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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000 讓人想要采拮

    方霓一度都覺得談稷的聲音很性感, 乍一聽斯文沉穩,娓娓道來,有種聽故事的感覺, 但仔細聽又格外低沉磁性,有種循循善誘、不經意的誘導味道。

    真的很適合干壞事兒的時候聽。

    她確實想起了一些不太想想起的羞恥之事。

    他總是會說一些很羞人的話,盡管不想承認其實她很喜歡。

    不過她現在和他獨處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總有幾分尷尬。

    方霓輕咳一聲提醒他:“我怕太晚了回去影響到舍友休息。”

    “那就不回了吧。”他輕描淡寫的一句, 轉了轉食指上的戒指。

    方霓有些噤聲了, 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么。

    談稷抬眸注視她, 莞爾一笑:“逗你的,你想住就住。”

    卻也沒說得太明白。

    方霓發現他這人總會留幾分余地, 不會說太死,不至于讓自己和對方太難堪。

    有些意思, 得她自己去揣摩。

    可方霓這種腦子, 他不說透點她有時候真的不是很明白。

    她又不是他那些慣會揣測上意的下屬。

    她還有一年才畢業呢。

    方霓調整了一下思緒, 覺得有些冷,抓了抓肩上的外套。

    當然這動作有幾分表演的成分,她不想糾結這個尷尬的話題。

    “冷?”他起身, “去里面吧。”

    方霓跟著他的步子去了客廳里。

    四處看了看,她又去看他去往的方向,似乎是一處酒柜。

    談稷回來時手里多了一瓶洋酒。

    “能喝一點吧?”他已經欠身替她倒酒、醒酒。

    方霓本來想拒絕, 但她本來就不是會拒絕的性子, 手剛抬起又放了下來。

    她復又垂頭, 抿了下唇。

    “放心, 24°,不會醉的。”他端手里的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出于禮貌, 先淺抿一口。

    方霓干笑著喝了一口。

    她嘗不慣洋酒,感覺有點兇,渾身都像火燒似的,不像是他說的低度數。

    可能和她此刻緊張的心情也有關系,總感覺空氣里安靜得不同尋常,所有的一切都放大了似的。

    她原本是捧著酒杯的,又下意識并攏膝蓋,有種無處安放的緊張感。

    談稷無聲無息地審視著她,脫了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件奶茶色寬松的毛衣,白色荷葉邊內襯,包裹著曼妙的身姿,像含苞欲放的鮮花,讓人想要采拮。

    似乎察覺到了他不同尋常的目光,她慢半拍地怔了下,還沒意識過來,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

    笑。

    白皙柔嫩的臉上,飛起淡淡的紅暈,媚眼如絲,已經有些微醺了。

    喝酒喝的。

    談稷自此確定,她的酒量是真的很差,很容易上臉。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交換了一下疊腿的姿勢,也不再勸:“我平日往來的人說話都要兜十八圈,沒有你這樣的。”

    “你是在內涵我頭腦簡單嗎?”這次她反應很快。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跟你聊天挺輕松的。”他自上而下考究她,多的也沒說。

    照顧了一下她的面子。

    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她還不領情,哼一聲說:“不要以為我聽不懂!”

    談稷錯開了她咄咄逼人的視線,有那么一瞬,竟也覺得她搖頭晃腦的樣子還蠻可愛。

    他敲了根煙起來,說去外面抽根煙。

    方霓從他手里拿過煙,叼在自己嘴里,蠻得意,為自己戲弄到了他,扳回了一局。

    談稷臉上的表情,有那么會兒的錯愕,繼而變得哭笑不得。

    “幫你點?”他取出點火器,按下的一瞬,火焰照亮了他俊朗的眉眼。

    那一眼很深沉,帶一點兒捉摸不透的風月旖旎。

    但仔細看,似乎仍是那副氣定神閑端正倜儻的模樣,連坐姿都沒亂一下。

    半趴著的方霓,酒意有些退了,有點不自在地后退。

    她將煙遞還給他。

    談稷瞇眼望去。

    白色的煙梗子上多了一道鮮艷的紅色唇印,是被女孩含咬包裹過的痕跡。

    他一時無言,猶豫了許久,方霓臉上表情都不耐煩了,才失笑一聲接過了這根煙。

    不過他沒抽,而是將之收了起來。

    “還能喝一點嗎?”他拿起酒瓶。

    方霓:“你呢?”

    談稷笑:“我也能喝一點。”

    方霓看了他許久,語氣里多少帶出點兒不滿:“是‘億’點吧。”

    他剛才喝的可不比她少,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跟喝水似的。

    果然,不應該跟這樣的人玩心眼,她哪兒玩得過他啊?

    半點兒不是對手的。

    如今想打退堂鼓了,可觀他風波不動的臉,似乎有點騎虎難下了。

    她跟他打商量,語氣示弱:“不喝了可以嗎?我有點頭暈。”

    她不喝多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像這樣用撒嬌的口吻跟一個不太熟悉的男人這樣說話的。

    談稷默了會兒,清清冷冷地笑了一聲,沒作答。

    算是默許了。

    他這人難講話的時候很難講話,但好說話的時候也好說話得很。

    方霓靠在沙發里躺了會兒,似乎是有些難受,不過還沒到要吐的地步。

    “送你去休息?”他這樣問,其實已經走到面前將她打橫抱起。

    “不要……”她嘟噥。

    其實她想說的是不要跟他發生點兒什么,她潛意識里覺得談稷就是想對她做什么,可此情此景卻像是小女孩不想去睡覺的撒嬌,大有還要再來兩杯的意思。

    這人看著紳士,目的性強得很。

    她不想讓他抱著,但手臂已經軟軟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方霓有點依賴性人格,平日懼怕跟人太靠近,性格也有點畏縮,屬于典型的外表看著清冷其實不太會溝通的內向型性格,可一旦熟悉、認可這個人,又會忍不住貼近、依賴對方。

    她知道這樣不好,不太值錢,可忍不住。

    其實如果說開了,以她的美貌有很多男性愿意這么哄著她捧著她,可以她的性格是不會輕易跟不熟悉的人吐露心聲的。

    這就很無解。

    屋子很大,樓梯也很曲折,方霓感覺被談稷抱著上了樓,經過了漫長的過道才抵達目的地。

    柔軟的床墊應該是新換的,有種被陽光曬過的清香。

    “還能起來嗎?需要我抱你去洗澡嗎?”談稷很體貼地問。

    方霓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喝多了,腦袋陷入了一種短暫混沌的暈眩中,明明感覺自己還比較清醒,但就是做不了深層次的思考。

    她躺在那邊望著他,過一會兒才木訥地點了點頭。

    白色的冷光燈太刺眼,談稷欠身將開關關了,將床頭柜上亮起的臺燈調成較暗的暖色。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談稷又問。

    方霓本來還挺鎮定的,漸漸的也有了幾分莫名的緊繃。

    她此刻早就忘了她只是想來送還他鑰匙圈的。

    方霓覺得他可能有點輕微潔癖,所以事前事后都會去洗澡,不過倒是沒有強迫她去洗,會用濕紙巾轉進去幫忙清理。

    雖然很快就會因為新鮮的液體而重新顯得濕潤。

    這邊雖地段優渥,因為地理原因,到了夜晚也沒有其他地方那種喧囂浮華的感覺。

    凌晨下了一場淅瀝小雨,干燥的空氣一反常態變得潮濕。

    談稷將房間里的加濕器關掉了,添加了一些助眠的精油,可神經依然非常興奮緊繃,有種血液充盈后逆流入腦的感覺。

    第一次每次進行地總是格外快一些,像是一臺機器剛剛啟動時的試探,后續則一次比一次持久,久到床頭的臺燈似乎都變得昏暗了。

    談稷將床角礙事的亨利衫踢開,深吸口氣,側過去將已經盛載過量的薄膜緩緩捋下,打個結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時,方霓仍像小蝦米一樣蜷縮著趴在那邊,絲綢寢被堪堪掖住腰臀,曲線優美到讓人忍不住駐留,像一支豐腴又窄頸的玉凈瓶。

    看著很纖細的人,該長肉的地方一點兒也沒少。

    精美如畫卷一般的藝術品。

    談稷想起來,自己在青春期的時候也被小伙伴拉著去看過成人視頻,說實話,感覺也就那樣,生理上會有觸動,與此相對的則是心理上的冷漠,甚至并不覺得那有什么美感。

    她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側過的那半張臉醉眼惺忪,紅暈一直蔓延到脖頸處。

    眼圈兒紅,脖頸也紅,眼角還有眼淚,已經分不清是因為什么而臉紅了。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再問她酒醒了沒,顛簸那么久,沒醒也醒了。

    談稷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因為他此刻體己地問她:“方霓,你還好嗎?”

    很像是醫生問診時貼心地詢問病患,可他詢問的目的并非為了問診,而是借此判斷是否可以做更過分的事。

    她臉上的表情有些遲鈍,并不比她喝醉時好多少,趴在那邊懵懂地望著他,似乎真的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沒有看過他不穿衣裳的樣子,但每次看到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可他臉上坦蕩的表情讓她產生了迷惑。

    疑惑的時候,已經被他拽著腳踝拉到了下面。

    她呆呆地看著他,短促出口的驚呼聲搭配上瞪得圓溜溜的嬌憨杏眼,莫名有了種喜劇的效果。

    談稷忽然覺得她這樣的反應很好玩,挑一下眉:“怎么你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方霓覺得他的潛臺詞可能是:瞧不起誰呢?

    連淡漠的表情,仔細看似乎都是輕蔑的。

    在這種游戲里她似乎一直都是被動的一方,反應慢半拍,但隨著擠壓推進表情卻有了變化,細細的眉毛擰起來,很像是有點不舒服又不得不承受的樣子,眼底還透點兒淚洇洇的委屈。

    “不舒服可以跟我說。”他似乎真的很貼心,可方霓迷惑地望著他那雙手。

    骨節分明,手掌很寬大,比她的手要大一圈,此刻因為施力青筋暴起,連俊美的臉都因為無聲的忍耐而有了幾分猙獰。

    就這么握著她的腰,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方霓覺得他有點言行相悖。

    別以為她傻!

    也許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他借著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詢問她平時都會使用什么類型的小玩具。

    方霓紅著臉:“外面。”

    “都放外面嗎?”他似乎還有點詫異,又確認了一下,“沒有放進去過?”

    她一開始不愿意回答這個令人羞恥的問題,后來很小聲地嘟噥:“會變大的。”

    談稷忍俊不禁,然后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不會。

    “也許你可以試試。”

    她不想面對他了,掙扎著想要翻身,正好他也厭了這樣,助力她翻了過去。

    這個過程

    也沒有分開,依然嚴絲合縫的契合。

    可是這樣似乎更方便了他調弄她,從耳垂到白皙的頸子。

    談稷似乎很喜歡對她進行言語上的逗弄,他覺得這是一種情趣,跟平時工作時那種一本正經的樣子真的一點也不一樣。

    耳垂的地方有些癢癢的,似乎是他鼻息間噴出的熱氣,微涼的手指體貼地替她撥開了糊在臉上的發絲。

    汗津津的感覺才消退了一些。

    可腰間的束縛依然很緊,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那種蓄勢待發神經緊繃的氣氛,無時無刻都在昭示著他似乎到了緊要關頭。

    大手看似溫柔實則很有規律的撫摸、揉捏,從腰間往下。

    “會不會弄臟你的床?”她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感覺自己有點不受控了,她不確定會有多少。

    談稷也不是很確定:“去洗手間好嗎?”

    沒有等她回答,他抱著她就這樣去了洗手間。

    冷白的燈光永遠比暖光讓人清醒,狹窄的空間瞬間被照亮,方霓如沙灘里被驚起的鴕鳥,受驚地趴到了盥洗臺上。

    耳邊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悶笑,她的耳尖更紅。

    “不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嗎?”談稷用下水救人的標準姿勢,扣起了她的下頜骨,強迫她看向鏡子里的自己。

    聲音嘶啞而性感。

    方霓嚶嚀一聲,搖頭,不想看。

    黑暗是保護色,驟然暴露在燈光下讓她無比羞恥。

    何況是這樣的情形。

    很難想象,鏡子里那個倉皇無措、俏臉泛著紅暈又一副欲求不滿模樣的人是她。

    “沒關系,霓霓,你很美。”他一點也不吝惜夸贊。

    方霓卻只想挖個地洞鉆下去。

    她又難受地趴了下去,為了趕緊回去忍不住左右搖了搖,希望可以快一點結束。

    他輕輕啄她的臉頰,在她的躲閃中落下強勢又不失溫柔的吻。然而,這種力道卻仍是讓她難以承受的。

    她的臉都有些皺起了,脫了力般,疲軟地把著臺沿癱跪在地。

    蜷縮在那兒,像一尊白玉觀音。

    本是白壁無瑕的,可面上滿是情-欲未完全消退的靡麗,紅艷艷的飽滿的唇微微翕合,像搗爛的罌粟。

    抬頭的時候,正對他那兒,有點懵懂的神情。

    杏仁眼,圓溜溜的,眼尾卻是勾挑起來的,有種很青澀自然的風情,像一顆還未熟透卻汁水甘甜的水蜜桃。

    有些人喜歡一咬就淌水的,可談稷嫌那太熟爛了,也許像這樣半生不熟的恰到好處。

    眼角還有淚,很委屈的樣子,像是被撐哭的。

    額頭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他面無表情地摘掉了讓他覺得礙事的東西。

    此前一直都是直接交流,沒有這樣面對面直視過,方霓有些直愣愣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他,表情驚愕。

    遠比她想象中或者感受中要來得嚇人,和他的小臂一樣精壯有力,滿布青筋,甚至有些猙獰。

    怪不得她剛才會覺得有些痛,若是正常的姿勢還好,那樣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在混著清新柑橘香的狹窄空氣里,鼻尖似乎還嗅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彎腰洗了手,也不避諱她,用一次性濕巾慢慢擦拭干凈。

    方霓當時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那個位置恰到好處,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談稷怔了一下,彎腰的動作略有些凝滯。

    爾后看向她。

    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有點像是不小心偷吃了他家里糖果的小朋友,舔著自己的手指說:“不好意思,我以為這個沒人吃的。”

    她似乎也不是很排斥,只是表情有些心虛。

    這個表情欠欠的,盡管她并非出于本心,可那一瞬,談稷確實有想按著她腦袋來一次的想法。

    后來還是作罷。

    方霓看著很嬌氣,他記得以前她和宗政在一起時,吃個燒仙草還要宗政喂。

    看著脾氣軟和的人,如果讓她不開心了,會馬上逃離。

    嘴里不會說什么,但跑得特別快。

    談稷不是個會哄女人的人,曾經他覺得,這樣的女孩實在麻煩。

    短暫的尷尬氣氛褪去,談稷將她從地上攙起:“不冷?”

    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暖氣很足,不冷,好羨慕你。”

    可能是有了化學反應,她的話也要比平日多。

    “羨慕我什么?”談稷好笑,抽了紙巾替她擦拭,一路擦到小腿,他干脆半跪下來。

    她覺得很難為情,下垂的雙手擋住身前的那片地方。

    談稷停下手里的動作,仍保持那個半跪著的姿勢,自下而上望著她:“都看過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戲謔,倒像是有點陳述事實的味道。

    可方霓和他眼底的神色對上,就知道他在戲弄她。

    她沒搭腔他的調戲,別開了腦袋,俏臉緋紅,模樣卻是清清冷冷的,一副不跟他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強模樣。

    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談稷輕嗤一聲,裝模作樣的小丫頭。

    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談稷微微瞇起眼,他決定教訓一下她。

    方霓驚呼一聲,人已經坐在了冰冷的臺面上。她怔怔地望著他,為了避免摔下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談稷俯身撐在她身側,拍了拍她。

    為了維持身體平衡,她只能踩住臺面兩邊,瑩白的腳背微微弓起,在雪白的燈光下格外迷人。

    那樣纖細的腳踝,盈盈不堪一握。

    虛虛握著就覺得很刺激,腎上腺素不斷上涌。

    方霓抱住他的腦袋,手陷入他的發絲里,覺得談稷的頭發還挺硬的,有點兒扎手。

    炙熱的吮吻,就這樣一點點的吮吸都要人命,太燙了。

    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后來他把她抱回去,她一沾上枕頭就沉沉睡去了,比以往每一次睡得都要沉。

    可能是太累了。

    翌日起來身邊已經沒了談稷的身影,他照樣給她留了紙條,說他去公司開會了。

    又說他中午就要出差,門卡和鑰匙給她留桌上了,教了她怎么錄指紋鎖,桌上還貼心地放了兩顆薄荷糖。

    方霓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完全啞了,都發不出什么聲音,非常難受,像是有什么捅進喉嚨里破壞了聲帶似的。

    她吃完桌上準備好的早餐,才動身去了工作室。

    她哈一口氣搓搓手,冒著白氣走出這片闃靜的地兒。這地方入住的人應該不多,安靜得很。

    像獨立于這個鬧市區的世外桃源。

    可一旦走出那片區域,喧囂的喇叭聲、說笑聲、剎車聲交織在一起,才讓她感覺鮮活真實一點。

    路上路過TAN,紅色的旗幟迎風招展,底下車流如梭,蕓蕓眾生一樣緘默。

    第22章 000 不想每次見面就跟他上床……

    談稷的開會風格向來都很簡明扼要。

    只是今天出了點意外。

    在場幾人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抽查項目, 預算的幾個數據和進度一核對,問題就出來了。

    知道糊弄不過去,幾個負責人臉都白了。

    “你們誰來給我解釋一下?”他手里的鋼筆在桌面上有節律地敲了幾下, 在一幫人噤若寒蟬的沉默中,那文件被他飛了出去。

    負責項目統計的額冒冷汗,小心翼翼地將之從桌底下撿起。

    當場重新統計這種事,簡直是要人命, 幾個負責人和技術人員汗流浹背, 眼鏡歪了都沒敢去扶。

    眼看這沒個結果, 再耗下去估計領導面上也不好看,開發部的趙科長出來打了個圓場:“這都一點了, 您先去吃飯,統計完我馬上讓小劉通知您。”

    談稷的目光掃過幾個已經狼狽不堪的高管, 起身:“散會。”

    到了外面, 他略松了下緊束的領口, 神色盡斂,抬起腕表看了眼。

    北京時間13:45分。

    “去食堂嗎?”陳泰攜著一沓文件過來。

    “沒什么胃口,去給我買個面包吧。”談稷回了辦公室, 抻開辦公椅坐下。

    陳泰欲言又止,后來還是折返內置的會客區幫他熱了份三明治,泡了一杯溫牛奶。

    談稷對吃沒什么興趣。

    有本身不好口腹之欲的緣故, 也有經歷使然。

    他從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

    吃飯對他來說就是完成任務, 填飽肚子就行。

    可就算這面包, 談

    稷也只吃了兩口。

    陳泰到底還是道:“再多吃點兒吧。”

    談稷在看文件, 過一會兒才說:“幫我改簽吧,晚上我去上海。”

    陳泰只能應下-

    方霓中午吃了碗面,下午沒什么事, 4點半就回去了。

    葛清給了她任務,讓她去上海參加一個競品品牌的發布會,看準版型復制回來,準備讓項目部研究一下。

    這個競品品牌最新上市的一款成衣設計和版型都很特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不過要只憑借肉眼就根據成品作出版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葛清說最好能弄到兩件成衣,所以派了她這個生面孔去。

    晚飯她沒什么胃口,先給自己定了高鐵票,路上只啃了個紅薯。

    不是第一次來上海,方霓站在人來人往的路口還是有種無所皈依的感覺。

    酒店費用可以報銷400,她選了不是很好的酒店。

    房間還算干凈,但洗手間的管道總感覺有股味道,她只能用香水噴了噴。

    看著手里精致的圓錐小瓶,她目光頓了頓。

    不知道談公子知道自己送的高檔香水被她拿來噴廁所會作何感想?

    她拍了兩張夜景,發了朋友圈,附上定位:[出差]

    彼時倒沒有知會談稷的意思,因為她也不知道他此刻也在上海。

    幾個小時后,她盤膝坐在床上打算打一局游戲時,意外發現這條朋友圈被談稷點贊了。

    她通訊錄朋友很多,不止女生總給她點贊,那些男生也是她發一條點一條。

    平時見了她話都說不利索,點贊這事兒倒像是日日報道打卡似的。

    只為了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下面評論也很多。

    不過方霓翻了會兒沒有看到談稷的,他只點了贊。

    也對,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專門給她留言?

    方霓平時還會挑兩條評論來回復,今天一點興趣都沒有,關掉了朋友圈。

    窗外暗沉沉的,卻不是全然的黑,像漆黑濃稠的墨汁里滴入了幾滴不明的藍色液體,從邊緣緩緩沁出一些幽藍,正逐漸向四周蠶食。

    酒店沒有暖氣,空調打起來非常干燥。

    她不適地在房間里放了一盆水。

    打開手機才發現談稷給她發了消息:[在靜安區?]

    [哪個酒店?]

    方霓直接發了定位過去。

    [難道你要從北京飛過來找我嗎?]

    [吐舌頭][吐舌頭]

    [我想不用。]

    [因為我人就在上海。]

    [?]

    [???]

    半小時后,方霓站在了酒店門口。

    出來得匆忙,也是因為懶,她只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奶茶色大衣,雙手插在衣兜里,脖子上還圍著厚厚的圍巾,全副武裝,只露出半張精致白皙的小臉。

    談稷從奧迪車里下來,方霓剛要小跑過去,后座又下來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人,一直笑著相送,直到送他到門口。

    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些的女性,瞧著只有三十出頭,似乎又不像,氣質比較沉穩,非常優雅而知性,以女性獨特的柔婉手段周旋著,適時地插上幾句話,給談稷介紹本地的風土人情。

    方霓有點不敢過去。

    她認出這個人,在某個時政報道上匆匆一瞥,某大型控股集團的黨委書記和董事長、本地工商聯主席。

    “好,下次有機會我一定登門拜訪。”談稷溫文地跟他道別。

    擦肩而過時,對方看見了一直翹首以盼的方霓,目光略停頓了一下才上車。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個朋友,聊了會兒。”談稷走到她近前,很自然地幫她順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方霓看著他。

    談稷失笑:“怎么了?”

    方霓:“我在想,你怎么也在上海啊?”

    談稷:“菩薩托夢給我,讓我來找你。”

    方霓微微睜大眼睛。

    談稷曲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這一下不逗她了:“來公干。”

    方霓小臉微垮。

    談稷好笑地看著她,心道倒也不必喪氣得這么明顯。

    不知道為什么,心情還不錯。

    兩人一道進的酒店,方霓幫他按電梯,可能是受了剛才在門口所見所聞的影響。

    談稷還多看了她一眼,松了下袖口。

    “剛剛那個……”電梯緩慢上升的時候,因為無聊,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是萬榮的陳亮先嗎?”

    談稷“嗯”了聲,沒什么鄭重的:“他和他老婆。”

    方霓頭頂冒出三個問號:“他……他老婆不是周玫嗎?”

    “那是明面上的,兩人都分居好幾年了。”談稷的語氣稀松平常,似乎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很習以為常那種口吻。

    方霓看了看他平靜的側臉,到底是什么都沒說。確實在她過去的認知里,很難以理解這種情況。

    她覺得老婆只能有一個-

    “你坐這兒。”方霓利落地把靠窗邊的沙發整理了一下,猶豫一下,把自己的外套鋪上面了。

    她感覺他好像有點潔癖,尤其是去外面的時候。

    “……倒也不必。”談稷無奈地坐下,沒拂她的好意。

    他是有點講究,但其實也算不上非常講究。

    “上學那會兒就經常去山里,有學校組織的,也有自發的,風餐露宿是時常的事兒,工作后干過外文秘書、金融顧問、法律顧問,去過鄉下,插過秧,劃過船……”在她驚訝到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望著她篤定一笑,點到即止,下了結論,“所以,我應該不是你想象中那種膏粱子弟。”

    方霓確實感覺挺不可思議的:“你應該不用這么辛苦吧。”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在常理中,他們這個圈子也分三六九等,人也不能一概而論。

    有顧子明那樣不學無術就想當個富貴閑人的,也有談稷、魏書白這樣胸有抱負、不愿只當個“公子哥兒”的。

    “可能我就是不喜歡閑著。”談稷不在意地笑笑。

    “我給你倒個水。”方霓去拿了瓶礦泉水,倒水時回頭不忘解釋一下,“熱水壺我自己帶的,不是用的酒店的,很干凈。”

    談稷望著她低垂柔美的下頜弧線:“謝謝。”

    不過他后來還是沒有喝那杯茶。

    方霓也發現了,他這人態度客氣,但在一些原則性或者習慣事情上根本不會改變,警惕心也很強。

    其實兩人的性格真的差得很多,方霓是一個比較佛系的人,不是很理解談稷的一些行事作風。

    她設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有這種出身,還會像他這樣努力、汲汲營營嗎?

    答案是否定的,她肯定選擇躺平。

    “權力有那么好嗎?”后來有一次她問他,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搖著一雙腿兒,懵懂不能理解的眼神。

    談稷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不過潛臺詞方霓讀懂了,那是因為她沒有品嘗過擁有權力的滋味。

    “累不累?”方霓問。

    “累。”談稷說,“但沒有辦法停下來。”

    有時候入局開始就沒辦法停了。

    你不往前走,自然有人把你踩下去。

    “有時候挺羨慕你。”他回頭對她笑,“可以一直這么單純。”

    方霓翻了他一眼,說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在內涵她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

    ……

    “倒是你,來這兒是做什么?”談稷后來問。

    “老板給我派了任務,考察C家新一季度的成衣系列。”

    “考察,怎么考察?”他似乎還挺有興趣。

    不管是不是裝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是在敷衍她。

    方霓說:“就是去參加他家的時裝秀、現場看看,拿點兒冊子,最好再買兩件衣裳回去。”

    談稷點點頭表示他了解了。

    坐下沒多久,方霓就覺得兩顧無言的尷尬了。

    他們能聊的話題實在太少了。

    可是她又不想每次見面就跟他上床,感

    覺好奇怪……而且,上次雖然總體可以,后面廁所那次給她留下了一點陰影。她不知道是自己經驗少還是被開宮口就那樣難受,但確實是不舒服的。

    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在沙發里看了他好幾次,支支吾吾:“沒帶……”

    談稷蹙眉,等著她后面的話,似乎因為她太跳躍,沒聽懂。

    方霓心一橫:“沒帶那個。”

    談稷懂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找你,就為了‘那個’?”

    方霓臉都漲紅了,心里卻在畫圈圈:不為那個還能是為了什么?

    別以為她傻,聊那么多都是為了后面的睡覺做鋪墊。

    談稷看著她不以為然的小模樣,真的又好氣又好笑。

    竟也開始懷疑自己過來的初心。

    “我看著就是一副精蟲上腦的樣子?”他十指交握,略往前傾望著她。

    真的太尷尬了。

    方霓欲哭無淚,不由勢弱了些:“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倒真覺得自己冤枉了他。

    頭頂壓下高大的影子,她后知后覺地抬頭,才發現他走到了她面前。

    緩慢的走近,一步一步,很清晰。

    四周變得很安靜,只有窗外懸吊的空調箱不停運作的噪聲。

    方霓忘記了該有什么反應。

    光天化日,窗簾還大開著,她的腦袋有點空白。

    談稷伸手拿過了她手里的水杯,擱到一旁,連聲招呼都沒跟她打。

    理所當然到,她覺得好像就該那樣。

    方霓按捺住緊張的心跳:“……你……你干嘛?”

    談稷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不逗你了,走吧。”

    “去哪兒?”她抬眸看他,下意識已經乖乖地站了起來。

    身體永遠比嘴上老實。

    第23章 000 這人慣會一本正經地調戲人……

    經過半個小時的行駛, 車在東平路某個不起眼的地段停下。

    方霓下來后猶豫著回頭:“……”

    話音未落,司機已經指揮著兩個隨從模樣的人在幫她搬行李了,見她回頭還禮貌地沖她頷首。

    高高院墻阻隔住了視線, 看不清這棟老房子里面的區域有多大,唯有門口兩扇半敞著的鐵門可以隱約窺見院子里的風貌。在這種地段,這樣的房子顯然不是一般的上流人士可以擁有的。

    方霓以自己不算好的歷史知識勉強辨認,這可能是民國時的一處公館。

    她以前來過這兒, 據說是那時權貴的聚集地, 這是政府明文規定永不拓寬的路段, 不少獨特的老建筑都保留了下來。

    “東西老張會幫你放好的。走走?”談稷發完消息,從車里下來。

    方霓點了點頭:“麻煩你。”

    談稷笑:“這么客氣?”

    方霓也笑笑。

    路面并不算多么寬闊, 兩旁是茂盛的梧桐樹。

    日光下,除了傘蓋接連般的巨大陰影, 只在枝葉罅隙間篩落細碎的光斑。

    微風徐來, 像搖曳著碎金, 有種時光錯亂的復古感。

    談稷說他來這邊大概公干一個禮拜,問她準備在這兒待多久。

    “差不多吧。”方霓說,“時裝周三天, 去C家的專賣店看看可能需要兩天……”

    她還真的掰著手指數了數。

    談稷低頭看她,覺得她對待工作有種莫名的較真感。

    “以后打算一直做這行?”談稷狀似不經意地道。

    “嗯,蠻喜歡的。”

    “不覺得辛苦?”

    “哪行不辛苦啊?”方霓無奈地看他。

    后面傳來鳴笛聲, 談稷抬手將她護到身后, 示意她往里站一站。

    聊著聊著他接到個電話, 給她遞個抱歉的手勢, 去了樹底下接聽。

    方霓覺得他確實很忙,出來這短短一會兒,電話接了好幾個。

    雖然不用親力親為, 很多事情要他判斷、下決策,光是開會、調研、參加各種飯局就夠喝一壺了。

    “不好意思。”談稷掛了電話過來。

    方霓說:“忽然覺得做領導也沒那么舒服。”

    談稷低頭看她。

    不過她很快抿了下唇,嘟噥:“我真是太監替皇帝操心。”

    談稷發出愉悅的笑聲。

    方霓暗暗看他,幽怨的一眼。

    可不是嘛,自己每個月拿著幾千塊的實習費,操心他這種衣食無憂別人上趕著巴結的大人物?

    談稷側頭時正好捕捉到她的眼神,頓了下。

    原本是小姑娘幽怨埋怨的眼神,落他眼里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嬌嗔的味道。

    方霓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如煙似水,明眸善睞,生氣時眉眼間更有一種嬌態,給人一種鬼主意很多的感覺,十分惹人憐愛。

    談稷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方霓也意識過來,自己這勁兒太過了。

    以他們的關系,不太恰當。

    她轉頭佯裝去看兩邊建筑,嘴里佯裝嘀咕:“南方的這些城市,也大差不差嘛……”

    欲蓋彌彰地一目了然,實在可愛。

    談稷忽然就改變了初衷,問她:“晚上有個飯局,你跟我一道嗎?”

    方霓回頭:“……飯局?”

    “嗯。”談稷言簡意賅地解釋,“放心,不是什么嚴肅飯局,我爺爺以前的一個老部下,他女兒生日。”

    知道他落地上海后,想方設法打聽他住處的人一堆,手底下的人口風再嚴也架不住這幫跟蝗蟲一樣的人,好在沒眼力見的還是少數。除了幾個必要的,陳泰一概替他謝絕了。

    方霓本來不想去,有點怯場。

    他再三保證只是一個簡單的小輩的生日局,她才答應他去了。

    “我要換身好點兒的衣服嗎?”方霓路上問他。

    談稷回頭看了她一眼。

    方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本能地捂住胸口。

    談稷:“……”

    她帶她去購置了兩套衣服。

    沒有牌子那種高檔制衣店,店面看著不起眼,面料的質地、做工都是頂級的,老裁縫還給她當場改衣。

    方霓覺得對方的水平遠比那些她見過的所謂有名的設計師強多了,那些都是炒作出來的,手底下一整個團隊,可能很多衣服都不是自己設計的。

    方霓跟他交流了一下,覺得收益頗豐。

    溝通中得知對方是老上海人,這店鋪前后都是自家的,祖祖輩輩都干這個。

    方霓看著門可羅雀的店面似乎有些懂了,只做那種熟客生意。

    談稷給她挑的衣裳都蠻日常的,屬于看著不會很夸張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貨那種,簡約又大方,奶茶色的大衣搭一件米色的針織毛衣,沒什么花里胡哨的裝飾,只在領口加了條圍巾和一枚寶石胸針。

    是比較修長的枝葉形,不太規則,白鉆為基底,和一圈菱形的綠鉆互相纏繞,非常別致。

    方霓本來只是覺得這枚胸針漂亮,好像沒什么特別的,后來才知道這是上個世紀40年代的產物,比她的年紀還大,最值錢的不是上面的鉆石而是這種特殊的工藝。

    談稷很多東西看著很普通,但隨便拿出來一件都可能是古董。

    處久了就發現他不喜歡太夸張的東西,但絕對有質感。

    方霓臨走前對著鏡子看了看,果然人靠衣裝,她覺得自己成熟溫婉了。

    “以后可以試試這樣的衣著。”談稷點到即止地點了她一句。

    方霓:“……你是想說我以前穿得幼稚嗎?”

    談稷:“那倒沒有。你不是快工作了嗎?輕熟一點更適合。”

    方霓承認他說的有點兒道理:“那好吧,我考慮一下。”

    聽她說得一本正經,好像考慮一下是給他面子似的,他回頭覷她一眼。

    也真是服了。

    到了康平路那邊,人流已經非常稀少。

    再往里遇到崗哨巡邏,談稷要掏證件,過來個頭頭模樣的,嚴厲地訓斥了那人兩句,客氣地把他們讓進去了。他似乎認識談稷,還笑著跟他說了兩句,不過面上還是看得出幾分不自在的拘謹。

    越往里越安靜,方霓有些不安地快走幾步,本能地挽住了他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

    她臉有些紅,目光飄開。

    后來進了一處外觀不太起眼的花園洋房。和她想象中的生日宴會不一樣,人不多,也不吵鬧,甚至小輩都只聚在后面的八角廳里沒過來。

    談稷溫和地交代了她兩句,讓個模樣漂亮的姑娘領著她去玩了,自己則和主人家在客廳里說話、喝茶。

    那姑娘一點架子都沒有,穿一身有些復古的改良式騎裝,叫鐘文嘉,看模樣只有十六七歲,個子不高,但非常老道,很自來熟地把她介紹給八角廳里的其他朋友。

    大家都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方霓便在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跟著一道喝茶、嗑瓜子。

    完全沒有她想象中那種可能難堪、尷尬的場景。

    不過,她還是有種游離在他們之外的感覺。

    很多話題她根本參與不進去。

    不用有人刻意提醒,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局外人。

    方霓注意到,他們提起談稷的時候大多會喊“談先生”、“二公子”,自認為親近一點的厚顏喊一聲“談二哥”。

    他在家里排第二,上面還有個在軍區的哥哥。

    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聊什么呢?”快5點的時候,談稷從客廳過來,不經意就出現在了她身后。

    在所有人或驚異或詫異的目光里,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方霓明顯就感覺廳里的氣氛變了一變,不過沒人不識趣地開口詢問什么,挨個跟他打招呼。

    談稷撇下他們,帶著方霓離開。

    花園里沒什么好看的,看著大其實這種花園能參觀的實在寥寥無幾。

    方霓踢了踢腳下的鵝卵石。

    談稷的態度,似乎決定著他們該用什么態度對待她。

    方霓能感覺到之前他們對她那種看似客氣實則疏離輕慢的態度。

    “不開心?”談稷問她。

    方霓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那你剛才就不該猶豫。”

    方霓:“……”

    他單手插著兜,側頭對她一笑,夕陽落在他身上,定格出幾分平日不多見的疏懶自在:“剛剛沒介紹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方霓怔一下,沒想到他這么敏銳。

    不過她確實瞞不過他的,心事都在臉上。

    談稷轉頭眺望遠處,涼薄地說:“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除了鐘家,我跟這些人都不熟。”

    他說得隱晦,方霓卻聽懂了。

    這些人,層次還夠不上,沒資格讓他解釋介紹什么。

    她甚至品出了幾分潛臺詞,他們沒資格評判她什么,她也沒必要去在意。

    可她不是他,她很難不在意的。

    他是他,她是她,他們是什么關系?她能借著他的光雞犬升天嗎?

    不能。

    至少在別人眼里不能,他們并不會因此高看她一籌。

    談稷雖然很聰明知世故,但有些事情其實他并不能共情。

    他這種子弟從小被捧慣了,走哪兒都是別人看他的臉色,他估計不能理解她這樣的人那種怯弱、處處小心的心理吧。

    談稷似乎從她的沉默中讀懂了什么:“你要實在在意,一會兒吃飯時我鄭重介紹一下你。”

    方霓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默了會兒還是搖頭:“算了。”

    這種欲蓋彌彰的事兒,何必?

    很像暴發戶一朝得勢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她想想那個場景就覺得搞笑。

    那天應酬還是晚了些,方霓陪著他在鐘家逗留到8點才回去。

    談稷原本答應陪她出去逛逛,8點半的時候又接到電話,去了書房接聽。

    這個電話一打就是一個小時,他結束工作都晚上9點了。

    方霓獨自一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光著腳丫窩在沙發里。

    客廳里一盞燈都沒開,淡淡的白光從電視機屏幕里映出,照在她臉上只有稀薄的光亮,小小的人就那么抱著膝蓋蜷縮在那里,莫名有些落寞。

    好像一觸即碎般的雪花一樣孤獨。

    她無疑是懂事的,看著好像很天真,其實心里門兒清,有時候就是裝作不懂。

    畢竟有些事兒說穿了也不太好看,大家臉上都難看。

    其實他一開始并沒有打算碰她,真拿她當一個小輩照顧的,搞兄弟的前女友,這說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

    而且他以前覺得自己不喜歡這種柔弱纖細的類型,他喜歡有點兒肌肉線條的,歷屆女友都是攀巖、潛水的好手,再不濟也是常年健身房泡著的那種。

    電視里的女主角演到高-潮片段,眼淚不斷往下淌。

    方霓抽了兩張紙巾,壓著眼角,結果越流越多。

    談稷就站在旁邊看著她,直到她抽完這半包紙巾才走過去。

    因為此刻電影結束了。

    “啪”的一聲,室內燈光亮了起來。

    “你工作完了?”方霓連忙擦去眼角的淚痕,覺得有點難為情。

    談稷點頭,在她身邊坐下:“看的什么?”

    方霓跟他對視:“《泰坦尼克號》。”

    他點了下頭,跟他想象中一樣。

    無聊的騙小女生的愛情電影。

    方霓:“……你好像很不以為然?”

    談稷要笑不笑的,起身去給她倒了杯溫水:“奶茶味道雖好,不利于健康,以后還是少喝。”

    方霓沒想到他都開始管自己了,偏偏沒法兒反駁。

    他這人就這樣,不熟的時候客氣,面子工程做得極好,上次她都沒要他就讓助理去給她買了。

    他不想回答的時候就岔開話題,始終拿她當小孩。

    “你不要笑,我們女生比你們感性,這是生理因素導致的。”

    “說到生理因素——”談稷頓了下,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俯身撐在了她身側,一只修長的大手還扣著沙發邊緣。

    高大的身形完全將她禁錮在他和沙發之間。

    “水特別多,也是生理因素嗎?”

    方霓愣怔了兩秒,撞入他含笑的眸底,盡在不言中的無聲調侃。

    她臉登時就漲紅了:“流氓!”

    談稷忽而悶笑,心情極好,疏懶地起身,以最舒服的姿勢倒在了沙發里。

    他的腿是真的長,包裹在啞光灰的西褲中,隱約可見腿部的肌理輪廓,別有一種倜儻矜貴。之后沒跟她說話,腳隨意交疊搭在茶幾上,他低頭翻起了一份文件。

    他私底下一直這么隨意。正襟危坐?不存在的。

    跟人前那副不茍言笑、不怒自威的模樣截然不同。

    不過也可能是這會兒熟悉了一些。

    其實說起來也奇怪,他們認識三年多了,還有了親密關系,但始終有種不遠不近的感覺,這與談稷人際交往時慣常的保留、她心里的疑慮都有關系。

    好感是一方面,但人生觀、價值觀、經歷性格差別太大了,其實很難真正成為親密無間的人。

    而談稷和魏書白那樣的人,就算十年不見一見面估計也能立刻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方霓見他上身只穿著一件白襯衣,回了趟房間,回來時手里拿了件西裝,替他搭上。

    談稷夾鋼筆的手頓住,推一下眼鏡玩味地看著她。

    他戴這種細金邊眼鏡總顯得很斯文,但輪廓硬朗,鋒利感太強,鏡片后一雙冷淡的眼睛侵略感十足。

    方霓避開目光,在旁邊坐下:“還工作?”

    “簽了就完,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他轉了下手里的鋼筆,笑著說。

    似乎是在打趣她什么。

    她本身沒有催促的意思,就是客氣一句,被他這樣說著倒顯得自己格外別有用心似的。

    方霓忙別開眼神,不吭聲了。為了緩解尷尬,取出手機趴一邊打算打一局游戲。

    談稷無聲地望著她的背影。

    薄款的毛衣遮不住曼妙的曲線,

    緊窄的千鳥格裙子包裹著半截細軟的腰肢和臀部,比例極好。

    談稷眸色變深,手里的鋼筆已經抵了上去。

    方霓怔了一下,乍然被偷襲,冰冷堅硬的觸感落在最柔軟的地方,她都沒反應過來。

    半側過身,有些懵懂地看向他。

    “本錢不錯。”他低笑,隔著衣料漫不經心地轉了下手腕。

    筆尖抵著那一條幽密的曲線緩緩往下。

    分明他面上一派清貴正經,可做的事情真是……方霓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開。

    這人慣會一本正經地調戲人。

    其實方霓對他還挺好奇的。

    處久了覺得他應該不是那種風流隨便的人,工作忙得不行,身邊也沒出現過什么越界的異性。

    且位置越高所受矚目越多,為人處世就越謹慎,他這樣的背景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抵達的地位,不可能亂來,有些傳聞聽聽就行了。

    但他這樣的人,怎么能輕易地叫人判斷出是個什么樣的人?

    而且他有時候也確實不怎么正經,會得很,宗政都不會的花樣他信手捏來,不可能沒點兒經歷。

    方霓實在不敢說自己了解他。

    介意肯定算不上,都是成年人了,誰能沒點兒過去?

    就他們這關系,也遠遠沒達到會介意的地步。

    他就從不介意她提到宗政,雖然他自己不會主動提。方霓覺得他無所謂,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無所謂那種。

    也許這在他們那個圈子里很正常。

    要是平時她肯定不敢亂問,那天他之后一直在看文件,她就去了他的酒柜前:“這些我可以喝嗎?”

    他頭也沒抬:“除了我書房里那盞綠色的老臺燈,這屋子里的其他東西,你隨意。”

    方霓哼一聲,踮起腳尖已經去拿酒瓶:“紅顏知己送的啊?”

    他無語:“我姥姥的。”

    方霓咯咯笑。

    談稷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很開心的得逞的樣子。

    他也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知道她在刺自己,可這餌還是忍不住咬,不像旁人,他壓根不想搭理這種弱智伎倆。

    她樂顛顛地拿回來一瓶酒。

    白色酒瓶,在一堆洋酒里很特立獨行,她喜滋滋地嗅了嗅:“這個應該不貴吧?”

    她想當然地以為那些一串外文的、她看不懂的酒肯定更貴。

    談稷沉默。

    她可真會挑啊。

    漢帝茅臺,兩年前他南下考察時一伯伯送的,那人年輕時還跟他爸一個單位待過,承過他爸的情,不過后來調派去了武漢仕途上再無寸進,就沒什么交集了。

    但人也無所謂,性子直爽,本身就不是對這方面特熱衷的那種人,如今兒女雙全都有出息,一家人日子過得很愜意。

    方霓不認得這酒也正常,她平日喝最多的白酒就是二鍋頭。

    她對品酒一竅不通,就喜歡那種酒精上頭微醺的感覺。

    見他含笑不語,低頭繼續翻他的文件了,方霓打開瓶蓋給自己倒了一點。

    “什么東西嘛?!”她喝了一點擱了。

    “不好喝?”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隱晦的笑意。

    這種酒本來就是珍藏用的,也是人家贈予的一片心意,他自己也沒嘗過,倒是讓她得了先。

    “也不算不好喝,就是……反正我不是很喜歡。”她又把酒瓶子擱了回去,挑挑揀揀,換了瓶紅酒。

    談稷簽完文件合上望去時,已經來不及了,忙拿過她手里的酒杯: “誰教你白的紅的串著喝?”

    “不能一起喝嗎?”她臉上已經有了醉意。

    “容易上頭。”談稷把酒瓶扔一旁,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的緣故,方霓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臌脹的胸肌,被薄薄的襯衣撐起,熨帖著她的肌膚。

    她臉蛋紅撲撲的,似乎能聞到他身上無處安置的荷爾蒙氣息。

    她的心跳變得很快,不自覺勾住他脖子。

    談稷挑了下眉,低頭看她。

    四目相對,她干巴巴地說:“人在緊張的情況下會做一些違反常理的事,你懂的吧?”

    談稷沒搭腔,只是仍那樣含笑看著她。

    強而有力的臂膀輕輕松松托著她。

    方霓望著他淡然的表情想,他這種常年攀巖的人,抱自己是不是就跟隨手提著一只毛茸玩具一樣簡單?

    第24章 000 談稷的喜歡就像一盞明滅的風燈……

    房間是事先就準備好的, 從家具到窗幔都是粉紅色,充滿著夢幻的氣息。

    值得一提的是,床還是半個南瓜的形狀, 滿滿的安全感。

    他似乎知道她喜歡這種風格。

    或者,女孩子都喜歡。

    談稷半跪在床邊將她放在上面,起身時將領口的襯衣扣子解開兩顆,然后, 在方霓警惕的目光里揶揄地笑了笑, 出去了。

    她有些煩躁地扯起被子, 躺了會兒,眼皮已經很沉了。

    燈光很暗, 有種即將熄滅的感覺,如在黑夜里搖曳、將將欲墜的一盞燈。

    她本來只是覺得還有些累, 躺了會兒就忍不住閉上眼睛。

    談稷卻在這個時候進來。

    方霓有些煩悶地睜開眼睛, 他洗過澡了, 換了件浴袍,邊走邊擦拭濕發。

    “忙一天了,你不睡覺嗎?”方霓開口。

    她本來是想問你不累嗎, 可脫口而出才發現這話有歧義。

    一個詞的差別,氣氛已經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轉變。

    她鬧了個大紅臉,腦子也清醒了些。

    談稷雖沒開腔笑話她, 可眼神里的笑意似乎已經是一種回答。

    方霓惡聲惡氣:“不準笑。”

    談稷挑眉:“講點兒道理, 笑都不行?”

    方霓:“就是不行!”

    要是平時她才不敢這么跟他說話呢, 可能是喝多了腦子短路, 可能是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緣故。

    他看著似乎很隨和很親切,柔軟下垂的濕發也給人一種可欺的錯覺。

    談稷輕飄飄地瞭她一眼:“你誰啊?我的誰?連我笑都能管?”

    方霓眨巴了一下眼睛,坐起來, 試圖以平視拉平兩人間的主次關系。

    可都是坐著,他氣勢上也是碾壓她。

    努力成了徒勞。

    可她不服輸:“你說是誰,就是誰。”

    “我說——你是我的誰,你就當我的誰?”談稷笑,低頭看著她。

    她又眨了眨眼睛,沒捋清這里面的區別。

    可他眼神意味不明,笑容也有些微妙。

    她漸漸地意識過來不對,四目相對,一種尷尬的曖昧在屋子里蔓延。

    酒精的緣故,她臉蛋紅撲撲的,眼神直愣愣的不知道如何躲閃。

    讓談稷反倒有種欺負小孩子的稀薄罪惡感。

    他就坐在那邊看著她,什么都沒干,方霓已經感受到莫大的壓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兩人對視了會兒,談稷微笑,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別裝傻。”他眼神微厲。

    奠定了此次談話的基調。

    方霓更加緊張,眼神還有點兒可憐:“……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哂了聲,“不知道你還跟我上床?”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腦子有那么會兒的短路。

    在她惱羞成怒之前,談稷笑說:“不過,那天是我居心不良,主動把你帶御園那邊去的。”

    方霓臉色陰晴不定的。

    直覺告訴她不能再繼續談話,這個男人不是她能招架的。

    但談稷那天的本意并不是戲耍她,他神情淡泊,卻難得的透出一點兒誠摯:“如果我說,想跟你認真談一談呢。”

    方霓問他:“談什么?”

    她還沒反應過來呢。

    談稷只是笑。

    后知后覺的,她耳尖發紅不確定地抬起頭:“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有點兒懵,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要怎么說。

    很多事情擺臺面上遠比想象中要尷尬,她也沒他這么深的定力。

    看他云淡風輕的,她更覺得他不是什么正派的人,有意為難:“什么叫‘認真的談’?那不認真的呢?你談過多少?”

    “其實你想問的是我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吧?”談稷一語道破,表情意味深長。

    方霓那點兒別扭心思頓時無所遁形。

    她知道自己對談稷的感覺,但沒誰想做萬花叢中一點紅。

    又不好意思直白開口。

    否則,總給人一種自視甚高的感覺。

    “我沒你想象中那么亂。”

    方霓:“我不跟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

    “我也是。”他笑,遞出小拇指。

    她怔了下,觸及他深邃了然的眼神,不知怎么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種莫名觸動的感覺。過一會兒,試探著跟他勾了一下。

    夜半的時候。

    方霓翻了個身,感覺沉沉的像被鬼壓床一樣。

    屋子里光線很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她覺得脖子有些酸,想轉一下才發現自己整個兒被人圈在懷里。

    抬頭,談稷俊美的側臉近在咫尺,睫毛長長地垂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伸手去碰一下他的睫毛,他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沒醒。

    她又覺得好玩似的要去碰,結果被他扣住了腕子。

    他也睜開了眼睛:“不想睡了?”

    方霓:“你醒了啊?”

    “剛醒。”他收了收在她腰間的手。

    方霓嚶嚀一聲。

    談稷就笑了。

    “笑什么啊?!”她翻了個身趴在他胸口,小手在他胸膛上畫圈圈。

    “說你聲兒嬌,你還不承認。”談稷捉了她的手,一本正經地開京腔,“聽著就欠□□。”

    什么時候聽他這么露骨直白過,方霓小臉通紅。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趴了會兒她問:“談總。”

    “嗯。”

    “談先生。”

    “嗯。”

    “談二公子——”拖長調子,先起個范兒。

    談稷看她。

    她縮縮脖子,不鬧了:“你談過很多嗎?”

    “不多。”

    “幾個?”

    他本來不想回的,覺得計較對方過去這種事兒沒意義,耐不住她真的好奇,略一沉吟:“不記得了。”

    方霓覺得他太敷衍,也許就是隨便搪塞她的。

    談稷輕笑了聲:“真不記得了。”

    方霓看他坦蕩的側臉,料想他可能真的沒什么印象。

    或者就是玩玩,根本不在意。

    這種公子哥兒,什么都不缺,很少把有限的時間傾注到別人身上,吝惜到涼薄。就像嘗慣山珍海味的他真的很難對食物再提起興趣,閾值太高,對什么都很淡。

    所以,她如何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是有點特殊的呢?

    方霓發現他們身邊的那些女孩也不是很有所謂,灑脫得很,目的性都很強,撈一筆就跑的大有人在,他們也無所謂。

    只要不觸及底線,很多時候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各取所需。

    就像談稷從不過問她的過去一樣。

    吃醋這種事情?不存在的。

    雖然她也不是特別在意,總歸有些微的悵惘。

    這就是社會人和學生思維的區別?

    方霓能理解,但不是很茍同。

    只是談過宗政那樣的,她再談不了普通男人了。

    哪怕是行走坐臥,相處久了就受不了,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

    更不可忽視的一點是由奢入儉難,過去三年所體驗的常人無法企及的生活,已經無形間將她的眼界拔高到一個不屬于她的層次,這無疑是悲哀的。

    心理上抗拒,想要擺脫,生理上極為困難。

    可談稷的喜歡就像一盞明滅的風燈,搖搖欲墜。

    哪怕他給予毫不避諱的偏愛,都讓她有種下一刻就會抽離的感覺。而且她覺得,談稷這種人太灑脫,愛的時候能義無反顧,抽身時也能比誰都果斷。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她跟他在一起后,她確實收獲了很多。

    他勸她去讀研,但不要選保研的,那不夠好,如果真的決定去做就要達到心里的目標,很有耐心地在書房里和她一道探討她以后的學業和就業規劃。

    談稷對她的耐心是宗政沒有的,不,是此前她遇到過的任何人都沒有的。

    包括她的父母。

    這讓方霓在難受之余又有些許欣慰。

    方霓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跟他一道滯留滬市的一個禮拜里就下了決定。

    他說她平時可以多鍛煉,多出去走走,和別人多交流,回京后介紹她加入一朋友的俱樂部……

    “你不怕我認識更多的新朋友跟別人跑了啊?”有次,她趴在他的辦公桌上搖晃起腦袋,玩他的一支鋼筆,滿目狡黠。

    他說他這點兒自信還是有的,眉宇間那種自信和篤定讓方霓深深地著迷。

    剩余滯滬的時間,他除了處理公事還帶她去了大使館、拜訪了兩個故友,然后去了C家的展覽。

    不過這次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她大搖大擺地進去,還被奉為上賓。離開時,負責人贈送了她詳細的宣傳冊子,還有兩件“Red”系列的成衣。

    回到車上,方霓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低頭翻這冊子,唇角揚起。

    談稷原本想在事情,耳邊聽到禁不住發出的輕笑聲,不經意回了下頭。

    小姑娘眉飛色舞的,開心溢于言表。

    “不就一破冊子,有這么開心?”他往椅背里一靠,交疊起雙腿。

    “你不懂,每個設計師對于自己沒有見過的新版型都會比較感興趣。”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布料。

    談稷笑了,沒接這茬。

    他不認同的時候就不會開口,求同存異。

    方霓多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有話要說?”

    “還是不說了。”

    “為什么啊?”

    他嘆氣:“傷感情。”

    方霓:“……”

    他這話的潛臺詞就好比是:還是不打擊你的自尊心了,雖然你比較笨是事實,可要是說了,你又要不開心了。

    明明他不說話她更不開心:“說吧!”

    “不生氣?”他回眸瞟來一眼,曖昧不明。

    方霓負著氣:“生氣是小狗!”

    談稷眼底的笑意逐漸轉淡,看久了,反倒有些平靜無波的譏誚冷寂。

    方霓漸漸明白他要說的是什么了,臉上的表情也淡了。

    是這個道理,都有他的這一層關系了,卻還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多少有些撿起芝麻丟了西瓜的愚蠢。

    她沒忘記再次登門時,C家那個負責現場的經理表情跟變色龍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恨不得跟她認親戚的樣兒。

    也明白了談稷的那句話:“我能給的,是你無法想象的。”

    因為沒有品嘗過權勢的滋味,才能無所謂。

    就像她不知道一千萬跟一億有什么區別一樣,因為沒概念。

    方霓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會說得太透,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他在點她——她有時候從里到外都透著一種清澈的愚蠢-

    回京后方霓就搬過去和談稷一道住了。

    他在頤和園旁邊有個四合院,位置挺偏僻,因為靠近玉泉山戒備很嚴,出門的那一條步行街甚至十幾米一處崗哨,第一次去的時候她真有些害怕。

    “不用怕,你不亂拍照開著車出去鳴笛,他們不會管你。”見她看車窗外巡邏的人,秘書陳泰笑著回。

    方霓唯唯一笑。

    她對這樣的地方天然就有敬畏之心,尤其是這一帶那種超乎尋常的安靜。

    不過談稷說住這邊治安好,方霓就同意了。

    其實她心里隱約猜到他還有一層考量。

    住這邊不容易被窺探到隱私,雖然估計也沒什么人敢報道他的私生活,也怕有不長眼的亂做文章。

    “他之前的女友都住這邊?”方

    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應過來,她已經酸溜溜地開口。

    說完她就后悔了,懊惱地咬住下唇。

    可能是身份的轉變,她總是忍不住想這些有的沒的。

    陳泰意外地看向她。

    他還沒開口,她臉已經紅了,覺得自己有點一言難盡。

    說著不是很介意,其實還是介意嘛。

    就是死不承認的小心眼。

    這么刨根究底的……真上不得臺面,偏偏面上還不愿意顯露出自己有多么在乎,遮遮掩掩的更落下乘。

    明明心里也清楚,計較這個沒有意義的。

    答案無論是確定還是否定,都沒有意義,他本就不是她可以對等的人。

    夠了夠了,打住打住——心里不斷有個聲音在提醒,給自己留點兒體面吧,別讓他身邊人都看輕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胸腔里翻涌,羞恥感逐漸蔓延到臉上。

    陳泰很快拾掇好了神色,笑道:“不,你是第一個。”

    方霓著實怔了一下。

    “不用懷疑,我沒必要對你撒謊。”陳泰和善而親切,說話也是落落大方,“前面不能開車,我們下去吧。”

    車輛停下,方霓跟著他下車。

    其實陳泰也不確定談稷這幾年談過沒有,他這兩年工作很忙,私生活一直成謎。年輕時身邊也有女人來去,不過都是比較成熟、獨立、開朗的女性,也不確定是他女朋友還是單純的合作伙伴,不過反正沒她這樣的,自然也不需要額外照顧。

    此前,他一直覺得談稷應該不愿意浪費那個時間去談那種需要耗費精力去哄的小女人,這人習慣了別人的逢迎,男女關系上也是。

    那天把方霓交給他安頓的時候,陳泰著實是怔了一下,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交代他去辦這種事。

    他父親是談稷爺爺的舊部,他更是從畢業那會兒就跟著談稷的,無疑是談稷的親信,平日幫忙處理的都是要緊事,沒這樣的。

    其實陳泰對她的態度取決于談稷的態度。

    若是別人這么問,他不會回,還會覺得那人沒點兒自知之明。

    但滯留上海的這幾天,陳泰親眼看到談稷耐心地帶她出去玩,給她做幼稚到不行的職業規劃,帶她出席正式的社交場合……談稷這樣的人,最寶貴的就是時間。

    可能是陳泰看著彬彬有禮的緣故,加上之前也見過幾次,方霓不是很害怕他:“他平時很忙嗎?是不是經常出差啊?”

    “那倒也算不上,大約一個月幾次吧,忙的時候一個禮拜兩三次。”

    這人跟人精似的,無關緊要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一旦涉及敏感,他必定裝聾作啞,偏偏面上還一派和煦如春風,能跟她打一下午太極,不好相與得很。

    方霓撇撇嘴,在心里下結論。

    有其主必有其仆,老狐貍。

    看他那天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了,變都沒變,絕口不提之前替方璞和來接她的事兒。

    方璞和那日央請談稷照顧她,他可是全程見證的,如今照顧到了床上,這位陳秘書也是一副平和溫文什么都不懂的模樣,可見功力深著呢,非凡夫俗子。

    方霓本來還有點尷尬,但他態度自然,只字不提方璞和,漸漸的她也當沒這事。

    第25章 000 蹬鼻子上臉

    那個年, 方霓是在談稷的那處四合院里度過的。

    這宅子據說是他姥姥的私宅,晚清時的建筑,曾被買辦的侵占過, 又在戰亂中損毀嚴重,后輾轉劃到他小姨名下,又贈予了他,建國后在原有的地基上翻新過, 加了內院, 比一般三進三出的院子還要大。

    第一天到的時候, 方霓光熟悉院落和房間就花了一下午時間。

    結果是還沒摸明白。

    后來陳泰咳嗽一聲,把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女人喊來, 讓她有什么問她。

    方霓自是不好意思麻煩人。

    除了已經改成會客室和辦公區的,房間大大小小十幾間可供挑選。

    方霓的選擇困難癥發作, 發給談稷:[選哪兒好?]

    他約莫過了十幾分鐘回復她。

    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草圖, 用筆圈劃出了東邊的一處二層小樓。

    方霓不能理解,那么多屋子怎么他偏偏挑中這間?

    [理由。]

    談稷:[我的書房就在旁邊。]

    方霓:[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

    談稷難得發了個“哈哈”的表情包。

    方霓望著屏幕上那個可愛的笑臉,很難將這跟那個往日心思深沉的公子哥兒聯系起來。

    搬走的那天, 其實她故意避開了幾個舍友,事后給她們發了消息,說談了新男友, 搬過去跟男朋友同居了, 合租費她還是會付的。

    陶晶晶幾人一聽, 小群里頓時炸開了鍋, 一個勁兒地追問她新男友是何許人也,怎么一點兒征兆沒有?

    [神神秘秘的,不會是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周思菱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陶晶晶:[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

    鐘眉:[對方可靠嗎?東西都帶上了吧?我看你臉盆還在,要幫你捎過去嗎?]

    方霓:[可靠的。]

    方霓:[認識三年了,他對我很好。]

    發完暗暗地唾棄了一把自己。

    真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她并非張揚的人,但也會有一些小小的虛榮,有那么一瞬也想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們新男友是何許人也。

    但很快就被理智按捺下來。

    她到底還是忌諱的,他家里位置太高太敏感始終有點害怕,唯恐行為不當牽連到他也連累自己。

    住了幾天后,那種新鮮勁兒過去就覺得無聊了。

    談稷真的很忙,為了方便工作并不會總往這邊來,他還要出差,一個禮拜能見兩三次算不錯了。好在她要準備考研,下半年學業也很繁重,要準備畢業論文和畢業的課題。

    在談稷的許可下,她將旁邊一間房改造成了立裁室。

    地方大,中間擺了很大一個操作臺,堆滿了剪刀、劃粉之類的工具。

    桌旁還擺了個她從網上買來的人體模特,她嫌光禿禿的腦袋不好看,在上面扎了個蝴蝶結。

    給她發消息:[可愛嗎?]

    談稷回:[可愛。]

    還沒來得及開心,后面一句接:[跟你很像。]

    方霓:[???]

    深圳那邊的辦公室里,談稷正和魏書白商討一款新能源產品市場投放的問題。

    他頻頻看手機,唇邊笑意壓不住。

    魏書白看他兩次,手里的鋼筆在桌上“咚咚”敲了下。

    “不好意思,你繼續。”談稷斂了神情,抬手壓唇,將笑意掩去。

    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魏書白嗤笑:“最近的生活很愜意啊。”

    談稷不咸不淡“嗯”一聲。

    刺不到他,這廝一貫的八風不動油鹽不進,連敷衍都嫌多余。

    魏書白聳聳肩,只好作罷,轉而說起他集團的事兒:“叫我融這么多錢搞這個項目,值?”

    “宗秉良也在爭取。我與他的關系,你知道的,從我進董事局開始他就一直瞧我不順眼。”談稷側身撥過煙灰缸,煙頭火光明滅,就著在里面點了點。

    “公平一點,二公子,人家在這個位置上那么久,你是空降的后來的,現在要搶人家飯碗還不許人反抗呢?真是倒反天罡。”話這么說,他一派含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看好戲姿態。

    隨著談稷父親的高升,有些矛盾不可調和。

    位置就那么些,利益就那么些,連帶著宗家和談家的關系也日益緊張。

    “最近見過阿政嗎?”魏書白后來問。

    談稷沉默,臉色陰郁。

    魏書白不問了。

    就宗家和談家現在這個關系,兩人見面也是尷尬。

    氣氛有些沉郁了,魏書白才覺得為時已晚。

    正不知道要怎么轉圜,談稷冷漠地噴出一口煙,卯不

    對榫地回了句:“阿政是阿政,宗秉良是宗秉良。”

    魏書白徹底噤聲-

    談稷回來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昨晚他給她發了消息,今早10點的飛機,結果因為航空管制延誤了很久。

    方霓在接機大廳等了快兩個小時,心情郁悶。

    她低頭刷著手機,膝蓋并攏,頭頂的馬尾松松地垂在肩上。

    扎那么高不怕脫發禿頭?還是仗著自己發量多。

    不遠處,談稷心道。

    方霓又刷了會兒手機,總感覺有人在看她,四處張望,結果看來看去都沒發現有人在看她。

    她懷疑自己坐久了都出現幻覺了。

    眼睛卻在這個時候被人蒙住了。

    方霓怔了一下,下意識要去掙扎,就聽得頭頂有人問:“猜猜我是誰。”

    “談稷!”方霓不滿地喊,把他的大手從臉上扒拉下來。

    在她生氣之前,談稷輕俯下身,以一種半蹲的姿勢握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飛機誤點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方霓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含笑的俊臉,忽然覺得滿腔怒火都發不出來了,還有些訕訕的。

    可心里還是有些郁氣:“等了很久,8點出門,一直等到現在。”

    “不好意思,我不對。”

    “本來就是你不對。”

    “嗯,我不對。”

    陳泰在旁邊默默看著,把頭移開了。

    沒眼看。

    跟著談稷那么多年,他一直都覺得這位不喜歡那種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可是男人本性似乎都差不多。

    甭管再光鮮,再強勢的男人,似乎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

    陳泰覺得談稷最近就有這種趨勢,簡直匪夷所思。

    是年輕時拼事業反感這種麻煩的女孩子,現在年紀上來了事業稍稍穩固,想嘗試一下回到年輕時的感覺?

    似乎只有這種理由才說得通。

    不然沒法解釋他大半夜跟人煲電話粥聊幾個小時,這種以前女助理裙子短一寸、報告說錯一個數據都要冷臉的閻王。

    哪怕是以前談過的,也都是他說一沒人敢說二,公是公私是私,絕不干涉對方的圈子。

    談稷這個人看著風度翩翩,插刀的時候絕對果斷又冷血,看著明理好溝通,本質上并不是一個會遷就別人的人,他只是比絕大多數人更會偽裝而已。

    方霓這個小姑娘的某些行為,甚至有些“蹬鼻子上臉”。

    陳泰只稍稍思考的功夫,前面兩人已經手牽著手起來,依偎著往外面走了。

    女孩靠在他身上,他攬著她,低頭彎腰柔聲細語地跟她說著話,偶爾彎唇一笑,很是倜儻。

    方霓眼睛亮亮的,有時會睜大眼睛,顯然是被他說的笑話或者故事吸引了。

    陳泰:“……”

    深吸口氣,他默默提著行李跟了上去。

    方霓在車上就睡著了,談稷將她的腦袋擱在腿上,將自己的西裝把她裹了起來,吩咐司機:“暖氣打高點兒。”

    “好的。”司機忙應。

    陳泰在副駕座遲疑開口,詢問是否回玉泉山那邊。

    “去玉淵潭那邊吧。”談稷道。

    臨近過年,他還得去拜訪幾個長輩。

    方霓醒來時,屋子里很暗。

    她在床上嚶嚀著翻了個身,才發現這屋子不是住處的房間,而是一間很大的復古美式風格的套房,像是酒店的總統套房。

    屋子里的窗簾都合著,唯有東南角的實木辦公桌上亮著一盞老舊的臺燈。

    談稷在辦公桌后簽署一份文件,神色專注,似乎已經坐了會兒。

    手邊擺著半杯已經冷卻的清茶。

    她盯著他看了會兒。

    他似有察覺地抬頭,擱筆一笑:“醒了?”

    “這是哪兒啊?”屋子里有暖氣,她徑直跳下高高的床,小跑到窗邊將窗簾拉開。

    結果扯半天沒拉開。

    耳邊聽到“滴”一聲,窗簾緩緩朝兩側拉開。

    她尷尬地去看他,他手里拿著個遙控模樣的東西,心道原來這玩意兒是自動的啊。

    窗外是葳蕤的密林灌木,幾個工作人員正在修建草坪。

    下過雨的緣故,草葉很濕潤,樹葉上還滾著晶瑩的露珠,一條寬敞的油柏路蜿蜒穿行在碧綠的草坪中。

    遠處是和此處一樣的磚紅色建筑,錯落有致,很像民國時那種公館,不過規格要比此處次一些,應該不是賓館主樓。

    方霓發現這地方人不多,偶爾出現一些的車輛掛著的牌照都很特殊,似乎不接待外來人員。

    偶爾有巡邏的路過,犀利地朝這邊望來,方霓嚇得放下了簾子。

    “這地方安靜,沒人打擾,要拜訪的兩個叔伯這兩天就住這邊,方便一些。”談稷解釋。

    方霓點了點頭,有些拘謹地坐回床上。

    他工作時就是比較嚴肅的,她自己拿出手機和朋友玩游戲。

    因為怕打擾他,她設置了靜音,順便戴上耳機。

    所以組隊時全程就是聾啞人。

    陶晶晶好奇問她:“你在干嘛?”

    方霓打字:[男朋友在工作,抱歉啊。]

    同學虞蕎驚訝:“你交新男朋友了啊?”

    方霓:[嗯嗯。]

    虞蕎:“什么時候帶來看看啊,是哪個祖墳冒煙的家伙,獲得了我們方大美女的好感?”

    方霓:[干笑][干笑]

    交流不方便,這游戲打得也不怎么樣。

    她回頭去看談稷,見他似乎還要忙,只要從包里摸了塊面包啃著。

    快1點的時候,他終于忙完了,跟她道歉:“我們去吃飯吧。”

    方霓點頭。

    這邊餐廳在半山腰上,餐椅間的間隙很寬,棕紅色的墻壁上懸著一串串小燈泡,雕花木具美輪美奐,頗有些老美的風格,提供的菜色卻大多是中式的。

    他們去得晚了,偌大餐廳只有兩個外賓,顯得很幽靜。

    “你點吧。”每到點菜環節,她就有些糾結,最后大多是甩鍋給談稷。

    今天也是,翻了兩頁菜單就有些頭皮發麻看不下去了。

    除了最便宜的一道炒青菜只賣68元,其余隨便翻翻不是幾百就是上千,她隨便一瞟還看到了一道23688的鱷魚湯。搶錢啊!

    她忍不住小聲問他:“這邊吃飯不免費嗎?”

    談稷原本靠在椅背里翻菜單,聞言就笑了:“那下次帶你去吃免費的。”

    方霓怔了下,懂了,也有免費的餐廳,不過他帶她來的這邊不是。

    “嗯,下次還是吃免費的吧。”她語氣認真。

    余光里看到對面人提了下唇角,忍俊不禁的樣子。

    方霓回過味兒來,總感覺他是故意的,帶她來這兒不是為了吃東西,就是為了欣賞她的反應看她出糗。

    畢竟他過去表現得對吃真的沒什么興趣,他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

    談稷給她點了個特級黑白魚子醬、松茸藏香豬湯、牛奶燉白花膠、香煎野生大黃魚……

    “夠了夠了,吃不下。”方霓湊他身邊,手往上面擋,阻止他點菜,又把那個牛奶燉白花膠劃掉。

    也不知道是什么食材,這道牛奶燉白花膠竟然要賣83萬,她剛才眼花少數了一個零,差點就看岔了。

    真吃了這個,吃完這頓她賣身給他算了。

    可她看他表情,似乎還挺愉悅的。

    方霓坐回去,低頭擺弄餐巾,不吭聲了。

    談稷語氣放柔,笑著說:“好了,逗你的,我沒點。”

    “不過,你不想嘗嘗嗎?”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總不能什么都去嘗一下吧?”方霓說,“我又沒什么好奇心。”

    關鍵那是83萬一道的菜!

    這東西吃進肚子里她只會有深深的罪惡感。

    她發現談稷這人有時候有點兒不食人間煙火。

    說他世故他確實精通人情世故,但他有時候真的有點“何不食肉糜”。

    可能是從小順風順水慣了,他是不能理解普通人為了活得更好處處看人白眼、不得不憋屈的生活的,在他的理念里就是事在人

    為,覺得人怎么樣都能過得很好,沒必要看人臉色。

    所以方霓明白,他其實不太瞧得上她的某些做派,可能還會覺得很可笑,只是不說罷了。

    第26章 000 這點兒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之后方霓吃飯都挺沉默的。

    茶葉不知是什么種類, 尖兒細長,在清澈的茶水中飄逸舒展,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茶香, 卻沒有絲毫茶葉應有的苦澀味。

    方霓抿一口,不是很喜歡喝茶的她都不得不承認這茶不錯。

    不過她喝得也沉默。

    似乎看出她不開心了,談稷說:“我下午沒什么事,我們去逛超市吧。”

    “逛超市?”方霓詫異抬頭, 杏眸微閃。

    她手里的餐巾放了下來。

    談稷笑, 確認般點一下頭:“這幾天一直出差, 都沒時間陪你逛逛。”

    方霓問他:“去哪兒啊?”

    “你想去哪兒?”這種小事上,談稷向來非常民主, 會充分遵循她的意見。

    方霓想了想說:“吃完飯再說吧。”

    談稷說“好”。

    可臨出門了談稷又接到一個電話,聽了幾分鐘, 有些為難地告訴她他有個臨時會議, 大概要推遲一兩個小時。

    “沒事兒, 你去忙吧。”她只好一個人去了國貿那邊。

    逛了一圈快到下午3點,談稷給她打了電話:“不好意思,我現在過來找你吧。”

    “好。”掛了電話, 她的心情就像頭頂陰沉沉的天空一樣,提不起勁兒了。

    她背著包包在路邊等了會兒,談稷的車就到了。

    他又說一次“不好意思”, 主動接過她的包。

    方霓決定原諒他, 但還是有點小小的不開心。

    后來這點小小的不開心還是在他陪她逛超市的時候慢慢消弭了。

    談稷在后面推車, 偶爾發一下消息, 她在前面看,偶爾彎下腰去看標價,眉頭時皺時松。

    “這兒的東西怎么都這么貴。”她悄悄附在他耳邊說。

    “那去對面。”

    “不要, 來都來了。而且,幾百塊的我還是掏得起的。”就是有點肉疼。

    其實家里什么東西都有,需要什么的話,談稷吩咐一聲阿姨和傭人馬上會去采購。

    不過方霓享受這種買東西的樂趣。

    她拿了一盒600多塊的車厘子,挑挑揀揀,又買了一瓶便宜一些的醬油。

    目光掃到旁邊9800多的瓶子,似乎也是醬油,不放心地又去看一眼車籃里的,嗯,48人民幣,便宜得很安心。

    回頭對上談稷的眼神,瞪他:“笑什么?”

    她還不是被之前那道花膠看出陰影了,就怕少看一個0。

    在她曾經的消費認知里,一道菜最貴怎么也不會超過四位數吧,點著很安心,可經過這遭發現跟他在一起吃飯時點菜還是要看一下價格的。

    剛在一起那段時間,確實不太能融入他的生活,可能他隨手拿來擦桌的一塊爛布就是愛馬仕,總小心翼翼怕碰壞什么。后來發現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弄壞就弄壞,爛了就換,沒爛心情好了也換,她覺得很貴的東西他就是拿來隨便用的。

    談稷那個妹妹上次來過一次,鉑金包拿來裝菱角,塞得滿滿當當,跟提菜籃子一樣拖進來,還熱情地掰了一個給她,讓她嘗,說她專門從杭州那邊帶來的。

    她以前覺得談稷這樣的家庭都挺深沉的,結果他妹妹是個中二少女,喜歡毛絨公仔和cosplay,人倒是沒什么架子,就是有點神經大條,失戀了還賴在談稷的別墅里哇哇大哭。

    后來買來買去還是覺得貴,方霓還是刷的談稷的年卡。

    沒必要給自己增加負擔,她在心里想,這點兒錢她肉疼得很,他眼也不眨一下就是日常最普通的消費。

    之后他們又去了旁邊的平價超市買了一些年貨。

    這次可以開開心心地花自己的錢了。

    “你過年不回家嗎?”方霓問他。

    “回,再過幾天吧,這幾日我爸正忙著,好幾個大會要開。”再深的他不愿說了,低頭看一下表。

    時間也不早了。

    “那回去吧。”方霓說。

    “一朋友邀我吃飯,一道吧。”談稷放下手機道。

    “去哪兒啊?”

    “小湯山那邊。”

    她還真抿唇思索了一下,小模樣勉為其難:“那行吧,也不是特別遠,去吧。”

    談稷沒好氣:“我去,你還想不去?”

    1小時后,車抵達那邊的一處度假山莊。

    那地方不太起眼,在一個山包后面,密林掩映,看著就不像是要正經做生意的樣子。實際上人家平時也不接待外客,只有會員才能進去。

    雖然沒有限制,但每年幾十萬的基礎年費顯然已經排除了普通人。

    “不是來泡溫泉嗎?”車在山道上開了好久都沒到,方霓趴到車窗上問他。

    秋冬時天暗得快,外面黑漆漆的。

    安全欄外,隱約還能看到葳蕤的灌木叢。

    她有點恐高,又縮了回去。

    “你想泡的話,一會兒我們一起泡。”談稷合上文件,將眼鏡摘下,把她抱到了腿上。

    他抱她真的像拎一只小玩偶一樣輕松,單手就那么提起來了。

    方霓都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車廂內的溫度高到不像是冬日。

    眼前人慣常的深沉視線,在她毫無覺察間已經多了幾分侵略意味,如有實質般描摹著她肩頸處露出的肌膚。

    和談稷在一起后,有專人給她準備合適的衣服,大衣、毛衣、圍巾衣柜里都堆滿了,她一次都不穿的還會定期換掉。

    她今天大衣里面穿的是件米色的一字肩毛衣,很松垮,恰到好處地露出圓潤白皙的香肩,相比于她清澈、不經意勾挑的眼眸,更有一種純稚的風情,青澀,但渾然天成,勾人得很。

    昏暗的車燈里,雪白到晃眼,更刺激人的視覺。

    談稷輕緩而持久的凝視,越沉默,越讓人不安。

    方霓忍不住糯糯開口:“干嘛啊?”

    他臉上才有了笑容,浮浪又幼稚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巴。

    方霓的眼睛逐漸睜大,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難以置信的樣子。

    談稷:“作為回禮,你不該也親親我嗎?”

    司機還在前頭聽著呢,她委實不好意思。但看他的樣子,要是她不親他他估計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她只好硬著頭皮在他唇上“啵”了一下,算是禮尚往來。

    那天去之前方霓以為就是個普通的局,類似于他和魏書白、顧子明他們組的飯局,進了包間才發現人還不少。

    期間除了魏書白這個熟人,她全都不認識,還是有些不自在。

    談稷一開始也沒介紹她,只是親替她抻開靠里面的一把椅子,敲一下椅背示意她坐下。

    方霓便很聽話地坐下了。

    談稷微微俯身翻她手邊的菜單,手支在她身側,親昵姿態不言而喻,還側身詢問她想吃點兒什么。

    她分明能感覺到席間原本在說話的七八人都停了下來,原本沒怎么關注她的,也紛紛投來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沒很過分的,都很有邊界,還有人沖她微微點頭致意。

    不管是不是裝的,至少人家裝得不會讓人感到不適,就這份功力就吊打圈子里大多數紈绔了。

    匆匆一瞥,這一桌客人竟都儀表不凡,氣質倜儻,雖瞧衣著看不出什么,但都蠻得體,說話氣度也不像是一般人。看著平平無奇,但能和談稷同桌吃這種私宴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普通人連這道門都進不來。

    “不介紹一下?”談稷在她身邊坐下還不忘替她倒酒時,一人終于忍不住開口,手微微攤開朝向她。

    其余人也都作出洗耳恭聽的架勢,笑而不語。

    分明是戲謔熱鬧看好戲的架勢,但眉眼間又給人重視的感覺,不輕浮,無惡意,分寸拿捏地極好。

    被這么多明顯來頭不小的人調侃看著,方霓多少感到局促,下意識看向談稷。

    談稷垂著眸子替她鋪餐巾,輕描淡寫道:“方霓,A大的學生,讀的服裝設計。”

    “正牌女友?”他右手邊一人笑著問。

    這分明就是句玩笑話,其余人聽了都是哄笑。

    談稷罵了一句什么,睨他,一點兒不跟他客氣:“你他媽的別敗壞我名譽好嗎?我什么時候帶過不正牌的?”

    這人應該跟他關系極好,朗聲笑著也沒反駁,疏懶地拿著打火機輕敲桌面。

    方霓只敢用余光看他,俊眉深目,身高腿長,也是典型的北京爺們兒,一雙倦冷的桃花眼盡顯風流。只是,有些人瞧模樣就是胸有丘壑的那種,不是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這人一看就是前者,玩世不恭眼眸又有沉凝的深邃睿智,顯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方霓覺得他的氣質很不一般,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竟也不躲閃,大方地對她露出征詢的眼神,方霓忙不迭退開,耳尖發燙。

    “陳興賢,中組的。”談稷簡單介紹。

    方霓彼時尚且不知這是個什么部門,只知道似乎還挺有含金量,或者是他家里背景應該很深,因為這桌上其余人對這人要多一份鄭重正式,方霓推測他家境應該不遜色于談稷。

    而且談稷跟他說話也要更親近些,蠻不客氣,不像他對其他人還是有一份保留。這其中的細微差別,跟他在一起久了方霓也摸到了一些。

    陳興賢說:“我在家里排第四,你喊我四哥就行。”

    方霓尚且來不及應承,談稷已經不客氣地笑罵:“要點兒臉!喊你四叔還差不多。”

    轉頭對方霓道,“甭理他,這家伙都快奔四了。”

    陳興賢挑眉:“那輩分不是亂了?”

    后來讓方霓喊他“興賢哥”。

    兩人又插科打諢互相貶損了會兒,服務員來問是否要上菜,談稷說上吧,才出去吩咐人上菜。

    看這上菜速度,絕對是緊著這邊的,看成色,都是新鮮出爐的菜,不是預制菜。

    隨著時間推移,飯局上的氣氛逐漸熱烈,經理親自來招待,取了好幾瓶珍藏的茅臺,看年份,不像是那種市面上那種大通貨,都用金色的禮盒裝著。

    一開始還有人跟她搭兩句話,后來就沒人搭理她了,話題又圍繞到他們日常和工作上,或者是最近的時局、大事。

    方霓反而松了一口氣,不喜歡那種被矚目的感覺。

    不過這種飯局,她自然也不可能是焦點。

    方霓發現談稷跟他們聊天的時候隨意得很,不似平日在人前那副嚴肅板正的模樣,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

    但其余幾人和方霓說起他基本都是:“阿稷平時話不多是吧?”

    “別看話不多,心思多得很,這家伙套路深啊。”

    “這逼,一肚子壞水兒。”

    方霓不知要怎么回,只能干笑。

    得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談稷這人深沉,但話少不代表沒話,他心里門兒清呢;話多也不代表他真的喝多了,也許是裝的,另有目的,至少方霓從來沒有看清過他在不同場合里的真實意圖。

    關于他的酒量有多少,一直都是一個謎。

    反正他在酒桌上一例都是說他不會喝,不行,結果一杯杯下去別人都倒了他一點兒事都沒有。

    后來他跟一個年輕些的小伙子聊著,給對方介紹她,話里提到今年央視春晚的服裝主設計師谷平雪。

    方霓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不由豎起耳朵。

    谷平雪不止操刀過央視主持人、重要嘉賓的禮服,還負責過奧運會頒獎禮服,在國內絕對是首屈一指的設計師了。只是,沒想到今年還是她負責。

    “不你負責審核嗎?”談稷笑著跟他碰杯。

    “哪能啊?我就一破打工的。”對方謙道。

    這話聽聽就行,談稷只是微笑。

    果然對方話鋒一轉: “不過這種節目的參與人都是導演內部就能決定的,當然,你要推薦人我也能幫個忙,但不一定能成。”

    談稷懂了,先跟他道個謝。

    方霓大約明白了他們在聊什么,心里有點兒緊張,不時看看談稷,手扯扯他袖子:“少喝點兒。”

    “好。”他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方霓:“頭發!”

    旁邊看到的幾人都在笑。

    他們喝到11點多才回去,方霓扶著談稷,總感覺他今天喝多了。

    “沒事兒,沒喝多。”他擺擺手,神色清明,倒確實不像是喝醉的樣子。

    可能是喝多了熱,談稷將外套脫下,隨手勾甩在肩頭。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對比鮮明。

    她踩了一下他的影子,一開始不是故意的,后來就有故意的成分。

    “好玩?”沿著緩坡走到橋面上,他不咸不淡問一句。

    方霓立正了,臉蛋也是紅撲撲的。

    沒人勸她酒,就喝了一點,但她蠻上臉。

    風從兩人間穿過,無聲無息的,帶一點兒微微沁涼的寒意。

    不是很冷,但讓人清醒。

    清晰的打火機砂輪滾動聲,方霓抬頭,談稷點了根煙,她無聲地皺起小臉。

    “煙也不讓抽了?”他嗓音沉沉帶著笑,更多的是揶揄。

    方霓抬了抬下巴:“就不讓抽。”

    小手飛快從他手里抄走了那根香煙,當著他的面兒送入了唇中,表情張揚而挑釁。

    談稷意味不明地笑望著她,微垂著眼簾,無聲無息,沒別的任何舉動,可已經看得她的表情逐漸收斂。

    后來,她主動將煙從嘴里取下來,乖乖遞還給他。

    他披著一身清冷月色,神色也是倦冷的:“想拿就拿,想不要就不要?世上有這種好事兒?”

    小姑娘被他為難得騎虎難下,偏偏他一派端嚴肅穆,讓人無可指摘。

    她終究是敗下陣來,眼底淚濛濛的,已有幾分委屈:“對不起。”

    他才不逗她了,攬了她的腰順著斜坡往前走。

    此處山莊占地極廣,靠步行很難幾個小時內走完,方霓很快就走不動了。

    “要多鍛煉。”談稷打趣她。

    “小時候經常干活,上學后肌肉萎縮了,又要學習,沒時間鍛煉。”她擺爛得理直氣壯。

    “肌肉能萎縮?沒點兒常識。”談稷說。

    “您是領導,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學著他拽個不倫不類的京腔。

    潛臺詞:反正也說不過他。

    盡頭有個觀景臺,他牽著她從底下踩樓梯上去,可以縱覽對岸的風光。

    暗藍的夜幕下,這座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囂,河岸邊垂柳依依,輕舟靜泊,幽幽沉在微波粼粼的湖水中,隱約閃著寥寥燈火。

    這個高度,沒有高倍望遠鏡也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只是,夜色雖美,風吹在身上實在太冷,天氣預報說晚間溫度在零下7°。

    方霓瑟縮著鉆入談稷的懷里,被他大手環住。

    “哥哥,臂膀好粗啊。”她在他懷里笑,仰著臉,白日的白皙無暇被柔暖色的燈光徐徐籠罩,有一種柔膠的質感,更覺是畫中走出的神仙人物。

    談稷好笑地看著她,狠狠掐一下她凍紅的小臉:“又不老實?”

    她只是笑,笑得眉眼彎彎的,很開心。

    談稷靜靜地端詳著她,感覺胸腔里奇異地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填滿。

    方霓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眨了眨眼睛,修長的睫毛像蝴蝶受驚般顫了顫。

    感受到他冰涼而粗糲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臨摹般摩挲,她一顆心也跟著震蕩起來,像淋一場熱水浴。

    不知道是誰先探出的,唇瓣廝磨、舌尖勾纏到一起似乎也就是那一瞬的功夫,她聞到他鼻息間的酒氣,感覺自己也醉了,心里像揣著一頭小鹿不停在撞。

    分明綿軟無力,卻好似迫切地渴求著什么,像是酒精上頭后的一種本能。

    方霓依賴地蜷縮在他懷里,被他用外套裹著往回走。

    后來他背她回去的,柔軟的手臂嬌嬌地勾著他的脖子,鞋子踹掉了被他單手勾在指尖,隨著走路一晃一晃。

    談稷的背脊非常寬闊,明顯鍛煉過的背肌緊實有力,趴著很有安全感。

    隔著襯衣,還有熱度不斷傳遞過來,方霓覺得沒那么冷了,反而有些熱,臉上的溫度無聲地升高。

    山莊有配套的溫泉設施,不過他們沒去。

    房間其實是一棟棟散落在各個山峰上的木屋,房門刷開,屋子里瞬間亮堂起來。

    談稷將門卡插入,拍拍她:“先去洗個澡。”

    她搖腦袋,意識已經昏昏沉沉的了,整個人像長在了他背上,不肯下來。

    “聽話。”

    “報告主人,您的小寶貝已經電量不足,聽不了話。”

    談稷:“……”

    似乎覺得累了,她將腦袋換了一邊枕著,小貓咪一樣蹭著他,雙臂仍牢牢環著他,一副甩也甩不掉的樣子。

    天地良心,談稷沒有欺負醉鬼的癖好,在此之前他都打算好聲好氣跟她說話,是她一直在點火。

    他緩緩一笑,商量的語氣:“真不下來?”

    他這人最大的危險在于發作前不會讓人感覺到絲毫端倪,說話的語氣仍和以往一樣紳士,甚至聲調都沒高一下。

    對于無法無天的醉鬼來說,自然沒覺得有什么危險。

    “不下來。”她奶聲奶氣。

    轉眼天旋地轉,人已經往下倒了下去。

    她迷蒙地睜大眼睛,頭頂是放大的俊臉,他就撐在她身側,一條長腿踢掉了拖鞋徑直跪搭在邊緣,居高臨下望著她。

    方霓受不了,避開目光,臉又被他另一只手給掰回來。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方霓覺得談稷有時候很強勢,骨子里有種破壞欲。

    光是被他看著她就受不了,像是被強烈的探照燈照射著,□□,一覽無余。

    “我決定還是先去洗澡。”她眼睛濕漉漉地說。

    已老實,求放過。

    談稷哼笑一聲,也不搭話,微微側了側頭繼續端詳她。

    談稷有一雙風流倜儻的眼睛,鋒利感很強,可不笑的時候就是一副淡漠審視的模樣,卻莫名的更加挑逗。

    屬于看一眼就容易生成滿腦子黃色廢料的那種。

    “不急,省得一會兒還要洗。”他這樣說。

    方霓眨了眨眼睛,腦子里已經有畫面了,臉上的熱度也在攀升。

    他略有些冰涼的唇貼在她的唇瓣上時,帶點兒力道的傾軋、舌尖卷纏的侵占,都強制得恰到好處,讓她反而有種被包裹被呵護的安全感。

    她暗道自己沒有出息,但是沒有辦法,唇舌分開時眼睛還亮亮地望著他,有點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

    柔嫩小巧的一點兒尖,卻莫名的說不出的色-情。

    包括微微翕張的唇,都很要人命,讓人想要填滿、甚至擠壓。

    談稷頓了一下,眸光微閃。

    他試探性地用指腹碾了一下柔軟的唇,方霓濕漉漉的眸子望著他,下意識一張一合,含住了,舌尖微微卷著舔,像是本能。那一刻,真像一只發情的小貓咪。

    事態的發展有些超乎他的預料,那一瞬,他竟也不知道說什么。

    指尖探得更深,碾壓舌尖,如醫生的診斷。只是心里清楚,他這和診斷完全不搭邊。

    方霓覺得談稷此刻的表情有點假正經了。

    雪白的襯衣潔凈、工整地套在身上,包括那件熨帖齊整、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褲,但目光掃過很明顯就能看到支起,和他那一本正經的表情請問有半點兒關系嗎?

    沒有,半毛都沒有。

    其實她曾經想嘗試著故意在灑水時將噴壺對準他,將他那件微微包裹著胸肌的白襯衣噴濕。

    想象一下,搭配上他冷硬淡漠的表情,一定格外誘惑。

    但是想象永遠是想象,她還沒有那個膽子。

    頭頂的燈光開始微微搖晃,方霓深吸一口氣,手虛虛垂在一邊,之后又想要抓住點兒什么,碰到了他撐在一側的手臂。

    肌理緊繃,青筋隨著施力而僨張暴起,她縮了一下,之后又忍不住微微撫摸搭在上面,隨著前后的晃動而輕輕地摩挲。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摸他一樣。

    似乎是撐累了,他俯下改用肘彎支在她兩側,深深地吻著她。

    意識好像已經游離了,酸脹得不行。他的吻不止落在她唇上、鎖骨處,還有她最敏感的耳垂,方霓嗚嗚嗚哭得像只小貓。

    談稷坐了起來,微微的喘息,捋掉了那一層,胸口有明顯的大幅度的起伏。

    她余光里瞟到,滿滿的往下墜,積了不知道有多久。

    提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臉,方霓覺得自己的嗓子又啞了。

    她本來都想要睡覺了,又被他抱了起來。

    她臉上呆愣的表情還蠻可愛。

    談稷笑:“不洗了?”

    浴室的燈光有兩個可以調整的度,但無一例外都是暖黃色,打亮后,偌大的空間都是金碧輝煌的,朦朧而曖昧。

    那種氛圍更是達到了頂點。

    這讓羞恥心泛濫的方霓多了一層遮羞布,她站在鏡子前,小手捂住了臉,但還是會悄悄從指縫里偷看。

    談稷將她換了個面,讓她坐在那邊。

    兩人面對面并不太像是要談心,方霓不想配合,腿兒踢蹬,但仍是沒有什么抵抗力道地被擺好了,像是即將拍照的洋娃娃。

    她幽怨地看著他:“壞人。”

    談稷站在中間望著她,笑著俯下去親她嘟起的嘴巴,親一下還不夠,又重一下地碾壓,像調情也像寵溺,手牢牢把著她一截細腰:“誰是壞人,嗯?”

    不咸不淡但明顯聽得出是威脅的語氣。

    方霓欲哭無淚,覺得這人好不講道理。

    他弄了會兒才磨開,動作慢條斯理得更像是在耍弄她,非要她認輸求饒。

    心尖都在發燙,方霓淚洇洇的,眼底都是渴求和悔意:“我是壞人,行了吧?”

    “不夠。”他語氣幽幽。

    方霓躲開他看似幽沉平靜實則志在必得的目光,沒好意思開口。

    可這人實在霸道,抬手又猛地把她的臉掰正,漫不經心里又透著一絲狠厲,微歪了歪頭,眼神已經咄咄逼人。

    她被逼到了死角,再無退路了。

    “爸爸——”到底是捂住臉,哭了。

    人往后仰,脫了力一般蜷縮側躺下去,身體彎折柔軟到不可思議,臺面上的瓶瓶罐罐被盡數掃落在地。

    后來她是被談稷抱著沖澡的,洗完后抱著回了床上。

    方霓累極了,眼皮沉沉地欲垂不垂。她覺得自己快要睡著時,談稷卻只是在距離他對面的半米遠的沙發里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開始最后的釋放。

    談稷無疑有一張線條鋒利、棱角分明的面孔,高挺如山壁般的鼻梁,弧度可以用完美來形容,這樣立體而深邃的骨相讓他不笑的時候看上去很有距離感。

    她原本已經襲來的幾分睡意頓時當然無存。

    方霓意識過來,他剛才還沒到。

    他本身是個讓人敬畏的人,無論是所處的位置,還是他的出生背景,本身就不是個讓人覺得可以隨意親近的人,大多時候也是衣冠楚楚的。

    談稷很難懂的一個原因,是他很少在人前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哪怕是最親近的朋友,也很有保留。

    認識三年方霓也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他。

    可此刻他衣衫不整,表情坦蕩地給她看最下流的事兒。

    這畫面對她來說的沖擊實在太劇烈,以至于她當時根本不知道要作什么反應,只是傻呆呆地雙手捏著被子,探出一顆已經目瞪口呆的小腦袋。

    四目相對,他竟然還笑了一下,估計是覺得她的反應實在可愛。

    可與此同時她看到的卻是逐漸猙獰的表情,方霓沒有見過他這樣,似乎是很痛苦,可那雙漂亮的鳳眼卻流露出一種有別于往日的直接,看著她的眼神更加的熾烈直白,仿佛要把她給吞了似的。

    后來他閉上了眼睛,只有胸腔還在劇烈地起伏,直至平息。

    不算太狼狽,但也難免弄得滿手都是,不少還噴灑在了她身側的床頭柜上。深褐色的木紋,搭配一道弧形曲線般的液體,對比鮮

    明。

    她好奇地湊過去聞了聞,眉頭瞬間皺起來,離開很遠。

    談稷好笑地看著她,漸漸從疲憊中緩過勁兒來。他也不在意,抄起一旁的襯衣擦了擦,價值不菲的高定襯衣就這么被當成了垃圾,徑直丟進了角落的衣簍里。

    “……你這樣好費衣服。”方霓看到,目瞪口呆。

    其實他可以去廁所拿濕巾啊。

    五位數的衣裳就這樣華麗麗地報廢了。

    他已經起身朝洗手間去了。

    方霓放肆地打量著他寬肩窄腰的背影,這背真是仙品,寬大舒展,線條極為流暢,根本沒有多余的脂肪,放松狀態下肌理都很結實,緊繃而分明。

    她已經感受過那種挺拔和力量。

    她猛地提起被子把臉裹上,不好意思再想了。

    體力也不允許。

    在小湯山待了兩天才回去,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十幾度。

    方霓沒有帶換的衣裳,談稷臨時叫人去給她買了兩件新衣,不太合身。

    “想回家。”這日,她在房間里看書時嘟噥。

    談稷在簽一份公文,陳泰在一旁恭敬侯著,待他簽完最后一筆才接過,又適時地提了一嘴:“路面凍結,開車會有危險,若您實在要走,我讓人去調直升機。”

    方霓一聽就垮了臉:“那還是算了吧……”

    談稷回頭瞥一眼她期期艾艾又不情不愿的小模樣,笑了,應承下來。

    這是方霓第一次坐直升機。

    巨大的螺旋槳在頭頂嗡嗡旋轉著,帶著他們一道離開山莊。和想象中浪漫的場景不同,除了吵鬧就是吵鬧,巨大的聲響一直在耳邊不斷地震蕩。

    她有點不耐受,都快吐出來了,難受地靠在角落里。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魏書白遞給她一塊面包。

    方霓搖頭,抱著肩膀繼續縮著,目光詫異地朝駕駛艙望去,眼神復雜。

    “放心,阿稷15歲時就拿到了駕駛執照,他還有很多種飛機的飛行執照,水平可不比那些專業的飛行員差。”魏書白寬慰她。

    為了緩解她的緊張,他跟她說了很多自己以前和談稷出去冒險、旅行的經歷,據說有一次兩人一道乘直升機跨跨越原始森林,結果迷了路,直升機還故障了差點墜毀在河里。

    方霓聽得都緊張起來了:“后來呢?”

    魏書白笑著說,墜毀前談稷靠著螺旋槳慣性旋轉時的動力將飛機降落在了河邊的一處草坪上,飛機報廢了,兩人卻沒受什么傷。

    “然后呢?”

    “阿稷受了傷,體力也耗費巨大,我就徒步去找救援,但是要命的迷了路……”

    方霓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靜靜聽著,發現這兩人的經歷確實很精彩。

    不像她,常年只呆在家里。

    無聊又乏味地重復著單調的生活。

    故事的最后,魏書白靠著扎實的野外求生知識走出了那片森林,找到了救援,但已經是兩天后了。他原本以為談稷肯定又累又餓,還擔心他會不會出危險,馬不停蹄去找他,結果發現談稷一點兒事情都沒有,早就已經等到了救援。

    原來就在魏書白走了不遠,談稷試著修理飛機,修好了無線電,搭了備用電源發出了求救信號。

    “早知道我就不費那么老大的勁兒了。”魏書白提起來都有點無語。

    原來自己才是小丑。

    “行了行了,屁話那么多。”將直升機降落在比較開闊的一處地帶,談稷來接方霓。

    她很乖地沿著舷梯下去,將手遞給他。

    方霓說她對直升機挺感興趣的,以后能不能帶她去開。

    還以為他會嘲笑自己,談稷卻欣然應下。

    方霓側頭看向他,眼睛亮亮的。

    “崇拜的表情不要這么明顯。”談稷壓著笑。

    方霓聲音溫軟,不自覺半靠在身上:“談稷,這個年你會陪我一起過吧?”

    其實是有點忐忑的,說完悄悄抬眼偷看他又飛快垂了下去。

    好在他沒注意她的小動作。

    他說自然,不過過兩天他要先回家一趟,過年、把該辦的事兒先給辦了,該省的親給省了。

    方霓非常懂事地點頭。

    孰輕孰重,這點兒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第27章 000 飛到那邊去看她的念頭

    年前又迎來了一次大幅度降溫。

    小年夜前兩天, 靜谷那邊來電,說他爸到景山了,讓他抽空回一趟, 談稷在電話里應承:“開完這個會就回去。爸的身體還好吧?”

    接電話的是談遠山的貼身秘書湯向南,一貫平和的聲線,褪去年輕時的書生意氣,格外溫文爾雅:“都好, 腿痛是老毛病了, 讓總醫院的專家來看過, 沒什么大礙。”

    “那就好。”又寒暄了兩句,談稷將電話掛了。

    陳泰慣有眼色:“我給您安排車輛?”

    談稷應一聲, 指尖仍夾著剛筆,微垂著眼簾沒說話。

    陳泰倒也能理解, 父子倆關系雖可以, 一年到頭不見幾次, 再好的關系也生疏。

    況且人站得高了,必要有所取舍,很多東西自然淡泊, 與其說父子不如說是君臣,可以想象見面是怎樣的場景,心情復雜也難免。

    好在談家家庭關系不錯。

    雖然是重組家庭。

    辦公室的門這時被人從外面敲響。

    “進來。”談稷將鋼筆擰上。

    方霓才小心翼翼地推開厚重的辦公門, 往里探進一個頭。

    確定他的辦公室里除了他和陳泰沒有旁人, 她才大大方方地將門推進去。

    談稷只覺得好笑:“有人也沒事兒, 你下次過來可以去里面等我, 不用每次都跟做賊一樣。”他指了指東側的內置會客室。

    那里面是他平日休息的地方,辦事累了、換衣都在里面。

    她嘴里還挺硬:“不是怕打擾你工作嗎?”

    早上采光很足,日光漫漫灑在三面都是落地窗的辦公室內, 窗明幾凈的,視野格外開闊。

    頭頂是藍天白云和高聳入云的建筑,腳下是如蟻的行人,白線上絡繹不絕的車輛猶如一只只五顏六色陳列在傳輸帶上的火柴盒,顯得格外渺小。

    站在高處和站在底下的風光確實很不一樣。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那么向往。

    落地窗邊,方霓深吸一口氣,心道。

    談稷簽完最后一份公文,交給站在一旁等著的女秘書:“直接下發交辦吧。”

    年輕的實習秘書應一聲,恭敬地接過,表情有些猶豫。

    談稷長指揉按眉心:“有問題現在就問。”

    方霓從窗邊位置回頭,他神色是淡泊的,但跟他呆久了就知道,他這時已經有些不滿。

    這人這種時候其實沒什么耐心。

    尤其是面對在公事上說一次不懂還要再提醒的人。

    她覺得,她如果是他的下屬,肯定不到兩天就被他“發配邊疆”了。

    秘書斟酌了一下,語調很輕:“是關于鴻合招標的那個項目進程,剛才徐主任來找……”

    雖然極力平穩,還是有種摸不透新領導脾性的不安。

    方霓都有點同情她了。

    等談稷交代完工作她退出去,她才回頭:“我得回老家一趟。”

    這事兒前些日子說過,談稷沒有多詫異,點了根煙夾著翻開日程:“什么時候回來?”

    “一個禮拜總要的吧。”

    “您貴人事忙。”他徐徐地一笑,撩起眼簾跟她開玩笑,“比我還忙。”

    方霓皺皺鼻子,輕哼一聲。

    談稷目光沉靜,卻是鄭重了幾分:“路上小心,我把向芷派給你。”

    方霓愣了下:“……不用了吧,只是回個老家。”

    需要配這種級別的保鏢?又不是去參加什么國際會議。

    后來還是應承了,他這人有時候確實難說話。

    兩人下午就分道揚鑣了。

    方霓買了最快的高鐵票,是提前半個月就買好的,位次

    仍然不佳。

    春運向來是交通擁堵高峰期,買晚了能有票就不錯了。

    “我來。”到了候車大廳,向芷先她將后備箱里的行李箱搬下來,利落地提在手里。

    三十多斤的行李箱,在她手里好像是空的,輕盈服帖到不行。

    方霓暗暗看了眼她纖細的小臂,感覺不可思議。

    身高甚至比自己還要矮一點,都不到165,實在看不出有多厲害。

    笑起來倒很是親切,很會和人溝通交流。

    她還以為這種護衛過多國政要的保鏢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種呢,和她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聊天中得知她是中警畢業的,不過主修是法學,也精通多國語言,做過衛士,看著小,實際上比談稷還要大兩歲。

    方霓知道她的從業經歷后就不敢胡說八道了。

    上了列車,向芷坐靠外的位置,問她要不要喝水。

    方霓搖頭說她不渴。

    向芷笑笑:“阿稷很難相處吧?”

    方霓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這么問,尷尬一笑:“還好,他平時還挺照顧人的。”

    這倒不是假話,談稷確實還是挺照顧她的。

    可能因為兩人年齡差大的緣故。

    向芷就跟她說,談稷年輕時脾氣很大還有點桀驁難訓,有一次來找他爸把杯盞都摔了,驚動了警衛,當時他們組長就差把槍對準他的腦袋,后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談稷也有這種時候?

    方霓覺得有點難以理解,想象不出來。

    向芷又說,她退了后也很多年沒見他了,后來轉商界,也多得他幫助。

    “你們這么早就退了嗎?”方霓有些驚訝,不是很了解這些。

    向芷發現她好奇的時候眼睛特別漂亮,在日光下是很淡很淡的琥珀色,清澈又勾人,很是生動。

    初見時那個有些怯弱的小姑娘好像變了副模樣。

    動靜皆宜,宜喜宜嗔,方霓是那種哪怕跳脫也不會讓人覺得吵鬧的女孩,始終有種文藝的、淡泊的氣質在身上,很有邊界感,不該問的絕對不問,讓人舒心。

    忽然有點理解,談稷那個眼高于頂的公子哥兒為什么會喜歡她。

    漫長的旅途是很無聊的,兩人雖然年齡差大,其實也都不是難溝通的人。

    方霓發現向芷沒什么架子,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聊著聊著就熟悉起來,有些話題也能聊開了。

    “我家里是農民,我從小就學習武術。”向芷說,“我很熱愛這份工作。”

    “退役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允許了。”她指了指腿部說她年輕時有次出行動出了意外,小腿有明顯的骨折。

    雖然已經痊愈,但這種工作怎么能允許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方霓表示有點遺憾,但說:“不過你現在發展得也很好啊,還有自己的公司。”

    向芷笑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有點兒悵惘,但更多的還是欣慰,她說現在她每年都能陪伴自己的父母了,以前有時候為了出任務過年都不能回家一次。

    后來不知怎么就聊起了談稷,向芷說她和談稷待的時間也不多,也只是護衛過他父親兩年而已。

    對于他的家庭關系她并不如何了解,只知道一個大概。

    方霓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是重組家庭,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生母葉女士目前住在南京,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他父親二婚娶的是一位周女士,家庭相對比較普通,但本人非常出色,據說以前是外交官。

    方霓確實有點吃驚。

    她曾看過他們夫妻共同出席活動的照片,她一直以為周韻容是談稷的生母,原來不是,新聞里自然不好詳細報道這種事兒,多的她不好再問了。

    估計這些向芷也不會跟她說-

    長達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后,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站在村口,方霓卻不敢進去了。

    村里和她小時候比大變樣了,道路修繕拓寬過,只有一些依稀低洼、雜草叢生的地方還能辨認出以前的輪廓。

    車往里開了十幾分鐘不能再往前了,司機收了她八塊錢。

    找錢時還不放心地說閨女現在漲價了。

    方霓輕輕地“嗯”一聲,沒有為這多出的三塊錢計較。

    她將向芷安頓在鎮上的賓館,沒讓她跟她一道回家,推脫說家里住不下。

    向芷也沒有勉強,只是將行李幫她提到了里面。

    “出去念書就沒有音訊了,也不知道要回來。”小姨藺靜秋將一盆水澆在門前的水泥地上,沒給她個好臉。

    方霓拎著行李亦步亦趨跟上去,賣乖:“你身體不是不好嗎,怎么回家了啊?”

    “住院不要錢啊?!只要沒上呼吸機,都給你趕回來。病床那么緊張,哪能讓你一個沒什么大事的一直賴著?”她沒好氣。

    方霓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只溫和地笑笑,說她給她帶了禮物,絲巾喜歡嗎?

    她從袋子里取出包裹嚴實的袋子。

    家里早年家境不錯,只是后來敗落了。

    藺靜秋雖不如藺靜云的美貌,年輕時也嫁過一個富商,過過一段好日子,東西好次還是分得清的。

    她一上手就知道這絲巾不是凡品,哪怕剪了吊牌。

    “哪兒來的?”

    方霓表情無辜,心里已經千回百轉:“朋友送的。”

    藺靜秋可不好糊弄:“男朋友?”

    她尚且來不及辯解,藺靜秋眉頭已經深深皺起:“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要這些!”

    “還有,別仗著自己長得漂亮就在外面亂交男朋友。那些男人,還不都是看你長得好看嗎,有幾個真心的?你看看你媽媽,落得了一個什么下場?!”

    說著她眼角有淚,很倔強地扭過了頭去,隱約還有恨意。

    氣氛落了下來。

    方霓有些手足無措:“不是你想的那樣。”

    藺靜秋仍板著臉,但似乎也覺得自己話說過了,沒好意思下臺階。

    聽到里面外婆喚她,方霓和藺靜秋都松了口氣。

    “還不快進去?”

    方霓乖巧應一聲,小跑著進去了。

    “慢點兒,臺階!”-

    那晚,談稷晚上10點多才給她來電,彼時正好結束談話他從他爸的書房出來。

    今日的家宴人不多,他母親和舅舅一家都在南京沒過來,屋子里稍顯冷清。

    窗外的夜色下古木參天,燈火闌珊,在二環有些僻靜過頭了。

    他踏著拖鞋緩慢下了樓梯,語調都不自覺溫柔了幾分:“還沒睡?”

    “沒有。”她聲音悶悶的。

    “不開心?”對于她的細小情緒變化,談稷總能很輕易地捕捉到。

    他將手機換了一邊,看了下表。

    時間很晚了。

    “被我小姨罵了。”方霓說。

    “為什么罵你?”

    “我送了她一條你給的絲巾。”

    說是他送的,其實只是生活管家準備了跟其他一些日用品一道放在儲物室的,許是覺得她可能用得上。

    談稷估計都沒有看過那些東西,他日理萬機,自然不管這些小事兒。

    于是,此情此景就顯得她有些自作多情。

    談稷很輕地笑了一聲。

    那種特殊的低沉平緩的聲線,在這樣安靜的夜色里有獨特的魅力,好似老舊的唱片機在她耳邊徐徐播放,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雪夜、燈塔、信號燈等雜亂構建卻充滿藝術的篇章。

    她在那一頭沉默了下,握緊電話,半天說不出話。

    談稷無聲地笑了笑,也有片刻的沉寂。

    過道里僅有的一盞壁燈還亮著,不算刺眼的昏黃點亮盡頭的黑暗,讓人心生溫暖。

    誰也沒說的這一刻,卻又奇異地心有靈犀的靜默。

    談稷開玩笑地說:“下次你送她一塊抹布,她就開心了。”

    方霓呸他一聲,心情好多了。

    月光透過窗戶淡淡灑照在床頭,將中梃的十字明晃晃地倒影在梳妝臺上,是靜止不動的。

    窗外樹影婆娑,隱約傳來鄉間特有的蟲鳴聲。

    四周闃靜,一點兒風吹草動都驚心動魄,好些日子不回來倒有些不適應了。

    方霓聲音變輕,像是趴在他耳邊跟他咬耳朵似的:“總感覺有什么在看著我。”

    談稷被她神秘兮兮的語調弄得忍俊不禁:“有什么?鬼?”

    她駭了一跳:“不許嚇我!”

    下意識回頭四處望。

    這是處二層樓的老房子,前些年蓋了新屋就用來放置雜物了,一樓堆得滿滿當當,唯有二樓拾掇一下還能住下。

    原本只有幾分害怕,被他一嚇她更坐立難安,將自己蒙到了被子里。

    電話里,他語氣里的笑意并不算很明顯,可以想象出怎樣云淡風輕看好戲的一張臉:“膽兒就這么小?”

    方霓徒勞辯解:“我今晚一個人睡,還睡一處老房子。”

    談稷正肅:“一個人?”

    “嗯,那種老房子。”又將前因后果說了一下,解釋道,“我十歲開始就不跟人一起住了,小姨要我跟她一道,我不愿意,就住這兒了。”

    現在她有點后悔了。

    談稷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老房子?有防盜門窗嗎?”

    “沒有。”

    談稷面上已無笑意:“您的膽兒也是真大。就不怕半夜來個爬窗的歹人?”

    “你別說了。”她的牙齒開始打顫了。

    談稷:“聽我說,屋子里有男性長輩的鞋子衣服嗎?床頭、門口擺一些……”

    又指揮了她一些自保措施,三令五申,明日不許一個人住。

    “我還敢嗎?”她認慫得極快,慫得也很可愛。

    談稷哼笑一聲,老父親的口吻:“沒下次。”

    她撇撇嘴,對著黑暗作了個鬼臉。

    “是不是又在心里面罵我了?”他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幼稚行為。

    她僵在那邊。

    正不知所措,他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打火機在指尖倏然亮起,談稷默默點了一根煙。

    煙草過肺的感覺生出些許干澀,呼吸似乎也變得沉緩,他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

    很難說清那一刻為什么會有飛到那邊去看她的念頭,雖只在腦海里匆匆而過,已讓他倍感驚訝。

    他早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愣頭青,不至于如此失態。

    “談先生,你還在嗎?”半晌沒有回應,方霓遲疑開口。

    他應一聲,仍是那副很難聽出情緒的口吻。

    方霓說:“很晚了,我想睡了。”

    這報告打得有點可愛。

    談稷可以想象出另一端她小心翼翼的口吻。

    他將幾欲燃盡的香煙掐滅,溫聲道:“快睡吧,晚安。”

    “晚安。”她對著話筒“啵”了一聲。

    談稷怔了下,神色略微怔松,她已經嬉笑著將電話掛了。

    回過神來的他哭笑不得地垂下了手機。

    第28章 000 [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

    計劃趕不上變化, 因為課業問題,方霓提早踏上了回京的列車。

    北京還是天寒地凍的天氣,室外溫度還在零下。

    回到釣魚臺方霓就一頭扎進了屋子, 暖氣熏得她出了一身汗。

    “回來了。”她給談稷發消息。

    半小時后,他回了她:[在俱樂部。]

    附上地址。

    方霓:[我去找你?]

    [來。]

    方霓:[你怎么像皇帝一樣?]

    [撇嘴][撇嘴]

    京城俱樂部某包間。

    談稷低頭滑動著消息,淡淡牽了下唇角。

    席間都是自己人,他的西裝扔一邊, 很隨意地靠在沙發里, 嘴里咬一根煙。

    頭頂懸吊的洞燈有些晃眼, 如此死亡角度的頂光打在他臉上,仍是說不出的英氣逼人。真是很難得看到他這樣自在地微笑, 卻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桌上幾人聊得熱火朝天,幾杯酒下肚也沒了平日的整肅。

    往日人模狗樣的, 這會兒原形畢露了, 時不時發出清朗暢懷的笑聲, 牌甩了一桌。

    兩個服務生跪在地上幫忙端酒,谷平雪彎腰從其中一人手里接過,彎腰要給他倒:“看什么呢, 這么入神?”

    談稷先她一步扣住杯口,頭也沒抬道:“不了,一會兒要開車。”

    知道他是敷衍, 他哪兒需要自己開車?

    可誰敢駁他面子?

    她淡雅笑笑, 很知趣地坐回了一邊。

    過一會兒他將手機扔一旁, 擰了瓶水仰頭來喝。余光里, 喉結微微滾動,真是說不出的性感。

    想找話題跟他聊,可他始終不冷不熱, 有一搭沒一搭。

    過一會兒,谷平雪起身笑道:“我出去抽根煙。”

    門在面前合上,一劉姓公子沒忍住,嗤笑出聲來。

    有生人不明就里:“怎么說也是個美女,談公子這么不給面子?”

    其余人都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他,卻也不說個理由。

    半晌才有人扔張牌到桌上,淡聲解釋一句:“阿稷不喜歡整的。”

    “她整的啊?看不出啊,挺自然的。”

    “臉就是微調的吧,胸是填的,腰里拆了四根肋骨。你說可不可怕?”這人側過臉,意味不明地一挑眉。

    聽出他不經意的貶損,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谷平雪,此人笑著打了個圓場緩和氣氛:“其實整不整也是個人自由,誰都有追求美的權利。”

    只要不是自己女朋友就好——不忘在心里加一句。

    但也了然了幾分。

    看著優雅,哪個正經女人大半夜的往他們男人堆里扎?

    本來好好一個發小的局,來了她這不速之客?

    說話都不大方便。

    “阿稷女朋友可漂亮了。” 又有人從牌面里抬眸,卻是陳興賢,伸手甩張小王,笑著叩叩桌面催對面人。

    對面的魏書白直皺眉:“別急,讓我想一會兒。”

    “出個牌還要想?你認輸得咧。”

    有人接起剛才的話題:“阿稷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能讓你知道?誰跟你一樣天天招搖過市?”這人鄙夷一聲,接陳興賢的牌,“上次去小湯山,他帶來過,別說,模樣是挺不賴。好像還是個學生吧?”

    “學生?”嗤之以鼻的口吻,“越混越回去了。”

    “真有那么漂亮?跟程冬卉比呢?”

    “程冬卉是真漂亮啊。”

    “阿稷跟程冬卉談過嗎?我怎么記得他睬都不睬那小娘們的……”

    “比程冬卉漂亮。”陳興賢插一嘴說。

    有人說不信,陳興賢不咸不淡地瞥他:“那讓阿稷帶來給你們看。”

    “就是,談公子身邊圍著的什么時候一般過?”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調侃,談稷跟沒聽見似的,仍自若地發著消息,眼皮都沒抬一下。

    過一會兒卻在幾人詫異的目光里站起來。

    “我去接個人。”丟下這句,他提了自己的外套起身。

    留下面面相覷的幾人。

    “什么大領導要勞煩您親自去接?”看好戲的語氣。

    談稷懶得搭理,已經擰門出去。

    屋子里哄笑聲一片-

    方霓找不到路,這地方的建筑都差不多,她繞進個胡同差點出不來了,一直給他發消息。

    后來談稷實在受不了她那蠢樣兒,電話里喊:“給我待原地別動!”

    談稷到的時候,她還真乖乖坐在一四合院門口的臺階上等著,手里撿著不知打哪兒來的樹枝畫著圈圈,白皙的小臉被夜風凍得紅彤彤的,霎是可愛。

    她還沒發現他呢,搖頭晃腦不知在涂鴉什么。

    他踩著石板路徑直走到了她面前。

    她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看到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锃亮的皮鞋,亮得能照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方霓緩慢抬頭,自毫無褶皺的西褲往上望,面前男人正好彎下腰來看她,單手插兜,一派的斯文和氣。

    “讓你待原地你就真坐當風口吹風哪?”

    他說他服了。

    她總算醒過神來,丟了樹枝撲進他懷里,被他單手緊緊環住。

    他鼻息間有酒氣,很有侵

    略性地噴在她脖頸間,糾纏著她,又癢又麻。

    這人的吻也是毫無道理,沒有任何征兆,就那么鋪天蓋地如暴風雨般壓下來,碾著她的唇。

    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理解,像走鋼絲,心率在翻騰起躍間一次次失衡。

    方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被他弄得要喘不過氣,只能發出嗚嗚嗚的可憐聲音,小手拼命捶他肩上,他才松開了那只牢牢扣在她后腦勺上的手,意猶未盡地盯著她。

    從來沒有男人能一個眼神就叫她臉紅,他這人獨一份兒。

    她分外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時這么想。

    “人多嗎?”進了大廳,她跟緊幾步扯扯他衣袖。

    他扭頭盯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故意不說,讓她自個兒猜。

    方霓皺皺鼻子加快步子,結果沒防備他忽然停下,一頭扎進他背肌里。

    屋子里熱,他就穿件襯衣,緊繃而炙熱的肌理透過衣料直熨到她臉上,沒等他開口,她先紅了臉。

    “對不起。”

    談稷挽著西裝就那么站那邊,看白癡似的看她一眼。

    之后他也沒說她什么,她臉還是熱熱的。

    厚重的包廂門推開時,里面七八人都不約而同朝門口望來,方霓有點兒緊張,下意識往他身后縮了縮。

    一雙溫熱的大手牽住她,有力地將她拽了出來:“方霓,我女朋友。”

    除了一早就見過的陳興賢和魏書白客氣地朝她點頭,其余人也都挺和氣地打招呼,但沒太關注她。

    方霓挨著談稷坐,下意識緊緊靠著她。

    落旁人眼里就是小鳥依人得很。

    他們打牌歸打牌,聊天的話題看似輕松多少還是摻雜一些時政時事,可能隨口的一句就帶過一些行業內幕和風向,方霓半知半解,卻也不敢深究。

    “能喝點兒嗎?”坐她東邊的谷平雪沖她溫柔一笑,開了手邊的一瓶羅曼尼康帝。

    方霓不善拒絕,且尚且來不及拒絕酒杯里已經被她倒滿了。

    她只好淺抿一口。

    谷平雪又挨個給他們倒酒,一圈兒下來,每個人杯子里都滿了,除了談稷。

    她正詫異,就看到谷平雪低頭跟他說了什么,唇邊有笑意,似乎跟他很熟稔的樣子。

    方霓怔了一下,谷平雪已經坐了回去。

    屋子里的人仍各自聊著,似乎和剛才并無什么區別。

    方霓卻覺得這些聲音都有些遠,這酒度數不高,她卻覺得自己有點暈了。

    她站起來,談稷抬頭。

    “我出去透口氣。”她勉強跟他笑笑,推門出去了。

    門在面前合上,過道里的大理石如鏡面般光亮,倒映出她狼狽的樣子。

    方霓靠著墻壁靜默了會兒,思緒亂糟糟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不久前在小湯山那次,他跟人提起春晚的主設計師是誰、對方說是谷平雪的時候,他就那么很淡地詢問一句,是否還能再捎帶上一個人,就跟著去見見世面。

    那一刻她還沒覺得有什么,她本身就是晚輩,毫無建設、還在校甚至連初出茅廬都算不上的晚輩。

    可此刻再見,面對面對上谷平雪的時候,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羞恥和難堪。

    “怎么一個人出來了?”談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方霓沒抬頭:“我說了,出來透口氣。”

    談稷是何許人也?

    何況她一點兒情緒都明顯地表現在臉上,就差拿個大喇叭滿北京城吆喝她不高興了。

    他就那么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這又是鬧哪出?我哪兒惹著您了?”

    方霓說:“沒有。”

    談稷:“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說謊時連人都不敢看?”

    她應激地一抬頭,恰好撞入他饒有深意的眼底,覺得被戲耍的她怒氣更上一層,更快幅度更大地扭開了頭。

    “好了好了,別氣了。”他過來攬住她的肩,安撫了幾句。

    方霓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得很,八竿子沒有的事兒。

    其實她也知道他和谷平雪沒什么,她的不爽更多來源于對方在專業領域上對她的壓制。

    憤怒其實是對自己無力的一種宣泄,偏偏面子讓她不好開口-

    開春后的北京其實和混沌冬日沒什么區別,一早起來,視野里蒙蒙的霧霾天,五米外不辨人畜。

    政府大力減排起了效果,但這兩天又有反復,像是一場永遠不得根治的慢性病。

    這種日子,出門遇到事故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猶豫了很久給他發消息:[我把你車擦了。]

    距離上次那事兒也就過去一禮拜。

    所以,他給的回復是:[存心報復呢?]

    方霓:[不是,不是故意的。]

    談稷:[照片發來看看]

    談稷:[嚴重就把你賣了。]

    知道他涮她呢,她回了他兩個鬼臉的表情包,心情也稍微平復了一些。

    正好她這日沒什么事,做了小點心帶去他公司那邊。

    得知談稷不在辦公室,在頂樓的茶餐區,她改道去了頂樓。

    迎面撞上攜著文件出來的陳泰,她拎著小蛋糕跟他笑笑:“陳秘書,中午好。”

    陳泰的表情卻怔了一下,下意識回頭朝門內望去。

    方霓不明就里,循著望了過去,目光就這么停住了。

    談稷靠在藤椅里休息,谷平雪彎腰將西裝蓋他身上,伏低了跟他說了句什么,唇邊含著一綹笑。他聽到一半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不知道說了什么,轉頭去看落地窗外。

    隔著玻璃門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聽不到兩人在說什么,她只能從兩人的表情中隱約猜測他們在說什么愉悅的事情。說到底,那才是門當戶對一個層面上的人,有共同話題……那一刻,那一扇玻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她滑稽的模樣。

    陳泰暗道不好,忙道:“谷小姐只是過來談個項目,我……”

    “謝謝你,陳秘書。”方霓將手里的小蛋糕給他,“你吃了吧,如果不嫌棄的話。”

    沒等他說話她就走了。

    不能說冷臉吧,或許用落荒而逃更恰當。

    陳泰一個頭兩個大,頓覺拎了個燙手山芋,見轉角已經沒有小姑娘的身影,遂嘆口氣,去推玻璃門。

    談稷的目光落他手里:“人呢?”

    “走了。”陳泰過去,將小蛋糕放他手邊。

    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像陳述工作,卻莫名含著一絲無奈。

    談稷順了手機起身,去外面給她撥電話。

    得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談稷多么敏慧的人,兩人不用交流,在她拉黑他的沒多久,他給她發了消息:[你不想出人頭地嗎?她在這行還是很有知名度和地位的,也有實績。你拜她為師,以后的路好走得多。]

    既解釋了這個時間見她的理由,又不落身份。

    方霓卻更加來氣,心想他還不如不解釋。

    她生氣的理由是他居然要她拜谷平雪為師。

    盡管心里清楚他不知道她和谷平雪的齟齬,可就是氣,比剛才看到谷平雪給他披外套還要氣。

    [我討厭她!]

    談稷不喜歡在消息里作無謂的爭吵:[先把我號碼放出來。]

    [你人在哪兒?]

    她有時候最生氣的是明明她真的很氣,可在他看來就是小孩子鬧脾氣。

    于是她把他微信也拉黑了,眼不見為凈。

    另一邊。

    [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紅色的感嘆號格外醒目。

    他都笑了,不知是被氣到的還是覺得荒誕。

    周秘書小心地捧著個包包進來,放他辦公桌上:“陳秘書叫人送來的……”

    談稷看都沒看,抄起就扔進了垃圾桶。

    周秘書目瞪口呆。

    他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夾了根煙,余光里瞥到那只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的銀色Birkin,忍不住哂笑一聲,忽然覺得自己有病。

    跟只包置什么氣?-

    其實方霓剛剛拉黑他就后悔了。

    猶豫再三,又悄悄將他的微信放了出來,卻也實在拉不下臉來求和。

    她回了宿舍住。

    于甜甜和另外兩個舍友看到她都愣了一下,一人問:“霓霓,你……”

    方霓不好細說,只說自己最近會住在宿舍里。

    三人也不好說什么了。

    她在校外有男朋友的事三人都知道,這情況,說不定就是吵架了。

    因為即將畢業,一人已經保研,剩下的兩人還在外面實習,所以平日也不回來住,到了晚上基本是方霓一個人住。

    宿舍里有暖氣,倒算不上冷,可到了晚上狹窄的宿舍里黑漆漆的,像一截密閉的鐵皮車廂。

    她縮在被子里只覺得窒息和難過。

    拿出手機,談稷也沒有給她發消息。

    腦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姨恨鐵不成鋼的話:“那些男人,還不都是看你長得好看嗎,都是玩弄你,有幾個真心的?你看看你媽媽,落得了一個什么下場?!”

    別說小姨,她自己此刻都看不起自己,缺愛、容易感動,人家稍微對她好一點就難以抗拒。

    晚飯去食堂回來時,推門前還聽到了三個舍友在閑聊。

    宿舍隔音差,她清晰入耳:

    “她怎么回宿舍住了啊?之前不都住外面的嗎?”董燕好奇開口。

    施清瀾涂護手霜的手一頓,不屑:“還能怎么著?被人甩了唄,你們看她那臉色。那種公子哥兒,玩過的女人多了去了,真以為會跟你認真?這種關系我見得多了,一開始就不對等,怎么可能會有真感情?”

    “那倒也不那么絕對吧,她那么漂亮。”董燕感慨,“我要長這樣,我也一禮拜換個男朋友。”

    施清瀾嗤笑:“你以為她多干凈?外表清純罷了,以前剛入校就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亂搞男女關系,那些男的啊,個個跟蒼蠅見了蜜糖似的圍著他,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亂。”

    “好了,你別說得這么難聽啊,人家的私事。”于甜甜勸阻道。

    三人你來我往,有惡意的,也有為她說話的……但無疑都不是她的朋友。

    那種生疏和隔閡,從她一開始就很少住宿舍就決定了。

    不過,這種關系確實也沒必要修復什么。

    夜里的宿舍區很安靜,后半夜卻下起了雨,搖落一地殘枝敗葉。

    雨停后,月光映照著門前的一處低洼地,凄凄慘慘戚戚。

    被子沉沉地壓在身上,方霓輾轉夜半還是睡不著。

    胸口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像梗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第29章 000 看她這個庸俗樣子

    翌日起來, 方霓在步行街上買了一個粢米飯,邊捧邊吃著往回走。

    她帶的衣服不夠,出門只裹了條呢大衣, 走了會兒便冷得開始打噴嚏,見路邊有早餐店猶豫一下便鉆了進去,順帶買了一杯豆漿。

    “方同學,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啊?”陳清看到她之后猶豫很久, 到底還是跟同學拜別走了過去。

    方霓抬頭, 看到他還愣了一下。

    他們不算很熟, 跟大多數見過幾次能打一聲招呼的同學一樣,朋友都算不上。

    印象里, 陳清一直都不是個愛說話的男生,甚至看到女孩子還會臉紅。

    上次見面還是虞蕎叫的他。

    他和虞蕎是一個社團的。

    不過她不知道, 陳清只有看見她才會臉紅。

    “我可以坐這邊嗎?”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指指她對面。

    “當然。”她溫柔笑笑, 低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陳清坐下后就不知道要說什么了,幾次看她。

    方霓神情落寞,烏黑順直的發絲不經意從頰畔垂落, 她伸手去捋一下,順到耳后。

    吃早飯的時候,她不忘拿出手機看一下, 似乎是在等什么。

    不過, 談稷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低聲下氣來哄人呢?

    她甚至不覺得是吵架, 但已經被拋諸腦后。

    這次冷戰開始得莫名其妙, 更像是一次患得患失的情緒化碰撞。她仔細回憶起來,甚至覺得有點可笑,又想要哭。

    他甚至都沒有跟她吵, 只是單方面地冷著她。

    方霓體會了一次心在火油里煎煮的感覺。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毫無音訊的微信聊天界面,再次把他拉入了黑名單。

    甚至想,希望他沒有發現她中途把他放出來過。

    因為那真的太丟人了。

    成熟的人可能不懂小女孩這種微妙又糾結的心理。

    一個粢米飯她吃了快半個小時,不知道是著涼了還是心理因素,喉嚨痛得很。

    “我去幫你要碗湯吧?”陳清猶豫起身。

    “麻煩你了。”方霓勉力對陌生人仰起小臉。

    陳清受寵若驚地應一聲,忙去舀湯了。

    這湯她到底是沒喝成,因為談藝來找她了。

    她開著一輛特拉風的跑車,往步行街路口一軋,頓時引來無數注目。

    她穿得也是非常非主流,雖然漂亮,一頭黃毛也打理地油光水亮,但黃毛就是黃毛,大冷天搭配超短裙別提多惹眼了。

    旁邊還站著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女,打扮要正常些。

    兩人一道在路口張望,宗以丹說:“人呢?你哥不說人在這邊嗎?”

    她的聲音俏生生如百靈鳥一般,卻是面若銀盤,嫻靜大方,很符合書上說的“象牙塔里出來的小公主”。

    宗以丹是宗政同父異母的妹妹,在新加坡長大,十幾歲的時候才回到北京,以前見過,可能是母親出身普通的緣故,沒什么架子,在那個她融不進去的圈子里,算是和她關系好的。

    雖然她們關系尚可,也不是可以肆無忌憚交流的關系。

    “以丹,藝藝。”方霓擱了碗過去打招呼。

    兩位嬌小姐都是熱情開朗的性格,無拘無束,一下子就熟絡起來,拖了她要一道去玩。

    卻不說要去干什么。

    路上談藝一直跟她搭著話,一邊開車一邊說,甚至帶點兒小心的討好。

    方霓不傻:“藝藝,你有話就直說吧。”

    談藝差點被風閃了舌頭,跟斜后座的宗以丹對了個視線,不明白自己怎么露餡了。

    她不善撒謊,不似談稷一般城府深到難以揣測。

    有時候方霓都懷疑這倆怎么會是兄妹,性格太南轅北轍了。

    直到后來一次聚會,談藝滿不在乎地說:“我們是同父異母啦。”

    方霓才知道他們不是一個媽肚皮里出來的,難怪,不過兄妹倆關系似乎蠻融洽。

    聊起來,談藝還無語地說:“你肯定是豪門狗血小說看多了,哪來那么多的彎彎道道,我爸鎮著呢,家里能出什么亂子?而且,我媽脾氣又好,不像葉姨,她每次來都跟抄家一樣,要帶個警衛團,我們都要讓著她。”

    說起談稷母親,她心虛地縮縮脖子,顯然是后怕不已。

    談藝后來帶她去了一個俱樂部。

    在二環那邊一處很隱蔽的胡同里,出門右拐一段路就能看見黃墻紅瓦的宮墻。

    “別生氣了,今兒我和丹丹可是肩負重任來的,不然回頭我哥肯定讓我吃不了兜著走。”談藝討饒般按著她的肩膀往里走。

    進門后,她們一路沿著懸著宮燈的廊道往里,穿過一處庭院才到大堂門口,做了登記。

    談藝對管事的說這是她哥的女朋友,看清楚了,下次來了不準攔著。

    經理邊應邊擦汗,心道誰敢?除非不想在這四九城里混了。

    大小姐此舉純屬多余。

    方霓此時才知道這是掛在顧子明名下的一個很大型的俱樂部,有洞穴潛水、極限攀巖、滑雪等活動,他組織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經常一起出去活動。

    但實際上這是為了迎合談稷,喜歡這種極限運動的就是談稷,連魏書白和陳興賢都是陪跑。

    她在攀巖紀念館里看到了談稷的照片,是一張合照,照片上不止他,還有三男兩女,談稷和宗政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宗政一條手臂還搭在他

    肩上,兩人笑得很清朗,一看就是核心,顧子明這個老板都被擠到邊上去了,還樂呵呵的,看不出半點兒不自在。

    他們這個圈子里的很多小輩,看著年幼大大咧咧嘴巴又甜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實心里門兒清,什么都懂,就是裝不懂裝幼稚,人情世故都厲害得很。

    她看了下下面的時間,12月6號,是去年他跟她說出差到上海去視察招新的日子。

    “原諒我二哥吧,他已經深深反省了。”談藝可憐巴巴道。

    方霓覺得有點兒滑稽,就笑了一下。

    明明是他冷著她晾著她,到小姑娘嘴里卻反而換了個調調。

    當然談藝不可能不懂這些,那樣的家庭長大的,怎么可能真是傻白甜?

    不管是照顧自己的面子還是遞臺階,方霓都不好再拿喬了。

    “那他怎么不自己來?”她淡淡的,卻也算不上多冷臉。

    放在此情此景,倒有點小女孩埋怨的味道。

    談藝嘿嘿一笑:“他說他被你拉黑了,知道你肯定在氣頭上,哪敢火上澆油啊?所以,就找了我倆。”

    她柔軟的手臂攬過宗以丹,她倆的關系看得出是真的好,宗以丹回了她一個白眼。

    “而且,早上有個比較重要的會議,香港鋒立那邊還來人,他下午要去接待,抽不出時間。又怕你以為他故意的,回頭真被徹底打入冷宮了,才讓我來。”談藝將前因后果陳述清楚,雙手作揖,模樣可憐,“你不會為難我一個跑腿的,對吧?”

    小姑娘實在元氣又可愛,方霓笑說:“這是我跟他的事兒。”

    意思是不會牽連無辜。

    心里卻也有個聲音一直在喊:算了吧,到底為止了,免得給自己難堪。

    “我去一下洗手間。”離開喧囂熱鬧的宴會廳,她的世界又安靜下來。

    方霓今日穿的是很簡約的一件淺棕色的針織連身裙,很貼身的款式,有點輕熟,曲線優美又優雅。

    望著她曼妙勻停的背影,旁邊有人問談藝:“哪家的小姐?沒見過啊。”

    談藝還沒回答,旁邊已經有人嗤了一聲:“不是什么小姐,這做派卻勝似小姐。”

    原本正交流的幾人也都停了,朝這邊望來。

    談藝惱怒極了:“房子瑨,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房子瑨壓根不帶怕的,低頭磕磕手里的煙,勾起一側嘴角不屑地接道:“我說錯了?被我哥甩了這么快就搭上你哥?換夠快的啊。就逮著這圈里有門面兒的薅了?這功力,誰不說一聲佩服?這年頭的女人找傍家兒都這么有眼光?”

    “放屁!”兩人本就不對付,談藝此刻更是火力全開不帶留情面的,“舌頭不要就去拔了,再不濟炒個下酒菜都比你在這兒胡說八道強?!就你哥那點兒斤兩好意思跟我二哥比?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鏡子……”

    可見她是急眼了,越說越不像話,在場幾人都尷尬起來。

    宗政7歲才被老爺子從外面接回來,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但平日沒人會當著大伙兒的面提。

    一是既接回來宗家就是承認了,不再是外面的野孩子,二是他會做人,魏書白、談稷幾個圈里頂牛的都給他面子,如今他又娶了駱家的女兒,平步青云是遲早的事兒。

    這位談三小姐看著大大咧咧的,脾氣可硬著呢,房子瑨當著她面兒不給她好過,她還能讓他好過?

    這半杯酒下肚,什么話兒都往外蹦,還盡撿難聽的。

    兩人杠上,看戲的人倒是個個壓力山大。

    ……

    這些都與方霓無關。

    冰涼的水流滑過指尖縫隙,帶來一種奇異的鎮定效果。

    走廊里的聲音似乎都遠去了,離她也很遠。

    剛才路過走廊時有兩個不認識的隱約在談論她,一人說:“談老二那么正經,也好這口?我上次送他倆嫩模他都不要,連門都沒讓我登,還以為是什么正人君子?”

    “搞清楚,你送的那是什么貨色?人家瞧得上?”另一人勾肩搭背跟他哈哈笑,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肩。

    “很差嗎?胸大腰細盤又亮,男人不都喜歡這種?裝什么?還時興起搞女學生來了?”

    “這叫高知,叫藝術,你懂嗎?這年頭送人都不帶送錢的。哥們兒,學著點兒。”

    “越不是東西越要裝……”忿忿嘟噥。

    “您還真說對了。人家是什么背景?愛惜羽毛著呢,真是個禽獸也不在您面前顯啊。說白了,人家不拿你當自己人,懂了嗎?”

    晚飯是在宴會廳吃的,方霓回去時,談藝換了身衣裳。

    她推脫說酒水不小心灑身上了。

    方霓也沒深究。

    “對了,差點忘了。”談藝一拍腦袋,從底下掏出一個銀色的鉑金包,一股腦兒塞她懷里,“我哥讓我捎給你的。”

    方霓不認識這玩意兒也覺得這應該不便宜:“我不缺包。”

    住處的儲藏室里還有不少,都是全新的,不過她沒怎么用過。

    “給他點兒面子吧,不想要你出門扔垃圾桶,但你得讓我交差啊。”她苦哈哈的。

    “好吧。”方霓把包在手里轉了轉,確實顏值還可以,也夠大。

    后來被她拿來裝立裁工具了。

    談稷那天到底還是沒有出現,談藝說他這會兒在景山,年后還有兩個重要會議,這幾天都抽不開身。

    “貴人事忙。”冷戰兩天后,方霓第一次給他發消息。

    發完默默唾棄自己,倒顯得她上趕著似的。

    他沒有回復她,而是打了電話過來。

    電話里聲音一聲一聲響著,方霓卻沒有立刻接起,而是任由它一直響,響了三聲才將之接起來。

    和她想象中尷尬的場景不同,談稷一如往常溫和平靜,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這兩天是有些忙,不過到今早辦得差不多了。”又提議,“中午一起吃飯?”

    半小時后,方霓出現在國盛胡同。

    這是老胡同了,已經沒法兒追溯具體的由來,路兩邊停滿了車輛,硬生生將還算寬闊的水泥路擠壓到只夠電瓶車和行人步行通過的寬度,頭頂架起的電線桿頗有些年代感。

    往里走了很遠的路才到地方。

    面前是座不太起眼的灰色建筑,二層,門庭都沒有掛牌,只有數字,乍一看和四周其余民宅沒什么區別。

    臺階上有服務生在等她,也不知怎么認出的,見了就將她往里引。

    進里面才覺別有洞天,廊腰縵回,流水潺潺,庭院一個串一個,幾乎走不到底,似是仿拙政園的蘇州園林建筑,奇珍花木更是不勝枚舉,不少她連名兒都叫不出。

    “您這邊請。”服務生將她帶到東南角的一座八角廳,徑直領到二樓。

    談稷在靠窗邊的位置烹茶,外套脫了,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半高領毛衣,袖子卷到肘部。一個中年人站一旁低聲說著什么,他靜靜聽著,偶爾點一下頭,神色很淡。

    這邊是座獨立的建筑,較周邊廳堂更加安靜,唯有茶壺里煮沸的水聲。

    等他提起茶壺將這一杯茶沏完,她才過去。

    沒有想象中趾高氣揚的場景,畢竟他氣定神閑,也不像是來求和的。

    壞的爛的都讓自己的妹妹說了。

    “滇紅金葉。”談稷輕輕一推便將茶盞推到她面前,笑著伸手,請她。

    一旁的浦長平停下,神色微動。

    紅茶味道濃郁,他煮了不止一泡。

    雖第一泡都是要棄用的,這位這樣未免也太任性,全憑自己心情。

    這可是特級的提供茶,也這么糟蹋?

    對面的小姑娘端起來,也沒什么要品嘗的樣子,牛嚼牡丹地“咕咚”一聲灌了下去,比談稷還糟蹋。

    表情很淡,一副無知者無畏的樣子。

    談稷笑了,心情很好。

    連日來因中源高層人事變動而一直盤桓在心頭的陰霾,終于散了些。

    “炙烤羊肉串,這是這邊的特色,嘗嘗。”他又將用荷葉包裹的羊肉串推到了她面前。

    一截冷白腕骨,一晃而過就從她視野里抽離。

    方霓咬著

    肉串抬頭,他已經戴上眼鏡低頭在看一份公文了。

    過一會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轉頭望向窗外浸入黃昏的湖心亭。這個時節,湖面上除了稀稀拉拉幾片圓葉再無其他,一派蕭條光景。

    他不說話的時候就顯得嚴肅,指骨偶爾在桌上敲一下,側臉看上去很冷漠。

    談稷的身材不是那種夸張的健美型,但很精悍,肩膀很寬,穿這種貼身的毛衣尤甚。

    哪怕一言不發,你也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那種壓迫感。

    “你爸的意思是這事兒你別摻和,最近低調點兒,那些亂七八糟的會議能不去就別去。董事局那幫老家伙,指不定就會找由頭拖你下水。”浦長平沉聲開口。

    談稷不置可否,低頭慢悠悠喝一口茶。

    他手里無意識捻了一根香煙,想去點,看到對面正大快朵頤的小姑娘,停一下又擱了,指尖忍不住微微摩挲了一下。

    他的煙癮有點重,尤其是焦慮的時候,會不自覺去摸香煙。

    “這事兒目前還不明朗,你爸也不方便過問。”浦長平又勸,“不變應萬變吧。快換屆了,別捅出簍子影響到你爸,輿論也是很要緊的,別被人抓住話柄借題發揮。”

    “我這點兒小打小鬧還能影響到他老人家?”談稷終是笑了一下,摘下眼鏡按了按眉心。

    “避嫌懂嗎?”浦長平沒好氣,“年輕人做事別這么激進,你還有的歷練呢。”

    方霓還是第一次見這位被這么數落,可他卻像根本沒什么脾氣似的,笑著點個頭,不忘空出手來替她續個茶,又回那浦長平:“曉得了。”

    中年人攜著文件走了,談稷才跟她致歉:“不好意思,讓你聽了這么久的相聲。”

    把這種大事兒比作相聲?

    方霓皺皺鼻子,沒接。

    他正經的時候很正經,不正經的時候確實也很不正經。

    “餓。”

    談稷微怔,才發現她手邊的羊肉串已經完全吃完了。

    “這分量,塞牙縫都不夠的。”她嘟噥。

    手邊的茶卻沒再喝一口。

    “不喜歡紅茶?”談稷笑著問。

    方霓怔了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三年前的那次。

    那天她去宗政在運河上的一處私宅見他,正巧談稷也在,修長的大手支在窗邊,回頭正和宗政說笑。

    窗邊種著一些竹子,陽光從密密匝匝的枝葉間傾瀉而入,忽明忽暗地在他臉上搖曳,襯得那張冷峻的臉很是俊朗。

    那天他也是像今天這樣穿件黑色的薄毛衣,袖子卷到肘彎里,人看著很高大,背影清癯,肩膀寬闊,隨意一個支窗動作也這樣閑適優容。

    能看得出卷起的袖管下那緊實的肌理蘊藏著的強大力量,淡青色的血管在寬展的手背上虬結凸起。

    方霓第一時間怔一下,覺得這人長得挺風流倜儻的,很公子哥兒氣度。

    高傲但不張揚,矜貴但不端著。

    他和宗政說的話她也聽不懂,捧著一杯熱茶默默坐在一旁品著,只當聽相聲。

    “好喝嗎?”冷不防他回頭不咸不淡地問了她這么一句。

    方霓沒反應過來,杵那邊跟他大眼瞪小眼。

    她那時候真沒反應過來,事后一回想,估計自己當時的表情落他眼里肯定蠢透了。

    難怪他對自己有印象。

    在宗政忍著笑的眼神里,談稷淡淡道:“和路邊五塊錢的冰紅茶比怎么樣?瞧您喝得這么利索。”

    宗政終于忍不住爆出一串笑聲。

    方霓后來才知道這茶是他南下時省里一個重要領導送的,正宗萬金難求的祁門春茶,東西珍貴倒罷了,關鍵是這送的人不簡單,倍兒有面。他平時送人都是幾兩幾兩給,得了一些都珍藏著,給宗政的也只有這些,那天全被她牛嚼牡丹似的喝光了。

    看她這個庸俗樣子,他才忍不住出言調侃。

    她哪有資格說喜不喜歡?他能入口的茶,估計都不是凡品。

    可她不懂的呀,跟她聊茶葉等于對牛彈琴。

    雖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早出過不知道幾次洋相了,她還是打腫臉充胖子地說:“綠茶口感清新一些,我比較喜歡綠茶。”

    談稷眼底的笑意加深。

    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里的茶杯,他沒說話。

    第30章 000 老孔雀開屏,沒見過?……

    方霓坐下沒多久才發現, 這地方的下午茶也都是現做的,也沒見他點菜,就一道道依次上了。

    精致各異的瓷盤, 盛著分量不足卻極為精致的幾道茶點陳列在木紋桌上。

    支摘窗外,微雨濛濛,日光變得有些稀薄。

    端盤的小姐姐穿清一色的古法旗袍,身量曼妙又不刻意凸顯曲線, 飄逸又雅致, 全然不似那些低端會所裹得格外肉-欲。

    一行進來的幾個樣貌身段都不輸給一些熒屏上的明星, 冰肌玉骨,給端茶遞水真浪費了。

    可談稷看都沒看一眼, 像是習以為常。

    一張張明媚的笑顏對著他,他是個木頭。

    不明就里的人看到這樣一張不茍言笑的面孔, 都會覺得他是個很難說話又板正的人, 事實上并非如此。

    “新鮮出爐的五仁月餅, 吃過嗎?”談稷攤手一指手邊一長條木盒。

    那食盒分兩層,最上面有雕花手柄扣著,以供手提。整體是妝奩形狀, 格外精致,上層擺著四枚五仁餡的,下層是荷花酥和龍井酥等混雜的四種點心。

    方霓遲疑。

    “不喜歡?”談稷笑。

    “五仁的很難吃啊。”她回憶起了小時候超市里的五仁, 印象不太好。

    青紅絲味道一言難盡, 還有那干硬的餅皮。

    “嘗嘗。”談稷遞個眼神給一旁的服務生。

    女孩忙彎腰用刀切開一塊月餅, 均勻分割成六份, 其中一小份夾給方霓。

    “怎么不切成四份啊?”方霓脫口而出,由衷的。

    女孩都楞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 求助地看向談稷。

    談稷要笑不笑的:“‘四’?好聽嗎?”

    方霓也意識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也對,這種高端場所都忌諱,現在賣房不少都規避“四”這個數字。

    在談稷的再三邀請下,方霓到底還是嘗了那五仁月餅。

    味道實在超出了她的預想,餅皮松軟軟糯,很有彈性,里面的餡料也豐富香甜,有一種說不出的酥香味。

    其實她也聽過現在市面上的五仁都不是真五仁,為了易于保存還做得特別硬,但她沒嘗過,一直都覺得五仁能好吃到哪里去?

    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這新鮮出爐的正宗五仁確實好吃。

    她這副鄉巴佬的樣子逗樂了談稷,他忍不住牽了下唇角。

    這一笑,緩和了幾分他臉部剛毅的線條,以及眉眼間那種篤定的冷峻。

    看到他笑了,方霓才笑了,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些。

    “這幾天住哪兒?”談稷問。

    “學校啊。我還能住哪兒?”她才不信他不知道。

    之前他們都開了手機的定位,他肯定能看到。

    哦,她把他拉黑了。

    想到這兒,方霓的表情窘迫了一下。

    偏偏他還要問一句:“消氣了?”

    “沒生氣。”她嘴里硬,又咬一口軟軟的月餅。

    “沒生氣你拉黑我?”談稷挑了挑眉。

    “看你不順眼。”繼續嘴硬。

    談稷笑著點一點頭,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了。

    目光瞥到她的新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喜歡?”

    “百多萬的包,能不喜歡嗎?”

    “那給你每種系列每種顏色整一個。”他開玩笑,給她添茶。

    換的另一種綠茶,清香撲鼻,葉片較一般的茶葉更大更舒展。

    方霓好奇:“這什么茶?不會又是什么特供茶吧?”

    在她的印象里,他喝的就沒有什么便宜貨。

    “桑葉茶,一朋友送的,地里一抓一把,不值錢。”

    方霓倒有些驚訝了:“你也喝這種不值錢的?”

    “值錢的給

    懂欣賞的人喝,這叫因地制宜,因人而異。”

    她微微點著頭,過一會兒覺得不對:“拐著彎兒罵我?!”

    談稷終于忍不住,朗聲一笑。

    這反應也是沒誰了,罵她估計都聽不懂。

    笑過后她臉上的表情就落了,低頭默默咀嚼著一塊月餅,吃的速度越來越慢。

    方霓也不想如此,但她真的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像秋夜的風不經意吹進心里,空蕩蕩的涼,不是冰涼刺骨的冷,卻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一點一點填滿她柔軟的心房,無法反抗,涼入骨髓。

    “我跟谷平雪沒什么。”談稷淡淡說了句,將涂滿果醬的面包片分了一片給她。

    方霓道謝,接過來,沒接這話頭。

    過一會兒才開口:“沒睡過?”

    在她的認知里,他們這類人談沒談過女朋友和睡沒睡沒搭嘎。

    睡過的不一定是女朋友。

    談稷都笑了,語氣有點促狹:“我在你心里的信譽分就這么低?”

    不知是不是在笑話她明明心里不對付,卻還要一副裝作滿不在乎不經意問出的矯情模樣。

    “你回答有沒有就行了。”

    “沒有。”

    “曖昧呢?”

    “沒完沒了了是吧?”他無語,“說沒有就是沒有。”

    “你這么討厭她,我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方霓有點兒訕,覺得自己得寸進尺。

    但過一會兒又有點別扭地說:“這樣不太好吧?影響你人際關系了。”

    他們這樣的人不管私底下關系怎么樣,面上該有的面子要給到的,畢竟家里都認識,不好讓人下不來臺。

    只是,剛才都那樣說了她如今又反口,多少有點茶香四溢。

    談稷只是無聲地笑,沒揭穿她。

    方霓面上淺紅,嘴里卻吃得歡快了些。

    她承認她是開心的。

    雖然這樣有點幼稚,很像小朋友拉幫結派,我不跟她好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你也不許搭理她!

    幼稚,真的幼稚。

    難為談稷肯陪她玩這種游戲。

    轉念一想也在情理中,谷家雖然有些家底,跟談家是沒法兒比的,別說底蘊沒法比,她家這一代在仕途上又沒什么厲害的人,已經在走下坡路,敗落是遲早的事。

    對于這樣的人,若無利益沖突,談稷一般不會去開罪,多少給點兒顏面,當積善緣,但也沒必要非要跟對方有什么來往,斷就斷了,沒所謂的。

    其實不難看出谷平雪對他有那意思,倒不一定是喜歡,就是想借著他這份助力給自己謀取點兒便利。

    不過她是個聰明女人,從沒明說過。

    方霓不明白,就是能在他身邊多露露臉,能得到的好處也是一般人難以估量的。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喜歡,都是利益。

    “給你挑了兩輛車,換著開,以后別嚯嚯我那幾輛可憐車了。”談稷說。

    方霓皺一下鼻子:“嫌我車技爛?”

    她這是嬌嗔的口吻,正常人不該哄著?

    誰知他很不客氣地說:“何止是爛?”

    方霓:“……”-

    談稷給她準備的新車陳列在地上車庫,一輛白色的賓利歐陸GT,還有一輛冰雪藍的勞斯萊斯魅影。

    談稷說上學不適合開太高端的,就選了這兩輛,但也不好開太差的,免得叫人看輕,出門不方便。

    方霓覺得有時候跟他很難溝通,幾百萬的車他覺得不是“很高端”。

    這源于生活和認知上的差距,很難更改。

    但談稷顯然不可能放低身段來適應她。

    “不喜歡?那我讓鐘延去換。”看到她的臉色,談稷說。

    “喜歡。”

    “喜歡你板著一張臉?”

    “就是感慨一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談稷抬手就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

    方霓“哎呦”一聲捂住,傷春悲秋不起來了。

    翌日談稷得空,又恰逢天朗氣清,是個好日子,他帶她去蟒山玩。

    方霓以前覺得爬山沒什么,看著很簡單,但輪到自己爬就不一樣了,才過棧道她已經累得不行。

    “累?”談稷遞給她一瓶水。

    方霓擰了一下沒擰開,手還有些發抖的脫力。

    她又把水拍回他手里:“擰不開!”

    生氣的樣子像是把爬山不開心的怒氣也發泄到他身上了,談稷笑得不行,手把手給她擰開了再遞還給她:“這樣行了吧?我的祖宗。”

    “誰是你祖宗?”知道他一句戲言,她的臉頰還是有些發紅。

    從未想過自己會和這樣一個人,如普通人一樣投身于茫茫人海中。

    好像他們只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

    后面的路是談稷牽著她走的。

    午后的日光一照,身上暖洋洋的,不由沁出汗來。

    談稷遞給她帕子。

    她沒接,把臉湊過去。

    他怔了一下,皺著眉頭替她擦去汗。

    旁邊一單身小哥一副鄙夷的模樣,滿臉寫著“秀恩愛死得快”。

    談稷不經意側身,他臉上的表情又收了,傲嬌又別扭地別開臉。又滿臉寫著:丫的比他還帥!

    方霓當看樂子,唇角的弧度沒撫平過。

    那小哥又一轉身,目光對上她的臉,又滿臉的不自在,顯然被驚艷到了,連前面同伴跟他說話都沒聽到,失神地看著他們走遠。

    “出來爬個山也要到處放電?”談稷淡淡道。

    方霓回頭看了眼那個還癡癡望著她的男孩子,在他受寵若驚的目光里,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回頭時也心情頗好。

    “魅力無邊,沒有辦法。”她轉著手里不知道打哪兒拔來的一根狗尾巴草,快要跳起來了。

    談稷卷起袖子,從背包里取了瓶水來喝。

    方霓將身上的小背包塞到了他的大背包里,做完后拍了拍手,美名其曰“鍛煉你”。

    談稷哭笑不得:“每次一輪完了就說起不來了,虛的不行。是誰需要鍛煉?”

    方霓忙去捂他的嘴巴:“這種事兒拿到外面來說?!”

    又做賊似的四處看,發現沒路人關注這邊才松一口氣。

    而且——

    “我哪里虛?!”男女體力本來就不可同日而語,何況是遇到他這個大BUG。

    “真不虛?”他笑望著她,一本正經,“那成,我們晚上再試試。”

    方霓不理他了。

    后來她實在爬不動了,是談稷背她上去的。

    魏書白、顧子明他們在一個花房餐廳里等他們,點心已經上了,各就各位,就等他們倆了。

    “這邊沒什么好吃的,將就一下吧。”賴志澤說,目光掃過方霓,贊了句,“霓霓今天真漂亮。”

    方霓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一副被愛情滋養過的模樣。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衛衣,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無需粉飾,青春靚麗不施粉黛的模樣已經夠吸引人,白皙無暇的小臉上紅撲撲的,運動過后更明媚迷人。

    “吃什么?我去給你拿。”談稷回完了消息,起身伏在她耳邊。

    再自然不過的一個動作,對面幾人都一副見鬼的表情。

    連顧子明,嘴里叼著的薯片也掉了下來。

    方霓倒沒有注意,習以為常的樣子,抬頭跟他說了些什么。

    談稷微笑應下:“好,你等一下。”

    就拿著她的那份餐盤去外面取餐區給她拿吃的了。

    隔著玻璃門,可以看到他低頭認真挑選的樣子。

    方霓感慨他記憶力好,那么多東西,她說一遍他就記住了,不愧是干領導的。

    其余人在感慨,太陽打西邊出來。

    “就這你還覺得稷哥對你不好?”顧子明都看不下去了,覺得她有點恃寵生嬌、不識好歹。

    “我哪里說他對我不好了呀?”方霓弱弱道,下意識摸了塊薯片來啃。

    她心虛的時候,眼神躲閃、嘴里要賽點兒什么東西才能安心。

    顧子明:“談藝說你把他拉黑

    了。”

    鐘毅原本低頭在吃東西,聞言差點嗆住。

    顧子明一指他:“你說。稷哥對她是不是沒得說?我就沒見他這么低聲下氣討好一個人,跟鬼上身一樣。”

    低聲下氣倒也算不上,但確實是身段軟到不行了。

    鐘毅是幾人里最安靜的,戴著眼鏡,一副乖乖仔的樣子,看年紀跟顧子明、賴志澤差不多,其實是跟談稷一輩的。只是他父親就一副部,不算多高位,前些年還犯了錯被派出去了,所以他在他們這個小圈子里一直不怎么強勢。

    這種話題,他都是默默聽著的,很少參與。

    被一幫人盯著,也不免訕:“稷哥是很少討好女孩子的。”

    “很少個P!就沒見過!”顧子明又看向方霓,“我們都懷疑你給他下降頭了。”

    方霓無語地翻了他一眼:“我要有這本事,還那么努力搬磚?”

    “你現在也不需要努力搬磚啊。”他哈哈笑。

    方霓也笑笑,只是笑容有點淺。

    她當然聽得懂他的潛臺詞,跟著談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什么資源沒有?

    魏書白半開玩笑地說:“他說的也沒錯。讓阿稷給你辦兩個展,再找幾個業內名人幫忙宣傳一波,然后炒作兩下,直接就出名了,需要這么辛苦?”

    他表情平淡,倒無什么惡意。

    說的確實也在情理中。

    服裝設計這行,不少大牌設計師的名氣就這么來的,設計好壞根本不重要,只要不是丑得出奇,拿錢開道,拿資源置換,幾個圈里名人幫著互推一波,名氣自然就來了。而且以談稷在京圈的地位,別說那些所謂的大牌設計師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多少大人物趨之若鶩想攀上他的關系,只要放出風聲有的是大把想倒貼過來攀她的。

    方霓也能理解,對他們這類人來說,努力其實是一種笑話。

    好比明明有兩條道,一條幾步就能到可她偏偏要選那條費時費力又不討好的。

    但方霓也有自己的堅持。

    什么都走捷徑,她怕迷失了自己,到時候更加內耗。連努力的方向都失去的話,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其實很可怕。

    就拿談稷自己來說,盡管擁有很多,他的人生目標其實一直都非常明確,對標的是他父親。

    他曾對她說,他想要成功,所以才那么努力經營。

    方霓怔了一下,說他已經很成功了啊。

    他就笑了,但也沒解釋什么。

    談稷替她拿完食物回來,又問她有沒有想喝的,接著報出了這邊的五六種飲品的名稱。

    方霓還沒開口,顧子明先受不了:“什么玩意兒?這能入口?就沒點兒像樣的?”

    話被打斷,談稷不咸不淡地掃了他一眼。

    顧子明下意識坐正了,安分地低頭佯裝翻菜單。

    魏書白忍俊不禁。

    “咖啡吧,這個應該不是速溶的吧?”方霓指著手機上掃碼出來的菜單問他。

    談稷支在她身側彎腰,簡單的一個動作,像是把她圈在懷里似的。

    還有不少人看著,方霓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側頭望一眼他俊美專注的側臉,心里蠢蠢欲動,忍不住想要親吻他。

    那種感覺,好比有千萬只小螞蟻在她心里爬,忍不住想要跟他做一些親密的事。

    好在她理智還在,沒有喝高,知道旁邊還有其他人,佯裝低頭喝餐廳免費提供的蜂蜜水。

    此刻內心也像是搖晃過的蜂蜜水,不斷地冒出一些甜甜的氣泡來。

    其實她一直都很渴望親密關系,但又很害怕跟人太過靠近,怕得到后又失去,所以忍不住患得患失。

    “這種店的咖啡雖然不是速溶的,但奶加的都很少,會比較苦。”談稷提醒她,解釋得很耐心,“或者更沒良心一點的,直接加伴侶,也就是奶精。”

    方霓小臉都皺起來了:“我喜歡那種奶味濃的拿鐵,不要那種只加一點點的,我也不喜歡奶精。”

    “我一會兒可以跟他們商量一下加點兒錢,讓他們給你多加一倍的奶。”談稷笑道。

    她的眼睛又亮了:“那你一會兒跟師傅說,給我多加一倍的奶。”

    眼底對他的崇拜更加濃郁。

    如果是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提這種折中要求了,為了方便也都是默默接受了。

    談稷點頭,又叮囑她乖乖坐著,他去給她要咖啡。

    方霓乖巧點頭。

    桌上其余人都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看到后面都麻木了。

    見慣了談二公子八風不動穩坐釣魚臺的模樣,這副樣子實在難以接受。

    但是看久了,又覺得是同一個人,只是面對不同人的不同面孔罷了。

    他這人面具多,不能因為戴久了一張就覺得他就是那樣冷肅的、不近人情的一個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自己熾烈的、壓制不住澎湃情感的一面。

    最后一個到的陳興賢推開玻璃門后就站在那邊,圍觀了全程,等談稷越過他去了外面才慢慢過來,還沒反應過來,笑著坐下:“他這是在干嘛啊?”

    魏書白瞭了他一眼:“老孔雀開屏,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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