離,他眸光幽邃,就那么一瞬不瞬看著她。

    方霓心里莫名一跳,有些緊張,手心出了點汗。

    鼓起勇氣再看他,談稷已經低頭去吃東西了。

    她坐在那邊老半晌才提起勺子,有點食不知味-

    那天吃完飯她就回去了,在房間里睡了一覺。

    明明覺得身體很困,意識卻怎么都無法進入睡眠。

    下午3點,她又爬了起來,坐在床頭抱著膝蓋望著窗外的雨勢發了會兒呆。

    翌日早上7點的時候,她接到了學校的電話,竟然是院長奎修文親自打給她的,說她拿到了這一屆的“蔡雪玲助學獎學金”。

    之前幾次她也報名了,不過都沒有拿到過。

    “校領導良心發現了啊,我就說,之前那個陳美伊家境那么好,還拿獎學金?分明就是有貓膩,本來就該你拿。”打完一杯咖啡,陶晶晶撇著嘴過來。

    方霓總覺得事有蹊蹺,欣喜之余也有幾分忐忑。

    周思菱安慰她:“反正是好事不是?”

    過兩天她和同學一道去參加獎學金頒獎典禮,并作為同學代表上臺發言。說實話,不是沒有緊張的,她在后臺換衣裳時還感覺心跳很快。

    “沒事兒寶貝,加油啊。”周思菱抱了抱她,給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方霓回到座位上等待,沒一會兒,典禮開始,校領導上臺演講。

    這個儀式是最無聊的官腔階段,無非是介紹到場的領導和嘉賓,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她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結果意外地在嘉賓席第一排看到了談稷。

    他一身正裝,坐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嘉賓里顯得格外醒目,天生的衣架子,筆挺而矜貴,天然就跟別人拉開了距離,修長的手十指交握著搭在腿際。

    方霓有些意外,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活動他一般不會出席,往日就算礙于面子人情推脫不了也不會那么高調地坐第一排。

    “好帥啊。”她聽到身邊有別班的女生在嘀咕。

    “好年輕啊,有三十嗎?”

    “應該不止吧,氣質挺成熟的。”

    又聽見她們在商討著一會兒要假公濟私地去給他獻花,并趁機索要聯系方式。

    “別想了。”另一個女生開口打斷她們,哼一聲,“這種男人都很理性,怎么會跟還沒畢業的小女生扯上關系?就算真的要,也絕對不會在學校里就被搭上。”

    兩人一聽也是,紛紛頹然喪氣。

    也是,能坐在第一排高低也是個有些社會地位的人,大概率上去就被拒絕,或者是直接被他身邊那個不太好說話的秘書給擋下來。

    方霓恍神的時刻,談稷已經在一個校領導的再三謙恭的邀請下,上臺演講。

    他一身冷調子西裝,除了領帶和領夾,全身并沒有別的裝飾,看上去簡約而干練,可謂器宇軒昂,風度翩翩。

    臨時上場也沒什么怯場的,神色從容地走到演講臺前,調試了一下話筒,順帶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袖口露出的一截襯衣,纖塵不染。就這低眉一抬眼笑了一下,牢牢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像湖畔明月,清雅風華。

    “其實我不太喜歡演講,但每次大家都過分謙讓,所以總是被推出來。”他語調從容,以再尋常不過的口吻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下面頓時笑作一團,這人比他們想象中幽默有趣。

    “關于獎學金的起源和設立原由,我不想再多作贅述。我想說的是,這并不是一個形式,更不是為了標榜什么,而是實實在在為那些積極上進卻在經濟上有困難的孩子提供一個……”他的神色逐漸鄭重起來,明明也算不上非常嚴厲,但就是給人一種正式的感覺,目光隨意掃過臺下時,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正襟危坐。

    他雖然沒有作過多的自我介紹,席間還是有人認出他:“是不是中源創業的談稷?”

    “好像是哎。天哪,你怎么會認識這號人物?”

    “我之前陪老師去深圳那個金融論壇時,偶然見過他。”

    方霓對這種大企業內部構成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中源創業是中源集團旗下幾個板塊領域里比較重要的旗艦公司。

    這是方霓第一次聽談稷演講,卻感覺收益頗豐。

    談稷的演講風格簡明扼要,非常有條理,且詳略得當,邏輯再不好的人也能輕易聽懂,語調抑揚頓挫又不會給人很夸張的感覺,感覺很有說服力。

    可能是天氣變換太快,方霓那天回去就病了,連著打了好幾天的噴嚏。

    她一開始以為只是病毒性感冒,過兩天就會好,結果咳嗽了好些日子都沒好,實在是欲哭無淚,這日發了條朋友圈:[失去了嗅覺和味覺,稀飯度日。]

    外加三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包。

    她吃完早飯回去看時,那一條多了很多點贊。

    她往下刷,刷了很久也沒有看到談稷的。

    果然,那次給她點贊是意外吧?他這樣日理萬機的人應該不會那么閑去點贊別人的朋友圈,何況是她這種小女生的無聊日常。

    莫名的有些失落,她自己都怔了下。

    過一會兒,方霓打算關了手機去給自己打杯咖啡喝。

    手機聊天框卻跳出了一條信息,竟然是談稷發來的:[真病了?]

    方霓怔了下,旋即有些不開心地回:[……這還有假的啊?]

    回完覺得自己情緒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補了句:[生病了,心情不好。對不起,不是沖你]

    談稷:[理解。]

    [說起來,這事兒可能跟我也脫不開關系。]

    方霓:[?]

    談稷:[那天你來看我的時候,我的感冒剛好。]

    [可能還有攜帶病菌。]

    方霓:[……]

    他真是難得打這么多字:[總之很抱歉。]

    方霓剛要打“沒事啦”,他下一句已經發送過來:

    [作為賠罪,我來

    看看你吧。]

    [在家?]

    方霓握著手機默了很久,感覺手心有一層濡濕的汗,不知是不是感冒引起的身體發熱。

    有那么會兒,不知道該不該回。

    第15章 000 聞到了他鼻息間的酒氣

    雨停了, 樓下的行道樹落了不少葉子。低處積蓄起了兩個小水坑,不知打哪兒跑來的兩個小孩蹲在那邊玩起了過家家。

    方霓有些怕冷,看樹葉在風中不住搖晃的樣子, 沒有去開窗。

    正思索,門鈴響了起來,快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忙到門口去開門。

    “你都不問問我是誰?萬一我是壞人呢?”談稷邁進來,將雨傘撐開了擱在門外。

    “我幫你放陽臺吧, 這個小區治安不好, 別一會兒不見了。”方霓遲疑地看一眼他手里那把明顯價值不菲的雨傘, 從他手里接過來,小跑著放去了陽臺上。

    回來時, 她彎腰從櫥柜里拿了雙鞋套給他:“只有這個了。”

    談稷看一眼,是鞋套。

    方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男士拖鞋。要不, 我去樓下給你買一雙?”

    “不用這么麻煩。”他接過了鞋套, 彎腰套上, 進門時四處看了眼。

    方霓有些尷尬,把過道里的兩個行李箱塞到了雜物間,方便他落腳。

    “舍友回去了?”他在沙發里坐下, 問她。

    “嗯,回老家了。”她去廚房給他倒了杯白水,知道他喝不慣她那種廉價茶葉。

    他道了聲謝, 將褲腳卷起一些。

    看他外套有些濕了, 方霓說:“我幫你去晾一下吧。”

    “好, 麻煩你。”他將搭在一旁的外套給她。

    方霓只是把衣服簡單地晾了起來, 用紙巾細心地吸干了沾在上面的水漬,只等它自然風干,沒敢用吹風機什么的來吹。

    這外套的面料看著挺括, 摸上去卻很柔軟熨貼,乍一看是黑色的,逆光里斜著看去又似乎有兩種以上的豎條紋橫織著,感覺很有立體感,在不同光線下顏色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貨。

    很多人覺得高檔的面料就越不容易損壞,其實不然,越是高檔的面料越要小心護理,很多面料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有些還需要特定的溫度和特定的洗劑才能清潔,清理起來非常麻煩。

    談稷這種人,平時都有人幫忙清理吧。

    方霓回到客廳時,給自己戴上了口罩。

    談稷看到,忍俊不禁:“這是干嘛?”

    “怕傳染給你。”她一本正經地說。

    談稷抬手就給她摘了下來,將口罩扔到一旁:“就算要傳染,也該是我傳染給你,畢竟,我才是先感冒的那個。排隊懂嗎?”

    方霓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駁。

    約莫是她傻呆呆的樣子逗樂了他,他無聲地笑了笑,站起身來:“不介意我參觀一下吧?”

    “除了我舍友的房間,你隨便參觀。”

    他回頭瞟了她一眼,嗤笑:“我參觀她們房間干嘛?”

    這屋子不大,到處也亂糟糟的沒什么好看的,后來他走到她房間門口,方霓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打開了:“……我房間沒什么好看的……”

    她的房間算不上亂,但也絕對不算整潔,因為還放了一個人臺,桌上都是各種關于服裝設計和打版的書籍。

    靠南面是窗,北邊靠墻是床,西邊是書桌,可以說有限的空間里都擠滿了東西。

    再整潔,堆滿東西時都看不出整潔了。

    方霓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就差不多了吧。”

    她上前一步擋在了他前面,結果不小心刮到了被子,“咚”的一聲,從里面掉出來什么東西。

    方霓一個箭步沖上去要拾,談稷快了她一步,將那個粉色的帶兩個圓球的東西撿起來,有些好奇地提起來,在面前仔細端詳。

    小玩具全身粉嫩,可可愛愛,乍一看有點像是那種放置在兒童玩具店鋪里的玩具,可以魚目混珠。

    但是,談稷顯然不是那種什么都不懂的直男,雖然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用修長的手指撥了一下其中的一個球,帶點兒探究的微妙。可那一刻回頭看她的那含笑的一眼,已經盡在不言中。

    方霓身體僵硬,有那么會兒,想挖個地洞鉆進去,或者直接投胎算了。

    真是太尷尬了……

    “如果我說這個是按摩脊椎的,你會信嗎?”退出房間,她遞給他一罐雞尾酒,干巴巴地說。

    談稷也沒嫌棄,單手開了易拉罐,仰頭灌了一口。

    沒有等到回應,方霓回頭看他。

    談稷的側臉很立體,不管是高挺筆直的鼻梁,還是優越的眉骨,形成一張近乎完美建模的臉,以至于他不說話的時候,總給人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他不說話,方霓更覺得羞恥,帶點兒意氣:“難道你就沒有玩過嗎?”

    他禮貌含笑地偏過頭注視著她,手扣著那罐酒搭在膝蓋上:“我不需要那玩意兒。”

    方霓確信自己從他原本波瀾不驚的眼底,看出了調侃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她似乎也沒那么尷尬了,或者是破罐子破摔:“嗯,你這種壞男人。”

    “壞男人?”他挑眉,好笑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一雙清亮含笑的眸子,不卑不亢。

    對視久了方霓反而有些不確定,甚至有些底氣不足。

    在腦海里搜索,除了撞見他去看周念那一次,他的私生活成迷,她似乎也沒見過他身邊有什么別的女人,更別提什么花邊新聞了。

    不過他這種背景,真有什么也沒什么媒體敢亂報道。

    方霓拿出手機搜索,在搜索欄打入他的名字。

    跳出不少信息,比如:中源創業現任副主席、中源集團執行董事、A大兼職教授,兼任上海萬華集團投資與資產管理首席財務官……后面還有一堆頭銜,以及一些參與管理過的重大項目,曾任職過的一些職務,總之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就是沒有私生活相關,一點都沒有。

    她不死心地又換了個瀏覽器。

    結果差不多。

    談稷拿過了她的手機,關了,扔到一旁:“有什么直接問我本人就行。”

    方霓看他,他眉眼帶笑,很和煦的樣子。

    她反而紅著臉問不出來了。

    被他看得久了,她極度不自然,別開了目光,只留給他一個側臉。

    殊不知,她微揚著頭,白皙的頸子愈加優美迷人,可一張清水芙蓉的面孔上只有懵懂,妖一樣,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誘人。

    方霓發現了他灼灼的注視,更加不自在:“干嘛這么看著我啊?”

    她一喝酒腦袋就有點短路,別有一種嬌嗔和放浪,可偏偏眼神又是純稚的。

    “感冒了還喝酒?我發現你真是一個酒鬼,人菜癮大。”他輕易就撈過了她手邊放置的那罐酒。

    低頭看一眼,29°,也不算很高。

    嗯,是真的又菜又愛喝。

    “你怎么跟我爸一樣?”她嘟噥,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粉暈。

    談稷看她一眼,大手一撈,把她的臉掰過來:“喝多了?”

    她懵懂地望著他,眼神有點不安。

    不過,看著有些遲鈍,像是真的喝多了。

    這酒可能后勁兒大,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如今有些明顯了。

    她抿著唇,表情看著有些緊張,似乎意識到了危險,搖腦袋想甩開他的禁錮。

    談稷倒沒趁機欺負她,掙扎了一下就掙脫了。

    她蜷到一邊,有些迷茫地靠在那邊,然后似乎有點難受,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真喝多了?”談稷俯下身,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方霓怔了一下,真有三分酒意也醒了,直愣愣地看著他。

    談稷都笑了:“不認得我了?”

    挨得太近了,她似乎都聞到了他鼻息間的酒氣,還有一種干燥的氣息。

    他身上要比她熱多了。

    “干什么呀?”她嘟噥,聲音也變得格外嬌柔。

    談稷問她他是誰。

    “談稷。”她愣愣地說。

    談稷笑了,忽然就想要逗逗她:“那我可以親你嗎?”

    方霓愣怔的時候,他已經將她擱到了沙發里。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被人像個小玩具一樣,那么輕輕松松就放到沙發里,好像自己那點兒體重在他懷里輕若無物。

    她還看著他,后腦勺已經被他強硬地按住。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已經抵上一堵堅硬的胸膛,嘴唇也被壓住了。

    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似乎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起來,她能感覺到兩個人的呼吸都很重,很熱地撞在一起。

    方霓此刻才覺得他不是平時那副斯文的樣子,完全是盯獵物的那種眼神,她有些僵硬,感覺著他的唇在她唇上移動,是潮濕的,也是炙熱的,舌尖試探性地探入。

    她的理智回籠,下意識推開了他:“別這樣!”

    像是戛然而止的音樂前奏,被蠻橫地打斷,四周陷入更詭異的安靜。她的心跳甚至比剛才還快,大腦嚴重缺氧。

    談稷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有些意興闌珊。獵物沒到手的失落,在眼底轉瞬即逝。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半晌,方霓為了緩解尷尬只好說:“我感冒了,不想傳給你。”

    談稷遞了個抱歉的眼神,卻道:“不感冒就可以?”

    方霓的臉不自覺地升溫。

    他悶笑,清朗而動聽,握拳的手虛抵住唇,克制著笑聲,明顯是在逗她。

    方霓覺得他在戲弄自己,羞憤不已,憤而起身。

    她去廚房洗碗了。

    臉上的溫度卻一陣一陣的,像不斷發熱反復。

    平復了會兒,她通過玻璃窗的反射看到談稷靠在客廳沙發里休息,打開了電視機,沒有追過來。心里松一口氣,但似乎又有些說不清的失落和彷徨。

    她很難描述這種復雜的心理。

    對她來說近乎心跳失衡的一場艷事,他似乎覺得只是跟她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那種坦蕩和自若,那種無所謂……真的很難讓人相信他是一個“正經人”。

    方霓似乎逐漸明白,什么叫“高端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姿態登場”。和談稷認識兩年,她自問一點也不了解他,他不像宗政一樣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有時候讓人覺得很好相處,有時候又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談稷是一個很難琢磨的人。

    洗完了碗,她拿著水壺過去幫他續水,卻發現他連杯子里的水都沒喝一口。

    方霓想起來他第一次來時好像也沒喝。

    “我不渴。”談稷當時這樣說。

    后來方霓才知道他只喝凈水器過濾過的水,他跟朋友說這種沒過濾過的水都有一股味道,實在喝不下去。

    不過她當時并不知道,只是隱隱覺得有點局促。

    她將水壺放回了客廳桌邊,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談稷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解釋道:“我不渴,你坐吧。”

    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方霓這才坐下,感覺主客位置完全顛倒了,心里有點古怪的別扭。

    談稷似乎也覺得尷尬,看她一眼,笑道:“不好意思,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

    方霓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過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為什么親她的事兒,臉上原本消退的熱意再次折返。

    談稷側過頭看她,輕輕抬眉,有些似笑非笑的,眉宇間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無奈:“你臉皮怎么這么薄?”

    方霓無語:“是你臉皮厚。”

    他怔了下,朗笑出聲,似乎覺得她真的很好玩。

    但方霓知道,他必然感知到了什么,比如她對他的態度變化。否則以談稷的為人,不會那么魯莽,他可能只會進一步試探。

    可就這樣越了軌。

    他后來竟然還跟她說:“這種小玩具不利于身心健康,適可而止,一個禮拜玩一兩次就夠了,別過量。”

    “壞人!”方霓嘀咕。

    他都要走了,挽著西裝回頭,輕笑著看她:“我要真是壞人,我早就辦了你。”

    門在她面前合上了,方霓還沒從他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里回過神來。

    后知后覺的,臉頰的溫度已經超標了。

    原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誰知過了兩天,談稷忽然打了電話給她,問她最近有沒有時間出來。

    方霓楞了一下說:“明天下午有。”

    掛了電話才后悔,都沒問他找她有什么事兒呢,就這么稀里糊涂答應下來了。

    年底又有霧霾天,北京這兩天的能見度很低,雖然政府緊急疏散氣流,收效甚微。

    方霓晚上沒有睡好,翌日起早精神也不太好,只好給自己畫了一個淡妝。

    搭同學虞蕎的車到建外,她收拾了一下拎包準備下去。

    虞蕎指著前方高聳入云的大樓,忍不住驚嘆出聲:“你朋友在這兒工作啊?”

    “……不是……”方霓尷尬笑笑。

    不知是要怎么解釋談稷的工作性質還是解釋她和談稷的關系。

    朋友?她不知道他們這到底算是什么關系。

    這地方遍地金融機構和高端酒店,也有一些不掛牌的G企下屬的研究院,但很少,蠻好找的。

    但對于方霓來說就有點困難了,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她犯了難。

    快到9點的時候,她給談稷打了一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的聲音,自稱是他的秘書,叫陳泰,蠻和氣的,說話條理分明:“這樣吧,您在原地別動,我讓人來接你。”

    掛了電話,他看向沙發里閉目養神的男人:“確定要這個時候見她?”

    談稷頭也不抬:“你去接她。”

    方霓到的時候,在走廊里就聽見了一個洪亮年老的聲音,訴說著這個項目的種種好處云云云云,年輕的那個偶爾才虛應附和一聲,她便有些躑躅。

    豈料他的秘書徑直叩門而入,抬手在休息室門板上敲兩下:“談先生,方小姐到了。”

    談稷朝門口望來,視線掃過她,爾后回頭跟那老頭道個歉,說有事得先走了。

    高談闊論的老頭吹胡子瞪眼,露出明顯不虞的神色:“你該不是故意的吧,阿稷?”

    “哪能啊?”他笑著說,“真有事兒,陳老,回頭再聊。”

    方霓承受著老頭犀利的目光,跟他一道出了休息室,才覺得不對勁,回頭去看他,總感覺自己被當了搶使。

    談稷偏頭看她,似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院里要轉制,老頭三天兩頭找我,我不耐煩應付他。”

    “那就不去呀。”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說完自己都有些窘迫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談稷也是好笑地看著她,清亮的瞳仁里,露出又無奈又有趣的神情。

    其實他不用解釋的,左右不過人情世故,他也沒必要跟她說這些,可談稷還是說:“陳老是我爸以前的同學,能力不用說,但人有些迂腐,對項目啊盈利什么一竅不通,固執得很。我爸夠忙了,我總不能老給他添麻煩,不然他又要跟人說我爸現在發達了瞧不上他這個老同學咯。”

    “他還會去找你爸嗎?”方霓忽然覺得他也挺難做的。

    答應是違背本心,不答應情面上過不去。

    不過他爸那樣的人,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吧?

    “難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談稷無奈地搖頭,又偏頭看她,“老小孩老小孩。你知道什么叫‘老小孩’嗎?有時候我寧愿跟真小孩打交道。”

    方霓忍不住笑出來。

    可笑了會兒又覺得不對勁,什么叫“寧愿跟真小孩打交道”啊?

    他在內涵她嗎?

    第16章 000 就敢這么跟我回來?

    他的車停在研究院后門, 街對面就是國貿中心。談稷看了眼表,問她:“吃個飯再回去吧。”

    雖是詢問,語氣里總有那么點兒不容置疑的味道。

    司機繞到后座給他們開門,

    方霓都要上去了,拐角處馳來一輛送外賣的車,騎手低頭看著訂單沒顧得上看路,就要撞到她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 一股大力從身旁拽來, 硬生生將她拽了過去。

    “瞎眼了, 路都不看?”騎手回頭瞪了他們一眼。

    可一觸及談稷的眼神,又縮了回去, 灰溜溜地溜走了。

    方霓氣煞,走出一段距離才發現自己的裙子一角都被扯破了, 實在不雅觀。

    “沒事兒, 我先帶你去換件衣裳。”

    他沒帶她去商場里試衣服, 也不是路邊那種專賣店,而是將車開進附近的一個胡同。

    那地方看著有些年頭了,門口不掛招牌, 只有一棵標志性的古槐,看樹干粗細,恐怕得有百十年光景了。后邊就是老街區, 人來人往的, 充滿了市井氣, 胡同里卻很安靜, 高院深深,白墻灰瓦,算是鬧中取靜。

    這胡同深處只有這么一個隱蔽的四合院, 也不像是賣衣服的,路過一個院落里隱約聽到里面有絲弦之聲,像是在吃飯。

    方霓想許又是什么會所吧。

    談稷這樣的人很注重隱私,喜歡這種地方也是常理。

    后來帶她進了東南角的一個小庭院,里面有棟小洋樓。

    招待她的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但保養得很不錯,精神氣很好,看上去像三十多,聽口音是上海人,又給她量腰圍又是胸圍的,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哪兒來的寶貝?這腰是我見過最細的。”等她進去換衣裳了,叫老紀的中年人跟他笑,疊起手里的皮尺。

    “朋友。”談稷說。

    老紀只是笑:“你看看,一會兒哪兒不對我再給她改……”

    說話的功夫方霓已經出來了,有些尷尬地提著裙擺站在穿衣鏡前,一只手捂著胸。

    談稷原本斜倚在一旁百無聊賴地轉著打火機,聽到動靜抬了下頭,神色微頓。

    她身上這件禮服是削肩玫瑰紅的款式,將她的肌膚襯得潔白如玉,一截細膩的頸子修長如天鵝,緊窄收腰的樣式裹著一截纖腰和臀部。

    他一直知道方霓很美,但是沒想過她能美到這種程度。

    “怎么樣?”老紀得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可是我的珍藏。”

    “你他媽……”談稷難得爆了聲粗口,沒好氣地別過視線,低頭點一根煙,“換掉。”

    “什么?”

    “換件正經點兒的。”

    從里面出來,方霓覺得迎面的風有點冷,緊了緊肩上的小西裝,問他:“我們去哪兒吃飯?”

    這么一耽擱,已經是下午了。

    方霓說:“午飯和晚飯可以合并了。”

    語氣里帶點兒小小的郁悶。

    談稷笑道:“那就吃晚飯。”

    話音剛落手里有什么朝她甩來,方霓嚇了一跳,連忙伸出雙手接住。

    有些涼的觸感,低頭一看是車鑰匙。

    “會開車嗎?”

    “會是會……”她話還沒說完呢,他就說,“那一會兒你開車吧,老張有事,我讓他回去了。”-

    談稷沒帶她去什么酒店,而是在路邊隨便找了小館子。

    他這樣的人,顯然和這種地方不搭。

    方霓坐下時都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談稷垂眸,壓著唇邊的笑意替她撥筷子:“這是什么眼神?”

    方霓說挺意外的。

    “意外什么?”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在桌面上敲了敲。

    方霓將手里的兩根筷子分開,又并攏,輕輕擱在了碗面上,又輕輕地碰了下有些油膩的桌面,道:“還以為你這樣的公子哥兒,出入都是高端會所,吃的也都是滿漢全席。”

    談稷都笑了,笑過后又望向她,眸光沉沉的似有某種她讀不懂的東西在里面:“怕你不自在。”

    語氣竟格外地溫柔。

    方霓微怔,看向他,發現他已經側頭去看別處的風景了。

    心里有些莫名的滋味在蔓延,好似被微風吹皺了平靜的一池水。

    連冰冷的風吹在臉上都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許是那天她接到了老家的電話,心情本來就不太好吧,東西也有些吃不下,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吃。

    談稷后來開玩笑說下次還是帶她去酒店吧,恐怕這次給她留下他摳門的壞印象了。

    方霓笑笑說:“怎么會?”

    他喝了不少,起來時都有些搖搖晃晃,方霓真擔心他摔倒,手足無措地在旁邊虛扶著他,又不好意思真的上去扶。

    他低頭笑望著她,很似笑非笑的那種調侃表情:“放心,我沒醉,這點兒酒不至于讓我醉。”

    方霓是第一次開這種千萬以上的車,雖然差不多的構造,啟動時都覺得心驚肉跳,大抵是心理作用吧。

    她真的懷疑他是不是想整她,不由回頭看他。

    卻見他倚在后座閉了眼睛,很閑適地靠在那邊,西裝蓋在身上。

    方霓:“……”真拿她當司機了?

    心里有點小小的郁悶,但是轉念一想,他這種公子哥兒,估計想給他當司機的人海了去了。

    不過他心也是真大,她駕照拿了才不到兩個月,他真不怕她給他擦了啊。

    按著他給的地址開,方霓將車弛進了一處高檔小區。

    “到了。”方霓將車停下,猶豫著是不是要繞到后座將他架起。

    他已經睜開眼睛,朝外面望了眼,原本有些疏懶的神情已經變了,眼底清明。

    站在燈火輝煌的入戶大堂等電梯時,她的情緒又低落下來,有種夜深人靜后的落寞。

    談稷回頭:“心情不好?”

    她搖搖頭,也說不上來好或不好。

    談稷也不再逗她,進了電梯后,直接刷了樓層。

    電梯中途打開,進來個中年男人,談稷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從他隨和的態度方霓猜出,這人應該有些身份。

    “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在方霓身上,暗含幾分探究。

    方霓被看得不太自在,下意識看向談稷。

    “是我朋友。”談稷不動聲色地將她擋在了身后,撥了根煙給對方。

    對方了然一笑,不多問了。

    之后短暫的電梯上升時兩人又聊了幾句,方霓才知道這人很有來頭。

    男人出去之后,方霓小聲問他:“他怎么買得起這兒啊?”

    談稷回頭,忽而悶笑出聲,那笑容好似是聽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樣。

    方霓品出了另一種含義,過一會兒也覺得自己天真了。

    熒幕上的形象和私底下的形象,不一定一樣,而且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般不會在外面高調得顯擺,以免給自己招來麻煩。

    財不露白,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談稷刷開房門,彎腰給她拿了一雙拖鞋:“進來吧。”

    是雙一次性女士拖鞋。

    可就算是一次性拖鞋,也挺精致的,夠厚實,頂端還有兩只兔子耳朵。

    他怎么會喜歡這種東西啊?

    或許是阿姨幫忙置辦的吧?

    方霓壓下心里的疑問,目光下意識環視四周。

    沒有女人生活過的痕跡,茶杯什么都是單人的。

    “在看什么?”談稷發現了她的目光,笑著問。

    方霓有種心思被看穿的窘迫,干笑一聲:“沒什么。”

    這房子是真的漂亮,目測有三百多平。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段,這恐怕得一個小目標再往上吧。不過,瞧這擺設沒什么人氣的樣子,大抵只是他暫歇的一個行館。

    雖然屋子里的陳設很簡單,方霓也不敢亂碰,只是坐在沙發里四處看著。

    “喝茶。”談稷端著茶水從廚房過來,欠身將茶杯撂她面前。

    將脫掉的外套扔一邊,談稷在她對面的沙發里坐下。他里面只穿著一件黑色的半高領毛衣,高大健碩的身材一覽無余。

    可能是屋子里有些熱吧,袖子卷到了肘部,匆匆一瞥,方霓看到他肌理結實的小臂,感覺把袖子完全挽上去后,手臂可能都跟她大腿一樣粗。

    他那天抱她好有力氣,感覺都不能反抗那種,到現在還有些心有余悸,心臟震顫的那種刺激。

    盡管不愿意承認,方霓不得不承認,談稷對她而言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這房子怎么樣?”談稷擦了會兒眼鏡

    ,忽然笑著問她。很突兀的一眼,自信心不足的人都很難招架。

    可他目光篤定,神色和煦,并不太像是要為難人,似乎是真想聽聽她的想法。

    方霓不太明白他的真實意圖,默了會兒,還是局促地說:“……很漂亮。”

    “隔音效果也很好,大喊大叫都沒人聽見。”他偏過頭,略閑適地弓身,半開玩笑地說,“就這么相信我?萬一我是壞人呢?就敢這么跟我回來?”

    他的面容陷入身后的黑暗里,瞧不真切,因眉弓骨高而顯得眼窩格外深邃。

    是平靜的,但似乎眼底又有某種更加深沉的志在必得的東西,讓人感到分外心慌。

    方霓怔了下,不知道該如何接。

    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寂靜,讓她心跳得有些快,有種不規律的心悸感,莫名就多了幾分緊張。

    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應該也不會做那種事情吧?

    方霓剛到京城上學那會兒,經過朋友的朋友認識了一個公子哥兒,外表很開朗,濃眉大眼的,笑起來很迷人,唇邊會浮出兩個小酒窩,一雙清澈的眼睛。一開始就是老在她學校門口等著,方霓不是個擅長拒絕人的人,還以為他要跟她談朋友呢,也不討厭他,拒絕了兩次就跟他出去吃飯了。

    誰知道他竟然在給她的飲料里下藥。而且讓她覺得毛骨悚然的是,那天聚會的人還不少,還有她們班的同學,他竟然真的敢那樣干。好在那次遇到了宗政,他救了她。

    之后方霓就有心理陰影了,再也不跟不熟悉的人出去吃飯了,也覺得涉世未深的自己太天真。

    讓她感到害怕的是,后來再碰到那個二代,他還是像之前那樣對她笑,坦坦蕩蕩的,一點兒內疚的意思都沒有,還跟她攀親帶故來著,說他和宗政是朋友,以后那就算認識了。

    方霓完全就不能理解,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這個圈子的某些人,好像天生就沒有什么愧怍之心,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很多看似衣冠楚楚的男人,實際上就是個衣冠禽獸。

    但轉念一想,談稷這樣的人應該不至于對她做什么吧?都是女人撲他,他至于?

    倒顯得猶如驚弓之鳥的她過于自作多情了。

    而且,他是宗政最好的朋友,應該不會……她不是相信他的人品,畢竟她也算不上真的了解他,她是相信人性。他這種理智的人,看重體面,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破壞和宗政的關系,或者讓自己陷入那種流言蜚語中。

    談稷這種正經的高門大戶出身的子弟,腦子清醒著呢,他比誰都深諳那些彎彎繞繞,就是個禽獸他在外也得裝成個衣冠禽獸,不落人半點兒話柄。

    “開個玩笑,別介意。”他在黑暗里發出一聲輕笑,瞥了眼她動也不動的那杯茶,轉移了話題,“不喜歡喝茶?”

    方霓點一下頭,小心看他一眼:“不過你這兒應該只有茶吧?”

    一個三十出頭就常年健身、從來不碰碳酸飲料的男人,實在是有些奇葩了。

    他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稍稍挑眉:“那你喜歡喝什么?”

    “咖啡、牛奶、果汁……當然,最愛的還是奶茶,而且是全糖那種。”方霓抿著唇笑了一下,眉眼彎彎的,一雙水波瀲滟的眸子,說不出的清亮撩人。

    談稷垂眸不去看她,重新戴上了眼鏡。

    后來他接到個電話,跟她說了聲抱歉,起身去了窗邊接聽。

    似是鄰市財政廳的某個領導打來的,他說話蠻客氣,語調也很自若,不卑不亢另有一種瀟灑氣魄。

    這個人的外表是看不出一丁點兒不正經的。

    她再次鄙夷自己的自作多情。

    “喜歡什么樣的奶茶?”

    方霓猝不及防地抬起頭,才發現他已經結束了通話,夾著煙正笑望著她。

    方霓猶豫著還是答了:“就最古老那種。”

    “稍等。”他撥了個電話出去,等那邊助理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方霓才意識過來他這是讓助理去買了。

    她頓覺尷尬,尚不習慣這樣使喚人:“不用了……”

    “沒關系的,稍等一下。”他已經打完了電話,回頭跟她笑了下。

    十五分鐘后,助理就把買好的奶茶送過來了。

    方霓捧在手里都覺得捧著個燙手山芋。正常情況來說,她是那個幫忙買奶茶的助理那一類。

    可能這就是領導吧,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下面人就要跑斷腿。

    后來他把那面料給她了,附一樣布。

    方霓低頭撫摸著小樣,愛憐地感受著那種紋理:“你怎么會有這個?”

    問完就覺得自己明知故問了。

    果然他喝一口茶,笑笑說:“下面有家分公司新成立了一個品牌,專門做高定的,為了方便開了個新的工作間,什么料子都有。你要去看嗎?我有空了帶你去。”

    方霓有些蠢蠢欲動,學校里的工作室也就那些基礎料子而已,很多稀有的面料她都沒見過。

    不過又不太好意思麻煩他。

    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談稷笑著撣一下煙:“小事而已,你什么時候想去給我發消息好了,我空了會看到的。”

    “……好,麻煩了。”

    他都笑了,壓都壓不住的唇角上揚。

    方霓有些不安地看向他,剛想問他在笑什么,就見他好整以暇地揚了揚眉:“我們是什么關系?用得著這么客氣?”

    第17章 000 似乎還挺受用

    方霓和談稷在一起的過程比較漫長, 或者也算不上“在一起”。

    是他一次次的試探,她的半推半就。

    他沒問過她是否愿意,她也沒有說愿意跟他在一起。

    但他找了她幾次, 她大多都愿意赴約,所傳遞的信號已經非常明顯。

    對談稷這樣的男人而言,已經不需要進一步試探。

    對方的態度,彼此已經心知肚明。

    圣誕節那天, 公司里張燈結彩, 布置一新, 就連幾個擺在操作室內的立裁模特都被她扎上了粉白色格子的蝴蝶結。

    墻壁上掛滿五顏六色的小燈泡和彩帶,窗上也噴上了christmas的字樣, 街道上行人如織車輛不絕,樹木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

    整座城市銀裝素裹, 充滿著童話般夢幻的氣息。

    方霓拍了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回頭就聽見同事劉婭和夏柯喊她:“霓霓, 一塊兒去吃飯嗎?”

    今日下班早,公司里只剩下她們幾人了。

    方霓剛要應允,發現最新那條動態被點了一個贊。

    戳進去一看, 竟然是談稷點的。

    他還給她發了一條消息:[一塊兒吃飯?]

    方霓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已經傳來了劉婭的驚呼聲:“霓霓,你有快遞哦。”

    方霓應聲回頭, 發現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 頭發用頭油梳得一絲不茍, 儀式感很強。

    他手里捧著一個很大的黑色盒子, 上面系了金色的彩帶,問:“請問哪位是方霓方小姐?”

    方霓遲疑過去:“我是。”

    “請簽收一下。”他把一張單子遞給她。

    “這是誰寄給我的啊?”方霓不敢貿然簽收。

    對方卻說不能泄露顧客隱私,催促她快點簽收。

    方霓不好再耽擱人家, 把單子簽了。

    這一看就是個禮品盒,方霓猶豫一下放在桌上打開,驚訝地發現里面是Z家整套的珍藏版思念香水禮盒。

    十幾個小瓶子,小巧精致,盛著顏色各異的液體,像是女巫的試劑。

    里面還貼心地配了試香紙。

    方霓小心地試著打開一個玻璃瓶聞了聞,芳香撲鼻,味道很高級,充滿著一股金錢的腐朽味道。

    底下有一張白色的卡片,上面寫著一行字:“圣誕節快樂!”

    是用鋼筆寫的,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雖沒有署名,她也知道是誰送的了。

    以她的交際圈來說,一般追她的不是還在校的男生也就是剛畢業的那種大男孩,不會動輒花個幾

    萬塊送這種不實用的禮物。

    只有談稷那樣的人。

    對他來說,這估計也就是平時一兩頓飯或者一件衣服的價格,隨手就能送。

    而且一般男人對于沒有完全確認關系的女孩也不會投入太多,不會花個五位數只為了試探一下她的態度。

    畢竟今天是圣誕節不是情人節。

    這份沒有署名的禮物,含義也可以解讀成很多。

    “男朋友送的?哇——”劉婭滿是羨慕,“我家那個,情人節就送我一枝花,還是打折送的,說起來就氣。”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解釋:“……不是男朋友。”

    “那是追你的?這么大方啊?”劉婭咋舌,拿出手機上網搜,“這玩意兒單買一瓶就要2100啊,真有錢。”

    方霓尷尬不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將盒子蓋了回去。

    如果此時此刻沒有收到這份匿名的禮物,她可能會婉拒他的邀約,跟劉婭她們去吃飯,如今卻只好回復:[好的。]

    她至少要問問這是不是他的送的吧?

    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故意的。

    相處久了,方霓也發現他這人外表看似溫和紳士,其實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狡猾如狐,很有計劃和策略,相當會拿捏別人。

    果然,出身這種家庭還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的,絕對有兩把刷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餐廳的環境很有老美特色,護墻、燈具都采用了大面積的繁復雕花,整面的玻璃幕墻上倒映出室內的虛影。位于這樣繁華的CBD商圈本應座無虛席,如今卻空無一人,柔和的輕音樂流淌著,顯得極為空曠。

    談稷發完消息,抬頭,發現她手邊的菜單都沒動,先說了聲抱歉,又笑著問她:“怎么不點餐?”

    方霓看著他如常的神色,到底是不太自在,后來還是將菜單推了過去說:“你點吧。”

    “好。”談稷也不推辭,接過菜單微微翻閱,每點一樣東西都會抬眸和她確認,很給人尊重的感覺。

    不過方霓過去在這種場合一般都是被忽略的,她不太自在:“你點好了。”

    她的模樣清麗絕俗,烏目長眼,白皙窈窕,像他以前庭院里栽種過的那株白梨花,任憑風吹雨打,高潔傲岸。

    帶一點兒不落世俗的傲骨,但也并非一昧得罪人的那種乖張決絕,而是溫柔到骨子里。

    不得不承認,是各方面都很符合他胃口的長相和性格。

    其實很早以前談稷就發現了自己對方霓超乎尋常的好感,不過,那時她是他哥們宗政的女朋友,他不會也不屑于去進一步了解她。

    談稷抬手給她添茶,小女孩喜歡的那種玫瑰花茶:“以前圣誕節會和朋友出來過嗎?”

    “偶爾吧。”

    “那你的生活還算愜意,在這三十一年里,我只過過兩個圣誕節,唯二這次是跟你。”他擱了茶壺,抬眸對她一笑。

    方霓到底還是沉不住氣:“……為什么送我那盒香水?”

    “表達感謝。”他端起茶水淺抿一口,輕描淡寫地說。

    “感謝?”她不明就里。

    他稍點一下頭,笑:“謝謝你的薰衣草,最近我睡得不錯。”

    方霓:“……”

    也許他能編個更爛的理由。

    可在此情此景里,這樣的爛理由莫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默感,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她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愉悅,不再深究了。

    談稷的風趣,有時候能很好地活絡氣氛,他也很會調情。

    他年長宗政幾歲,經歷過很多,比宗政更加成熟。

    或者換一句話說,當他想要討好一個女孩子的時候,絕對能讓人感到賓至如歸。不過,他大多時候不會去迎合別人。

    其實方霓一開始就清楚這種男人很危險,很容易把女孩抽筋剝骨,但她還是忍不住沉淪。

    “嘗嘗這個鵝肝,這家的紅酒鵝肝不錯。”談稷親替她切了,擱她盤子里。

    方霓不是很喜歡鵝肝,盡管鵝肝鮮美多汁。

    “不喜歡西餐?那下次我們去吃中餐。”談稷道。

    “和吃什么沒有關系。”方霓說。

    “哦?”他頗有興趣地挑了挑眉,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那是不喜歡跟我一起吃飯?”

    方霓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談稷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戒面,沒有再問。

    過幾天是宗政和駱曉辰的婚期。

    “陪我走走?”等她吃完,他看了下表,提議。

    方霓說“好”。

    夜晚的商業區非常繁華,街邊燈火輝煌行人如織,城市的喧囂與熱鬧在這一刻達到鼎盛。

    方霓卻有點心不在焉,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

    冷風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涼意,她縮了縮肩膀,有點后悔出來時穿得少了。

    北京的冬天,室內室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正懊惱,肩上微微往下一沉,方霓詫異抬頭,原來是他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替她披上了。

    這西裝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看著挺挺括穿身上觸感又很細膩,像皮膚一樣,衣服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體溫,憑生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她在越界和凍成寒號鳥之間糾結,后來還是屈從了本能。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她余光里看到談稷勾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什么啊?!”她小聲嘀咕。

    只是,沒想到那么小聲他竟然也聽到了,略略攤開手掌: “笑也犯法?”

    方霓臉頰微紅。

    這一次是她無理取鬧了。

    前面有賣烤紅薯的,火爐里冒出彤彤的火光,熱氣撲鼻。

    方霓咽了咽口水。

    “剛才沒吃飽?”談稷失笑。

    方霓覺得赧顏,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都在走神,沒多吃。

    談稷看她,身高是只到他肩膀,表情卻很倔,打腫臉也要硬充胖子。

    他是真覺得好笑,無聲地搖了搖頭。

    方霓瞟他一眼,不確定他在笑什么,臉上不自覺有些麻麻的。

    后來談稷還是上前替她買了一個烤紅薯。

    賣紅薯的是個老奶奶,看見他還楞了一下。沒辦法,只怪這人一身行頭太招搖,雖然沒什么牌子,整體也低調,但高定的面料、裁剪一看就不是凡品,再配上他那身形氣質,天然就跟普通人拉開了一道鴻溝,站在一堆買紅薯的普通年輕人里像鶴立雞群,惹眼得很。

    “男朋友?”旁邊有年輕小姑娘跟方霓擠眉弄眼,“真體貼,還幫忙排隊呢。”

    方霓不好跟陌生人解釋什么,只能笑笑。

    談稷買完紅薯回來,遞給她。

    方霓接過來說了一聲“謝謝”,捂著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亮的。

    談稷在旁邊看著她吃,其實覺得挺詫異的。

    就啃個紅薯而已,能高興能這樣?

    可她眉眼間那種欣喜和滿足是作不了假的。

    約莫是他的目光太灼灼,方霓不安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啊?”

    談稷說:“看你吃,忽然也有些餓了。”

    方霓本來覺得沒什么,低頭又啃兩口就反應了過來:“你內涵我吃相難看?!”

    談稷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可沒這么說。”

    方霓不搭理他了。

    她吃東西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速度快不到哪兒去,站寒風里陪著她吃一般人都受不了,何況是他這種公子哥兒。

    方霓啃了會兒,目光復雜地看向身邊人。

    有時候覺得他這人很以自我為中心,可這個人身上的很多東西是一般人不具備的。

    比如毅力和耐心。

    “走吧。”談稷抬步下了臺階。

    方霓怔了一下本能地跟上去。

    他身高腿長,邁一步她要艱難地邁出兩三步才能堪堪跟上。

    談稷回頭多看了她一眼,后來就放慢了腳步-

    12月底,談稷去了香港出差,兩人有了一段時間沒見。

    他沒主動聯系她,方霓也沒有聯系他,彼此好像把對方遺忘在了某個角落。

    其實方霓那段時間都不是很清楚他對自己的態度,他好像很喜歡自己,幾萬塊的禮物說送就

    送,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跟她在一起。

    方霓當然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他有時望著她的眼神非常炙熱。不過,他的選擇應該也挺多,不會為某一個費盡心思。所以他忙的時候,就能很快地把她拋諸腦后。

    她骨子里有點兒自卑,不覺得自己對他而言是特殊的,總是望而卻步。

    不是沒有落寞的,畢竟誰都希望被無條件地偏愛。

    可感情這件事上本就沒有對錯。

    就像她知道宗政的選擇也許并沒有錯,但她就是忍不住心懷怨恨,耿耿于懷。

    她面對駱曉辰、谷平雪那幫人時,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是一種難言的怨憤和羞恥,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柔軟的心房。

    她打心底里討厭這樣的自己,但無能為力。

    談稷是1月5號回的北京,趕在宗政結婚的前一天,以便參加好友的婚禮。

    那一天,方霓也收到了請柬。

    她知道宗政不會發這種東西給自己,他真的決定一件事后就不會回頭,過去的所有牽絆都會斬斷。

    那發給她的就只有駱曉辰了。

    赤-裸裸的挑釁。

    她翻開請柬看了看,上面明確標出了兩人的婚禮現場,在玉泉山下的一處莊園,占地寬廣,山清水秀。

    方霓用打火機燒了請柬,沒打算去。

    一個人在老舊的出租屋里待了會兒,她給家里打去了一個電話,跟小姨和外婆問安。

    長達半個多小時的電話打完,她將之掛了,準備去洗漱睡覺。

    走到衛生間門口時停頓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鬼使神差地撥給了談稷。

    不是沒有后悔想要掛斷的,可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電話接起時,談稷那標志性的低沉帶笑的聲音已經傳遞過來:“你竟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方霓“嗯”了一聲,難得開個玩笑:“不歡迎?”

    談稷也笑了,然后他在那邊咳嗽了兩聲,似乎是難以克制。

    方霓怔了下:“你病了嗎?”

    “呼吸道有些感染。”他語焉不詳,似乎不想贅述。

    有些念頭只是在電光火石間。

    “我去看看你吧,你這樣一直咳不是個事兒。我知道有種枇杷膏,喝了很快就好。”

    談稷沉吟了會兒道:“地址,我讓陳泰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個車過去好了。你是在西山龍胤那邊嗎?”

    “不是。”

    他說他在釣魚臺七號院。

    方霓心道房子真多,嘴里甜甜地說:“好,我去找你。”

    她把電話掛了。

    趕到那邊已經中午10點了。

    談稷住10層樓,按了門鈴,過了會兒就有一個阿姨過來開門,客氣而周到地替她拿拖鞋:“談先生在書房開會呢,一會兒就出來,您先坐。”

    茶水和果盤很快就端上來了。

    方霓忙道了謝,在沙發里坐下,四處看了看。

    這屋子也很大,目測就有好幾百平,裝修倒是蠻古樸典雅的,是年輕人很少喜歡的那種中式風格。

    這種風格裝修得不好就很悶,可這屋子完全沒有這種感覺,留白很多,偶爾采用格柵元素的屏風或幕墻做點綴,地毯和吊燈都是啞灰色,腳下鋪的是棕灰色的木紋石,玄關處的高幾上擺著一盆紅梅,像皚皚白雪中的一抹點綴,讓人眼前一亮。

    余光里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邁步過來,方霓心里跳了一下。

    談稷在家里穿得很休閑,一件啞灰色的黑襯衣,配西褲,皮帶都沒栓。可這人天生的衣架子,黑襯衣這種很挑人的衣著穿在他身上反而格外出挑。

    他手里還拿了一塊帕子壓住口鼻,偶爾咳嗽兩聲。看到她望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感冒了,見諒。”

    有段日子沒見了,四目相對,方霓倒有些別樣的不自在感。尷尬雖然被時間沖刷得差不多了,但他眼底那點兒微妙的揶揄還是讓她有些不可避免的臉燒。

    他這人平時都很正經,可不正經起來也能輕浮得很,看人的眼神有種靜謐恣睢的壓迫感。

    她這趟上門,確實蠻唐突的。

    甚至有點兒上趕著。

    方霓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抬手捋了一下鬢邊的碎發。

    看他坐下接過阿姨遞來的碗開始喝一碗白粥,方霓有些詫異:“你還沒吃飯?”

    “沒什么胃口,一大早還被拉起來開會。董事會這幫老家伙,巴不得我早點死。”他嗤了一聲,慢條斯理舀一口粥。

    這種話方霓不好接,尷尬地咳嗽一聲當沒聽見。

    她像是想起什么,彎腰從隨身的包包里拿出一罐枇杷膏。

    “給我的?”他也不嫌棄土掉渣的塑料罐頭,接過來在掌心里看了看。

    “嗯,我感冒都是喝這個的。”說完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后悔。

    他這樣的人,衣食住行極為講究。

    談稷倒沒有嫌棄:“那我愧納了。”

    阿姨很有眼力見,連忙彎腰接過幫他收起來,之后幫他收拾完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再出來,給他們留了足夠的空間。

    方霓卻不知道要說什么了,抬頭去看窗外。

    從陽臺落地窗望出去是一個很大的人工湖,夜色下黑魆魆的,隱約可以窺見岸邊茂盛的叢林。

    方霓之前來過這兒,出門不遠就是玉淵潭公園,風景不錯。

    談稷似乎看出她心情不好,笑道:“我手里頭有個項目,是在上海那邊,過兩天就要啟程去視察。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方霓沒有料到他會這樣提議:“……方便嗎?”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他們這種企業這種大型的項目都是非常嚴肅、正規的,聽到他的提議她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誰知談稷聽完就笑了,說:“沒你想的那么刻板。”

    見她似乎挺疑惑的樣子,談稷很有耐心地跟她訴說了一下他平時出差的流程,包括時間安排、住宿規劃之類的事宜,以及除了工作之外還要參加的什么活動什么飯局……

    總之,除了工作和一些必要的對接、酒局,總體還是比較自由的,其余時間可以自行安排。

    “當然,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有時候也會發生一些狀況……”

    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種事情,方霓漸漸聽得入了迷,開始問他一些問題,不乏一些比較傻的問題,談稷也不嫌棄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細心講解。

    “你應該多出去走走。”談稷后來對她說。

    方霓沉寂了很久,似乎逐漸聽懂了他的潛臺詞。

    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長溝通,性格有些內向,這很不利于她日后的交際和生活。

    但人想要克服自己的弱點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比如她知道應該要從過去走出來,忘掉宗政,但總是很難真的做到。

    后來她同意了跟他一道去出差,當是散心。

    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談稷后來看了看表,都12點了,讓阿姨給她整理出了一間客房。

    方霓也沒有拒絕。

    房間很大,法式設計,四周是白色和粉色相間的雕花護墻,除了南面的小陽臺,東邊也有一扇飄窗,角落里的壁爐燃著火,統統火光映照得室內格外溫馨。

    床邊還放置著一架白色的鋼琴,餐桌上放置著水晶瓶,里面插了支新鮮的玫瑰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姨臨時找來的。

    方霓站在門口看了看,沒有第一時間踏進去。

    “不喜歡?”談稷道。

    方霓搖搖頭:“是太漂亮了。”

    這房間比她住的那個出租屋還大……

    令她感到驚奇的是,床四周還有粉色花邊床幔,和凳子上的裹布是一套的,床頭還幫忙放了兩個非常漂亮的洋娃娃。

    雖然娃穿著洋裝的洋娃娃很漂亮,但是,她莫名覺得有些滲人。

    談稷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將洋娃娃拿了起來,沒好氣地叫來了阿姨。

    阿姨本來還不解,詢問她:“方小姐不喜歡?”

    談稷將洋娃娃丟還給她:“張姨,大晚上的在床上放這種東西,你要嚇死她嗎?”

    阿姨這才恍然,不好意思地在圍裙上搓了搓手:“是我倏忽了,我還以為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東西。”她忙將兩個洋娃娃都拿出去了。

    方霓還是有點心有余悸。

    倒不是因為別的,這屋子太大了,對于住慣了小房間的她來說真的有點空曠。

    “你不喜歡的話,我讓人重新給你布置,或者換個房間?”談稷道。

    “不是,我只是有點不習慣。”方霓搖搖頭,有些尷尬地說,“太大了,我感覺有點害怕。”

    “害怕?”談稷略停頓了一下,似乎的明白了,又喚人來替她將床幔都拆了,問她,“這樣呢?還怕嗎?”他笑笑,又指了指隔壁,“我就住另一頭,有事兒喊我。”

    他都要走了,方霓忽然抬頭望定他:“談稷。”

    他駐足回頭。

    方霓當時就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望著他。

    壁爐里的火還在一跳一跳地燃燒,橘色的火光將空曠的房間映照得靜謐而曖昧。

    方霓的臉,在這樣的火光里格外柔美,斑駁的光影讓她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神秘和嫵媚,美得像一副畫卷。

    不記得是誰先動的,當方霓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他牢牢按在門板上。他的吻,鋪天蓋地密不透風地壓下來,像灑下一張火網,將她慢慢纏繞、裹緊。

    方霓其實在跟他接吻的時候就有點后悔了。

    其實她不應該招惹他的,玩不起。

    她不知道他對她是什么心思,也許只是一時新鮮,也許就是單純地想睡她……可是她那時候真的太難受了,她必須要找點兒什么來忘記上一段痛苦的經歷。

    不僅僅是失去愛情那么簡單,還有她的自尊和價值。

    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至少自己對男人還是有吸引力的,而不是像一塊破布一樣,別人想扔就扔,扔完就拋諸腦后。

    她知道這種心理是非常不健康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方霓摟著談稷的脖子,被他強勢地吻著,感覺身體一陣陣升溫,有種麻木的自我放逐的快樂,可眼淚不受控制地一顆顆往下滾。

    談稷停下來,將她輕輕抱到床上。

    方霓逐漸地平靜下來,只是漠然地躺在那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她也不說話,就那么衣衫不整地躺在那邊,也不在意自己領口都被他扯變形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談稷十指交握,弓著身坐在距離她不遠的椅子里。

    “沒什么想問我的嗎?”她深吸一口氣,覺得胸腔里都有一種冷冰冰的味道,像是灌進了一股充滿鐵銹味的冷空氣。

    為自己沒有在他面前偽裝好,為自己的真實意圖而感到羞恥……總之很復雜,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

    也許是黑暗模糊了人與人之間的界限,也許是她實在太累了太難過了,那天她沒像往常一樣跟他虛與委蛇,甚至就想要說實話:“你不是想睡我嗎,談公子?給你這個機會。”

    “別說你不想,又送我香水,又安排獎學金的事……你以為我傻嗎?”

    談稷做事情不會太直白,往往都會給自己留三分余地。

    比如獎學金的事,但她不是傻子。

    之后回想起來,談稷并非不知道她的真實意圖,只是他無所謂,也不在意。區別是別的女人想從他那兒弄資源要好處,所以使盡渾身解數討好,而她,想利用他療傷,忘記過去。

    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線,他給得起,很多事情他都是睜一只眼閉只一眼。

    所以當時談稷也沒生氣,搖搖頭,神色淡淡地轉了下戒指:“不兩情相悅的做.愛,跟野獸有什么區別?霓霓,你把我想的太壞。至于你說的那些,對我來說確實也不算什么,舉手之勞罷了。倒是你,其實你一直都記恨著我吧?不,或者說,你恨著我們這樣的人?”

    他很突兀地朝她投來一眼,平靜中帶著審視,讓人無所遁形。

    方霓此刻就像個被抓住了痛腳的小孩子一樣,憤怒的外表下是難言的委屈和怯弱:“難道不是嗎?你早就知道宗政和駱曉辰的事,你們全都知道,只有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之后你又扮好人,假裝關照我、關心我……對于你來說,我這樣的人到底算什么?!”

    說出來了,她終于說出來了。

    方霓感到如釋重負。

    她不討厭談稷,甚至對他很有好感,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些東西。自己和周念之流,對他來說本質上其實是差不多的。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這種感覺甚至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一種潛移默化的習慣。

    方霓覺得無力又悲哀,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

    看到她委屈的樣子,談稷嚴肅的表情又有些許緩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關心你、關照你確實出于我的本心,一開始并沒有別的意思。至于阿政的事情,我很抱歉,但當時的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有點交集的‘陌生人’,我確實不太喜歡管別人的閑事。你覺得我冷血也好,偽善也罷,我無話可說。”

    “退一步說,就算告訴了你,除了徒增煩惱又能改變什么呢?”他站起來,“說句不中聽的話,極端的自尊來源于極度的自卑,你不覺得你有時候太過鉆牛角尖了嗎?

    談稷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他的話無情戳破了她粉飾太平的外殼,在她脆弱的心上插了一刀。

    不是報復也不是懲罰,他只是單純地看不慣她某些性格。

    比如懦弱、比如自卑。

    談稷不想照顧一個人的面子時,也可以非常直接。

    而實話往往最傷人。

    方霓忽然想起來,有一次她好奇地詢問他會議內容時,他笑著從窗邊回頭,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你不會想知道的霓霓,我開會的樣子,可能不太好看。”

    像是告誡,告誡她不要試圖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方霓一直都有些怵他,因為看不透。他私底下待人似乎很紳士,說話也很客氣,但方霓可不認為他是一個軟性子的人-

    睡得不太好的一晚。

    方霓甚至想過半夜就離開,但考慮到自身安全還是作罷了。

    而且她沒有電梯卡,出門大概率也下不去。

    房間很大,床也很舒服,但她怎么都沒法入睡,尤其后半夜還開始下雪,雪粒子砰砰砰砰地敲打著房檐,她更輾轉反側。

    翌日醒來,她去洗手間時一個傭人已經幫她擠好了牙膏、準備好了毛巾擱在那邊。

    在過道里狹路相逢,劉夢還很好奇地多看了她幾眼,似乎是想看看讓男主人心儀的女人是怎樣的絕代佳人。

    方霓的年紀和她相差無幾,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劉夢見她似乎還蠻好說話的,松了口氣,主動朝她露出一個笑容,給她介紹屋子,等她洗漱完后帶她去了餐廳。

    方霓起得比較晚,還以為談稷已經離開了。

    結果他就坐在餐桌另一頭,疊著腿慢條斯理看著一份報紙。

    看到她,他將報紙合上,指了指對面的空位:“坐。”

    方霓只好過去坐下。

    小姑娘垂著頭,看上去精神有些懨懨的,明顯昨晚沒有睡好,臉色還有些蒼白。

    談稷用餐刀涂抹黃油,涂好后將切片遞給她。

    方霓怔了下,忙接過道了謝。

    不過沒接好,手指上沾上了黃油,她下意識把手指含住舔了一下。

    舔完臉上飛紅,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

    談稷果然輕笑一聲,雖沒評價什么,方霓覺得他心里肯定在笑話自己。

    方霓那天心情一直蠻抑郁的,可架不住早飯太好吃,水晶餃子是張姨一早起來現做的,都是用最新鮮的食材,皮薄餡Q彈,吃起來非常有嚼勁。

    一共十二只水晶餃子,她一口氣吃了九只,覺得不能再吃了,連帶著蒸籠推到他面前:“您吃。”

    “剩三只,我吃?”談稷很不給面子地敲了下桌面,

    帶點笑。

    方霓的臉上跟過電似的,一陣陣麻,火辣辣的。

    差不多了,談稷道:“逗你的,你吃吧,我不好這個。”

    他唇畔含笑,語氣意外的很柔和,方霓錯開了他望過來的目光,有點兒別扭。

    事后回想起來,這個小小的插曲可能給了她緩沖,以至于真的到了宗政結婚那天,她反而沒有之前那樣難過了。

    可她還是喝了點酒,和幾個同學一道去學校后門擼烤串。

    步行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南來的夜風吹在臉上,微微發涼。

    頭頂是一輪孤寂的月亮。

    每個月都有陰晴圓缺,就如人的心情一樣。

    “心情不好啊,霓霓?”虞蕎分給她一串烤玉米,“多吃點兒。”

    方霓對她笑笑,托著腮若有所思地轉著手里的簽棒。

    燒烤架就架門口,映出的彤彤火光映照著她白皙柔美的臉頰,雪白的頸子弧度優美,讓人屏息。可她眉宇間似乎毫無自醒,對自己的美麗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對男人來說是多大的誘惑。

    陳清一直一直望著她,忘了手邊還有酒,耳邊聽到虞蕎的驚呼:“翻了?!”

    男生倉皇回神,狼狽地抽了紙巾幫她擦拭,結果自己的衣袖也弄濕了,還將烤串掃翻在地,桌上一片狼藉。

    “行了行了,你別添亂了。”虞蕎氣急敗壞。

    方霓仍托著腮,此時也忍不住露齒一笑。

    若說方才她是一尊清冷不墮凡塵的玉觀音,漠離疏離,此刻,那神像好似從廟堂中步入人間,更覺驚心動魄。

    有一些女人的美麗只在皮囊,有些女人的美就好像是從娘胎里自帶的風情,渾然天成,不管是青澀的還是成熟的,安靜的還是生動的,都無與倫比。

    陳清唯唯垂著頭,根本不敢看她。

    余光里卻看到她拿著手機出神,有些落寞的樣子,好幾次想要開口,她已經微醺著起身,到一旁撥電話。

    “嗯,跟同學在喝酒……”

    “沒有沒有,就在學校后門,我沒有去酒吧。”她有些無措地答。

    四周很安靜,他約莫可以聽到,那是一個沉穩有度的男聲。

    應該,是個比較成熟的男人?

    陳清緊了緊手里的酒杯,忽然想起了鄒演的話:“這種女孩你追到手也守不住的。而且,我聽說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你沒聽說嗎?老有人看見校外有豪車來接她。”[1]

    夜風吹在身上有些涼。

    他灌了一口酒,喉嚨里辛辣一片。

    他知道方霓在校外有個大有來頭的男朋友。

    雖然方霓從來不在外面提,似乎有所顧忌,但大家又不傻,那男的有時候派司機來接她,開的那車車牌都是京A8開頭的,她大一開始就住外面了,很少回宿舍。

    這種事本來是不符合規矩的,也不被學校允許,但不知道為什么上面竟然給批了,領導P都沒放一個。

    其實他想跟方霓說跟那種男人沒結果,他也不覺得方霓是那種追名逐利的女孩,不過朋友間還有界限,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想想還是算了,他也沒這個勇氣。

    而且她這樣的姿色若沒有人護著,恐怕后果更不堪設想。就像鄒演說的那樣,他根本護不住她。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到時候恐怕他自己都會被牽累。

    大一時方霓剛入校就被盯上了,好多人追她,有個紈绔追了她好久又送車又送房她不肯,揚言要撞死她,后來她就找了校外那個男朋友。估計是男方來頭不小,那紈绔歇了。

    這通電話持續了很久,久到后來方霓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怕打擾到了對方:“我是不是太麻煩您?”

    “不麻煩。”他悶笑。

    仔細咂摸,似乎還挺受用。

    方霓紅了耳朵。

    第18章 000 羞恥地蜷縮著

    新的一周, 冷空氣來襲,氣溫一下子降到了零下十幾度。

    方霓早上去上課時差點冷成狗,好在虞蕎將自己的備用外套借給了她。

    學校后街新開了一家奶茶店, 物美價廉,方霓排了半個多小時買到了幾杯,一杯給虞蕎,一杯給自己, 多出的一杯不知道要給誰了。

    “給你心里想給的那個人咯。”虞蕎擠眉弄眼打趣她。

    本來是隨口一句, 卻說得方霓臉頰微紅。

    但有時候, 人的腦袋裝不下太多,思維非常短平有限。

    她很難說清自己是受了虞蕎的影響還是就想打給談稷, 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撥出去了。

    撥通的那一刻, 混沌的腦子忽然想起來, 他好像不喝奶茶的。

    但其實奶茶也就是個借口。

    所以, 他的聲音沿著話筒傳遞到這邊時,她一時靜默。

    好在他這時咳嗽了兩聲。

    方霓很詫異他怎么又感冒了,印象里似乎總是感冒, 問他嚴不嚴重。

    “呼吸道感染。”談稷說起來也很無奈,淡笑,“不礙事。”

    “喝點兒蜂蜜吧。”小姑娘語氣很認真。

    談稷這次沒有笑話她聲音嬌嗲, 而是重復了一遍:“蜂蜜?”

    “嗯。”她真是解惑的口吻, 分外鄭重, “我外公是養蜂的, 小時候感冒了都喝那個,幾天就好,對嗓子特別有用。當然, 不是超市里賣的那種加工蜂蜜,你這樣的人,弄點兒原蜜應該很簡單吧。”

    “我這樣的人?我怎樣的人啊?”他語氣里帶上點兒戲謔,似乎沒打算這么放過她。

    方霓抿了下唇,意識到自己造次。

    不過她這會兒不害怕他的。

    為什么不害怕他呢?是不是也意識過來他對自己不一樣。

    她當時心里就像小鹿在撞,又忐忑又焦慮,又夾雜著一絲不確定的甜蜜。

    “您這樣的富貴的人——”她拖長調子說。

    談稷笑聲沉悶,接著忍不住似的咳嗽了兩聲。

    “別說了,你病嚴重了我可是罪人。”她說,“你如果信得過我,我有空回家一趟,給你帶一瓶?保管喝了就好。”

    談稷在電話里道了謝。

    那天下午方霓買了回家的車票,回程時,包里揣著兩罐蜂蜜。

    窗外是不斷倒退的風景,車廂里的氣味沉悶渾濁,似乎還混雜著泡面和辣條的味道。

    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外面的男人低頭啃著一包辣條,不經意一抬頭,愣住了。

    各種平臺上美人一堆,但很多都是特效和PS,現實里的大美人其實不多,更多的還是身材不錯加裝扮,像這樣第一眼就給人視覺沖擊感的鳳毛麟角。

    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其他加成,一張精致到脫塵的清麗面孔已是極為吸睛,就算穿著最樸素的衣服。

    方霓被他晃神看著,心里毛毛的,把背包抱到胸口又往里縮了縮。

    好不容易到了站,手機恢復通訊。

    她發現談稷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她連忙抱著包包走到外面,回撥了過去。

    得知她在車站的時候,那邊默了會兒,有點哭笑不得,笑過后,語氣卻有點沉:“所以,你為了給我拿罐蜂蜜還回一趟老家?”

    “沒有。”她難為情得很,覺得有種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

    “我自己也要吃的,給你帶是順便。”

    “方霓,你咬過那種硬核桃嗎?”他忽而問她。

    “啊?”她還沒反應過來呢。

    “嘴巴比核桃還硬。”

    方霓:“……”

    “待在原地別動。”

    談稷將電話掛了,幾分鐘后,一輛京A開頭的奧迪車來接她。

    司機是個生人,估計是他動用自己的關系從附近調派的,對她非常恭敬。

    方霓蠻不習慣被這么奉承的,上車后就佯裝假寐,閉上了眼睛。

    心里在想自己這樣會不會不太禮貌,但想了想就沒有負罪感了。

    反正也不熟,人家是承談稷的情。

    車開到國賓館那邊就不能進了,耽擱了些時間,鄒泓濟過來接她,把她領到會客室。

    茶點上來,還有一個衣著得體的美女侍應生招待她,言笑晏晏。

    “他……他是不是在忙啊?”方霓坐得如坐針氈,問道。

    侍應生小姐姐怔了一下,表情有些為難:“談先生的事兒,我們不好過問的。要不您問鄒秘書?”

    方霓也意識過來自己魯莽了,歉意地對她笑笑,低頭繼續喝茶。

    她不喜歡茶水,但這茶甘香撲鼻,還有一股很清新自然的果香味,很沁人心脾。

    她別提多喜歡了-

    大會開到下午2點終于結束,談稷是最后一個離場的。

    籃球場大的會議廳,臺下幾十人圍著長方形桌子依次排著,個個都看著他。

    今日到場的媒體不少,閃光燈不斷,他是臺上焦點,和身后紅色的論壇會議橫幅一樣直播入境,容不得半點兒懈怠和不得體。

    面上瞧不出什么,到了外面無形中算是卸去一身氣力,終于有時間喘口氣。

    他夾著煙,邊翻手里文件邊聽身邊人匯報,余光里看到鄒泓濟過來,開口道:“‘6·15’的項目先放放,等上面的章程下來,你先去把這些辦了。”

    說著將手里簽完的文件交過去,看這人應一聲麻利地走開,他將煙點上。

    鄒泓濟才笑著上前:“先去吃飯吧,這會開得也太長了。”

    談稷卻問他人呢。

    鄒泓濟只好道:“會客室呢。”

    眼睜睜看他掐了煙改了道。

    會客室里蠻安靜的,方霓看一眼手機,都下午2:15分了。

    來時的喜悅和忐忑逐漸被磨平,不由心生不滿。

    有這么忙嗎?

    她站起來,有點打退堂鼓了,對那個侍應生小姐姐說:“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勞煩您跟鄒秘書說一聲。”

    可剛走到門口門就從外面打開了,她和談稷狹路相逢。

    他身上穿的還是正裝,手里拿著一份還沒來得及放下的大會議題冊。

    方霓眨了下眼睛。

    談稷先笑了一下,闡明了緣由:“剛剛開完會。”

    方霓詫異自己的別扭怎么又叫他看穿了。

    連帶著還有小女孩那點兒小脾氣。

    面上不由火燒火燎的,她回到屋子里,還為自己挽尊呢:“我等了兩個小時,還以為你不來了。”

    “那是我的不是。”他說得很誠懇,“我道歉。”

    “你是要道歉。”她有點兒得理不饒人的嬌嗔,惹得一旁的侍應生都多看了她一眼。

    似是在思忖,這是哪家的千金,敢在談先生面前這么造次?

    “談先生。”侍應生不忘奉上熱茶,非常周到。

    “你先出去吧,我跟小朋友說兩句體己話。”談稷淡道。

    侍應生面色如常地應一聲,退出去了。

    方霓不滿地瞟他一眼:“您怎么這樣?”

    “哪樣?”他低頭翻手里的議題,將重要的回顧一遍,筆不時在上面圈劃。

    一手行草,端正大氣,遒勁有力,一點也不輸給那些大成的書法家。

    “您這字好看。”她已然被他的字跡吸引,雙肘抵在案幾上朝他那邊張望。

    她總是這樣,說風就是雨,早忘了剛才的齟齬。

    談稷牽了下嘴角,改而將稿紙翻過去,在背面緩緩書寫下兩個字:

    方霓。

    她怔住,臉上慢慢爬紅。

    茶香裊裊,他的面孔在白霧中有些朦朧,食指和中指摩挲般輕輕地拂過書寫她名字的紙張,好似也沾染了墨香,絲絲縷縷鉆入她心里。

    難以說清那一瞬的輕拂是否帶著憐惜,亦或者是玩味的浮靡。

    他低頭一笑,聲音清朗:“好名字。”

    方霓已經答不出話,無措到像個失語的人。

    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她拿過他手里的筆,也試著在旁邊寫下他的名字。

    可是大腦那一刻好像空白了一瞬,只寫下了一個“談”字,和落在紙上的一個暈開的墨點。

    “不認得‘稷’字?”他輕笑。

    人有時候很奇怪,平時很熟悉的字,忽然就想不起來了。

    而且越急越絞盡腦汁就越緊張。

    在他無聲的調笑中,她手心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江山社稷的‘稷’。”談稷為她解了圍。

    她終于歪歪扭扭地寫下了那個“稷”字。

    古以稷為百谷之長,民以食為天,后隱晦指代國之重器。

    這么霸氣的字,在她筆下卻顯得滑稽得很,猶如小學生涂鴉,和一旁的她的名字形成鮮明對比。

    她懊惱又羞愧:“對不起。”

    他自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為難她,只是敲了敲桌面,略作提醒:“字該練練了。”

    她的臉已經快要燒起來了,唯唯諾諾地說:“知道了。”

    垂頭喪氣像只斗敗的小公雞,手里有一下沒一下玩著他隨身的那支筆。

    “這么喜歡?送你。”他淡笑。

    方霓驚醒,“啊”了一聲,不好意思極了:“那怎么行?”

    這筆倒是瞧著不貴,挺古樸的,黑底嵌金邊,也很尋常的款式。旋開筆蓋后,里面刻有“談駿年”的名字。

    直到他輕描淡寫地一句:“我爺爺送的。”

    嚇得她差點丟回去。

    被他淡而厲的警告眼神禁止,她只好如捧著燙手山芋一樣捧著那支筆。

    “那我回去可得供起來。”方霓欲哭無淚。

    這種大人物用過的筆,可不就堪比古董嗎?放拍賣會上估計能拍出天價,就這么被他隨手送了她。

    受寵若驚之余也有些惶恐。

    看她別扭的模樣,談稷手抵著唇,笑而不語-

    他們聊筆的由來、聊日常、聊這些日子的學習或工作……時間漸漸推移。

    遲遲不見他出去,鄒弘濟只好過來叩門,做這個煞風景的人:“您飯還沒吃呢。”

    知道惹他不快,但還是不得不開這個口。

    回頭老爺子問起來,他沒法兒交代。

    這實在是出乎了方霓的意料:“您飯還沒吃呢?”

    “忙中出錯,忘了。”他卷起一折袖口,面色平淡。

    鄒弘濟自然不好拆穿他,只當自己沒看見。

    出了招待廳,方霓陪著他去了食堂。

    這個點兒食堂里自然沒什么人,師傅正將剩下的食材拾掇好依次擺放起來,乍然看見他,忙站直了,有些拘謹地喚一聲“談先生”。

    “還有什么吃食嗎?”談稷往里看。

    “只有面條了,您不介意的話,我給您做個打鹵面?”

    “行。”他略松了松袖口,領著方霓在角落里尋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面上來,談稷慢條斯理挑著面吃。

    方霓其實很詫異,他吃相永遠那么好看。

    不是那種小心翼翼的緩慢,他吃東西的速度有時甚至不算慢,但就是那么有腔調。

    哪怕大剌剌坐在樓梯臺階上抽煙,也跟粗魯那種詞兒不搭邊。

    不拘泥于世俗規定,他這個人才是格調的代名詞。

    他像陳釀的酒,越品越醇厚。

    方霓托著腮看他吃面,大大方方看。

    直到他察覺到她肆無忌憚的視線抬一下頭,她才欲蓋彌彰地躲開目光,有種被抓包的窘迫。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是有點怕他。

    像鐫刻在骨子里的一種本能。

    方霓已經說不清這種本能的由來了,認識快三年,她在他面前似乎都有些局促。

    但是轉念一想,旁人在他面前也許還不如她呢,橫向比較一下,她不算差,不由又欣慰些許。

    “沾沾自喜的在想什么?”冷不防他淡聲開口。

    方霓心虛,躲閃開他的目光:“沒有啊。”

    “還撒謊,不老實。”他語聲沉沉,帶一點兒難以言喻的況味兒。

    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調侃。

    方霓心里的那根弦被提吊起來,繃緊了,呼吸都變緩。

    從未覺得偌大的食堂如此安靜,靜到好似能聽到門外路人的低聲交談。

    手邊的茶也涼了,她輕輕將白瓷杯換了個方向:“沒有。”

    他終是沒有再為難她,后來帶著她在園內散了會兒步。

    奈何地方太大,太陽落山時也沒逛完。

    “我想回去了。”方霓哭喪著一張臉。

    談稷好笑地看向她:“就這點兒出息?”

    “我是體力不支。”她還蠻老實。

    談稷單手解著袖扣,將袖子又往上松松折卷了一軸,步伐沉穩地朝來時的方向走。

    她還在原地呢,他走出幾步回一下

    頭:“還不跟上?這邊晚上有蛇的。”

    嚇得她連忙躥了上去,牢牢跟緊他。

    余光里看到他唇角牽動的笑紋,一閃而沒。

    她反應過來,自己被他給涮了。

    這種規格的招待處,哪來的蛇啊?-

    那兩罐蜂蜜談稷后來笑納了,半開玩笑地跟她謙了句:“愧領了。”

    這種世家公子拿捏腔調也不落俗,風流倜儻得很,面上一副清貴正派的姿態,仔細品味,總感覺有幾分調戲的成分在。

    雖不顯輕浮,也叫人難為情得很。

    她從鼻腔里輕輕地哼出一聲,算是回敬。

    傍晚下了一場陣雨,來得快收得也快,不平的路面上積蓄著不少水坑。

    方霓不注意,鞋襪濕了,她這下是真的很難受了。

    不止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有強迫癥?”談稷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失笑。

    “不算吧。”她反駁,“擱你鞋襪濕了你不難受啊?”

    他一點兒也沒計較她的造次,而是道:“去我那兒換雙鞋襪?”

    似乎蠻尋常的提議。

    因為他在這兒也有常備的房間。

    她又看他一眼,躑躅。

    “不敢?”談稷讀懂了她的眼神,眉宇間氣定神閑。

    “誰不敢?”她倔脾氣上來了。

    但在當時,其實也不完全是賭氣。

    方霓很難說清自己心里那種想靠近他又躑躅的矛盾感。

    談稷卻不是個忸怩的人。

    除了一些重要論壇,這兒也常有外事活動,往回撤的時候,方霓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齊整隊列,明黃色的綬帶搭在軍綠色的禮服上格外亮眼,個個英姿勃發。

    她目不轉睛:“好帥。”

    談稷雖沒有笑話她,也不作什么評價。

    她瞥見他唇角的笑意,臉上的表情收斂了幾分。

    不至于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鄉巴佬。

    過了一座曲橋,視野豁然開朗,沿著草坪縱深往里是一座碧瓦朱甍的小樓,庭前有幾個工作人員在收拾殘葉枯枝。

    進了開闊的回廊,一個中年人趕忙過來,談稷先他開口前道:“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待。”

    對方應一聲,待他們離開才回到崗位上繼續核對。

    “為什么你不用登記?”方霓不解地盯著不遠處那一排人。

    談稷面色淡然,只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這個天真的問題-

    冬日天黑得早,不到6點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方霓在屋子里轉了一下就覺得無聊了,趴到窗邊。

    這是個安靜的院落,和前面幾個明碼編號的院子不同,格外闃靜,無關人員也不讓進來。

    底下還有巡邏的戍衛,彌漫著一股肅穆的氣氛。

    方霓有點后悔跟他上來了,回頭望去。

    談稷在辦公桌后處理已經批閱過的公文,淺黃色的燈光映照在他臉上,輪廓立體,較平時更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嚴謹。

    她不敢打擾他,又從一旁果盤里摸一顆牛軋糖,剝開糖紙細細咀嚼。

    特供的手工牛軋糖,用料考究,入口香糯,滿滿的真材實料,跟超市里那種糖精勾兌膩得發慌的玩意兒完全不同。

    秘書過來輕聲叩門。

    談稷筆都沒停: “進來。”

    鐘延這才捧著個盒子進來了,低眉順目地奉給方霓。

    打開,里面是一雙復古風的尖圓頭女鞋,皮質油亮而有光澤,雕花花紋獨特,看著很精致。

    襪子是配套的,純色的咖紅。

    鐘延送到就出去了,替他們將門掖好。

    “上學穿這個會不會不合適?”她躑躅,覺得鞋子太精致,不符合她平時的穿搭風格。

    “那你平時都穿什么?”談稷從桌后繞開,走到她面前。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輕俯下身,替她脫掉了原本沾滿污泥的球鞋。

    她的腳,就這么落在了他寬厚的掌心。

    冬天鞋襪厚,但仍有熱意透過襪子傳遞到皮膚上。

    方霓不由屏住呼吸,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就是普通的球鞋啊、靴子啊,方便走路那種。”

    皮鞋這種東西,對她來說過于小資了,且皮容易刮花,是高耗費品。

    可是像一兩百塊那種球鞋的話,她穿壞了也不會心疼的。

    思考時,談稷已經幫她脫下了襪子。

    “不用啦,我自己穿好了——”方霓的臉漲紅,實在不好意思被他看到自己的腳。

    可他手里的力道一點兒不輕,她掙了一下沒掙脫,也沒好意思太用力,怕真踢到他,只能羞恥地蜷縮著十根圓潤白皙的腳趾。

    就這樣,他無聲地替她穿上了鞋襪,又幫她換上了新鞋子。

    像她的監護人似的。

    方霓此前沒有想過這種情景,太脫離實際了,讓人無法真實地代入。

    像他這種只會使喚別人的人,也會這樣照顧人嗎?

    還照顧得特別好。

    方霓的心情挺復雜的,但她什么都沒說,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對了,蜂蜜記得吃。”她叮嚀他。

    不知道這算不算禮尚往來?

    “好,我知道了。”他笑了笑。

    方霓低頭看了看腳上的襪子和新鞋,蠻喜歡。

    可又有幾分忐忑:“是不是很貴?”

    她不懂皮鞋好壞,只是覺得蠻舒服的,很柔軟,不像之前商場買的那樣硬。

    “不貴。”

    方霓對此存疑,他嘴里的不貴,是個什么計量單位?

    反正肯定和自己想象中相去甚遠。

    她臉有點燙,可千言萬語,最后也只化為一句“謝謝”。

    快7點的時候,外面開始下雪,像灑鹽粒子似的簌簌敲打在窗戶上,又密又急。只一會兒,院子里的青磚石地面上已經覆上了一層淡淡的霜白。

    屋子里的暖氣熏得很熱,談稷說這是統一供應的,調到最低也很熱。

    方霓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

    談稷還在辦公,屋子里沒有開燈,唯有實木辦公桌上亮著一盞臺燈,光線朦朧而昏暗,加劇了她的睡意。

    “你困的話趟我床上休息一下好了,我還要一會兒。”談稷說。

    外面的辦公區挺簡陋,和會客區是合并的,唯有西面有兩間單獨的房,靠里面的一間關著。

    方霓猶豫一下,進了靠外面的這間。

    除了一張床和床頭柜,沒別的擺設了,有些過于簡樸。

    談稷的床整理得很干凈,但仔細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

    方霓手摸摸又看看,低頭又嗅了嗅,冷不防身后有人沒好氣道:“在干什么?”

    嚇得她松了手,紅著臉回頭,不明白他怎么過來了,結結巴巴的:“你不是還要一會兒嗎?”

    他沒答,彎腰替她抖開被子:“怕你不好意思自己躺。”

    他清淺的一句,還真戳中了她的心理。

    這么齊整的床褥,她真不好意思。

    方霓猶豫著躺上去時還有些拘謹,看著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回頭是不是還要把這些拿去消毒?”

    她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眸光溫柔又自帶情義,只是,放在此情此景有點讓人無法對視。

    談稷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要說什么。

    所以,只是輕輕地笑了下化解。

    暖黃色的燈光從門外透進,臺燈照不到那么遠的地方,到了房間里只剩下昏寐的虛影。

    人像黃昏時分漸次沉沒的礁石。

    方霓感覺到不自在:“你去忙吧。”

    “不是說要給我唱歌嗎?”談稷出乎意料地沒有走,而是在床邊尋了個地方坐下。

    方霓靜坐了會兒,四目相對,眸光微微躲閃。

    過了幾分鐘,談稷才笑道:“怎么,要耍賴?”

    “……不是。”只是在這樣的時機,顯得過于曖昧。

    看出她的窘迫,談稷不為難她了:“先記上。”

    事情到此應該結束了,猶如一首戛然而止的曲調。

    方霓面上仍有紅痕沒有褪去,過一會兒,她悄悄抬起眼簾看他一眼:“也不是不行。”

    談稷微怔,反而忘了該如何回應。

    空氣里憑生一種尷尬的曖昧,四目相對,像兩個不同頻的人。

    那天,方霓到底還是給他唱了一段。

    但值得一提的是,談稷一開始只是笑而不語,聽了兩

    句就叫停了她。

    方霓不明就里,甚至生出一種“她真唱得那么差勁”的感想。

    尷尬之余又有幾分不甘和幽怨。

    “別誤會,唱得不差。”談稷將倒好的茶水端來,低頭掀蓋喝一口。

    她問那為什么叫停她。

    他原本只是笑,半斂著眸子好一會兒,才道:“唱得我骨頭都酥了。”

    方霓垂下眸子,沒再出聲了。

    其實他們之間也有一些無形的分歧和齟齬,比如在宗政和駱曉辰的問題上。

    不久后,談稷有一次反問她:“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歡駱曉辰?”

    “真不喜歡,他能容忍她的小性子這么久?”

    他倒也沒說得絕對,只是如此這般拋出一個餌反問她,將思考的余地都留給她自己。

    越是如此,她越是無法反駁,最后只能沉默。

    人有時候爭的就是那口氣,也許她只是不能面對自己的失敗。

    這種感覺,無解又無能為力。

    第19章 000 這塊肉,不吃到嘴里總是惦記……

    年前, 老師和校領導都找了她,問她為什么放棄保研,是不是有更好的打算。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說, 只能說她的經濟壓力很大,但是實際上,她能保到的學校也不是很好,加上種種原因, 她決定還是直接去實習。

    畢竟這樣的工作機會也很難得, 錯過這村可能就沒那店了。

    不過那段時間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北京年前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小區里的樹都壓彎了好幾棵。

    方霓早上起來,發現幾個工人和保安正在緊急搶修, 后怕地拍了照發到朋友圈。

    吃完早飯她翻出手機來看,意外地發現談稷給她點了贊。

    她猶豫了一下, 到聊天界面問他:[禮拜天起這么早, 談總?]

    [朋友生日。]

    方霓回了他一個“哦”, 繼而是“玩得開心”和一個“么么噠”的表情包。

    誰知他下一句卻是:[要一起嗎?]

    半小時后,一輛外觀看上去沒什么特別的紅旗車停靠在小區樓下,不過牌照挺特殊的, 方霓多看了兩眼。

    “有什么好看的?上班開的車。”談稷從后座跨下來。

    前座的司機是個生人,畢恭畢敬地問他:“您一會兒還要用車嗎?”

    “開回去吧。”談稷看了下表,凝了凝眸道, “一會兒我讓老張來接我。”

    司機應一聲, 將車開走了。

    方霓覺得他跟工作相關的人說話時有點嚴肅, 她杵在一旁沒有敢吭聲。

    車開遠, 他回頭看到,她巴掌大小的臉埋在帽兜里,白生生的, 臉頰被冷風吹得粉撲撲的,低眉笑了一下:“方霓。”

    她回神,下意識“嗯”了一聲。

    “可以跟你討杯水喝嗎?”談稷注視著她,松了些略緊束的袖口-

    談稷似乎有些累,坐下后也沒說什么,只是垂眸揉按著太陽穴。

    方霓也不敢多廢話,去給他倒了水:“水。”

    見他沒應聲,彎腰將水杯放置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因為他坐得較里面,沙發和茶幾間間隙又窄,她只好半跪著將茶推過去。

    因為姿勢的緣故一抬頭就看見那一團,蟄伏在西褲里,她臉上不自覺的升溫。

    湊得近了,才發現他身上有酒味,混著一點干燥的體溫,形成奇異的雄性荷爾蒙,催人血液上涌。

    方霓不知怎么有點兒不安,悄悄往后退了些。

    談稷抬眼看她。

    方霓寥解尷尬地主動找話題:“大早上的也有酒局嗎?”

    “朋友生日,忘了?”

    方霓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剛才在聊天中他回過自己的。

    她不自在地找補說:“那也不用大早上的喝酒吧?”

    談稷好笑地看著她的欲蓋彌彰,也沒戳穿她,而是配合地說:“火氣大。”

    方霓不解地問:“為什么啊?”

    “一大早就開會,跟一幫冥頑不靈的老頭子吵架,心情能好?”

    “……哦。”應完才發現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饒有興致的,方霓下意識想要起來,結果不小心跌了一下,人就往前撞去。

    談稷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哪怕是這種姿勢,他也要比她高得多,此時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故意的?”

    “不是!”

    “那就是有意的。”

    方霓俏臉漲紅,慌亂辯解中才咂摸出他話里的戲謔。

    他才是有意的。

    正不知所措,他的手掌已經滑入裙擺中。因為居家,方霓穿得很休閑,很寬松的一件米色針織裙,因為暖氣足底下連打底褲都沒穿,倒是方便了他。

    其實站在她的角度,那天這樣發展挺突兀的,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可以,談稷早就把她吞吃入腹了,那天早上一場會開得他火氣直往上涌,這會兒是心里上的火、身體上的火都有,被這么一刺激一股腦兒全上來了。

    對他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兒。

    這塊肉,不吃到嘴里總是惦記。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外表那么瘦一個人,那兒一只手都握不滿。

    像水球一樣在他掌心輕柔地晃動。

    早就想這么做了,只是沒強迫的愛好,或時機不對,一直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鋪天蓋地的吻落下來,方霓被他堵得透不過氣,站也站不穩,后來跌跪下來,微微岔開腿,僅靠他雙手支撐著腋下那點兒力道。

    她淚洇洇的,完全是被吻得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怎么這么嬌氣?”談稷松開,扳起她的下巴,舔了下她的唇角,然后又往下。

    不知何時毛衣已經被推到肩上。

    她的心跳也像在水波中蕩漾,上下起伏。

    他繼續吻她,卷住那一粒,像含住一粒紐扣似的緩緩逗弄。

    方霓幾乎是全身都顫抖起來。

    真的很難想象平日那么正經一個人,會做這種事。

    沙發里太窄,實在難以實行更多的操作,于是談稷禮貌地問能不能去她的臥室。

    方霓還坐在那邊,感覺呼吸很亂。她抬頭去看窗外,不知何時又下雪了,和原本氣象預報的陰天極為不相符。

    不過雪已經下了,且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視野里茫茫的一片,讓人理不清頭緒。

    事實上她當時也處于這樣一種混沌中,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談稷比她想象中要冷靜多了,不過,他似乎也不需要有什么別的情緒,除了眼底蒸騰的越來越暗沉的一種東西。

    他表現地要比她有經驗得多,像個慣犯。當然,也許他只是性格使然,不管做什么都是那副理所當然波瀾不驚的模樣,哪怕是跟她做這樣的事情。

    就像她明明也不是一個新手,但還是像第一次上高速一樣忐忑。性格使然,或者從小受到的教育使然,她總感覺像是在做壞事。

    不過也確實不是什么好事,大白天呢。

    她的身體緊張又酥麻,訥訥了半晌:“沒……家里沒有……”

    談稷看著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提議去樓下購買。

    顯然,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打算放過她。

    幾分鐘后,方霓披上外套戴上帽子,鬼鬼祟祟地跟在談稷身后進了小區門口的那家小賣部。談稷在柜臺前拿出手機掃碼付款時,她佯裝在旁邊購買薯片,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瞄。

    她看到他拿了兩盒超薄,還是加大碼的。不過事后談稷說很緊,后面就不買這種了。

    談稷付完錢回頭看了她一下,她跟做賊似的,頓覺好笑:“走了。”

    回到樓上,方霓踢掉鞋子就先跑去了廚房,將窗簾拉上了。

    回頭,發現談稷站在哪兒望著她,她臉有點紅:“大白天的,影響不好。”

    可能是在自己的地盤,沒有她想象中那么緊張。

    折騰了一大圈,這會兒已經中午了。

    方

    霓說她有點餓了,然后在餐桌前坐下。

    “我給你下廚?”談稷笑。

    她臉上的熱意更盛。

    其實她是有點緊張的,剛才出門時穿上了褲襪,這會兒忍不住絞了絞腿,雙膝并攏杵在那邊。

    談稷已經去了廚房。

    從后面望去,方霓看到他卷起了袖子,有條不紊地打開冰箱、尋找食材,問她:“想吃點兒什么?”

    “你真的會燒飯嗎?”她心里打鼓,對此表示存疑。

    談稷唇角浮起一絲笑:“看不起我?剛畢業那會兒,我可是給領導當過秘書的。知道什么叫秘書嗎?開車、日常行程安排、煮飯、跑腿……什么都得會。”

    他已經從冰箱里拿出了一些食材,很快切成一段一段,動作不算非常快,但總體很有條理。

    很快,撲鼻的香味從廚房里傳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湯面擺到她面前,上面還敲了一個形狀完美的荷包蛋,灑了一點蔥花,另外點綴了幾根色澤鮮艷的青菜。

    “這青菜好鮮艷啊,我一煮就變黃了。”她用筷子挑起來,鬼使神差地湊到鼻下聞了聞。

    談稷無語凝噎:“煮的時候加點兒油顏色不就好看了嗎?別聞了,快吃吧。”

    方霓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他笑笑,低頭慢慢吃起來。

    她吃東西很文雅,當然,也有面比較燙的緣故。

    方霓吃了會兒才意識過來,不好意思道:“忘了你還沒吃了。”

    “沒事兒,你吃吧。”他說,“我吃別的。”

    她點點頭,沒多想。

    過一會兒手里的筷子停下,吃……別的?什么別的?

    她覺得他這話有點意有所指,不確定地看向他。

    談稷正拄著頭看著她呢,見她望過來,忽而一笑,也不辯解。

    方霓臉紅心跳地埋下頭,繼續吃面。

    吃完后,還被他勒令去刷牙,談稷則去幫忙刷碗。

    方霓回到房間,愣愣地在床上坐了會兒,又起身將窗戶關上,又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才坐回去。

    談稷進來時,她還乖乖坐在床邊,蠻倔強的樣子。上身穿著那件領口比較寬松的米色毛衣,下面穿著褲襪,一雙腿懸空在那邊,很乖地并攏著,似乎是有點不安,手不時絞在一起。

    他在門口停了一下,朝屋子里望去。

    這房間他上次來過一次,蠻小的,不過布置得很溫馨,淺藍色的床單和被褥是一套,很樸實,靠里面還擺了一個小玩偶。因為床本身不大,他俯身去夠那個玩偶。

    “干嘛?”她像是驚弓之鳥似的倏忽抬頭,有點警惕。

    談稷好笑地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玩偶,將之擱到了床尾:“我怕地方不夠,把它拿開。”

    方霓臉上都麻癢一片,像是被螞蟻爬過似的,不自覺就升溫,也不知道是不是室內太熱的緣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那么愣愣坐在那邊。

    直到談稷先輕笑一聲,將那件黑色的毛衣先脫了下來。之前就預感過他的身材應該很好,只是終究隔著衣物不能窺見分毫,此刻有種震撼的感覺,壁壘分明的肌理線條非常好看,更難得是比例絕佳,寬肩窄腰,纖長有型,高大又舒展,一點也不夸張。

    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壓到了最里面。

    “要不要試試別的?”他吻了會兒又松開她,似乎非常照顧她的感受。

    方霓望著他,一開始還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手里多了一個粉紅色的小玩具,手指輕觸開關,就有震動聲傳來,她已經恨不得挖個地洞鉆下去,期期艾艾:“你從哪兒找到的?”

    談稷沒回答這個問題,目光幽深,一派長者的口吻: “倒是你,上次被抓一次,還不換個地方藏著?”

    她受不了,把頭別開。

    之后的過程像是一場香艷的審訊,一切都像是有跡可循,一開始只是細微地試探,然后逐漸加大電流。他從始至終冷酷地觀摩著她的反應,看她像蝦一樣可憐地蜷縮在一起,泣不成聲連連告饒,才大發慈悲地終止這場游戲。

    方霓很容易就聯想起漲潮和潮退時的情景,因為情緒一直翻涌著。

    她甚至說不出什么話,被吊得不上不下,哪怕已經體力不支。

    但這種時候一般不隨她的意志左右。

    談稷和她想象中也不太一樣,他很有耐心,說話大多時候也是客氣的,不會不給人留有余地,但手腕卻是強硬的。就像在這件事情上,他做的永遠比他能說的過分得多。

    各種她難以想象的姿勢,柔軟的身軀被彎曲成她以前沒有想象過的樣子,白皙的腿被掰開分在兩邊的時候則是最羞恥的。

    光線似乎越來越暗,因為窗簾合著,她看不清外面的天色變化,只能隱約感覺到視線的變化。

    不過她也不是很確定,因為人一旦在昏暗的光線里待久了,感知也會發生潛移默化的變化。

    他的掌心很溫熱,也很寬大,握著兩邊的膝蓋的時候,她最難為情了,因為他在頭頂看著她,這個視野應該是非常好的。

    淺藍色的床單出現了一片深藍色。只是日頭逐漸西斜,房間里窗簾緊閉,看不明顯。

    她已經不敢去看他,他有太多手段運用在她身上,她卻像個上了刑場臨時反悔的死刑犯,徒勞掙扎又掙脫不開,到了半場就想逃跑。

    他空出一只手把她不斷躲閃的臉掰回來:“方霓,你別這么緊張。”

    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有些可憐地望著他,感覺渾身都濕漉漉的,沒有辦法做到放松。神經好像一根緊繃的弦,稍微一繃就要斷裂了。

    她實在是無與倫比的美麗,談稷改而喚她“霓霓”,又說一聲“乖”,然后低頭繼續親吻她。

    可能賦予了他所有的耐心和愛憐,一邊撫摸她的發絲一邊親吻她。不過到底是有點尷尬的,兩人期間并沒有更多的交流,有也是談稷跟她說,很細微地喚她或者是指導她做點兒什么。

    他的體力似乎很好,像是不知疲倦的機器,不像她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滿足之后就有些倦怠,想要草草結束。他一直保持那個探索的頻率,以至于她的呼吸越來越亂,到后面有了祈求的味道。

    不過他們還是沒什么多的交流,但似乎有某種默契。

    比如后來她累得蜷縮在那邊時,他出去抽了根煙緩了緩,回來時一只腳擱在床畔俯身拍了拍她,讓她翻個身。

    方霓累得虛脫,只堪堪翻過來,從被子里鉆出半個小腦袋,不解地看著他。

    可能是天暗了,窗外一片黑暗。

    他將床頭柜邊的燈按亮。

    方霓就聽見“啪嗒”一下,首先亮起的是冷光,像是劃破黑暗的一道閃電,刺得她閉上了眼睛。

    原本在黑暗里,她像只蟄伏的鴕鳥,還沒那么難堪,此刻仿佛被人一下子從沙灘里揪了起來,無所遁形,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著急忙慌要抓被子掩蓋自己。

    扯了兩下沒扯動,然后才發現被子下面被他一條長腿壓著。

    她窘迫到了極點,眼角還有淚痕,眼圈泛紅,實在是很可憐。

    談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

    他往后退開些,以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方霓別開腦袋不去看他。

    談稷在昏暗中輕輕地笑了聲,有那么會兒覺得有點罪惡,可他還是說:“趴過去好嗎?”語氣竟然帶點兒誘哄。

    方霓當時看他的表情都變了,極度不情愿。

    她一直都覺得他是個蠻紳士蠻正經的人,對這方面的需求不是很強烈,畢竟之前那么久了他也沒把她怎么樣,誰知道他會這樣呢。

    后來是半哄半強迫的,太陽都落山了,他又從后面貼上來,她連晚飯都沒吃就沉沉睡了過去,實在扛不住了。

    醒來時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方霓揉揉眼睛,窗外一片漆黑。

    她手在被窩里摩挲,發現自己枕在一個溫熱的懷抱里。

    她楞了一下,意識過來是被談稷抱著,臉上的溫度再次攀升。

    這一次也讓她深刻

    體會到自己過去的某些認知有些偏差。

    開發了很多以前沒有試過的,雖然有時候有點羞恥感覺不太好,但是不得不承認還不錯真的很舒服。

    而且他一貫的喜歡占據主導位的引導,讓她有些被脅迫犯罪的感覺,罪惡感稍稍減輕。

    短暫的清醒之后她又沉沉睡去了,心安理得。

    因為熱,兩條胳膊橫在了外面,輕輕揪著被單,像勞累過度的小動物,睡得香甜。

    談稷睡得不是很沉,又許是神經末梢受到刺激導致的興奮過度,夜半時他就醒了,血液似乎還在叫囂,從煙盒里撥了根煙,手還有點抖。后來他去了陽臺上,把這根煙沉默地抽完。

    回來時,方霓還睡著,似乎睡熟了,表情有點不諳世事,罔顧危險的模樣。

    他低頭看了一眼,她手腕上還有深深的紅痕,是被他掐按出來的。

    幾團新鮮的紙巾胡亂堆疊在床角的垃圾桶里,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到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襪子,只堪堪穿了條褲子……多少顯得有些狼狽了。

    不是他平時克制沉穩的作風。

    他把床頭柜上的臺燈調成了冷色,坐了會兒,看一下表。

    已經是凌晨4點了。

    打開手機才發現有兩通未接來電,談稷皺了下眉,去了外面接聽。

    電話打完已經快5點了,他輕輕推開門,方霓還睡著。

    估計累壞了,睡得很香甜,呼吸起伏均勻。

    只是秀氣的眉毛睡夢中也有些緊蹙,不知道是不是應激條件反射,被子不經意滑開,腿壓在了上面、嫻熟地夾住。

    談稷看了會兒,想起她有用小玩具的愛好,覺得她可能有夾腿的習慣。

    不過那到底只是一個無聊的單機游戲,也許他可以提醒她買一個藍牙連通的,到時候他們可以遠程聊天,邊聊邊玩,或許她可以告訴他一下使用感受。

    這么想便有不可思議的想吻她的沖動,他欺近些許,大手揉她的頭發。

    耳邊聽到她不適的嚶嚀聲,說不行,他又停了下來。

    后來到底還是作罷。

    這小身板,再經不起他折騰兩下的。

    方霓睡醒時,已經是早上10點了,身邊沒有談稷的身影。

    但是她看到餐桌上留了紙條,圓珠筆被寫出了鋼筆的效果。一手好字,筆走龍蛇,入木三分:

    牛奶和包子給你溫了,在溫奶器里。

    早上要開會,先走了,回見。

    ——談稷

    方霓將紙條捏在手里,輕舒一口氣,有些混亂地倒在沙發里-

    方霓其實有短暫的自我反省,覺得跟他進展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廉價很隨便?

    又或者,得手后又很快對她失去興趣。

    她也知道自己這種性格挺沒有吸引力的,完全不懂得“變通”。情場老手鐘眉曾在宿舍里給她們姐妹幾個講課,男人是狩獵型動物,人都是,人的本性就是在征服和掠奪,所以欲擒故縱、張弛有度才是讓一段感情持久保鮮的真理。

    聽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太困難了。

    她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喜歡就想要貼上去,黏糊糊地黏在對方身上,恨不能天天和他黏糊在一起;不喜歡的時候甭管他再好,她也不想看見他,只想讓他滾蛋。

    可心里這么想,實際行動上還是有很大的障礙。

    她總是會忍不住瞻前顧后,不會去主動。

    桌角的一抹亮光折射入她眼里。

    方霓發現,那是一枚鑰匙圈,銀光就是圈面反射出來的。

    而鑰匙圈上面墜著一個很大的兔子腦袋,赫然是她之前送他的那個。

    還記得談稷當時笑著拎起來問她:“怎么只有一個腦袋啊?”

    她臉頰憋紅,期期艾艾地說身子她還不會做,等學會了,就給他補上。

    說話時還有點不好意思,送禮的似乎擔心收禮的不開心,覺得她不誠心似的。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斂了笑,無奈地說:“方霓,你怎么這么可愛啊。”

    可愛似乎是一個好的詞匯。

    但出于談稷這樣成熟的男人嘴里,可能也和“幼稚”掛鉤。

    加上他往日不輕易給人難堪的作風,方霓不確定他是否在揶揄她。

    也許,他是想說她幼稚。

    她搖搖腦袋不打算去想了,就算是幼稚好了,他不是也蠻喜歡的。

    至少在睡覺上很喜歡。

    別以為她昨晚睡著了不知道,本來弄了兩次就夠累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他好像又弄了她一次。不過她當時太累了,也沒有跟他爭辯。

    四舍五入一下,等于他就是喜歡她的。

    方霓簡單的頭腦不會去想那么多,拿起那個鑰匙圈,給他發消息:[在哪兒?]

    如果他回答在家,她就說你鑰匙圈落我這兒了,正好順路去那邊打工,給他送過去;如果他回答在公司,就說正好順路去那邊買東西吃,也給他送過去。

    完美!

    如果她先發“你鑰匙圈落我這兒了,給你送過去吧”,就有點太暴露意圖了,也容易被拒絕。

    當然,方霓不想承認她有點做賊心虛,所以想把目的放在最后。

    談稷可能是在開會,過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復她:[公司。]

    [不好意思,剛聽報告]

    方霓:[沒有關系]

    方霓:[你鑰匙圈落我這兒了]

    方霓:[給你送過去吧]

    她沒有打“?”,覺得這樣他就不會拒絕,有種“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的感覺。

    談稷:[現在?]

    方霓:[你在忙嗎?]

    方霓:[我不會打擾你的。]

    談稷沒有在發消息,而是打了電話過來。

    他是一個能面對面說就不會打電話,能打電話就不會發消息的人。

    方霓看著不停響著的電話,莫名有點兒心虛,但還是給接通了:“喂——”

    談稷在那邊停頓了一下,只是壓著笑。

    方霓忽然想起他說過兩次的話,他說她聲音又嗲又軟,讓她別這樣說話。

    她似乎可以想象出對面人此刻的模樣,也許他正閑適站著聽這一通電話,一只手按著手機,另一只手夾著鋼筆慢悠悠翻過一頁文件,薄薄的鏡片后,漆黑的眸子噙著笑意。

    這人有超越年齡的城府,但也倜儻優容得很。

    “干嘛總是戲弄我?”她悶悶說。

    談稷將合同合上,等候已經的秘書忙接過去,就見他將手機遞到另一邊手里走到了窗邊。

    慣常嚴肅冷淡的人,也會頗有耐心地跟人解釋:“不是戲弄。”

    “是想要逗你開心,你開心,我也開心。”

    完全哄小孩子的語氣。

    秘書不敢再聽,頭皮麻麻地躬身退了出去,也不管談稷有沒有回應。

    這一通電話講了一刻鐘才結束。

    談稷將手機扔到桌上,松了一下領帶。

    魏書白此間一直坐在角落里看文件,此刻才受不了似的抬一下頭,靡靡一笑:“談公子,可以更肉麻一點。”

    談稷單手支在桌角,意興闌珊地覷他一眼,懶得搭腔。

    第20章 000 進展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談稷沒有讓她過去, 他派了司機來接她。

    方霓本想拒絕,他說:“聽話。”

    她就沒有辦法拒絕了。

    談稷沒有騙她,這個點兒確實不好打車。

    她站在路邊等候著, 也拿出手機看了看,計程車和滴滴排隊人數都在十幾開外。

    而他派的車,五分鐘就到了。

    方霓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想要用車, 根本不用大老遠派司機來, 一個電話的事兒, 附近想給他當司機的都得排隊。對那些人來說,這也許還是天上掉餡餅的潑天富貴, 終于有機會可以攀上他這號人了。

    可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尤其是對方殷勤地下來幫她提包,又給她開車門的時候。

    在車上, 對方還有些好奇地從后視鏡看她, 似乎是在猜想她是何方神圣, 能勞動談稷親自打

    電話。

    那園區她上次來過一次,這一次車進去后沒有停到辦公大樓下,而是一直往后開。

    方霓忍不住開口:“不在這邊停嗎?”

    對方解釋:“談先生剛才跟我說, 他一會兒要去后面的科技園。”

    方霓“嗯”了一聲,沒再問了。

    這個研發中心很安靜,規模要比前面的工作區小一些, 約莫有她中學學校那么大, 建筑都很新。

    門口的白色立牌上掛了牌, 有“中源創業”的字樣, 旁邊還有英、德、法多種翻譯,進去后大廳非常寬敞,挑空了有幾十米, 看上去非常高端大氣。

    五層樓全部都是玻璃建造的,三層是美食區和休閑區,五層是會議廳,其余都是工作區域和各種模型。

    方霓背著雙肩包進去時,隨處可見衣著通勤、侃侃而談的工作人員,還有一些正討論的教授和專家。

    陽光明媚,落在弧形過道正中央的她身上,映照出纖細清瘦的一個人,雙肩包上的白色小兔子吊墜隨著她的張望一晃一晃的。

    可能是到陌生地方有些不安,雙手還掛在肩帶上。

    實際上,談稷已經在玻璃門后的實驗中心看了她有一會兒了。

    她愣是沒看見他。

    “其實這個材料還是采用鈦合金的比較好,經過我們的試驗……”旁邊的老教授拿著一只模型機械臂跟他講解,說了會兒停下來,發現了他短暫的走神。

    談稷忙遞了個歉意的笑容:“抱歉。”

    說完,他對其余人徐徐一笑:“很晚了,大家也都餓了,先去吃飯吧。”

    有兩個掛著吊牌的實習生目露雀躍,一人嘻嘻笑著說:“還沒嘗過中源這邊的伙食呢,不知道跟我們院里比起來怎么樣。”

    另一人對談稷說:“伙食不知道,領導是真的帥啊。”

    談稷笑而不語,也沒生氣。

    程教授略帶告誡的瞪她們一眼,兩人才安分些,縮縮脖子出去了-

    “來很久了?”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方霓攥著背包帶子回身。

    這是她緊張時候的下意識動作。

    那種關系后的第一次見面,雖然只隔了一天,她還是有點兒不自在。

    正午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照在身上不止暖洋洋,還讓人手心不自覺地冒汗。

    “這里暖氣還挺足的。”她尷尬地錯開了他直直盯視她的目光。

    談稷長笑一聲,去了前面領路:“走,我帶你逛逛。”

    談稷顯然是個很有規劃的人,帶她參觀地方,簡單的介紹就能讓她明白個大概,介紹過的絕不會重復,很好地盡到了地主之誼。

    盡管方霓不是很感興趣,他聲音好聽,語調斯文,徐徐有禮,她當聽書了。

    可能四處都是玻璃的緣故,她覺得空氣燥悶得很。

    走著走著,身上都沁出了一層薄汗,忍不住伸手去擦。

    因為分神慢了一拍。

    談稷見她沒有跟上來,停下步子回頭,等她慢慢地過來。隨著距離拉近,才清晰看到日光下她如剝殼雞蛋般白嫩的臉,這樣的光線里,就連絨毛都不怎么見,天生的細膩光潔零毛孔。

    指尖忽的有些癢,他取出了一方帕子。

    微涼的觸感滑過臉頰,方霓怔了下,發現他在幫她擦臉,擦得很慢很細致,皮膚上像是被螞蟻爬過似的癢。

    她心亂如麻,忘了躲開。

    她覺得談稷的手指很粗糙,跟他清貴斯文的外表不太符合,略略皺了下眉。

    他似乎讀懂了她的眼神,解釋了一句,撤回手:“我有攀巖的習慣。”

    “哦。”

    “感興趣嗎?下次帶你一起?”

    方霓眨了眨眼,表情懵懂。

    談稷先她一步笑了,轉身:“開玩笑的,你在旁邊看看還行。”

    方霓緊跟著他,有一點點不服氣:“為什么啊?”

    “你能做引體向上嗎?”

    “啊?”她遲疑了一下。

    他側了下身,靈魂拷問:“能做幾個?”

    她立刻安靜了,伸出一只手,嘗試著緩緩掰出一根根手指。

    談稷瞥了她一眼,嗤笑:“就這還攀巖呢?”

    彼時她還有點不服氣,后來有一次跟著他去他朋友的俱樂部玩,試了試才知道這話很真實。

    引體向上都做不了幾個的話,還是放棄這種高難度的運動吧。

    看別人爬簡單,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那天帶她參觀完科技園區后,談稷就把她送回去了。

    司機在前面開車,目不斜視,車里十分安靜。

    來北京很多年了方霓的方向感仍然不好,所以一開始沒發現路線有些不對。

    她看了眼司機,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看著很老實,但上車后沒問一句不該問的,卻含笑問候了她兩句,點到即止,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種種跡象表明也是個有智慧的人。

    期間談稷一直在翻行程紀要,也沒跟她搭話,太陽快落山了,他合上冊子揉捏著鼻梁,問了句:“老爺子最近的身體怎么樣?”

    司機沉思幾秒。

    談稷睜開眼:“說實話。”

    司機只好道:“不太好,人上了年紀總是毛病多,這些日子天氣又不太好,他舊傷復發,調了軍總醫院的專家來看,才給穩住,偏又不肯挪地兒。你知道的,那后山多潮。”

    “倔脾氣。就沒個人勸?”

    “誰敢管他啊?”心里道,誰又管得動?那些平日威風凜凜的大人物的到了他面前,不也得個個裝孫子乖乖地喊上一聲“老爺子”嗎?敢在他面前拿喬?是嫌頭頂烏紗戴得太穩當了嗎?他們老子一口一句訓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前些日子嚷著你們一個個都不去看他,聲兒可大。”司機又笑,打了個無關痛癢的趣。

    談稷掀了下眼皮:“還能喊,看來沒什么大問題。”

    司機只能訕笑,不敢附和。

    也就這位祖宗敢這么說話。

    這位生母是蘇州人,剛出生那會兒父母就離婚了,但當時兩邊家里還有合作,他父親也處于上升的關鍵期,這事兒就沒對外并未公布,夫妻倆仍一同出席各種活動,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公布兩人離婚的消息。不過也就是圈里人知道,沒傳得沸沸揚揚。

    這種家庭出生的孩子,從小也較旁人更冷僻深沉一些。不過談稷似乎沒有叛逆期,小時候被接到老爺子膝下,十幾歲就住校了,一直自己一個人生活,從來沒弄出過什么亂子。

    物質上自然不缺,情感上……似乎也不是很需要。

    司機不好下判斷,畢竟他沒有經歷過這種家庭,以自己的片面認知來思忖這種家庭的孩子需要“愛”這種東西,似乎有點淺薄了。

    談稷外表看可不像是缺愛的樣子,耳濡目染下,對于用手里的權力來規訓別人也是駕輕就熟。

    這種階層,從小就站在云端輕松俯視別人,似乎連愛也不太需要。

    冬日太陽落山早,六點還沒到,外面已經烏漆嘛黑。

    窗外不時有車燈掠過,兩旁的行道樹逐漸陷入黑暗,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談稷想事情的時候就想抽煙,手里拿了根,卻只是捻著,沒點。

    方霓看到,說:“你抽吧,我沒事。”

    她很討厭煙味,但也知道談稷這種人雖然站得高,但也擔心掉下來,精神壓力高度緊張,抽個煙緩解一下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不能用她的思維去考慮別人。

    談稷笑了下,把煙推了回去,從內置的抽屜里摸了顆薄荷糖,問她:“要嗎?”

    方霓頓了一下,鬼使神差說她想要水蜜桃味的。

    談稷改而給了她一顆水蜜桃口味的。

    糖的清涼在唇齒間溢開,刺激著味蕾。

    談稷含了會兒,皺著眉說:“什么玩意兒?”

    方霓不解地看向他:“不好吃嗎?”

    “辣。”

    她笑得眉眼彎彎,又很斯文文氣,但眼底還是透著點兒幸災樂禍

    ,嘟噥:“你自己選的呀。”

    他支著下頜,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方霓的笑容漸漸收起,呈現一種緩慢的、受驚的狀態,還欲蓋彌彰地抿了下唇。

    他的眼神太有威懾力,而他不笑的時候,又太給人距離感。

    “要嘗嘗嗎?”他問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人的好奇心永遠不會終止,她也想知道讓談公子皺眉的糖是什么味道的,點一下頭。

    點頭的那一刻,卻像是按了開關。

    兩人在黑暗里對視,有什么似乎變了味。談稷只是看著她微笑,眼底反射著窗外一掠而過的流光,幻影似的。

    車里忽然就安靜下來,或者是她覺得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直到他貼近她,緩緩吻上了她。

    他吻得紳士得很,一改往日侵略性十足的作風,甚至有些含情脈脈。

    不知道是鼻尖先蹭在了一起,還是他先吻住她的唇角,舌尖探進來,她背脊僵硬,心跳一聲比一聲快,若不是他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她估計已經癱軟下去,軟成一團稀泥。

    后來他就紳士不起來了,越探越深,埋首在她脖頸間,緩緩下移,舔她的耳垂、鎖骨。

    司機全程裝聾作啞,當沒看見也沒聽見。

    方霓到底還有幾分羞恥心,紅著臉躲閃,他才放開她,之后又像沒事人一樣吩咐司機把車開到地上。

    她這才發現,這地方陌生得很:“……這是哪兒啊?”

    “現在才發現?你這樣的,很容易被人拐了。”他率先跨步下去,繞到另一側,替她開門。

    方霓下來,發現面前是一個小花園,一棟三層樓的別墅佇立在草坪上,被月色洗禮。

    她悄悄拿出手機定位,發現還在海淀,心里松一口氣。

    只是,她此前從來不知道這地方還有這么一處高檔小區。

    “走吧。”談稷喚她。

    方霓猶豫了兩秒,還是跟了上去。

    離得近了,本能地將手塞到他寬大的掌心里。

    他怔了下,原本在發消息,抬頭看了她一眼:“怕我把你丟了?”

    他的掌心干燥又溫熱,微微握著她就感覺很有力道。

    安全感十足。

    都是這樣顯赫的家庭出身,可處久了就發現,談稷的內在性格和宗政差距極大。

    宗政是家里的幺子,家里對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他雖然學習不錯,但給方霓的感覺就是沒怎么努力過,對什么都很涼薄,可有可無。

    聽他說他家里有五六個兄弟姐妹,這還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養著或不承認身份的沒準還有,就跟養蠱一樣,宗政顯然屬于被放棄的那一類“富貴閑人”。

    他看似什么都不缺,其實不被寄予厚望,也就是嘴里放放狠話,其實心腸很軟。

    談稷的內核非常強勢,甭管外表再和氣,安全感不足的人在他面前都會忍不住感到懼怕。

    “在想什么?”談稷開了門,問她。

    很自然地開燈推門,先請她進,紳士風度十足。

    方霓搖頭,沒打算跟他提宗政的事兒。

    再大度的男人估計都受不了這個吧。雖然談稷也不見得多喜歡她,兩人連了解都算不上,對彼此的生活一無所知,充其量就是有點兒多巴胺分泌的好感。

    談稷的這棟房子估計只是一“行館”,屋子里沒什么生活氣息,不過還挺干凈的,顯然是有專人定期打掃。

    三層帶花園,二樓的露臺出去還有個泳池,月光下水波粼粼的。

    不過這地方毗鄰頤和園,再往西北過去就是玉泉山了,據說前些年就停售了。

    貧窮還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規則是用來打破的。

    方霓站在二樓露臺朝遠處望去,夜色下的北京有種燈火繁盛的美。

    只是,這座城市對她沒那么友好。

    薄紗的窗簾在夜色下微微飄蕩起來,過于安靜,讓人聯想起不太想回憶起的往事。

    “怎么坐外面?不怕著涼?”談稷提了壺玫瑰花茶出來,在她對面落座。

    他似乎是洗完澡了,頭發微濕,換了件米色的亨利衫,領口開了兩顆扣子。分明是看著很柔軟的料子,卻格外挺括,卻也不是死板的那種僵直,蠻有質感的。

    皮帶是棕色的,就是簡單的單色,衣擺松松地沒入褲頭,更顯得肩膀寬闊而挺拔,卷到肘彎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精壯緊實,看著就有安全感。

    雖然這樣想有點難以啟齒,談稷是個很有性魅力的男人,有一些看著很隨性的穿搭都很迷人。

    “你不冷嗎?”方霓感覺不可思議,抓了抓肩上他剛才給她披上的外套。

    他搖搖頭,笑著給她添茶,反問道:“風景很好?”

    方霓笑笑:“還好。”

    這邊綠化覆蓋率高,其實很難看到更遠的地方。

    其實方霓和他獨處還是有一點尷尬,所以又笑一笑,佯裝逡巡地朝四周看看:“你好像不常來這邊。”

    “嗯,我去玉淵潭那邊比較多。”

    “那……”

    他噙著笑,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方霓想問他為什么帶自己來這兒,但覺得,如果開口窘迫的還是自己,話開一半又咽了回去。

    談稷笑,十指交握略往后靠,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我沒那么難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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