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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000 如過電一般酥酥麻麻之感

    陳興賢愣了一下, 還沒反應過來。

    談藝低頭佯裝捧著一杯水喝,看表情就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怕談稷不是一天兩天,陳興賢不再為難她。

    吃一口薯條, 他眉頭皺起。

    “難吃吧?”宗以丹無奈地攤攤手,回頭小心瞧一眼談稷,以一種確保不會被發現的語氣,悄咪咪跟他說, “忍著吧, 談二哥非要在這兒吃。”

    “吃錯藥了啊?好好的飯不吃要來這兒吃這種垃圾食品?”

    方霓全程低著頭喝水, 沒敢吭聲。

    她之前也就是隨便一說,沒說一定要吃這個的。

    如今只想把自己隱形。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 被他們這么添油加醋一說,他們倒像是“烽火戲諸侯”里被戲耍的諸侯王似的。

    而她, 顯然成了“禍國殃民”的代名詞。

    她覺得自己冤枉。

    “不好意思, 來晚了。”玻璃門從外面推開, 一身靚麗的谷平雪站在外面。

    她穿著白色的無袖高齡毛衣,搭金色收腰亮片裙,身段曼妙極了, 走近后將一只白色的愛馬仕鉑金包擱桌角,徑直坐下。

    桌上略靜了會兒,幾人出于禮貌地跟她點了個頭。

    方霓手機上收到了“叮”一聲, 看一眼, 是談藝發的:[誰請她的啊?]

    [臉皮真厚!]

    她似乎很不喜歡谷平雪。

    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復, 大小姐把她、宗以丹幾人單獨拉了一個群。

    [到底是誰請她來的啊?!]

    [是不是你@顧子明]

    顧子明:[我冤枉啊——]

    [我跟她根本不熟。]

    群里還在嘰嘰喳喳地議論, 谷平雪道了聲歉,走去了取餐區。

    她往餐盤里放了些東西,又低頭跟談稷說了什么, 往他盤子里放了個冰淇淋。

    談藝看到翻了個白眼。

    方霓在旁邊都能聽到她的嘀咕:“真跟狗皮膏藥一樣。”

    談稷回來,方霓沒跟他說話,低頭喝著水。

    “冰淇淋吃嗎?”談稷跟她笑笑,將盤子里那個冰淇淋給了方霓。

    原本低頭的她怔了一下。

    桌上其余人的表情也很精彩,談藝幸災樂禍地回頭隔著玻璃去看玻璃窗外的谷平雪。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談稷待人一向紳士,這么直白地掃人顏面,聞所未聞。

    以前她從未表露過自己的心意,也是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不敢輕易嘗試。

    以他的性格,別太越界影響他的工作日常他都不會管。

    "男人不都這樣,都喜歡小的。"夏昕拿好食物,過來尋她。

    谷平雪笑笑,不置可否。

    她是個懂分寸的人,都這樣了確實也沒有貼上去的意思了,也怕真

    得罪談稷,跟合伙人夏昕一道在外面找了外置坐下了。

    一閃玻璃之隔,卻像是徹底劃開了界限。

    她心里有點兒煩。

    “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犯不著跟個小姑娘搶男人吧?什么紅X代,跟我們又有什么區別?不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夏昕笑道,捻一根薯條吃。

    谷平雪自嘲一笑,垂眸攪拌著咖啡。

    心里嗤之以鼻。

    無知者無畏,她根本不知道談家代表著什么。

    隨著她兩個叔伯的高升,谷家這兩年在外表現得非常強勢,給圈外人一種谷家很厲害的錯覺。但實際上她心里清楚得很,論底蘊,谷家在這京中還排不上號。

    真正有實力的家族,根基深厚,穩扎穩打,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地位就在那兒。好比在這四九城,不明就里的就罷了,但凡認識談稷的,天然就會把他跟其他人劃開一個層次,自然而然地區別對待。

    何況,他爺爺可是談駿年。

    真正那個年代過來的現在已經極少極少了,只要人還在,大家都要給幾分薄面。

    父親久居高臺,舅舅是封疆大吏,幾個叔伯無一不是各領域的佼佼者。談稷的人生,是她也望塵莫及的,何況他自己也爭氣。

    其實她對談稷的感情很復雜,既羨慕又有幾分嫉妒,既佩服又有幾分不甘……這種復雜的感覺逐漸演變成一種想要靠近他、待在他身邊的感覺-

    冰淇淋是手工挖取的,有牛奶味、巧克力味、香草味和草莓味的,堆疊在一起賣相不佳。

    方霓試著嘗了口,卻發現這冰淇淋才是這家店最好的東西。

    “好吃嗎?”談稷笑著幫她擦拭嘴角,“好吃也不能多吃。”

    方霓怔忡望他,表情沉默了很久。

    “想問什么就問吧。”他低眉斂目,看不出虛實。

    桌上還有其他人,她想想還是算了。

    談稷附耳過去。

    方霓怔了下,在其他人大為震撼的目光里雙手合攏著擋在唇邊,跟他說了幾句悄悄話。

    “我受不了了,這滿嘴的狗糧。”談藝叫囂。

    談稷淡掃她一眼,她立刻垂下頭喝水,安靜如雞。

    方霓其實也蠻驚異,談藝看似很害怕他,又很聽他的話,是那種發自內心的,不僅僅是畏懼。

    同父異母的兄妹關系也可以這么好嗎?

    打破了她對重組家庭的認知。

    她有時候覺得談稷這個人很孤獨且習慣了孤獨,獨立性很強,可看他對自己妹妹的關愛和照顧,又覺得他其實也蠻重視親情的。

    后來他拜別了其他人,帶她單獨出去了。

    方霓看他一眼:“我爬不動了。”

    聲音竟然有些撒嬌的味道,談稷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笑意宛然。

    “笑什么?!”她被他笑得難為情極了,不由睜大一雙圓圓的杏眼。

    其實方霓只有對非常信任、親近的人才會這樣,會忍不住想要和對方貼貼。她知道很多人不喜歡這樣,所以一直都很克制。

    何況是談稷這樣的年長者。

    “那我背你?”他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地提議。

    笑意在漆黑的眼底滌蕩。

    剝離工作時冷峻又肅穆的模樣,眉眼間多了幾分不經意的儒雅和風流,看得她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仿佛有什么從天而降籠罩住她,方霓僵滯著站了會兒,才像是恍神似的垂下頭:“我最近重了。”

    “沒事兒,我不嫌。”談稷笑。

    方霓的臉頰更紅了。

    晴朗的日頭下,她像個孩子一樣爬在他后背,寬闊的背脊,給人倍感安全。

    方霓雙手牢牢環著他脖頸,隨著微微的顛簸繼續往前。

    “別勒這么緊,放心,不會摔你下去。”他半開玩笑。

    低沉醇厚的嗓音又蠱惑人心的效果。

    她心里甜絲絲的,像嘗著蜜似的,齁甜得她都有些暈頭轉向。

    有那么會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將腦袋擱在他脖頸一側,仔細聆聽,似乎能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

    這一刻感覺他們是在一起的,且無比真實。

    “你跟談藝的關系好像還可以啊。”她第一次問起他家里的事,不覺屏住了呼吸。

    談稷倒沒什么異色,如常笑著答:“她是我妹妹,難道關系還不好?”

    “可是她……”她及時地止住了后頭的話,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觸及這個禁區。

    豈料他施施然一笑,并不避諱:“少看點八點檔電視劇,我爸媽是家里撮合的,后來性格不合就分開了,沒什么小三啊、出軌之類的狗血劇情。他倆雖然互相看不順眼,也不至于真有什么仇怨。我們家,我媽最討厭的就是我爸,她跟周姨沒什么過節。”

    但也算不上關系好,就是普通關系。

    過年時一家人聚聚也能說上兩句話,不過是點頭之交那種。

    “哦……這樣啊……”方霓想象了一下,不是很難理解,就是感覺有點人情味淡薄。

    主要是她沒有和這種家庭打過交道。

    “好了,不說我了,你呢?能跟我說說你家里的事嗎?”談稷道。

    方霓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的家庭感興趣,也有些赧顏:“……我們家沒有什么好說的啊。”

    她真覺得沒什么好說的,她媽媽的事她不想跟別人說,主要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小時候她就被丟給小姨和外婆養了,沒見過她媽媽幾次。

    “我小時候和外婆和小姨一起生活。”她簡單道。

    談稷若有所思,沒有再問。

    風里飄來一股不太喜歡的氣味,她晃了晃頭,把臉埋在他頸窩里。

    皮膚相觸,溫熱的感覺傳遞過來,像給心臟持續供氧的動力。

    她不經意轉頭,唇就蹭在了他的脖頸處。

    如過電一般酥酥麻麻之感,讓人的神經剎那間緊繃起來。鼻息間,還有女孩發絲上的清香,很淡,不知道是什么洗發精。

    談稷遲疑地側頭。

    偏偏她還是一副神游太虛的懵懂模樣,好像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方霓,我有時候真想抽你。”

    “啊?”她的反應不像是作假的,是真的沒有反應過來。

    談稷懶得跟她說什么了,繼續背她走,獨自一個人生著悶氣。

    雖然他事后回想起來,覺得自己魔怔了。

    這氣生得莫名其妙,生得甚至都有點無理取鬧。

    那一刻真覺得自己的心理年齡跟她也沒差什么了-

    方霓回去后才發現谷平雪竟然添加了她的微信。

    她一開始看到那個小紅點時,還沒反應過來她怎么知道自己微信的。

    之后一想,她曾在“雪”工作過,她知道自己微信也正常,只要翻翻資料就行了。

    秉承著禮貌,她給她通過了。

    很快,對面給她發了個[微笑]的表情包。

    方霓揣著手機,下意識去看談稷。

    他坐在辦公桌后寫著什么,鼻梁上架著副眼鏡,神色很專注,是真的沒有什么表情。

    手邊的水晶煙灰缸上,還搭著半根已經熄滅的香煙。

    魏書白只抽雪茄,談稷沒這些講究。

    釣魚臺7號院的這處房子被他改造過,客廳和會客用的八角廳打通了,東南角放張加長的辦公桌,很方便他辦公。

    他開會會去書房,但有時候不喜歡在密閉的空間里待太久,就會到外面。

    不過方霓覺得他是為了方便隨時監督自己。

    自從前兩天客廳被她放了一張加長的操作臺后,屋子里已經都是她的痕跡了。除了幾個人臺,還有很多剪碎和剪了一半的布料堆疊在上面,以及一些她自己做的手工藝品。

    棕色的實木辦公桌上放著他的筆記本和一些文件,乍一看有些亂。

    談稷的習慣,工作

    時白天也會開一盞臺燈。

    暖黃色的光氤氳著他的面孔,如被云霧籠罩,看久了有些陌生。

    方霓不知道谷平雪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回了她一個[笑臉]就把手機擱了。

    [之前看你的設計就覺得你很有天賦,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本來想過段時間就讓你轉正的,我們沒緣分]

    她說得誠懇,好像不是來找茬的,方霓猶豫一下回:[還在上學呢]

    方霓其實是一個很心軟的人,伸手不打笑臉人。

    她態度這么好她反倒不好意思翻臉了。

    但是想起那日臨走前聽到她說的那些話,又有點別扭,實在沒法跟她冰釋前嫌。

    所以她只回了個[哈哈]的表情。

    似乎看出她不想搭理自己,谷平雪也發了個表情包就沒說什么了。

    “在干什么?”

    乍然聽到背后的聲音,方霓嚇了一跳,扶著胸口回頭。

    果見談稷俯身在看她手里的消息,她沒好氣:“你要嚇死人啊?走路都沒聲音。”

    他笑而不語。

    她心里卻滋生出后怕之感,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心道不至于吧?不過跟他犟嘴了兩句而已。

    “跟誰發消息?”他指骨點點桌面。

    這沒什么好瞞的,她將手機推給他:“你的紅顏知己。”

    聲音清脆,乍一聽沒什么,仔細聽多少有些擠兌。

    小姑娘太記仇,冷飯還能反復炒,熟悉了,不依不饒的勁兒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般人還真消受不了。

    談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略一挑眉:“這事兒沒法翻篇了是吧?”

    四目相對,她白皙的臉上浮起紅暈。

    相比于他的氣定神閑,她還是勢弱了。

    談稷掃一眼她的聊天框,手動替她關上了:“不用理她。”

    方霓抿唇:“會不會不禮貌?”

    “你跟她有什么利益往來嗎?還是有什么必要的交際需要?”

    方霓搖搖頭。

    談稷輕嗤: “人與人之間的交際無非是互利互惠,我用得著你,或者以后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我才跟你親近。你覺得她靠近你有什么企圖?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圖謀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方霓后知后覺,抬眼看向他,神情復雜。

    這就是透過現象精準捕捉到本質了。

    他伸手撣一下她的額頭,“笨,活該你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以后離她遠點知道嗎?就你這點兒段位,怎么跟人家玩?別人跟你說兩句好話你就心軟。”

    “這種程度的假面臉都沒法拒絕,你以后步入社會,有的吃苦。”

    方霓捂著有些疼的額頭,聲音如蚊吶:“我又不知道。我還沒畢業呢,哪能跟你們這些社會老油條比?”

    “社會老油條?”談稷咀嚼著這幾個字,有種又氣又不知道能拿她怎么辦的無奈。

    在他教訓她之前,她挽住他的胳膊,臉頰貼上去。

    “賣乖也沒用。”他神色巋然,不為所動。

    可方霓偏偏從他波瀾不驚的眼底捕捉到了一絲笑意。

    處久了她就知道,他對她心軟得很,只要她撒嬌給他個臺階就行。

    “談稷,我想學潛水。”她從后面掛在了他身上。

    談稷頓了頓,眸光順著交叉掛在他胸口的兩條皙白纖細的手臂往上看,瞥到了她咧開的嘴角。

    小姑娘開心得很,像掛在他身上的一只嬌貴貓咪。

    “以前覺得你像一只小兔子,怯怯的,現在發現——”和她警惕的目光對上,談稷笑了笑,沒往下說。

    “說!”她威脅的口吻。

    “那真說了。”

    “說吧!”她微抬著下巴,表情還挺期待。

    談稷真說了:“你哪有那么乖啊?不熟的時候稍微乖點,像我以前養過的一只小貓,剛去貓舍挑的時候可乖了,還會主動讓我摸,帶回家以后就是大爺,阿姨喂還不愿意,非要我伺候。”

    “你真當養貓呢?!”她瞪著他,要他給個說法。

    “你是貓?你是我祖宗。”-

    谷平雪撂了手機,有些諷刺地提了下唇角。

    “跟誰發消息呢,看你盯手機盯到現在了。”駱曉辰打了杯咖啡,裊裊婷婷地從廚房過來。

    結婚快一年,她的穿衣打扮也改變了許多。

    從前駱曉辰喜歡青春靚麗的穿著,還特別喜歡超短裙、露臍裝,現在喜歡挽發,穿一些比較簡單通勤的衣服,女人味十足。

    駱曉辰這人有點不求上進,其實谷平雪心底里不太瞧得上她,但人家有個好爹。別看她什么都不干,畢業后就是旅游、到處玩,但從來沒缺過錢,她在故宮旁邊還有一個私人展廳,據說是她姥姥繼承給她的,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珍藏。

    她去過一次,那展廳很大很大,堪比小型的博物館了,其中有一個展廳是專門存放手工蘇繡的,栩栩如生,件件都是珍品,她因為貪看其中一副夜宴圖多看了會兒,駱曉辰隨口說要送她,她拒絕了。

    后來才知道那副畫是民國時蘇繡名家仿照南唐名畫所制的,價值連城。

    谷家底蘊不差,但谷平雪在家里并不算受重視,她在同輩里能力也不突出,不像駱曉辰,家中獨女,父母恩愛,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哪怕她不奮斗、混吃等死家里人也無條件寵著。

    在不明就里的圈外人看來,她們這個階層令人艷羨,殊不知圈里人也各有各的差異,什么圈子都逃不開三六九等。

    像駱曉辰,天生好命,不用努力也不用看人臉色。

    谷平雪每次看到她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都覺得刺眼得很。

    駱曉辰過得比她好也就算了,現在連一個沒什么根基的黃毛小丫頭都過得比她如意。

    駱曉辰看她的神情,還以為她又碰壁了,委婉勸道:“談二哥那個人,向來都很難追的,除非他看上你。還記得李家那個小女兒吧?有段時間天天堵他公司門口,想死纏爛打逼他就范,你猜他怎么著?他在會議后直接找老李家的說了,躁得李老頭回頭就把他女兒關了起來,都淪為圈里笑柄了,笑死我。”

    她笑聲跟銀鈴似的,面上全無城府。

    谷平雪敷衍地扯了下嘴角,沒說什么。

    駱曉辰觀察著她的表情,不明就里,但還是慢慢收了笑。

    她是聽圈里人說過,谷平雪為了談二公子去拆了四根肋骨,只是聽說他好細腰。

    她覺得這行跡實在有些瘋魔了,但是轉念一想,也許人家也是為了事業呢。畢竟做設計師的,還是要有點格調和顏值的,你長得丑自己都打扮成那樣,誰買你衣服?

    還以為谷平雪不會回答呢,誰知過了會兒,她苦澀一笑:“別再提我和他了,他有女朋友了。”

    “談二哥談女朋友了啊?”駱曉辰微微有些吃驚。

    她和談稷也不熟,不過跟宗以丹有些交情,宗以丹又是談藝的好友,有時候也會一道出來約個飯。

    談稷的私生活一直都是謎,她也不好隨便打聽這種事兒。

    印象里是個蠻內斂的人,也比較低調,跟她家老頭子一樣的調調兒,心思太深了,滴水不漏的。

    “他女朋友你也認識的。”谷平雪滿是無奈。

    “我認識?”駱曉辰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睜大了眼睛看她,“誰啊?”

    谷平雪淡淡舉起茶杯抿了口,拋下個重磅炸彈:“方霓啊。怎么你不知道嗎?”

    駱曉辰緩緩睜大了眼睛。

    第32章 000 他再也沒能在人海中找到她

    過兩天, 談稷去了河北出差,方霓也回了學校。

    到了那邊的翌日,談稷給她發消息報平安, 還將沿途的風景拍了照片給她看。

    習慣性地附上定位。

    校園里一片銀白素裹,昨夜降下的雪覆壓了大片大片的綠植,到了早上10點還有不少積雪殘余在花壇里沒有消融。

    隔壁班的班導組織了一批學生在下面鏟雪,歡聲笑語不斷。

    方霓也笑著坐在窗邊給他回復:[上公開課呢。]

    也附上地址。

    [認識這個嗎?]

    談稷又給她發了一張圖片, 奶白骨瓷杯里盛著白色的液體。

    方霓:[不就

    是牛奶嗎?]

    談稷:[是杏仁露。]

    [還不錯, 蠻正宗的。]

    方霓:[我也要喝。]

    談稷:[那你過來。]

    方霓:[撇嘴][撇嘴][撇嘴]

    “霓霓, 跟誰發消息呢,這么入神?”虞蕎從后面搭她的肩膀。

    方霓嚇了一跳, 忙收起手機,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整天神神秘秘的。”施清瀾翻了一眼。

    她聲音不高, 但她和方霓也就隔著兩個座位。

    虞蕎瞪了她一眼, 表情有點悻悻的:“關你什么事啊?”

    其余同學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好奇地望來。

    方霓拉拉她衣袖,虞蕎哼一聲不搭理了,回頭跟方霓嘆一聲:“是誰天天在背后蛐蛐人啊?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懶得搭理她罷了,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周涵又不是瞎子,是美女還是丑人一目了然。人家瞧不上你你就去找他方周涵, 遷怒到旁人身上干嘛?我們霓霓還看不上他呢……”

    方霓實在不想被圍觀, 忙掐掐她, 低聲說幾句“別說了, 大家都看著呢”,虞蕎才住了嘴。

    施清瀾臉色鐵青,抄起書走了。

    圍觀的同學有不明就里的, 也有知道內情的,表情各異。

    好在很快就上了課,方霓聽完,到走廊里給談稷發消息:[聽完課了,準備回去。]

    [開我的新車車。]

    談稷應該是去忙了,沒有再回復。

    上學她不想太高調,開的是一輛胡椒白的mini,但還是引起了虞蕎的驚呼:“這車真漂亮。”

    “走,帶你去兜風。”方霓替她打開副駕座的車門。

    虞蕎摟住她的脖子喊寶貝。

    方霓笑著推開了她。

    她們原計劃是去銀泰那邊逛街,路上接到談藝的電話,說她和宗以丹在做水療按摩,讓她們過去一道玩。

    方霓問了地址,征詢了虞蕎的意見:“你要一起嗎?如果你不去的話,我送你回去?”

    “沒事兒,一起吧,我還沒做過水療呢。”

    虞蕎沒多想,一開始也以為就是普通朋友聚會,到了地方才覺得不對。

    那地方在亮馬河那邊的一處胡同里,門口不掛牌,只有一棵古槐為路引,進去□□院幽深,栽滿玉蘭樹,光是中庭這一段路已經走得讓她大開眼界。

    好不容易進入大堂,還沒來得及問路,一排穿著統一制服的帥哥路過。

    別說,寬肩窄腰大長腿,身材倍兒棒堪比男模,臉蛋氣質也不輸給一些熒屏上的小生,清一色穿白色短袖襯衣加西褲。

    虞蕎的嘴巴張大到可以吞下一顆雞蛋。

    “……這地方很貴吧?”她顫巍巍,小心看一眼方霓。

    那種眼神怎么說呢?

    好像在道:以前我覺得你是正經人,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天算是重新認識你了。

    方霓尷尬到不知道要怎么解釋,連忙打電話給談藝。

    她在電話里語焉不詳的,說讓她們在原地等,派人來接她們。

    等了兩分鐘就有一個男人來接她們了,三十多,微胖,姓姜,看上去很和藹親切,意外地很給人好感。

    因為此地有溫泉,山莊內整體氣溫都很高,方霓和虞蕎走了會兒就熱得不行。

    “一會兒就到了,談小姐經常光顧我們,這邊常年給她留著包間呢。”姜老板笑著給她們指引,不一會兒就領她們到了目的地。

    是個建在溫泉上的高腳木屋,尖尖的頂,四周鑲嵌著木紋石,一股返璞歸真的自然風情。

    談藝和宗以丹穿著白色的睡衣躺床上,幾個帥哥圍著她們,幫忙捏腳的、遞水果的、按摩的……真是眾星捧月,享受到極點。

    “來了?愣著干嘛,坐啊。”談藝熱情地招呼她們。

    “我同學。”方霓看到她的目光,介紹了一下身邊的虞蕎。

    “你好,我是談藝,這是宗以丹。”談藝很給方霓面子。

    方霓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洗浴后和虞蕎一道坐到床邊,人都是有些僵硬的。

    一個帥哥過來,要幫她捏腳,方霓嚇得往后一縮。

    對方怔了下,顯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客人,表情也有些好笑。

    “放心,就是按摩,沒有什么特殊服務。”談藝看她的反應,嘴里叼著塊芒果,笑得極為奸邪。

    方霓尷尬不已,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復了。

    她是去洗頭店剪發都不好意思讓男生給她洗頭按摩的。

    她生得漂亮,幾個帥哥都圍在她身邊,嚇得她找了個借口就溜了出去。

    到了洗手間,她還沒想好要怎么辦,談稷的電話就過來了。

    她原本沒打算出賣談藝的,耳尖的談稷卻聽到了她這邊的動靜:“你在哪兒呢?那么多人?”

    方霓心虛不已:“我跟藝藝在一起。”

    他們聲音太大了,隔著木門從里面清晰傳來,還有男生的笑聲和打趣聲。

    談稷的聲音沉下來:“讓談藝聽電話。”

    方霓私心里實在不想出賣談藝,可奈何某人不爭氣。

    安靜狹小的過道里,隔著一扇厚重木門,談藝的笑聲仍在持續不斷地傳來,期間混雜著男生們能言善道的吹捧聲。

    沒救了。

    方霓只好回去,站到了談藝面前。

    談藝從幾人包圍中抽回思緒,不解地看向她。

    方霓的表情蠻自責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無聲地將還在通話中的手機遞了過去。

    四周莫名安靜下來,原本說笑的幾個男生也不說話了。

    “談藝,聽電話。”談稷沉冷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方霓肉眼可見談藝顫了一下,幾乎是本能地坐了起來,從她手里奪過手機:“二哥——”

    談稷還給她幾分面子:“去外面說。”

    談藝招呼都沒打,捧著手機就去了走廊上。

    不明就里的幾個男生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領班的給宗以丹插了一塊哈密瓜,狀似無意地笑侃:“三小姐向來神氣,這是怎么了?”

    “她哥。”宗以丹張嘴叼住哈密瓜,聳聳肩,“就一孱頭,平時神氣活現,怕她哥怕得要死。”

    不知道談稷跟她說了什么,幾分鐘后,她垂頭喪氣地回來了,說自己家里有事情要先回去了,然后拼命給方霓使眼色。

    方霓忙拽著虞蕎一道離開了。

    談稷原本預計明日早上才會回來,飛機改簽到了晚上。

    快5點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房門關上的時候,客廳里坐著的兩人都下意識坐直了,尤其是談藝,心虛地抬了下頭就垂了下去,往方霓身邊靠了靠。

    “出息了,還學會去大保健了?”談稷轉過頭,目光徑直投來。

    一側衣袖慢慢往上折,他臉上是平靜的,但也沒有什么表情,像這種平靜到讓人發憷的審視,談藝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了。

    她渾身跟篩糠一樣抖起來,半個身子躲在了方霓身后。

    “沒有大保健……就是普通按摩。”她小聲辯解。

    “普通按摩要那么多男人陪?你以為我傻啊?信不信我讓人封了你那家店?!”他手一揚。

    倏然的翻臉嚇了人一跳,一旁來奉茶的小保姆被他駭到,茶盞“哐當”打碎在地,茶水濺了一地,嚇得臉色發白杵在一旁不敢吭聲。

    方霓看到她手背上都被燙紅了,忙去房間里找藥箱,把她拉到一旁給她上藥。

    其實也是存了躲避戰火的意圖。

    可哪有那么容易蒙混過關?

    “還有你。出息了,還敢去找男公關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出息得很。”談稷在她面前微微彎腰,認真端詳她,眉頭輕皺,好似要重新認識她似的。

    方霓心虛地手里的棉簽都拿不穩了,磕磕絆絆的:“我沒有啊……”

    “你別為難她,她去之前不知道,是我要帶她去長長見識的。”談藝很霸氣地把鍋攬了過來。

    可目光一和談稷對上又萎了,往后又退一步。

    談稷嗤笑,認命地點了點頭:“你下個月的零花錢沒了,我會跟周姨說,誰也不準給你錢。真是飽暖思淫-欲,給我好好修身養性一個月。”

    “你能不能不

    要這么專制!”談藝尖叫著叫囂跺腳。

    可惜無濟于事,很快就被張姨勸走了。

    室內安靜下來,其余人都走了,方霓孤軍奮戰,有種想哭的沖動。

    眼見談稷一步步朝她走來,她欲哭無淚,決定坦白從寬:“真的不是故意去的,到了那邊藝藝才跟我說是按摩會所。”

    聲音小到細弱蚊吶,她抿了下唇,悄悄抬眼看他,“真的!”

    談稷似笑非笑的,沒作回應。

    方霓絞了絞手指更加心虛,剝蔥似的手下意識互相扒拉著。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主動認錯:“下次不敢了。”

    聲音軟糯得不行,偷偷又抬眼看他。

    談稷眼神逐漸和緩,倒也沒一昧地指責她:“下不為例。”

    方霓望著他去往書房的背影,還沒反應過來。

    就這樣蒙混過關了?-

    談稷似乎很忙,一回來就去了書房,方霓走到門口還能聽到里面隱約傳來視頻通話的聲音。

    她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了,免得進去打擾他工作。

    氣象預報顯示明日有雨,她想了想決定去一趟超市。

    [去一下超市,一會兒就回來,談先生一會兒再見 ^^]

    她給談稷留了紙條。

    其實樓下就有會所和超市,但東西很有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小區用戶定位的緣故,里面的東西都是進口的,非常貴,一個罐頭要28,方霓去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另一個較大型的商超在小區門口出去往東、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方霓到了后,隨不大的人流進入,在一個個貨架間穿行。

    明明也沒買什么,但是逛了不到兩個貨架,推車里就滿滿當當了,推得相當吃力。

    ——早知道等談稷一塊兒來了,她心道。

    “霓霓。”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好似一塊石頭徑直投入湖里,原本平靜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難以忽視的漣漪。

    方霓的腳步生生停在那邊,沒有回頭,也沒有再動彈,只是下意識攥緊了推車冰冷生銹的把手。

    鼻息間好似還能聞到莫名的鐵銹味,耳邊原本還算喧鬧的人聲也有些淡了。

    這確實是不太好的回憶,哪怕已經走出來,她偶爾想起還是會感覺很難堪,忍不住陷入內耗。

    過了會兒,她才深吸口氣回過頭,跟他笑一下:“好巧。”

    宗政也禮貌地笑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閃動了一下。

    跟一年前比,她確實是變了很多。

    最直觀的表現在穿衣打扮上,以前喜歡扎高馬尾辮、穿搭也比較幼稚,現在感覺文藝知性了不少,頭發剪短了發尾微蜷,衣著簡約通勤,以奶茶色和米色為主,大方很多。

    也比以前更加美麗了,雖不到從容自若的程度,明顯也舒展自信了很多。

    也就剛剛面對面那一刻她眼底有些尷尬,但很快就消弭了,她主動對他笑了一下。

    似乎已經完全從過去走出來了。

    宗政不知道要說什么,莫名有些悵然若失。

    其實兩人以前在一起時也會吵架,熱戀期的時候方霓最幼稚,特別粘人,他有時候也發火,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吵架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不耐煩,覺得她太煩人了,也懶得解釋什么。

    有一次兩人去看電影,她非要看一部愛情片,他陪她看到一半睡著了,她走出電影院門口時就不太開心,默默喝著一杯奶茶。

    兩人莫名其妙吵了架,他把她丟在電影院門口負氣走了。

    車剛開出電影院他又后悔了,車都沒來及停好,心急火燎地折返回去尋她。

    一場電影正好結束,入口人來人往,穿梭而過的都是過客。

    他們說說笑笑,熱情四溢,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顫動。

    可他再也沒能在人海中找到她。

    ……

    選擇駱曉辰無疑是對他日后的發展最有利的。

    作為當事人他最清楚了,過往那些人對自己也不過是表面客氣,他在家中同輩中從來不是受重視的那個,可和駱曉辰結婚后,那幫人像是轉了性子一樣堪比變色龍,他說話的分量都提高了不知道幾個度。

    衡量一個人的價值,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

    有些東西不是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圈層壁壘、資源分配……有些東西已經固化在那邊。

    他們這種生長在紅旗大院腳下的子弟,外表光鮮亮麗,其實能選擇的不多。

    他絕對不甘心成為一顆粉飾家族的棄子。

    他多想在那個從來看不起自己的父親面前挺直腰板?

    旁人可能無法理解。

    他的上位手段不算光彩,但確實翻了身,婚后很快躋身集團高層,那些原本處處跟他唱反調的所謂元老也不敢明著跟他作對。

    ……

    “阿政——”兩人對視時,側邊貨架有人過來。

    這種僵局才被打破。

    方霓循聲望去,看到了推著推車的劉駿。

    不知怎么想起那日在會所時的情景,不打招呼不太禮貌,但確實也不是什么值得交流的關系。

    她還猶豫著,宗政抬手為她介紹:“劉駿,我朋友,你以前見過的。”

    方霓實在想不起來了。

    她和宗政在一起的時光似乎已經非常遙遠,不確定是遠遠見過還是打過照面,聞言只能尷尬地笑笑,模棱兩可地附和上一句“是嗎”。

    劉駿倒無別的表情,撇開了目光,好似不認識她一般,兀自將推車推到宗政身邊,示意他自己推。

    “不好意思,我還有別的事,走了。”方霓對他們笑笑,實在不想待在這兒。

    宗政也笑,溫和道:“好。”

    目送她纖瘦的背影遠去,宗政道:“你干嘛呢?”

    劉駿:“什么干嘛?”

    宗政這才正兒八經回頭端詳他,不太理解的表情:“別跟我裝蒜,我問你,你針對她干嘛?”

    他向來是客氣的,尤其對待圈里人,八面玲瓏得很,從不輕易開罪,鮮少這么凌厲直白,那種較真的平靜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劉駿驚訝多過于其他。

    他知道方霓對他來說重要,但沒想到這么重要。

    后來的周晉鵬一條胳膊搭在宗政肩上,哈哈笑:“說你一根筋你是真的一根筋,分手了那也是跟過他的,他能不關心?你以后見著她還是客氣點兒,咱們宗少不開心了。”

    宗政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這么一插科打諢,也沒了追問的心情,推著推車一個人往前去了。

    周晉鵬這才收了笑,撥了根煙給劉駿。

    他沒抽,只捏在指尖微微捻著,若有所思地望著宗政的背影。

    也沒謝他這救場,心情還蠻沉重的。

    “早跟你說過,感情這種事兒說不清。你替人家出頭,人家還嫌你多管閑事呢。方霓的事兒,你別管了,也別摻和。”周晉鵬扯一下嘴角,說。

    劉駿冷笑:“真上趕著找不自在。”

    早晚會知道的,這個圈子就這么大,就那么些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他真是上趕著找不痛快,沒準人還當他挑撥離間呢。

    不知道這位宗大少爺看到自己鄭重其事介紹到圈里人盡皆知、當眼珠子寶貝的前女友現在被自己最好的兄弟給撬了,是個什么反應?

    “現在宗家和談家是什么情況啊?”周晉鵬狀似無意地問起。

    “不清楚,看吧。”劉駿皺眉,無意多說。

    忌諱著呢。

    周晉鵬瞥他緊繃的臉一眼,唇角有了一絲笑紋。

    第33章 000 掛在了他身上

    遞交了留學申請后, 方霓有些后悔。

    斜陽里,她略有些惆悵地拄著下巴靠在窗臺上,庭院里落英繽紛, 早換了適合時令的花木。

    談公子不但衣著考究,所居之地一年四季都要更換花木。

    他尤其喜歡紅豆杉,聽魏書白說,他兒時在南京住過的一處別館栽滿大株的極品紅豆杉, 稱為“紅豆山莊”。

    方霓覺得自己更喜歡常綠不掉葉子的花木, 回頭問談稷。

    他將紙上的最后一筆添上, 擱了鋼筆,雙手執著在手里端詳了會兒。

    隔著宣紙, 方霓看不到他的表情,皺眉:“你不喜歡嗎?”

    “四季常綠未免過于單調, 相比于常開不敗, 我更喜歡花開花謝。”

    方霓皺皺鼻子, 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談先生不相信常開不敗?”

    “盛極而衰,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方霓詫異于他談稷這種事情時的坦蕩,回頭看他。

    談稷眉目舒朗, 細究眼底,甚至有些看慣繁華的涼薄。

    她托著下頜認真問他:“你這樣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公子哥兒,是不是早就厭倦了這一套?沒準也想著去體驗一下窮人的生活?”

    也是, 從小到大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 所以看什么都是那副表情, 見慣不慣。

    帶她出去吃飯, 對那些珍饈美食毫無興趣,吃兩口就擱了,反倒樂衷于開看她胡吃海吃的表情。

    有時候還會故意用手機拍下來, 氣得她東西都不吃了,跳起來跟他爭搶。

    面對這樣帶著明顯攻擊意味的問題,談稷選擇了無視。

    他垂眸繼續看自己的資料,偶爾做一下筆記。

    “有這么忙嗎?一個禮拜出差三四次,七天里有五天都有飯局。再這樣下去,分手算了。”她撲過去,蠻橫地從他寬大的掌心里搶走了筆。

    談稷看過來,她還嫻熟地轉著筆,將筆插在了發鬢上。

    這動作她駕輕就熟,不是第一次了。

    談稷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她,也不跟她講道理,只是略略攤開手掌,招了招手。

    方霓不情不愿地將鋼筆拔下來,遞過去:“以勢壓人。”

    他并未生氣,點點頭:“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欺負你,有問題?誰讓你弱?”

    方霓張大的嘴巴可以塞下一顆雞蛋,滑稽又可愛。

    談稷隨手拿了顆手邊洗凈的棗子塞入了她嘴里。

    方霓的眼睛睜得更大,艱難將棗子咀嚼下去,忿忿地瞪著他,見他低頭繼續工作了,又不好打擾,只能一個人蹲去旁邊生悶氣了。

    談稷下午要去見香港那邊來的采訪團,擰眉接了個電話,淡著應了句就在方霓詫異的目光里撈了外套起身,要往外走。

    “要走了嗎?”

    “嗯。”

    兩人目光對上,她雖然沒有說什么,表情微閃,明顯有失落和委屈。

    后來垂下頭繼續啃一顆棗子,眼底噙著淚。

    談稷原本要走的腳步頓住,心里好似被什么拉扯,一反常態地折返回來。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如山岳般覆壓下來,方霓才恍然回神,抬頭朝他望去。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沒料到他會去而復返。

    “不好意思,最近集團人事變動頻繁,各方面的關系都要協調,我也比較忙。這個禮拜六,我帶你去攀巖吧。”談稷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方霓一開始還有點不相信,眸光忽閃,好似沒有反應過來似的。

    過一會兒才像是斷電的電器忽然恢復了供電,興奮地跳起來,小姑娘張開雙臂一躍而起,掛在了他身上-

    兩日后,天氣晴朗,方霓一早就起來了。

    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反過來去催談稷,發現他已經穿戴齊整,微微仰著頭,站在落地窗前翻袖口。

    身姿高大筆挺,略寬松熨帖的白襯衣勾勒出修長勁挺的身形。

    方霓嘟噥:“不是要去滑雪和攀巖嗎?你穿這么正式?”

    “到了那邊會換衣服。”談稷垂下手回頭,對她笑了一下。

    方霓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

    談稷原本要自己開車,因為司機放假了,方霓毛遂自薦:“我來開。”

    談稷有略微的遲疑。

    她叫囂:“不相信我的技術?!”

    談稷只好應承下來。

    真的上路后,他手勾住頭頂的吊環,面上雖云淡風輕,可肢體動作明晃晃寫著“不信任”。

    方霓心里郁悶。

    路一開始就有些堵,到了萬柳那邊更是寸步難行。

    談稷起初的擔憂完全不存在了,她之后開得走走停停如蝸牛爬,原本準備的“開慢點”也沒了開口機會。

    他牢牢扣著吊環的手不由放下,按了兩個鍵,車里流淌出一首有些年代感的粵語歌。

    方霓好奇問:“你會說粵語嗎?”

    “嗯,剛畢業那會兒去港澳那邊待過兩年。”

    “兩年就能說得那么流利嗎?”

    “可能我學語言比較有天賦吧。”他不經意地彎了下唇角。

    方霓朝天翻了一眼,暗啐一聲。

    發現他有時候還真挺自戀。

    這次去的還是同一個滑雪場,山頂有酒店,他們先去酒店下榻。

    前腳剛到方霓就接到了談藝的電話,問她在哪兒,聲音像小鳥似的嘰嘰喳喳,火急火燎,還說她帶了很多帥哥。

    方霓捂著電話走到窗邊:“小聲點兒,你哥在呢。”

    那邊立刻啞了火。

    方霓掛了電話,也有幾分心虛,回頭見談稷低頭在發消息,沒空關注這邊的樣子,悄悄松一口氣。

    后面他們在山頂餐廳會面,談藝非常乖巧地只帶了顧子明和賴志澤。

    方霓朝她身后逡巡了好久都沒發現有陌生臉孔,對“帥哥”一事存疑。

    當然,不排除她畏懼談稷的淫威半道將人遣散了。

    又過了會兒,陳興賢和魏書白幾人也到了,紛紛在空位上落座。

    “你要吃什么,我去給你拿?”他們似乎有事要聊,方霓很識趣地起身。

    談稷笑著說:“你看著拿。”

    方霓“嗯”一聲走了。

    其余人也相繼離開。

    “中信CC是不是退了?你們中源創業現在是個什么情況?”魏書白問。

    “市場變動而已,正常。”談稷長睫微垂,面孔在陰影里有些模糊,不太看得真切,直覺得疏懶得很,并不是很有所謂的樣子。

    中信CC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是中源創業十大流通股之一,之前持有的股份就占中源創業流通股的19.86%,一會后竟然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實在匪夷所思。

    不過各方消息蠻得嚴實,他不確定是否是內部操作,不然太過不尋常,這才多問一句。

    他與談稷的利益深刻綁定,并非單純的朋友關系,作為投資者對這些風向極為敏感,自然關注。

    若是小事他也不會多問。

    不止中源創業,現在市場經濟不好,業內好幾個公司都出現了負營收,與中源創業有過長期合作的大康前段時間暴雷,負債2000億資不抵債已進入資產拍賣階段,幾個負責人和高層不是入獄就是潛逃,外面一片唱衰。

    中源創業是不可能倒的,真出了問題上面也不會不管,否則一定引起大規模的動蕩,且以談稷的背景和在投資圈的人脈,他不可能穩不住局面。

    可魏書白心里還是不踏實。

    追問了會兒,談稷終于受不了他,蘸了清水的手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又悄然抹去。

    魏書白看到了,神色微變,之后不再多問。

    取餐區距離用餐區不遠,因此處座椅之間空曠,人往來較少,稍微來個生人就很明顯。

    當駱曉辰挽著宗政的胳膊出現在大廳時,不少人都投去注目禮。

    只因駱曉辰穿得太過隆重。

    大冷天居然穿著露肩小禮裙,幽藍色配銀色重工針織半裙,白皙纖細的長腿一覽無余。

    雖然餐廳里有暖氣,可她是從底下雪場過來的。

    隔壁桌的談藝嘖嘖稱其:“要風度不要溫度啊,回頭別凍得要去截肢啊?”

    “豬,人家穿了光腿神器你沒看出來?要冷也就冷一下肩膀,問題不大。”旁邊一女性友人道。

    “作弊啊!不講武德!”

    她們這邊聊得起勁,另一邊卻顯得冷清。

    方霓手里端著的一個盤子已經裝滿了,回頭時,和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好久不見啊。”駱曉辰對她一笑,倒不似之前幾次那樣明顯充滿敵意。

    只是,方霓總感覺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帶著一種審度的意味,似乎意有所指。

    方霓感覺不太

    舒服,不咸不淡地打了個招呼就要離開。

    宗政喊住她:“你的沙拉醬忘拿了。”

    方霓回身,在駱曉辰黑著臉的注視下,宗政無甚情緒地將桌邊的一碟沙拉醬擱到了她盤里。

    “謝謝。”方霓走了。

    宗政欲言又止。

    “還看?人家名花有主了。”駱曉辰陰陽怪氣,“你還不知道她現在跟誰在一起了吧?”

    宗政根本懶得理她,當她空氣,撇下她就要走。

    “宗政你這個混蛋!”駱曉辰氣得半死,“要不是我爸你能進華陽董事局?你現在是打算過河拆橋了是吧?!”

    她音量不可謂不小,顯然氣到極點。

    不止方霓從遠處回頭,零零散散幾個客人都朝這邊望來。

    宗政駐足,臉上終于有了幾分不堪忍受的怒意。

    駱曉辰到底是懼怕他,微微后撤,但臉上仍是不甘和憤恨。

    從出生到現在她沒被人這么忽視過。

    她原以為婚后就會變好,方霓那種女人就是過去式,他們圈里玩玩就是玩玩,不會當真。

    她那堂弟之前也是要死要活非要娶一個女明星,被他爸趕出家門一個月就老實了,真斷了經濟來源被圈里人孤立,怎么受得了?過慣錦衣玉食的人根本不可能回到普通生活。

    他們這種人看著高高在上,備受普通人羨慕,實則也最脆弱,最害怕失去權勢。

    方霓回到座位上,發現魏書白和陳興賢都在看她,眨了下眼睛,先笑了一下:“我臉上有花?”

    又不確定地去看談稷,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自己剛才和宗政打了一個照面。

    不過,隔那么遠不至于吧?

    談稷低垂著眼簾在發消息,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

    她覺得自己想多了。

    “隨便拿的,你不喜歡我再去拿別的。”她把盤子放到他面前。

    談稷這才抬頭:“挺好的。”

    方霓看他什么異色都沒有,覺得自己想多了,又換了個空盤子去拿自己的。

    “阿政都來了,還能面不改色地在這兒喝茶,我真佩服你。臉皮之厚,無人能比。”陳興賢銜著煙,從喉嚨里發出嗤笑。

    魏書白拼命忍著才沒有笑場。

    談稷都懶得給他們眼神-

    方霓和談稷說話時,宗政和駱曉辰也看到了。

    她就坐在談稷身邊,身體下意識傾向他,親昵的姿態一覽無余。

    以宗政對方霓的了解,她對不熟悉的男性都很有邊界感,甚至有些防備,不可能如此。

    有一些事情,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他,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他想起了上次在超市見面時,方霓面對他時尷尬又疏遠的態度。

    ……

    “不好意思,來晚了,路上堵車。”宗政在談稷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陳興賢和魏書白幾人都下意識抬了下頭,看向他。

    “怎么,這個位置有人嗎?”宗政失笑,目光落在手邊的一個白瓷杯上。

    杯子里盛了半杯奶茶。

    在眾多純色的白瓷杯中,只有這只印有拙劣的卡通兔子頭像,看上去滑稽又可愛。

    他就那么一直看,看了很久。

    正常人看到杯子也知道這個位置上有人,他這么堂而皇之地坐下來,在場幾人還看不出他的意圖?

    宗家和談家最近的關系不太好,雖然只是在上一輩層面,有意控制在了一個很小的范圍內,也遠遠達不到全面開火的程度,底下小輩怎么可能不受影響?

    利益沖突、互相傾軋,有時候只需要點點滴滴的小事積累,就能水滴石穿。有什么感情能經得起這么猜忌消磨?

    就算他們不受影響,身邊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時不時攛掇,時間久了,關系再好也會生出隔閡。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兩個平日關系尚可的兄弟,這會兒的關系有些微妙。

    沒有一個人說話應答,氣氛尷尬又古怪。

    后來還是談稷開口:“沒事兒,你坐吧,我讓她換個位置。”

    宗政掀起眼簾望向他,就那么看著。

    四周更加安靜,談稷沒抬頭,也沒什么表示。

    第34章 000 有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著她……

    方霓拿著裝滿的盤子回到座位上時, 才發現自己的位置被宗政占了。

    “你坐這兒。”談稷在她停頓時就替她抻開了自己另一側的椅子。

    方霓垂著眸子很乖巧地坐下,也沒多問什么。

    她似乎已經從古怪的氣氛里察覺到什么。

    談稷桌上也沒跟她說什么,只偶爾和魏書白聊兩句。若是往常, 他會主動跟她說話的。

    方霓實在坐不下去了,起身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在外面洗手時,有人站在了她身邊:“你為什么總是陰魂不散?”

    方霓抬頭,在鏡子里看到了駱曉辰嫉恨又厭惡的眼神。

    方霓不知該如何回答, 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溯回, 像黑暗里行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忽然被漫天飛舞的冰冷雪花撲面襲來。

    她深吸一口氣,自嘲一笑:“你不想看到我, 難道我就想看到你嗎?”

    她確信和駱曉辰之間無話可說。

    方霓轉身要走,駱曉辰忽然攥住她的腕子, 力道之大, 嚇了方霓一跳。

    “放開——”

    兩人目光對上, 駱曉辰充滿不甘的眼底噙著淚,倔強地不肯流下來。

    過一會兒,她又切齒地瞪著她。

    手里的力道卻松了。

    望著方霓離去的背影, 駱曉辰心情復雜。

    她一直都很討厭方霓,也看不起對方的出身,過去連和對方說話都不愿意, 覺得是自降身價。

    準備和宗政結婚之前她就知道他身邊有這么個“女伴”, 不過無所謂, 甚至笑嘻嘻地掛在他爸脖子上撒嬌, 說她能搞定。

    家里本來不同意這門婚事,因為宗政算不上得勢,身邊還有這種桃花, 后來她還是說服了自己父母。

    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自信,也相信自己對男人的了解。

    再忘不掉也是一時的,何況簡單的情感根本不長久,只有深層次的利益綁定的婚姻才是永恒的。

    婚后她也有意收斂了自己的脾氣,溫柔小意,也沒亂發脾氣,頂多和幾個小姐妹是逛街旅游刷卡發泄。剛結婚那段時間,他從來不跟她發火,溫文客氣居多,大多時候待在他的書房辦公,她就算沖進去搗亂他也頂多是好聲好氣地說他要忙,請她出去。

    久而久之她覺得他就像戴著假面。

    她有一次終于忍無可忍,拿出一沓不知道從哪兒翻出的照片扔到他的書桌上。

    在他沉默的時候,瘋了一樣跑出去拿了打火機,一張一張點燃。

    宗政第一次跟她爭吵,從她手里奪過那些合照:“你發什么瘋?!”

    “是啊,我是瘋了,你不喜歡我干嘛跟我結婚?!”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沒有我爸你能進華陽董事局嗎?”

    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靜,點一下頭:“你說的沒錯,你爸幫襯了我很多。不過,我就沒有反哺你們嗎?我幫你們做了多少你爸不方便做的事?你們家在政界厲害,卻需要一顆我這樣的棋子打入其他圈子斡旋。大家互利互惠,別再說得自己是我的再生父母似的。誰比誰干凈?”

    兩人關系徹底破裂,只人前維持著夫妻恩愛的假象-

    這邊的住房是一棟棟獨立在山上的高腳木屋,參差錯落,像點綴在皚皚雪色里的一朵朵淺褐色蘑菇。

    方霓和談稷住一間房,去的路上,她緊緊抓著他的手,任由自己的小手被他牽著,深一腳淺一腳,像個搖搖晃晃的不倒翁:“早知道乘纜車了。”

    他身高腿長,每邁出一步她都要邁一步半,跌跌撞撞很難才跟上,又嘟噥“你慢點兒”。

    談稷好笑地回頭,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猝不及防

    的,方霓嚇得驚呼一聲,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記得年前那晚,他看完父母就回來看她了,開著車在雪夜里帶她兜風,方霓嚇得癱在副駕座上,手牢牢攥著安全帶:“談先生,談公子,求求你了,我還要學習還要考試,還有大好的年華,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談稷忍俊不禁,后來將車停在路邊。

    方霓下來,迎著冷風搓了搓凍紅的小手,用力在雪地里跳了跳。

    笨重的雪地靴在潔白的雪地里踱出了兩個小腳丫,煞是可愛。

    “你也來!”她回頭,紅撲撲的小臉希冀地望著他。

    談稷皺著眉:“不來。”

    “為什么啊?”

    “幼稚。”

    耳邊沒話聲了。

    談稷噙著笑回頭,果然看到她悶悶不樂地蹲在一盞路燈下玩雪。

    兩只小手凍得紅彤彤的,捏來捏去也沒捏出什么花樣,雪人的身體都難以成形。

    “需要我幫忙嗎?”他在她身邊蹲下,蠻誠懇的。

    小姑娘來脾氣了:“不要!”

    她團了個雪球,趁他不備朝他砸去。

    雪球正中他肩膀,在他肩上炸開一道雪花。

    談稷很配合地“啊”了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方霓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拍他:“你沒事兒吧?我沒用力啊……”

    卻見他笑著睜開眼睛,氣得她轉身就走,不搭理他了。

    談稷從后面牽住她的手,她甩開一次,他又牽上,甩開兩次又捏住,第三次她沒甩開,氣也消了。

    兩人手牽著手在路邊走時,方霓輕輕地依偎在他懷里,滿滿的依賴。

    談稷偶爾低頭跟她說點兒趣事,惹來她咯咯的笑聲。

    墨藍色的穹頂下,兩人在覆滿深雪的長安街上一直走了很遠。

    直到快午夜,一輛奧迪車悄無聲息地從前面路口徑直穿過來,停在了他們前面不遠處。

    方霓驚訝是因為這車的牌照很特殊,以及,竟然可以這樣無視交通規則直接開過來,前面的交警似乎沒看到,直接忽視了。

    雖然是在凌晨,街面上一個人都沒有,但一般人估計也不敢這樣,估計是什么特殊部門的車吧。

    望著黑魆魆的車窗,她莫名感到有幾分緊張,往談稷身后躲去。

    談稷緊了緊手里的力道,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其次才走上前去交流。

    方霓覺得車里人應該有些來頭,因為車窗降下后,談稷彎腰在車窗口跟對方說著什么,他面上帶著笑容,顯得很謙遜。

    她隱約聽到他喚對方一聲“鐘叔叔”,搜腸刮肚也想不到什么姓鐘的大人物,所以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些緊張但不是很緊張地跟個愣頭青似的杵在那邊。

    事后她知道了那人的具體身份,才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

    不過轉念一想,就算當時湊上去喊“領導”,人家頂多就是點點頭,不會放心上。

    不是一個圈子一個層面上的人真沒必要往上湊,別人怎么樣都不會拿你當回事,更遑論將手里的資源分給你了。

    彼時她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后來離開談稷后,她為了成功一開始總是參加各種飯局,結果什么都沒撈到,只是被別人當酒桌上的一盤菜而已。

    談稷說的沒錯,資源從來不是靠別人施舍的,都是互利互惠,自己先強大起來才能在交際中拿到資源,不然都是上趕著自取其辱。

    ……

    談稷臂力驚人,方霓被他抱了一路也沒感覺他有什么疲累。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要不放我下來?”

    “自己走?”

    她點頭。

    談稷又重復了一遍,微微揚起的語調:“當真?”

    方霓煩他了:“這還有假?”

    談稷將她放下地后,她往前跑了幾步又折回來,牽住了他的手。

    天邊有灰藍色的小顆粒懸浮,像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近處很安靜,只能聽到偶爾間歇的風雪聲,還有腳踏在積雪上塌陷的聲音。

    方霓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和談稷十指相扣。

    抬頭時,心里百轉千回,笑容越抿越深。

    談稷只瞥了眼就看到了,問了句:“你笑得那么傻干嘛?”

    方霓:“……”這人可真會煞風景。

    她只好說:“你不說要帶我來攀巖嗎?你都沒教我。”

    談稷:“你這幾天不是在練習嗎?沒什么成效?”

    “努力練習中。”只是收效甚微。

    她踮起腳尖又掛他身上,雙臂緊緊攀著他的脖子,全身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了,還故意往下墜。

    談稷單手撈起她的腰,方霓驚呼一聲趴在了他肩上,差點往前摔個倒栽蔥。

    好在她馬上穩住了自己,側頭瞪他:“以后不準這么嚇我!”

    他作勢要把她丟下去,惹來她的驚叫,雙臂更緊地纏著他。

    兩人一路說笑著走到了山巔,不遠處是三棟呈品字形排列的阿爾卑斯風格木屋,深褐色的木條和巨石壘就,屋頂覆著一層潔白的雪,融入蒼茫的雪地里渾然天成,別有原始自然的味道。

    鼻息間的空氣似乎都被洗滌干凈,方霓趴在談稷肩頭放松地深呼吸。

    目光瞥到一道人影,表情略有些凝滯,幾乎是本能地從談稷身上跳了下來。

    談稷此刻也看到了宗政。

    時間似乎都靜止了,三個人的背景,空曠而沉寂。

    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

    方霓很難說清自己那一刻的心虛和尷尬。

    歸根究底,她一開始接受談稷的目的并不單純,好感有之,利用也有之。

    這一點談稷也清楚,但談稷這樣成熟又通透的人,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他很明白這世上沒有完全純粹的情感,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時是適合又快樂的就行。

    但這一點當著另一個當事人的面直白地暴露出來時,到底還是不那么讓人舒心的。

    尤其是對于談稷這么驕傲的人。

    人都是如此,理智上覺得自己不會在意,不會像小孩子那么計較,實際上真碰上了、面對面時,多少還是會介意的吧?

    那么宗政呢?

    換位思考一下,方霓只覺得更加地尷尬難言。

    曾幾何時,他笑著帶她去見談稷,那時,她依偎在宗政懷里,和他形影不離……難保他不會覺得,自己是為了報復他才和談稷在一起?

    方霓覺得自己此刻還是不要說話得好。

    有一些事只會越描越黑。

    而且,她一開始似乎也有這種潛意識,盡管不是出于本心。

    “聊聊?”宗政這話是對談稷說的。

    “好。”談稷拍了拍方霓的肩膀,將房卡塞進她的口袋里,低聲說,“你先回去。”

    方霓點點頭,在宗政冷漠的目光里,垂著頭飛快從一旁離開了。

    可走出很遠,身后依然有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著她。

    第35章 000 你懂什么是愛,你懂什么是恨嗎……

    方霓在酒店房間里坐立難安, 一會兒看看微信,一會兒刷刷談稷的定位,心里那根弦時刻緊繃著, 瀕臨斷裂。

    她是不想將這種事情告訴其他人的,但心里總歸是忐忑,想了想,在群里找到魏書白的微信點了添加。

    幾分鐘后, 魏書白通過了, 給她發了個[?]

    方霓沒有和他廢話, 直接打了視頻通話給他。

    “你和談稷在一起嗎?”

    魏書白在那邊沉吟了會兒,聲音里帶笑:“他不是和你形影不離嗎?”

    這種好整以暇帶著點兒看好戲的口吻, 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

    方霓當然沒有他這么氣定神閑,急道:“剛才我和阿稷回來時碰到了宗政。”

    “所以呢?”

    “他把阿稷喊走了!”她很急, 真的很急。

    可是, 另一邊那位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勢:“放心, 出不了亂子。他倆都是有身份的,這會所我們常來,都是熟人, 要真鬧出什么多難看?放心啊,有分寸的。”

    聽著似乎是這個道理。

    可他的語氣太閑散,給人一種敷衍的味道。

    兩人算不上熟悉, 她自然不好對他說什么, 只能暗著急:“好的, 謝謝你。”

    要掛電話了, 魏書白笑道:“算了,我幫

    你去看一下吧。”

    “沒打起來的話,一會兒給你發消息。”

    “……好, 謝謝。”

    怎么覺得他倒希望兩人打起來似的?一定是錯覺吧-

    他們沒去山頂最大的餐廳,而是去了一家法式花園餐廳。

    環形的玻璃建筑,好似融入夜色里。夜幕降臨后,一串串晶瑩閃亮的小燈泡像點綴在夜空中的繁星,照亮蒼茫的雪地。

    餐廳味道還挺地道,蝸牛鮮嫩入味,紅酒也不是凡品。

    只是,兩人餐盤子里的東西都沒怎么動。

    宗政從入座開始就抄著手靠在椅背里沒說話,只是用一種全新的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談稷終于被他看得有點受不了,放下手里的酒杯,對宗政說:“哥們兒,你要看到什么時候?”

    宗政笑了笑,微微歪頭:“只是好像今天才認識你,忍不住多看兩眼。”

    餐廳里本就安靜,此言一出,更是落針可聞。

    人對于氣氛里莫名充釋的攻擊意味是非常敏銳的,對桌有對小情侶中的女生就忍不住放下刀叉,朝兩人望來。

    原以為是兩男搶一女、爭風吃醋的狗血戲碼,一看到這兩人的長相都愣住了。

    都是大高個,器宇不凡,不說長相氣度,就這一身不俗的行頭都感覺不是什么一般人。

    就這還需要搶女人?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自信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隨著時間推移,談稷唇角的社交式笑容也變淡了:“阿政,我不想跟你吵架。”

    雖算不上語重心長,也帶著幾分疲累。

    兩人從坐下到現在,僵了快有半個小時了。

    談稷是個講究效率的人,如果對面是別人,他早就甩手走人了。

    當然也有別的緣故。

    ——這件事確實也是他理虧。

    其實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人也很好理解,人一旦擁有太多,在兩性從屬關系上都很難平等。

    圈外那些姑娘甚至圈里面的一些,有太多想從他們身上謀取利益的,欲望直白而濃烈,司空見慣見怪不怪,所以他們也很少把那些女孩當回事。

    方霓是宗政第一個帶來玉泉山見他的姑娘。

    那時他病了,在他爺爺那兒療養,一般人都見不到。

    宗政在電話里央求說,他那兒清凈,他女朋友是學設計的,還在念書,需要清心靜氣,能不能寄放在他那兒兩天。

    談稷彼時耐心聽他說完,然后一口回絕,理由是不方便。

    倒也不是虛言,那地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進出的,一來二去各種報告、走程序都很繁瑣,麻煩得很。宗政的女朋友又不是宗政,他才懶得管。

    一般這種時候宗政都會知難而退,他看著開朗實則是個心細如發的人。談稷較他年長,宗政習慣遷就,其實大多時候他們是互相遷就。

    那天他一反常態,在電話里又跟他說,他要出差一段時間,不放心她一個人留京。

    “什么天仙,還怕被人搶了去?”談稷嗤笑,唇邊銜一絲笑意,“哪個女朋友?我見過嗎?”

    意思是先通個氣,免得到時候見了面他叫錯名兒就尷尬了。

    宗政罵了一聲,沒好氣:“哥們兒,我就這一個女朋友!”

    他輕笑著應允下來。

    翌日,他親自去門口接她,遠遠在杏花疏影里望見她。

    纖細窈窕的背影,皮膚很白,自帶一種清冷易碎的氣質。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她明顯有一點兒拘謹,但還是緩緩對他提起一個笑容:“你好,我是方霓。”

    日光落在她臉上,一片明媚的斑駁。

    方霓的氣質,初看時很像清晨凝結在枝葉上的花露,搖搖欲墜,卻倔強地不肯墜落。

    談稷輕抬了下眼皮,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目光在她面上有短暫的駐留。

    他雖然沒說話,方霓從他微微歪頭的動作里品出了一點別的味道,不太自在地去摸臉:“……我臉上有花嗎?”

    “不是。”談稷失笑,從她的眼神里判斷出這第二次見面,她確實完全將他給忘了。

    也沒多作解釋,他轉身給她引路:“走吧,我先帶你參觀一下。”

    ……

    宗政不為所動:“我很想跟你吵架?”

    他清俊的臉龐倒映著竹影,比往常還要安靜,眼神冷靜到冷漠,冷漠到近乎破碎。

    眼底的執拗,超出了他自己都可以忍受的極限。

    談稷和宗秉良在中源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他都沒有勻出半個眼神。沒想到,兩人如今會以這種形式面對面坐在這里。

    多年的交情不是假的,怎能不動容?

    談稷不忍再看,終究是別過臉去:“抱歉。”

    宗政需要這種道歉嗎?

    站在他的角度,這種道歉更像是施舍,毫無意義。

    “為什么偏偏是霓霓?”

    談稷沒有回答。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裊裊茶香如騰起的輕煙,隔絕了視線,朦朧模糊如蒙上一層紗霧。

    有時候看得不那么清晰也是件好事,起到一個緩沖效果。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她。”宗政的目光就那么緊緊貼在他臉上,似一柄利劍要剖開他,看看他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此刻似乎也不撣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

    談稷很少這么受制于人,說到底還是理虧,斂著眸移開目光,不和宗政對視。

    他深吸口氣,還是不作回答。

    這種時候,他說什么都是錯,除了火上澆油沒一點用處。

    他知道,他一開口兩人就要吵架。

    可他不開口,宗政就不會更生氣嗎?

    他覺得被背叛,哪怕看到方霓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他都不會這么難以接受。

    “我拿你當兄弟,跟你分享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你在背后笑話我,拿我珍視的人來玩耍?!”宗政認命般點著頭,微微抬眉,笑瞇瞇睨著他,“你可真行!”

    談稷知道他在氣頭上,說什么都無濟于事,只能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空氣都凝固起來。

    談稷避開他戾氣滿滿的雙眸,無意再跟他爭執:“抱歉。”

    他的忍讓,卻讓宗政心頭的那把火越燒越旺。

    荒誕到極致,他反而笑起來,往后一靠。

    “小時候,我剛到大院的時候,他們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你和阿浩把我當朋友。”他自嘲一笑,“7歲以前,我跟我媽住在最破爛的老城區,有一頓沒一頓,她一天打三份工養活我。回到北京后,我爸天天罵我,鄧芳沒給過我一個好臉,可我還得叫他們爸媽,你說可不可笑?”

    “可我要在那個院里生存下去,我就得對他們笑臉相迎,我最討厭的人,我也得忍著。你知道我每天過得有多壓抑嗎?”

    “跟霓霓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最快樂也最害怕的時候。我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家里的事,怕她知道其實我只是一個外表光鮮的可憐蟲。”

    “你跟我不一樣,你爺爺是元勛,你父母都位高權重,你舅舅是封疆大吏……你出生于這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權貴家庭,你喜歡什么都有人捧到你手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身邊都是‘好人’,就連你的繼母都對你溫柔親善、百般呵護……你說這是為什么?”他忽然笑起來,笑得不能自抑。

    談稷依舊沉默。

    “你懂什么是愛,你懂什么是恨嗎?”

    “當然了,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懂,因為你擁有的太多了,你從來都沒有失去過。所以我坐在這里,我說了這么多,罵得這么難聽,你也可以什么表情都沒有。你甚至連憤怒都沒有,這是為什么?”

    “我在罵你,你憑什么可以一臉無所謂地坐在這里?!”

    “哐當”一聲,被擲出的杯子砸在談稷手邊的桌角,又有無數碎片裂開,像崩裂的火花。

    巨響之后,便是漫長的沉寂。

    暴怒使他英俊的臉龐扭曲變形,從未有過這么一刻,宗政覺得自己如此恨他。

    如此地恨一個人-

    方霓半小時后收到了魏書白的來電。

    電話里,他說他們很好,附了照片給她。

    她翻開看,兩人坐在花園餐廳的一角,面對面,桌上擺了些吃食,表情也都很平靜,似乎確實沒什么問題。

    只是好像打翻了什么東西,一個服務生低頭在旁邊打掃。

    “阿稷什么時候回來?你幫我問一下好嗎?”她心里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餐廳里這個點兒已經沒有什么人了,四周過于安靜,電話里的聲音就非常明顯。

    魏書白下意識回頭,宗政面無表情,談稷眉目含笑平和,并無什么不妥。

    “好。”魏書白將電話掛了。

    他確實有點待不下去了,這詭異的氣氛。

    略斟酌了會兒說:“阿稷,走吧。”

    目光卻落在宗政身上。

    他垂眼諷刺地捻一根煙,也不點,更沒有說話。

    “今天太晚了,有時間再聊。”談稷起身告辭,跟魏書白一道出去。

    到了門口魏書白才搖了搖頭,同情地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沒事兒吧?”

    “我像有事的樣子嗎?”談稷撣開他的手,眼底一閃而過的煩躁。

    真的很難得在他臉上看到這種情緒外露。

    魏書白由此判斷,他是真的吃了癟。

    這人一貫的強權霸道,被人下了臉面還一聲不吭,除非心虛。

    魏書白細想一下也覺得好笑。

    以前從來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兒。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打算就這么僵著?”沿著雪道走了會兒,魏書白才開口。

    談稷本不想回答,雪地里反射出的月光印著他清冷的眉眼,他深吸一口氣,感覺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從未有一刻這么無奈。

    “這兩天我盡量不出現在他面前,免得他看到我就來氣。”

    “你躲著他讓著他,他恐怕更氣,覺得你瞧不上他,私心里沒把他當對手。”魏書白保證自己并不想火上澆油,只是陳述事實,但說完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

    談稷淡漠道:“那我也沒辦法。”

    他就這么微垂著眼簾冷淡地走在小道上,也不開口,就這么靜默走著。

    這人平日一副眼高于頂的自矜模樣,從不低頭,難得如此失意。

    魏書白: “在想什么?”

    談稷默了半晌:“宗政的話。”

    魏書白微抬眼簾,回頭:“他跟你說了什么?”

    “談公子不向來都當別人的話是放屁?只遵循自己那套?”

    談稷皺眉:“能別挖苦我了嗎?”

    “煩著呢。”

    魏書白微聳肩膀,閉上了嘴巴。

    半晌,談稷才幽長的一聲嘆:“看出來了,這一次,他真恨上我了。”

    魏書白訝然:“不至于吧?”

    “你讓他發兩天瘋,過段時間就好了。”

    談稷沉默。

    魏書白看他一眼,半開玩笑:“那你別跟宗稟良爭了。”

    “公是公私是私,這是兩回事。”

    魏書白不輕不重地搭了下他的肩膀:“順其自然吧。”

    談稷沒應,無意望去,墨藍色的夜空中只懸著一顆遙遠的星子。夜風吹在身上,鋼刀刮骨般麻木的冷。

    第36章 000 瘋魔而崩潰

    清明節之前, 業內出了幾件大事。

    先是中源集團內部又查處了一批高層的貪腐問題,包括中源置地、中源金融、中源醫療等幾家旗艦公司和附屬公司都進行了大規模的整頓。

    其次是談稷升任中源創業的主席,連著多日, 方霓也見不到他,能看見也是在鮮少的一些正規報道上。

    方霓不懂這些,但從一些主流媒體的報道中瞥見寥寥幾語,也忍不住將一些部門看似不相干的人員調動、改革和中源此次的整頓掛鉤, 總感覺撲朔迷離, 息息相關。

    她再笨也知道這氣氛不對, 最近沒敢打擾談稷。

    不過這些事兒再大也局限于業內,沒有哪家媒體大肆報道, 就算提到也非常克制,大多是一筆帶過, 難以描述的默契。

    一般人也不會將這些事情聯系到一起, 大多和看報紙時的心態一樣, 看過就忘了,不會深究。

    但方霓忍不住關注,在一則報紙寥寥無幾、諱莫如深的敘述中找到“宗XX”的名, 心里總有種說不清的悵惘。

    談稷和宗政,終究是以這樣的方式逐漸走向陌路。

    后來想想,這不過是導火索而已, 也許很久很久以前, 早在她不曾關注到的層面, 兩人間的裂痕便如蛛網般在玻璃上蔓延, 只等分崩離析的那一刻。

    時間問題罷了。

    方霓不愿意去回憶過去三年里,他們三個人的共同回憶。

    那會讓她錐心刺骨的難受。

    好比你明明知道握不住手里的沙,越努力, 它從指縫里流失得越快。

    三個人之中,只有她在一廂情愿地刻舟求劍。

    人很難明確地將自己的情感歸納于哪一類,就像宗政之于她,就算不再是愛人,也是非常重要的親友,她很難真的去詛咒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

    也許曾經有過不甘和怨憤,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逐漸歸于平淡,不會真的希望對方不好。

    那個月她收到了來自小姨藺靜秋的來信,說這個禮拜天會來北京看她。

    她在這邊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大型的建筑公司當工程師。

    “你身體吃得消嗎?”方霓在電話里關切地詢問,還想勸她休養。

    話一出口就被她給罵了:“還休養?你養我嗎?”

    以前她肯定被懟得說不出話來,這一次小姑娘還真斟酌了一下,小聲逼逼:“也不是不行,我參加了國內兩個大品牌的設計大賽,應該可以拿獎,兼職也攢了不少錢。”

    藺靜秋真的愣了一下:“你真拿獎了?”

    方霓有點生氣:“之前都說好幾次拿獎了,你都不聽,都當耳邊風!”

    藺靜秋:“不是,我……”

    在她的印象里方霓一直不怎么聰明,是靠勤奮才考上北京的大學,小時候天資也很一般,跟她媽媽沒法比。

    除了遺傳到了幾分藺靜云的美貌,其余根本不像藺靜云。

    藺靜云的性格,就是第一首長站她面前也不帶怯場的,方霓好像是她的另一個面。

    方霓從她之后的沉默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小姨雖然關心她,一直對她沒什么信心。

    不像談稷,會鼓勵她,說她很厲害,哄人也不像是假的,情緒價值拉滿。

    其實她也沒那么笨,知道談稷有時候就是哄她,但他哄得很用心,不會讓人覺得敷衍。他夸她衣服設計得好不會只說一句“漂亮”,而是會從面料、呈現的感覺等各方面來夸。

    “你什么時候來?我來接你。”她后來說。

    “不用,我自己打車過去,你住哪兒?”

    方霓猶豫了一下,報出了地址。

    果然,藺靜秋聽到她住釣魚臺那邊語氣就不對了:“我生病你就又亂來?”

    “你是不是又談什么亂七八糟的男朋友了?你怎么住得起那兒?”

    方霓不止長得漂亮,她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特別吸引人,看狗都很深情,她跟你說一句話,對你笑一下,就有一種被溫柔以待的真誠感。

    上中學那會兒,她身邊就圍著數之不盡的男生,都被藺靜秋趕走。

    她這么說方霓就有情緒和逆反了:“什么叫亂七八糟的男朋友啊?我男朋友很好的,有正經工作。”

    “我去找你。”藺靜秋把電話掐了。

    方霓心里還別扭著,覺得她不可理喻。

    可她從小順從慣了,而且她身體不好,她一般都不跟她爭吵。

    但這一次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之外了。

    那天藺靜秋拖著行李過來,門開,她先在門口冷冷地掃了她幾眼,那種冷涔涔的目光看得方霓渾身不自在。

    她下意識捏緊冒著汗的手心,搓一下,勉強鎮定住往后退,彎腰給她找拖鞋。

    “不用了,

    別弄臟了你的鞋。”她語氣里的諷刺深深刺痛了方霓。

    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禍事一樣。

    明明她也沒做錯什么。

    “小姨……”

    藺靜秋沒聽她解釋,徑直越過她在屋子里轉了轉。

    幾分鐘后,她走馬觀花似的參觀完了這棟屋子,還是沒要拖鞋,就光著腳站門口跟她對視,眼里的失望讓方霓覺得惶恐又難受。

    “你還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她沒有罵她,可冷淡的表情讓方霓更加難過。

    她支吾著說不出話,本就不是個善于辯解的人,她只能徒勞地說:“他對我很好……”

    “忘了你媽的下場了?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覺得別人能對你多真心,這種男人,身邊的女孩不知道換了多少,他會為了你放棄他手里的那些東西?能不能醒醒?”

    好像被一鞭子抽中,方霓臉上火辣辣的,訥訥的說不出反駁的話。

    藺靜秋走了,方霓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直到談稷回來。

    “怎么坐在地上?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照顧自己?”談稷將公文袋擱到一邊,折起衣袖,走到近前將她抱到了沙發上。

    方霓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想說點兒什么,喉嚨里又好似堵著什么。

    他笑著揉了下她的腦袋:“不想說算了,等你什么時候想說了再說。”

    談稷總是很包容,能從她的情緒感知到她的不開心,從她的表情讀懂她的意思。

    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動容,那一刻,心底堵塞的酸意化開,如滴落的墨汁一絲一縷散化在水中。

    方霓撲入他懷里,腦袋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蹭了蹭。

    談稷笑著摟住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會兒還有個視頻會議,我先去開會,晚點陪你?”

    她難得耍起小性子:“不要。”

    整個人就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得虧她體重夠輕。

    談稷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單手撈著她,單手拿文件進書房、打開電腦。

    他將屏幕對準她:“確定要跟我一起開會入鏡?先說明,我不保證你明天會不會上社會新聞哦。”

    嚇得她立刻松開他閃到了一邊。

    他按住椅背轉過來坐下,唇邊噙著一絲笑意,轉瞬即逝。

    方霓望著他,后知后覺地意會過來,他在耍自己。

    她盯著他的側影看了會兒,趕在他開會之前,立正、舉手。

    談稷盯著她那只堪堪戳到太陽穴上的小手,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

    她笑嘻嘻:“好的,太君。”

    談稷氣極反笑,伸手作勢要抽她,她飛快溜了出去。

    會議已經開始,對面人等著,有些不確定是否要馬上開始。

    談稷低下頭翻傳真過來的文件,笑容收斂,沉聲道:“開始吧。”

    ……

    等待的時候,方霓系上圍裙去廚房做晚飯。

    她炒了個茭白肉絲,還有一個筍干炒豆,色香味俱全。

    拍了照,發到朋友圈。

    有人給她點贊。

    方霓看一下,沉默。

    是宗政。

    清明節之前方璞和找過她一次,方霓不想搭理他,是宗政帶她出的留園。

    那日斜風細雨,路不好走,將她送到后他將自己的傘借給她。

    是一把勞斯萊斯傘,價值不菲,她一直還沒來得及送還他。

    只好把他從黑名單拉出來,打算挑個適當的時機。

    之前他沒問她為什么拉黑他,如今也沒提為什么將他從黑名單放出來。

    方霓自然也不會提。

    有些事情,說得太明白反而尷尬難堪。

    而且如今她發現,也不是非要拉黑他不可。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她如今已經可以坦然面對。

    確實也沒有非拉黑他不可的必要了。

    她變得更加堅強、勇敢。

    也學會了潛水和攀巖,只是目前技術還很一般。

    她能潛到的最深深度就是水下五十米。

    以前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會喜歡這種危險的運動,直到親身經歷。

    有時候,安靜絢美的水下世界確實能安撫人內心的悲愴與傷痛。

    談稷能潛到水下270米的深度,有過九頓天窗、扎金索斯島、帕勞藍角等多地潛水和水下洞潛記錄,在世界各地的潛水圈子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顧子明名下的潛水俱樂部就是為他的興趣愛好組建的,加入條件非常苛刻。

    這個俱樂部也是他名下唯一不限制圈層身份的組織,只要有實力都能加入,吸納了各地的洞潛高手,不少打聽到、想跟談稷攀上關系的人都苦練洞潛,想以此為媒介接近他。

    不過這是高危、高難度的極限運動,很少有人能成功,甚至還有把命都搭上的。

    洞潛的危險性非常高,死亡率高達20%,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丟命。

    手機里也時常有人組織潛水,邀她一同前往。

    方霓都不敢應承,她很惜命。

    當然,談稷也不允許。

    他發起火來是非常可怕的,嚴肅板正、咄咄逼人的模樣嚇死她。

    “想什么呢?”身后覆下山岳般偉岸的陰影。

    正百無聊賴摘菜的方霓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里的淘菜盆。

    談稷替她抄住了,穩穩當當放回盥洗臺上,空出的另一只手把住了她的腰。

    方霓微微站直,皮膚上冒起細小的疙瘩,像是過電似的。

    談稷的呼吸噴在她的后脖頸,繼而往上,火熱的唇含住她的耳垂。

    猝不及防的親熱讓她的大腦短暫地失去了思考,方霓木木的,纖薄的身軀被他輕巧抱起,擱到臺面上。

    直到他的唇又壓在她的唇上,她才恍然驚醒,紅著耳攬住他彎下來的肩膀。

    他堅硬的手臂纏得她快喘不過氣來,方霓覺得自己像一條上了岸的魚,嚴重缺氧。

    那種高原反應般不自主的窒息感,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其實這種時候方霓喜歡談稷跟她說說話,但他其實更多時候更喜歡跟她實打實的交流。比如探索她口腔里的深度,舌尖探進去,探索完不忘品嘗般舔舐一下她柔嫩的唇角。

    分開,方霓眼睛亮亮的,濕漉漉的。

    兩人對視,一時沒話了。

    過一會兒他才扯開襯衣的領口,再一次狠狠吻上她。

    方霓這一次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凌亂了,但也迷迷糊糊的,因為她自己也很亂,腦袋處于一種半空白狀態。

    春夜的北京沒有暖氣,入夜后,干燥的空氣里難得有了濕潤的氣息,隨風入夜,混雜在緊促的呼吸里。

    整個世界仿佛都無比安靜,能聽到雨絲刮擦玻璃窗發出的細微沙沙輕響。

    方霓想起自己第一次潛水閉氣時,就是這樣的感覺。

    談稷像一個老道的教練,帶她一道探索此前不曾探索過的區域。

    她有過一次和他共潛的經歷,中途引導繩脫落,那種急速心跳加快、瀕死的恐懼讓人畢生難忘。好在后來他們又回到了地面,那次真是九死一生……

    廚房的燈早關了,四周一片黑暗,和窗外沉寂的夜色融為一體。

    華燈初上,璀璨的燈火點映著繁忙的街道,整個世界像忽然通電的游樂場,鮮活起來。

    隔著一扇玻璃,方霓的手肘抵在冰冷的臺面上,凌亂的思緒才稍稍收回、矯正,可到來的顛簸又再次加劇了這種暈眩感。

    “會不會被看到?”她第三次憂心忡忡地開口,不敢回頭去看身后人。

    “不會,這個高度底下是看不到上面的,這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捋起她散落的發絲,瑩白的肩膀瑟縮了一下,蝴蝶骨纖薄可見,漂

    亮到令人嘆惋。

    談稷將她推到上面,原本遮掩在波浪裙擺下的風光,好似被燈火通照般一覽無余。

    白色的裙擺壘疊到了腰際,像盛開的花。

    方霓脫力地蜷縮到狹窄的臺子上,捂住自己的臉蛋。

    此舉頗有欲蓋彌彰的效果。

    談稷笑了笑,將她撈起。

    方霓下意識將腦袋埋到他懷里:“有人會看到……”

    “大晚上的黑燈瞎火,誰能看到?”

    話這樣說,她累了就不想動,被他撈著人還是懨懨的,像只偷完腥饜足的貓,連敷衍一下都嫌多余。

    就這么懶洋洋地攀在他身上不想動了,弄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談稷低頭吻了下她的耳垂,她怕癢躲開,堪堪只捕捉磕碰到一絲,唇上酥酥麻麻,如被軟香凝脂玉碾過,銜著幽幽的香。

    到了夜晚,天氣更涼,不如深冬室內暖氣充足的舒適。

    方霓在被子里翻了個身,手攀在他身上。

    談稷去了趟洗手間。

    耳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就醒了,百無聊賴翻到他床頭的手機,因為錄過她指紋,隨手一翻就翻開了。

    和她想象中一樣,談稷的朋友圈非常干凈,近一年只有一條動態。

    屏幕上淡淡的白光落入她眼底,方霓捏著手機,目光久久地駐留在上面。

    那是半年前他發的一條動態,一張雪山圖。

    狀態顯示——僅她可見。

    方霓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酸澀中帶甜,胸腔里好似被一股無形的氣流堵滿。

    那是她最難過的時候,極度懷疑自己,甚至拒絕所有來自異性的好意,不敢再談戀愛。

    這種狀態蔓延到剛和談稷在一起時,她始終有種游離的迷茫。

    關了手機,她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不經意間已經淚流滿面-

    談稷第二天5點就走了,去青島那邊出差。

    上飛機前他還給她發了消息,說去兩天就回來。

    方霓:[路上小心。]

    談稷沒有再回復了,方霓想,他可能是上飛機了,或者是和隨行的工作人員在交談,沒再管了。

    另一邊。

    談稷放下手機,抬頭去看玻璃幕墻外沉寂的藍天白云。

    這樣明朗的天氣,視野里卻仍像蒙著一層顆粒濾鏡。

    風卷起街邊的樹木,枝干紛紛折彎,玻璃窗內卻一片風平浪靜。

    窗外的風有多大,無從得知。

    他略彎下一點身子,長腿撐住地面,猶豫一下翻開了陳泰發給他的鏈接。

    下面還有陳泰發的消息:[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時過境遷,不能作為什么依據。]

    他從來只聽命很少發表自己的觀點,實在例外。

    可能也覺得談稷看到這些東西不會開心。

    談稷沒理,目光平靜地下移。

    方霓的博客內容停留在半年前,在此之前,主頁上還有幾篇洋洋灑灑的篇章,或者是活動現場的照片,或者是她參加一些比賽、做志愿者的心得,語氣輕快、明媚。

    文筆算不上太好,但樸實自在,字里行間透著雀躍和鮮活,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能從躍動的文字間呼之欲出,穿透時光,朝他撲面而來。

    猝不及防映入他眼簾的是最新的一篇,情緒急轉直下,字里行間都是哀怨自艾,和前面的幾篇博文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本該讀到這里就不再看下去,可后來還是不甘心,還是忍不住往下讀。

    不信邪,偏要往下看。

    “其實他們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開始想,其實談稷也好,至少可以讓我忘記……”

    “終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再像的人都有不一樣的地方。努力過了,但是好難,從來不想主動發消息給他,真的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忍不住會去關注他的吧,可是和阿稷在一起,真的沒有這種感覺……”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卑劣,把他當止痛的良藥。我想,他應該也是知道的,他那么聰明。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穿的好,其實我早就知道,我跟他,其實更適合當朋友,可是,總是抗拒不了他的好……”

    “都是以前的事了……”見他許久不開口,陳泰說。

    談稷沒應,指腹刮過屏幕邊緣。

    一字一句透著女孩的疑問、糾結,很多不經意的發自內心的句子,如鋼刀,扎得人血肉模糊。

    有時候覺得她很心軟,有時候又覺得她有種天真的殘忍。

    以前覺得自己殘忍,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殘忍不是利益糾葛時的不擇手段、冷血果斷,而是不經意就能戳到人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打碎別人引以為傲的自尊和驕傲。

    把別人一顆真心,踩在腳底,碾為齏粉,不屑一顧。

    你甚至沒有辦法指責她,因為她本意并不想傷害別人,她只是沒那么愛而已。

    將鏈接刪掉,他面上意外的平靜。

    不痛嗎?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么瘋魔而崩潰。

    深吸一口氣,心口驀的仿佛結痂的傷口被再次扯開,淌出鮮活的血。良久良久,他都沒說話。

    第37章 000 方小姐搬走了

    方霓提交完作業, 時間已經到了四月中旬。

    那段時間她挺忙的,復試完后,和鐘眉結伴去了佛山。

    這段時間, 她和臺里鬧翻了,一開始從記者轉主持人沒成功,現在去拍戲了。

    雖然是個糊咖,掙的比以前多, 也比較自由, 除了累一點沒壞處。

    方霓由衷替她開心。

    “等我以后紅了, 我要穿你設計的禮服走紅毯。”她開玩笑。

    “哈哈那我先在這兒謝謝大明星了。”

    下飛機時司機早就等在候機大廳了,下來替她們放行李、開車門, 一套動作一氣呵成。

    “你現在也是發達了。”鐘眉拍著她的肩膀,感慨。

    方霓哭笑不得:“男朋友的車。”

    垂頭佯似看資料, 不愿意多提。

    談稷的身份不是可以隨便拿出來說道的, 擱哪兒懂門道的都覺得是重磅炸彈。

    她每次跟他出差, 哪怕事先不放出任何消息,一落地必然有數不盡的名流政要過來拜謁,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談稷似乎一年到頭也見不著他爸一次, 跟旁人也沒什么區別,很多時候話還要秘書傳遞。有時候也覺得難怪,養成了這種自我又獨立的性格。

    來接她們的是一輛賓利慕尚, 車前吊三個車牌, 兩黑一白。

    方霓上車時還多看了一眼,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一輛車掛三個車牌的呢。

    “掛三個牌大喇喇上街, 我還是第一次呢。”鐘眉打趣她,“跟著你這個大款長長見識。”

    方霓當時沒懂,后來才知道這牌照不能隨便辦的, 要各種手續,要求很高。

    不過跟談稷在一起久了,閾值提高,很多以前覺得驚世駭俗的事情都見慣不慣,稀松平常了。

    她們沒去酒店,而是住在順德那邊的一處大宅里。

    白墻灰瓦,雕梁畫棟,典型的徽派建筑,有些年頭了。

    庭前有一池鯉魚,方霓喜歡搬一把椅子,坐在靠窗的檐廊下觀賞。

    鐘眉替她喂養了會兒就覺得無聊了:“貴婦生活也不怎么樣嘛,無聊得很。”

    頭一天她們去參加活動,由本地知名的財主王一懷領著。

    早有人給他打過招呼,他對兩人殷勤備至,尤其是方霓,就差供起來了,介紹起風土人情來不遺余力,甚至發動自己的人脈帶她去各種大牌的工作室現場學習。

    字里行間旁敲側擊,要她回頭在談二公子面前替他美言幾句,弄得她哭笑不得。

    年過半百的人了,身段還如此軟,給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伏低做小,方霓再次直觀地感受到錢權階層下不可逾越的差距。

    有些觀念,根深入人的骨子里,不是喊兩句口號就能消弭的。

    這種感覺讓人又好笑又無力。

    原本她打算在佛山待一個禮拜,除了學習也想出去散散

    心。

    禮拜天晚上卻接到了陳泰的來電,說談稷出了事。

    方霓聽完就掛了電話,連夜趕回來了北京。

    辦公室里只有陳泰在收拾資料。

    “他人呢?怎么了啊?”方霓一顆心不住地跳,七上八下,手心都是汗。

    平復了一些,她才意識過來似的,回身將門堪堪關上。

    陳泰的表情有些為難,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對她和盤托出。

    “告訴我!”方霓急促道。

    她面上是有些生氣的,恨他這種時候還不肯說實話,恨談稷遇到事情還要讓人瞞著她。

    不過私心里也覺得他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他向來都很厲害的,什么事兒都能擺平,做事也干凈利落不留什么話柄。

    不過這次她失算了。

    聽完陳泰的話,她臉色蒼白,像跟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方霓從沒覺得自己這么沒用,他出事的時候她一點兒都幫不上。

    陳泰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只好告訴她是因為方璞和。

    沒有等他開口,方霓已經奪門而出。

    陳泰忙喊住她:“哎,你往哪兒呢?不是那邊……他不在公司!”

    “我去找方璞和!”風里傳來小姑娘氣憤又脆生生的聲音-

    方霓一出門就碰到了鄒弘濟,忙喚一聲:“鄒叔。”

    鄒弘濟和藹地應一聲,問她這是上哪兒啊。

    他笑得和煦,不像是火燒眉毛的樣子,方霓在油鍋里煎炸的心稍稍撈起來一會兒。

    看到他眼里的鼓勵,方霓才說了:“陳泰跟我說,他被人舉報了。”

    鄒弘濟了然一笑:“不是大事兒,老鄭給壓下來了。方璞和信口開河,回頭報到首長那兒,也不是那么輕易能善了的。不過到底只是小事,他也沒想鬧大,阿稷只是在寫一份檢討,內部解決,過兩天風浪平息就好。”

    方霓怔了一下:“可是我聽說……”

    “你聽錯了。”鄒弘濟安撫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他人現在在景山,這樣吧,我讓人領你去。你見他一面,也能安心。”

    方霓忙道謝。

    目送她離開,鄒弘濟才斂了笑,深深嘆一聲進了辦公室。

    “鄒秘書。”陳泰忙道,手里的資料下意識放下,笑著擺出聆聽姿態。

    鄒弘濟跟過談遠山,不管是資歷還是能力都不是他們這樣的年輕后生可以企及的。

    “你說他鬧這出干嘛?非要刺激方璞和。”鄒弘濟直搖頭。

    陳泰只能干笑。

    談稷做事,必然有他的考量,他不可能讓自己陷入這種被動的局面。

    雖然事先他沒跟自己溝通,陳泰其實并不慌。

    寫份檢討而已,既然沒越過老鄭,意味著方璞和沒想著要鬧大,只是想警告談稷。

    控制在一定范圍內的影響,終究也只是內部矛盾,各方重新談判博弈的由頭而已,鬧不出什么大風浪。

    這種小事,鄒弘濟估計都不會上報給談遠山-

    午后一直下雨,窗前堆滿搖落的梨花瓣。

    還未入夜,天色已經暗沉濃稠到好似沁著墨汁。

    有一滴墨自筆尖暈開,又一張紙廢了,浪費已經寫滿大半張洋洋灑灑的墨寶。

    “心這么亂,怎么寫檢討?”耳邊傳來一聲輕哂,帶幾分戲謔調弄。

    陳興賢回頭,撐在一側烏木高幾上笑覷他。

    “怎么看出我心亂的?”談稷眉目云淡風輕,辨不清喜怒,夾著鋼筆悠然調試了一下手邊的臺燈。

    陳興賢并不作答,走到窗邊聽了會兒雨聲。

    他不笑的時候,要嚴肅很多,分明是一雙多情目,笑意卻不達眼底。

    這樣的顏值在他們部門蠻少見的,好在他氣質蠻正派,不至于叫人拿住這個做文章。

    “你怎么得罪姓方的了?他竟然敢觸你的霉頭?”陳興賢覺得不可思議。

    談稷從桌角摸了包煙,低頭撥一根:“谷陽平和宗家的利益息息相關,沒有他在背后支持,方璞和不會輕舉妄動。既然他想看我出糗,那就如他所愿。與其一直提防,我給他這個機會,省得暗地里再搞些別的小動作,煩得很。”

    陳興賢回頭,抬高眉梢:“講點道理,你搞人家女兒,人家只是舉你個作風問題,寫個檢討算便宜你了,老鄭還是護著你。”

    談稷也不見動怒,只是點燃了煙,吁一口,在煙霧繚繞中沉默地笑了。

    他不想解釋他和方霓的事,言語攻訐是最無聊的,他也不會為這種流言蜚語所累。

    陳興賢的目光平淡地落在他臉上,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以為很了解談稷,此刻才覺得不然。

    既然早知道方璞和和谷家的計劃,為什么還乖乖往下跳?要是方璞和不顧忌著他爸、不顧忌著老鄭,也不顧忌影響非要玉石俱焚,他能全身而退?

    如此冒險,不像談稷的作風。

    這會兒有人進來匯報,說宗先生到了,來談事情。

    談稷掐滅了煙,笑道:“讓他進來。”

    宗政踏著瓷磚地進來,皮鞋上的水漬在地面上洇出不太明顯的痕跡。

    陳興賢無意再留,笑著告辭:“你們聊。”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宗政看了他會兒,在沙發里坐下:“好久不見。”

    談稷闔著眼皮,半晌,唇邊扯出一絲諷意。

    宗政也笑了,兩人現在這個關系,確實也沒什么寒暄的必要。

    “你這么不遺余力地把宗秉良剔除中源董事局,只是因為他擋了你的路嗎?”

    “說起自己的老子時,你就是這樣的語氣?看來你們家也不怎么團結。”談稷慵懶側頭,似笑非笑地望回去。

    宗政的臉色很冷,可以淬毒。

    “急了?害怕了?我以為你天地不怕呢,原來也有怕的時候。”談稷失望地搖頭,“你離婚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跟駱家鬧成這樣,誰還會愿意幫你啊?我要是你,絕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跟駱曉辰鬧翻。”

    他點了點太陽穴,輕飄飄道,“太蠢了。”

    用最漫不經心的語調說最狠的話,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宗政瞇眼,只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沖到了腦門,從未有過的難堪。

    “覺得很難堪是嗎?實話就是這么難聽。”談稷低笑。

    宗政就這么凝神盯著他,半晌,反而慢悠悠地喝了口手邊的茶:“阿稷,你怎么了?”

    談稷面無表情,又點一根煙,火星子在他指尖冒起來,明滅不定:“想說什么?”

    語氣冷淡到沒有什么語氣。

    空氣里似乎也裹挾著窗外灌入的水汽,朦朧晦暗,有一種黏膩的陰濕,不斷滲入人的骨髓。

    宗政卻笑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我細想過,兩家爭斗不是現在才開始的,把宗秉良踢出中源也不需要那么大動作,你握著周念,手里應該也有很多東西吧?只是礙著影響,一直沒有爆出來。是什么讓你改變了?”

    “是什么讓你這么破防,不惜兩敗俱傷拖自己下水,也要玉石俱焚?”

    談稷一言不發,只嘲諷地望著他。

    ……

    方霓抵達,叩門、推開辦公門時,明顯感覺室內的氣氛不一般。

    談稷端坐在辦公桌后,宗政卻坐在沙發里,兩人間似乎隔著萬水千山。

    方霓像被點了穴,停在門口,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她只敢探進一顆腦袋,扒拉著門板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談稷神情淡漠地掃了她一眼,下一秒囅然笑道:“怎么不進來?”

    像冰雪消融,絲毫看不到上一刻臉上結了冰似的肅穆。

    方霓看看他,又看看宗政,這才猶豫著跨了進去。

    “女朋友來看我了,要我送你嗎?”談稷抬起手表在宗政面前比了比。

    宗政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離座。

    擦肩而過,他都沒看她一眼。

    方霓惶惶地站在那邊,差點忘了自己來的初衷。

    “看到老情人,這么激動?”談稷失笑,眉梢不著痕跡地微挑,面孔沉浸在陰影里。

    方霓一開始只是怔了一下,并沒有反應過來。

    其實那天來之前,她的情緒還沒在他出事的焦急中,滿腦子都是這個,沒有余力去想別的。

    以至于聽到他嘲諷的話語,只有怔松。

    可漸漸的,身體又有些發冷。

    她的沉默點燃了談稷心底本就熊熊燃燒的怒火

    ,“哐當”一聲,一個茶杯從斜角飛來,徑直碎在她腳邊。

    方霓下意識退了一步,褲腿被茶水沾濕,黏膩得難受。

    還有一些茶水滲入鞋子,逐漸蔓延到整個腳掌。

    一開始的溫熱,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得冰冷,灌了鉛一樣沉重地拖著她的腳往下墜去。

    方霓訥訥地杵在那邊,好像第一天認識他似的。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生氣,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知道他被方璞和惡意舉報,那么擔心他,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看他,結果他這樣對她。

    那一刻,她真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明白,不理解,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方霓奪門而出,漫長昏暗的走廊像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淵。

    走廊里沒有亮燈,好像誤入了某種生物的腸道。

    暗沉的天色暈染加重了這種沉重無力感,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后來幾乎成了跑。

    像是要逃離什么-

    雨滴砸在玻璃窗上。

    室內太靜,“啪嗒”的一聲如鐘鳴響起。

    談稷震了一下,恍然回神。

    回頭望去時,門口已經沒了她的身影。

    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談稷像是暫停久了忽然啟動的機器,匆忙拿出手機撥電話給她。

    一遍又一遍,卻只是得到忙音。

    后來他不打了,叫來陳泰,吩咐:“讓門口的警衛跟著她,到她回家為止。”

    陳泰望著他陰晴不定的面孔,欲言又止。

    后來陳泰離開,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又只剩他一個人。

    冰冷的玻璃上布滿蜿蜒的水痕,像千瘡百孔的心房。

    他額頭青筋暴起,時間久了,臉上的表情淡了。

    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這樣挫敗憋屈過。

    認識三年了,拿她當朋友,當珍視的人,甚至不介意她那些小九九,她拿他當什么?都不問一句,轉身就走,看著軟軟的,從來沒有一次對他低過頭。

    像她自己博文里寫的那樣,從來不會想到去主動聯系他,沒那個動力,說白了就是無所謂,他就是個她無聊時聊以慰藉的工具。

    他什么時候這么上趕著過?覺得沒意思得很。

    其實他的脾氣算不上好,看著平和只是大多數時候他不需要動怒,甚至不需要遞眼色,身邊那群人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讓他舒心,絕不敢跟他對著干。當然,更多時候是他無所謂,他什么都有,沒什么需要去特別關注爭取的。

    她倒好,偏偏就有本事讓他怒火中燒。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釣魚臺。

    燈光亮起,屋子還是那間屋子,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樣了。

    “先生。”阿姨忙放下手里的灑掃工具,疊著手過來。

    談稷連應一聲都無,表情冷漠地站在門口,掃視屋子。

    最直觀的就是客廳里那個很大的人臺沒了,顯得極為空蕩,讓人不太適應。

    她入駐這里后就如蝗蟲過境,屋子里的每一個空間都布滿了她的痕跡。

    如今人去樓空,東西也搬沒了。

    “她人呢?”談稷的語氣像結了冰。

    阿姨怔了一下,不明就里。

    她上崗不到兩天,對這些事知之甚少。

    談稷不耐重復:“方霓。”

    阿姨恍然,忙恭敬回:“方小姐搬走了,她說考上了,讀研要去住校。”

    談稷都笑了,眼底有些嘲諷。

    真當他舔上癮了,什么都隨著她?

    第38章 000 好像人已經被掏空

    那日方霓離開時, 雨已經停了。

    她先到釣魚臺收拾了行李,然后打了電話給鐘眉:“……嗯,我先去你那邊吧。”

    鐘眉沒說什么, 甚至沒有多問,只說幫她收拾出來房間。

    陶晶晶和周思菱工作后就搬走了,現在那地方只有鐘眉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合租,原本她的房間鐘眉拿來堆放雜物了。

    收拾不花什么時間, 半小時后方霓也到了。

    門打開的那一刻, 她怔愣地拖著行李站在門口, 心里有種空蕩蕩的茫然。

    氣溫降得太快,連帶著撲入室內的還有她身上攜著的冷氣。

    并沒有因為稍高的室溫得以舒緩。

    她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路上走得快, 雨傘被吹斷了傘骨,她半邊肩膀都是濕的, 幾撇額發狼狽地卷成綹, 貼在蒼白的額頭。

    “怎么了這是?”鐘眉忙把她讓進來, 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方霓沒說什么,只苦澀地笑笑。

    回到房間后她就感覺脫力了,坐在那邊半晌都沒動作。

    鐘眉原本不想來打擾, 過一會兒到底是擔心,來叩了門。

    方霓飛快抹一下眼睛,努力揚起笑臉:“進來吧。”

    鐘眉才端著一杯檸檬水進來, 給她:“喝點兒水吧。”

    方霓接過, 低聲說“謝謝”。

    聲音壓得很低, 委實也提不起什么心力。

    當然也怕聲音太大暴露聲音里的哽咽。

    她一直垂著頭, 不用說話也是一副風吹雨打后焉噠噠的模樣。

    鐘眉既心疼又感慨,后來坐在床邊淺問一句:“吵架了?”

    方霓一開始不肯說,后來還是沒忍住, 噙著淚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被人家嫌了。”

    鐘眉:“……不至于吧?談公子對你挺好的啊。”

    而且前幾天不還挺好的嗎?

    她不理解。

    不過轉念一想,這種公子哥兒陰晴不定的,實在很難伺候。

    方霓這種小呆瓜,指不定就惹到了他。

    “別想那么多了。”倒頭來鐘眉也只能這樣安慰她。

    到外面,她給陳興賢打去電話,簡略說了一下這事兒。

    他略沉吟,說:“成,我回頭幫你問問阿稷。”

    “麻煩你。”

    “這么客氣?”他語氣里噙一絲笑意。

    鐘眉也笑,卻沒說什么。

    他倆關系一直都是不對外公開的,各有各的生活,各取所需。

    雖然是蠻正常的男女關系,他那種家世身份,說出去難保不被人在背后說道。

    陳興賢結過一次婚,和前妻早就分開多年,不過女方有點神經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霓在床邊坐了會兒,又喝了兩口水才緩過來一些。

    她去洗了個澡就躺下了,實在是沒什么力氣干別的,好像人已經被掏空。

    心里始終空蕩蕩的,抱著被子縮在被窩里也沒覺得多暖和。

    她心里很矛盾,有那么一瞬竟然萌生出后悔的感覺。

    她想,是不是那時候她低個頭就不會弄成這樣。

    這個可怕的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摒棄了。

    她是多么賤的人嗎?

    人家都讓她滾了,還死皮賴臉賴著?

    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太過分了。

    根本不尊重別人。

    或者在他心底里,其實她也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存在。

    只是過去被甜言蜜語掩蓋了而已。

    一旦發生矛盾,他某些態度就直觀地掩蓋不住了。

    她原本拿出手機將他從黑名單放了出來,復又拉黑。

    過了會兒,又將他放了出去。

    沒必要,算了,就這樣吧。

    不要再去格外關注他,難過的只是她自己。

    她在這里顧影自憐地內耗,人家也許都沒看手機一眼-

    那天之后,方霓就和鐘眉一道在出租屋住了。

    虞蕎聽說之后也搬了過來。

    她和鐘眉不熟,但都是大大方方的性格,三兩下就熟悉了。

    “先恭喜你考研上岸。”虞蕎開了一罐青梅酒,給她滿上。

    “少點兒,喝不了多少。”方霓忙伸手去攔。

    “沒事兒,喝一點沒事,開心嘛。”

    方霓只好隨她去了。

    過了幾天,那種郁悶的心情淡了很多,加上報考成功的喜悅,她已經不像前幾天那么喪了。

    方霓所讀的這個專業,發展方向很有限,她也想過

    出國,后來還是作罷。

    綜合考慮了一下,決定朝面料研究和工學這個方向發展。

    她讀的這個專業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更重要的是和朝陽那邊的一所研究中心有深度合作,對她以后的路更有利。

    她之前查過,那個研究中心對外投資了不少企業,都是重量級,且現在的負責人和她現在要就讀學院的院長是一脈的,因為這個專業缺人,進去就等于和那幾家企業綁定,達到一個人才對內輸送的效果,至少她畢業后不愁一份好的工作。

    什么都是虛的,這年頭工作穩定、能掙到錢才是真的。

    這個專業雖然累,工資是可觀的。

    方霓不怕累不怕辛苦,就怕未來迷茫、看不到希望。

    她寧愿選擇穩妥一點、看上去風險較小的路。

    希望一步一個腳印,穩中求進就心滿意足了。

    這段時間的經歷也讓她深刻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事在人為?那都是屬于金字塔頂端的極少數能人,或者是像談稷那樣天生就自帶光環的,不屬于她這樣的普通人。

    做人還是要實際一點。

    她和談稷,到底是不一樣的。

    有些小習慣、愛好……確實能說到一起,相處也比較融洽,但本質出身、經歷南轅北轍,價值觀也差別很大。

    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孤注一擲、不惜一切也要達到他心里最好的目標。

    對于他這樣出身高門大戶的子弟來說,從小耳濡目染,受家族蔭蔽,只要報出名兒沒有幾個敢不給面子的。從小眾星捧月習慣了被追捧,他潛意識里覺得沒有什么難的。很多她窮極一生都很難得到的東西,他唾手可得。

    所以同樣一件事,他不會覺得有多難。

    這種底氣,源于兩人截然不同的出身經歷和眼界,無法用簡單的努力與否來衡量。

    那是她無論多努力、都無法企及的一道天塹,談何跨越?

    喝了兩口青梅酒,一開始覺得沒有多上頭,慢慢的臉開始紅透,又過了大概半小時,她臉色發白,難受到只能靠在沙發里了。

    虞蕎和鐘眉都嚇了一跳,要送她去醫院。

    方霓搖頭,虛弱地抱著自己:“我靠會兒就好。”

    有些東西是有滯后性的,這酒喝的時候,她哪里知道會有這么上頭?

    入學前的那段時間,她慢慢平復了心境,有時還是去朝陽門外那邊打工。

    車子馳過高橋,CBD商務區高樓林立,底下沉寂的那個園區相對來說并不多么繁華,門口照例有巡邏的崗哨,境界森嚴,外面人不能隨便進入。

    中源創業的深藍色主樓像獨立一隅,距離她很遙遠。

    談稷在干什么?

    腦子里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左右。

    她搖搖頭,根本不敢去多想,心里的悲戚像水流漫過一樣不斷在她心里流淌。

    也許他身邊早換了人。

    他向來是個高效的人,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散,走心時對你很好,離開時絕不留步。

    只有她困在過去,要費不知道多少努力才能忘卻這段刻骨銘心的戀情。

    時間輾轉到7月底,天氣炎熱到像一個蒸籠。

    方霓衣柜里的衣服都來不及換成夏裝,只挑揀了兩件壓在秋裝之外,當做備用置換。

    鐘眉最近演了一部小成本網劇爆火,開始得到了公司的資源傾斜,經紀人也換了,這兩天她剛接一部滑雪劇,搭檔當紅小生,在小湯山那邊取景。

    “來嗎?”鐘眉給她發消息。

    左右她這兩天也沒什么事,應承下來。

    臨出門前,她卻接到了一個意料不到的電話-

    留園仿照蘇州留園而建,是市重點項目,如今已基本建成,位于西城區東南部,背靠一處天然濕地公園,是個納涼避暑的圣地。

    轎車馳入景區,沿著單向車道緩緩馳行,車里一片寂靜。

    方霓坐在車后座默不作聲。

    劉琦偶爾跟她搭兩句話,斟酌著想說點兒什么,她都是置若罔聞,只“嗯”或者“哦”一下,弄得劉琦非常尷尬。

    “……你爸其實也很關心你,前段時間,為了你的事還鬧去中源了……”

    乍然提到中源兩個字,方霓腦海里應激般想起那個人,波瀾不動的臉還是有了裂痕。

    像承受不住、開始裂開的冰面。

    她都不想提這件事了,為什么這些人偏偏還要她想起來。

    方霓只覺得荒誕。

    其實真的很想問一句方璞和,到底怎么樣才肯放過她。

    車開進留園,兜兜轉轉停在一處湖心亭邊。

    前頭只有一座直徑不到2米的小橋,車輛過不去了。

    方霓下來,步行過了橋面。

    兩面大開的木制雕花門內,茶香裊裊,風格雅致,除了方璞和另有兩個客人落座在蒲團上。

    方璞和將沏好的茶分別奉給這一男一女,抬手笑著先請。

    只是,兩人顯然不怎么領情。

    計秀心瞟一眼,冷冷地將茶盞摜在桌面上:“你少在這兒賣好!如果不是我接到消息,你們倆是不是到現在還想瞞著我?那個小賤人呢?!讓她出來見我!”

    “方璞和,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是你幫著他遮掩?!這些年,你把那個死丫頭認在自己名下,當是你女兒。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方璞和尷尬不已,老好人的面孔快要維持不下去,求助地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宗智明。

    宗智明一言不發,拿了根雪茄去了窗邊。

    計秀心氣不過,過去一把搶走他的雪茄狠狠摔在地上:“你們還真是哥倆好啊,瞞得我真苦!怎么,覺得我比鄧芳大度是吧?!鄧芳不讓她回來,你現在倒是想把你女兒認回來了?!覺得我好欺負是吧?!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門兒都沒有!”

    宗智明眼底掠過一絲不耐煩,喝道:“有完沒完了?!一天天的除了發瘋你還會干嘛?!”

    這些年他一直忍,結果有人拿客氣當福氣。

    他這兩年發展得不錯,可以說是步步高升穩中求進,才終于能在宗家站穩腳跟,早不是當年那個一窮二白的可以隨意拿捏的養子了。

    計秀心被他罵懵了,神色怔忡地站在那。

    雖然他一直對她愛答不理的,也沒像這次這樣罵過她。

    可見那個賤人和小賤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當年他羽翼未豐不敢將人領回來,便讓好友方璞和幫著遮掩,轉頭應家里牽線娶了她。她心里卻是清楚,那個女孩就是他和那個女明星的骨肉。

    當時既然他不打算將人認回來,她也就睜一只眼閉只一眼,沒想到現在他“高山仰止”,要一意孤行,連她父親恐怕都難以威懾他了。

    前兩天她哭著回娘家,母親竟然勸她忍耐,反正對外那丫頭也稱作是她的女兒,不損她的顏面,犯不著為這種事情跟宗智明鬧翻,到時候宗計兩家都難看。

    計秀心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怨憤難平,激動起來:“你為了她,竟然要得罪談家!我看你們兩個是瘋了!那談家是吃素的嗎?得罪了談家,大家一塊兒玩完!”

    方璞和賠著笑遞給她一杯水:“嫂子,多想了。談家不會接納丫頭的,只是長輩們自持身份不好出面,我出面,他們還樂見其成呢。”

    計秀心一把揮開他,茶水頓時灑了滿地。

    她仍覺得不解氣,唾沫星子快噴方璞和臉上:“你說的輕巧!你倆前幾天導的一手好戲,想讓談二知難而退!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談家自己不管,任由你們出頭?那談二是那么好相與的嗎?他老子都管不了他,你們倆能管得到?小心偷雞不著蝕把米,反將人得罪狠了!”

    “宗秉良那個窩囊廢,三兩下被個小年輕給奪了權!你們倆跟他半斤八兩,光是嘴上功夫,真刀真槍的不一定干得過談二,懂嗎?”

    她侄子和弟弟還在中源管理層呢,沒得被他們拖累死!

    等他們大概談完,方霓才邁上臺階。

    聽到這樣驚人的大瓜,她內心倒是事不關己,毫無震動。

    主要是覺得生父不管是方璞和還是宗智明,都沒什么所謂。反正,她對他們都毫無感情。

    “霓霓來了,快做。”看到她那一刻,方璞和的表情甚至有些感激。

    頗有些脫離苦海的味道。

    屋子里有四個人,方霓倒還給他體面,喚了一聲“方老師”。

    得知他不是她生父的那一刻,過往所有的怨恨似乎都隨風而散了。

    計秀心不想再留,劈手奪過自己的包,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第一次,方霓和這位素未蒙面的生父打了個照面。

    宗智明外貌俊秀,高高瘦瘦的,凜有威儀,看得出年輕時相貌應是非常不錯的。

    只是,不笑時顯得嚴肅很多,看著她的目光也帶著審度,并不算友好。

    “坐。”宗智明緊繃的面孔露出一絲笑意,叫人給她倒茶。

    只是怎么看怎么別扭。

    方霓坐下后一言不發,也不喝茶,只是捧著茶杯轉頭眺望窗外的湖心亭。

    天邊下起小雨,在晦暗的天幕下織起一張灰色的小網,視野里朦朧沉悶,色調不甚清晰。

    夏日湖面上本該是蓮葉田田的勃勃生氣,如今卻像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濾鏡。

    方霓深吸一口氣,涼氣入鼻,呼吸意外的順暢。

    “別再跟談老二來往。”宗智明說,“談家那樣的門楣,你高攀不上的。”

    他慣常冷淡的語氣里透出一絲無奈。

    方霓仍是呆滯漠然的臉,不回應,也不反駁。

    宗智明皺起眉,平日工作上那副面孔就不由帶上了:“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嗎?!”

    方霓被嚇了一跳,握茶杯的手一抖,才抬頭望過來。

    宗智明心里有些懊悔,看到她的臉,又愣住了。

    她臉上雖然平靜,透出來的只有冷漠,似乎看著一個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火氣也被瞬間澆滅。

    與此同時升起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感。

    他的身影顫了顫,眼底泛起一絲渾濁,老半晌才重新站直,只是,語氣里多少是失去了剛才的意氣:“知道你恨我。不過,當年我自己都自身難保,談何保護你跟你母親?我不想說我這些年有多么艱辛,你不認我這個爸也罷,但有一點,跟談家那位保持距離吧,這是為你好。”

    說起這四九城里的世家大族,谷家、宗家、鄧家……一個兩個似乎都能排上,都為外人津津樂道。可那些墻外人哪里知道這其中的差距?

    光是談遠山那樣的高位,翻遍這幾個世家都找不出第二個。

    斗也斗,都想著壓制談家繼續往上,可哪里壓得住?也不敢得罪狠了,不過是小輩間的小打小鬧,都鬧不到上一輩那兒。

    他也算看清了,谷家加上宗家、劉家都不可能對抗談家,所以早早申請了外放,避開這旋渦。

    談家那種門楣,不是一般人可以夠得上的,何況如今宗家和談家的關系也算不上好,未來發生什么,猶未可知。

    到底是自己的閨女,他不可能讓她涉險。

    “你以為你媽媽真的是自殺嗎?”

    “霓霓,聽一句勸,拿點好處就收手吧,你跟他,不可能的。”

    方霓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原是被窗外飄進的冷雨猝不及防砸中。

    第39章 000 心里像冷風吹過壓倒一片的蘆葦……

    方霓趕到小湯山那邊的滑雪場已經是傍晚了。

    云收雨霽, 天邊懸著一道彩虹,在將暮未暮的黃昏里格外絢爛。

    拍攝地點在一處較為平緩的斜坡上,裹得像小企鵝的鐘眉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張開雙臂, 猛地朝下方沖下去,一頭栽進雪堆里。

    隨著導演喊一聲“卡”,一堆人忙將她從雪堆里“拔”了出來。

    冷得瑟瑟發抖,她還還在笑, 眉梢眼角都是過往沒有的明媚。

    方霓托著腮坐在上方望著她, 覺得很不可思議。

    鐘眉是很獨立大方的那種性格, 以前做記者時走南闖北到處跑,是個老江湖, 姐感很重,總是習慣性地照顧別人。

    方霓一直都覺得她很獨立, 性格也很爽朗, 直到那日她聽到她躲在洗手間沖電話那頭吼:“我的工資都給你們了, 都給你們了,你還想要怎么樣?要我去死嗎?!你心里只有國棟,我是什么?!我不是你們女兒嗎?!”

    電話被砸在墻上, 發出震耳欲聾的碎裂聲。

    四周陷入死寂,繼而是她壓抑絕望的啜泣聲。

    方霓的腳步在門口堪堪停住,默了會兒, 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她想, 彼時的鐘眉一定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這么落魄無助的一刻。

    沒有人是無堅不摧的, 總有那么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不過之后她也沒敢離開太遠, 怕她想不開,那晚一直在客廳里坐著聽動靜,焦慮極了, 又不敢去打擾。

    好在鐘眉之后若無其事地回了房間,再也沒提那晚的事。

    現在都過去了。

    鐘眉后來有一次跟她說,她和陳興賢在一起了。

    還說他身份敏感,這是秘密,讓她別往外面說,只告訴她一個人。

    方霓自然應下。

    她說話時努力壓制笑意、但嘴角弧度忍不住上揚,儼然回到了少女懷春的模樣,讓方霓覺得很不可思議。

    鐘眉是那種比較成熟理智的性格,雖然之前談過兩段戀愛,都沒有很投入,抽身時不留余地,甚至都沒怎么傷心就過去了。

    和陳興賢……兩人年齡差還挺大的,不過站一起竟然沒什么違和感。

    而且,鐘眉跟陳興賢在一起時明顯很開心,話都變多了。

    她和別的男生在一起時大多是一副“莫挨老娘”的拽樣。

    “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發呆啊?”鐘眉拍完走過來,身上還穿著厚厚的冬衣,頭頂的兩只兔耳朵隨風招展,煞是可愛。

    方霓還無法適應她在甜美和颯爽之間的風格轉換,抱著膝蓋盯著她看愣了會兒。

    直到她的手隔著厚手套拍在她腦袋上。

    她恍然回神,捂著腦袋說:“別打,拍傻了。”

    “吃飯去吧。”拽了她去了山頂的餐廳-

    談稷離開靜谷時,天上下過一場陣雨,夾道兩旁的灌木里滿是水汽。

    他走得快,衣擺上盡數沾濕。

    鄒泓濟緊趕慢趕替他打傘,稍慢一步就要追不上他:“慢點兒,臉上表情收收,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心情不好?”

    談稷深吸一口氣,鎮定住情緒,司機遠遠從盤山公路上來,駕駛著一輛牌照特殊的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

    他沒過去,瞇著眼望著天邊逐漸暗淡的云霞,默然不語。

    鄒泓濟壓低了聲音勸:“干什么不好非要跟你爸對著干,還是在這個節骨眼。算我求你了,祖宗,安分點兒吧,等這陣過去再說。”

    “富貴險中求,我做的不對嗎?不都是正向反饋?”他滿不在乎地勾了下唇角,蠻諷刺。

    “他年紀大了,站得高了,就開始畏首畏尾。”

    鄒泓濟嚇得一個激靈,忙回頭,見浦長平和湯向南都沒跟過來,才拍著胸口舒一口氣,慣常圓滑的性子都有些受不了他:“消停點吧你!過猶不及,小心陰溝里翻船。宗家不是那些亂七八糟沒什么根基的小家族,真撕破臉,指不定就來個魚死網破,大家都討不到好,犯不著。”

    怕遇到別的什么重量級的人節外生枝,鄒泓濟連拖帶拽把他拉上了車。

    原本回的玉淵潭,路上接到魏書白電話,談稷吩咐司機:“去小湯山。”

    說完這句他就閉上了眼,肉眼可見的疲憊

    和煩。

    最近他脾氣暴躁,有時候好端端的都會忍不住發火,原本有些蠢下屬一些還能忍、睜一只眼閉只一眼的舉動,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

    “哥,你是不是內分泌失調啊?”前幾天,談藝還彎腰將腦袋湊過來,盯著他瞧。

    問完她抬頭朝四周看,哪壺不開提哪壺:“霓霓呢?不在嗎?”

    談稷手里的2B鉛筆“咔嚓”一下折斷。

    四周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談藝捂著嘴,似乎意識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雖然不明白他跟方霓之間發生了什么,端看他的神色都能猜出個大概了。

    她眼睛亂瞄,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了話題,腳底抹油溜了。

    談稷抵達滑雪場,魏書白和顧子明已經在場內馳騁。

    無數白茫茫的雪道從山巔上蜿蜒而下,游客如織,尖叫聲、打鬧聲不絕于耳,場面蔚為壯觀。

    談稷在花園餐廳外的露臺上坐下,陳興賢起身替他添水:“終于有空出來了,大忙人,還以為你要修煉飛升了。”

    談稷都不想搭理他,端過茶水抿了口。

    這處餐廳位置特殊,占地極好,坐在露臺上可以縱覽大半個雪場的風光。

    平時不對外開放,今天露臺上也就幾個人,都是熟面孔。

    談稷的出現引起不少注目,不過除了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上來打個招呼,沒不識趣的湊過來討沒趣。

    他是一個人來的,身邊也沒旁的女伴,圈里之前的那個傳聞似乎顯得真了些。

    據說談二公子和那個小姑娘掰了,把人家轟走了。

    還有住一個小區的說看見小姑娘大雨天拖著行李在外面走,別提多可憐了。

    這種公子哥兒沒什么常性,大家不免生出同情。

    知道方霓和宗政那點兒事的忍不住吐槽談稷,還有傳他早在方霓和宗政在一起時就暗搓搓挖墻腳,現在玩膩了又把人給甩了,做的事沒眼看。

    他一律裝聾作啞,不作回應。

    這幫人議論了幾天又沒動靜了,奔下一個八卦去了。

    畢竟不是什么大事。

    “收一收,一副別人欠你八百萬的樣子。”陳興賢撥給他一根煙,拍了下他肩膀,“你這樣,別人都會覺得你是在無能狂怒。”

    談稷撩起眼簾冷笑,覷他一眼,都懶得說什么。

    可哪怕他懨懨的很平靜,了解他的身邊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路過的狗吠兩聲都會被他踹一腳那種差。

    陳興賢心情好,所以一點也不想照顧他心情,捻了根煙攏著點著,心情舒暢地噴一口:“感情這種事情,別太較真,喜歡就在一起,不能合得來就分了。哪怕找過去吵一架都比你在這兒無能狂怒的強,是不?”

    “能把你這張臭嘴閉上嗎?輪得到你來教育我?!”談稷扔了煙,起身離座。

    他毫無預兆地翻臉,攜著一身冷氣出了餐廳。

    坐得近的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發憷。

    只有陳興賢還在忍笑,沒什么誠意地給他發了條道歉短信。

    談稷沒理他。

    外面山頂更冷,底下歡聲笑語不斷,談稷更覺得煩,點根煙夾著低頭看消息。

    有個穿紅色沖鋒衣的姑娘從底下沖上來,差點撞到他。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摘下護目鏡跟他道歉,目光一落到他臉上,語聲遲鈍兩秒,意外地熱情起來,“沒撞到你吧?要不要去醫護室看看?”

    “沒事,玩你的吧。”談稷避開了她的手,肉眼可見的冷淡。

    她嘟嘟嘴巴,悻悻地離開了。

    應該是年紀不大的大學生,沒一會兒又和小伙伴玩鬧到一起了,很快忘了剛才被帥哥拒絕的不快。

    談稷不經意地抬眸,意外發現跟她一道嬉戲的人群里有個熟悉的嬌小身影。

    她穿著白色和藍色漸變的羽絨服,脖頸上還掛著白圍巾,腦袋上戴著毛茸茸的帽子,可謂全副武裝,像只笨重的小企鵝。

    別人都在滑,只有她在原地扭腰擺屁股,一眼到底的笨拙,一看就是不太嫻熟只能混混氣氛的模樣。

    談稷不太瞧得上。

    目光移開后,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回來在她身上定格。

    她瞧著,心情似乎還不錯。

    有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滑到她身邊,雙手比劃著跟她說著什么,她咯咯地笑起來,張開雙臂平衡著踩到了那個男生的滑板上。

    兩人一道試著朝前面滑出去,結果摔了個人仰馬翻。

    男生猶豫著將手遞給她,臉頰駝紅,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地方的冷風吹的。

    他嘲諷地牽動唇角,轉身就走,沒去看她的反應。

    犯不著,真犯不著。

    感情這種事情,太強求就沒意思。

    回到玉淵潭,都晚上7點了,他秘書臨時還接到個電話,聽完為難地回頭:“老劉的電話。戴川那邊那個項目,有兩處風力發電裝置出了問題,之前派出的那個專家病了,現在就是沒人主持,老劉讓我問你拿個主意。”

    黑魆魆的庭院里,只有草坪中亮著一盞昏寐地燈。

    夜風透過半開的窗戶灌進來,帶著夏夜的燥熱和煩悶。

    談稷默了會兒,撥過手邊的煙灰缸,將香煙撳滅在里面:“聯系張先德,讓他先把手里的工作放放,戴川那邊的最要緊。”

    “要不要撥隊人過去?要是人手不夠,到時候來來回回又耽擱時間。”

    “不用,先這樣吧,大會在即,也抽調不開了。”

    鄒弘濟應一聲,回電過去。

    耳邊是中年人含蓄帶笑的委婉勸詞,早已習慣的打交道方式。

    以前不覺得,現在卻覺得千篇一律得很。

    仿佛無數飛蟲在炙熱的燈罩上狂亂地撲騰飛舞,嗡嗡不絕。

    談稷疲累地闔上眼。

    談藝晚上8點過來,一米七的身高,打扮得卻像個初中生,水手服、高馬尾,頭發還挑染成了粉色。

    “好看嗎?”她笑嘻嘻地轉著手里的一搓粉毛。

    談稷淡淡地說了句:“好看。”

    她眉毛還沒挑高兩秒,他已經面不改色地潑她涼水:“像只粉毛狗。”

    小姑娘一張明媚的笑臉頓時垮下來,托著腮湊他跟前,跟他大眼瞪小眼:“二哥,你嘴巴能別那么毒嗎?活該你跑了老婆。”

    他握筆的手一頓,略瞇縫著眼,朝她睨來。

    這一眼凜凜的,叫人發憷。

    談藝非常慫包地往后一撤:“說實話你別不愛聽啊,這唯我獨尊的性格什么時候改改?女孩子要哄。”

    談稷發笑,撂下筆又點一根煙。

    煙霧繚繞里,他一張臉分外清冷淡漠,淺笑著撣一下煙灰:“這么說,您是情感大師?”

    “不敢不敢,我只是覺得,你還喜歡她。”

    談稷夾煙的手頓住,面上一閃而過的惘然。

    與此同時,心上驀的被扯了下,像已然凍結的湖面上,有人拿一塊鋒利的石子劃過,留下明顯的刮痕。

    他再難維持云淡風輕的模樣,這一根剛剛點起的煙再次被掐了。

    不知怎么想起來,她皺著鼻子故意大聲咳嗽,說討厭煙味。

    每每此刻,他都笑而不語,將煙掐了。

    她說,屢教不改。

    他好脾氣地點一下頭,溫文道,沒辦法,工作挺煩的。

    “你不快樂。”她信誓旦旦。

    他夾煙的指尖一停,古怪又好笑地看向她。

    方霓:“笑什么?我說的不對?”

    他再自然不過地輕蔑低笑:“畢業后就是一標準社畜,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氣得她抄起手邊的抱枕打他,氣呼呼地說,是啊,我是丫鬟,替你這個資本家主子操心!我犯賤!

    ……

    思緒從繁蕪中回籠,他站在窗邊良久。

    心里像冷風吹過壓倒一片的蘆葦蕩,空蕩蕩的。

    第40章 000 跟個小姑娘較什么勁

    過兩天, 方霓意外接到談藝的電話。

    小姑娘好像喝多了,大著舌頭在那邊嘟噥著要找手機,但是怎么都找不到。

    “……沒手機你拿什么給我打的電話?”方霓懵了。

    她哈哈一笑, 一拍腦袋:“對哦,我手里拿著呢。”

    方霓:“……”是真喝多了。

    她擔心她出事,關切了幾句,得

    知她身邊沒有熟人, 猶豫一下還是打了車去找她。

    談藝去的地方是個還算高端的場所, 卻比不上那些老牌會所, 缺乏圓滑周到的沉淀。

    方霓在門口被盤問很久,白皙的臉上浮起難堪的紅暈, 有種想一走了之的沖動。

    此刻竟然連帶著談藝也埋怨起來。

    但這種情結一升起又被她拋棄,自嘲一笑, 跟個小姑娘較什么勁。

    責任感讓她不能一走了之。

    關心則亂, 全然忘記了那個看似大大咧咧實則狡猾如狐的小姑娘怎么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她此舉, 別有用心。

    等待的時刻,一輛賓利低調地靠邊停在胡同口的梧桐樹下。

    車門打開,談稷長腿邁出, 面無表情地從里面下來。

    “談先生。”經理一秒撇下她,笑臉相迎地湊過去。

    拜高踩低地渾然天成,毫無心理壓力。

    被他一個蹙眉的微表情又勸止回來。

    中年人訕訕地又往后退, 識趣地和他保持應有的社交距離。

    方霓實在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看見他, 猝不及防, 如觸礁的游輪, 頃刻間轟然傾翻。

    他的目光冷淡地掃來時,她下意識錯開了。

    她想,他應該不會跟她說話吧。

    其實大堂入口的人不算多, 高檔地方,總有一些門檻的。

    人來人往的是敞開的大門外,不時有汽車刺耳的鳴笛,隔著高墻大院隱約傳來,刺激著人的鼓膜。

    在四九城的夜晚,這份喧囂和浮華不獨有。

    方霓卻覺得恍然隔世。

    她明明可以轉身就走的,余光里看到他朝她走來,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不能動彈分毫。

    于是,她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毫不客氣地逼近,旁若無人地走到她面前。

    他尚且沒有說什么,甚至連表情都是平淡的,她已經非常怯場地往后退了一步。

    談稷的眼底浮起一絲嘲諷,像是在說,就這點兒出息。

    方霓咬住唇,面上火燒火燎的,卻倔強地不肯出聲。

    有段時間沒見了,卻好似還在昨天。

    他和記憶里一樣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熨帖的煙灰色西裝工整挺括,衣冠楚楚,禁欲到冷淡。

    她到底是有點害怕他的,底氣不足地跟他對視著,其實目光已經搖搖欲墜,恨不得立刻垂下。

    也就那點兒微妙的倔強堅持著。

    分明大堂里寬敞,她卻覺得視野里只剩下了他,盡數被他清冷的氣息填滿。

    他就這么近距離看著她,目光輕飄飄的,帶一種漫不經心的審視。

    卻沉重到讓她喘不過氣來。

    久而久之,她眼里生理性地泛起淚花,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為難人。

    她只能努力克制住,不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

    心里也生出些許憤恨,不覺脫口而出:“我以為您是體面人。”

    至少不會因為分手這種事情為難人。

    “什么?”他眸光微斂,露出個詞不達意的微妙笑容。

    又或者,是她悟性太低沒有領悟。

    方霓曾經很迷戀他身上這份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永遠的俯瞰眾生。

    但此刻這個對象變成了自己,就不那么美妙了。

    一句簡單的反問,她都覺得被壓得抬不起頭。

    “是我傻,談藝這樣的大小姐能出什么事?”

    談稷何許人也,一個照面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也明白了談藝為什么打電話給自己。

    不過,這樣的偶遇對目前的情況并不能起到什么根本性作用。

    談稷明白自己和方霓之間的癥結所在,他只是難得任性地不想去低頭。

    憑什么她不能說一聲他比宗政重要,是最重要的呢?

    他一直都是一個物欲很淡的人,很少計較細枝末節,因為太容易得到物質層面的東西了。

    但高自尊,他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根本的博弈中敗下陣來。

    至于她錯誤地將談藝的行為理解為自己指使,他也懶得多解釋一句。

    談稷的目光在她面上描摹,眸光轉為平淡,語氣倒也沒有不友善:“確定要跟我在這大門口叨嗑?”

    方霓眸光微閃,面上窘迫,被他說中心事。

    這個人總能知道她的軟肋所在。

    無聲的寂靜更像是誰也不服輸的交鋒。

    天空中劃過閃電,毫無預兆的電閃雷鳴,悶沉炸響,好似就在耳邊。

    她嚇得瑟縮了一下,本能地朝他鉆去。

    幾乎是條件反射,談稷將她擁入懷里,肌肉記憶遠遠快過思考。

    方霓顫了顫,從他炙熱的懷抱里抬起頭。

    很難相信,這么溫熱堅實的懷抱,主人的眼睛是如此冷漠。

    那種寂靜的注視,如幽沉蔓延的無邊黑夜,于那無聲之處,將人吞噬、蠶食。

    她的目光閃了閃,本能地想要逃離,卻更加激怒了他。

    他的手按住她的后腦勺,強硬地一把將她壓到面前,她心如擂鼓,如被擒住的小鳥似的,想要掙扎。

    壓在她后腦的那只大手跟鐵鉗似的,任憑她如何驚悸掙扎也掙脫不開。

    他就這么居高臨下俯瞰著她,眼神幾乎是轉瞬狠厲,陰鷙之極,眼底的寒意似乎要穿透她的皮膚:“非要跟我對著干?覺得我很好脾氣是嗎?”

    方霓不自覺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她搖頭,噙著淚,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

    又生出說不出的委屈。

    她習慣了他對她溫柔小意,盡管知道他并不是那樣的人,本能地將他歸為那一類。

    乍然翻臉,實在是難以言喻的委屈。

    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一旦習慣對方的好,哪怕理智上清楚他沒義務那樣,一旦他不那樣屈尊,她就覺得難以適應。

    又忍不住回溯過去的點點滴滴,然后又陷入自怨自艾和貪戀的怪圈。

    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說話。”他一點也沒有要放過她的打算。

    有時候也覺得自己過分,怎么可以如此惡劣?

    可他心底被一團陰郁的濃霧籠罩,生不出絲毫憐憫之心。

    另一種沉冷的東西在他心里灼燒,讓他的壞心情沒有任何紓解的趨向。

    方霓覺得他的眼神和外面的閃電一樣觸目驚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了他。

    越是想,心里的難受和不解更如跗骨之蛆一樣啃噬著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他一樣不講道理的人。

    觸及她眼底的晶瑩,談稷的目光有所緩和。

    像沉入地平線的驕陽,不再那么強勢逼攝、灼灼耀目。

    可那樣清寂的凝視,仍給她一種侵蝕、令人迷惘的力量。

    “談稷……我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她終于哭了出來。

    被他給逼哭的。

    他頓了下,脫下自己的西裝替她擋在頭頂遮住傾盆而下的雨。

    秘書早很有眼力見地將車開了過來。

    方霓就這樣,輕輕啜泣著被他抱上了車,在他后座蜷縮成一團。

    大雨滂沱而下,雨刮器在急速運轉。

    又遇一個紅綠燈路口,車在一簇簇尾燈里排起了長龍。

    司機開開停停,不時從后視鏡打量后座人的臉色。

    談稷倒無明顯不耐,雙腿交疊,只閉目按揉著眉心。

    方霓抱著他的西裝蜷縮在角落里,哪怕身體蜷得極為難受,也不向他靠近。

    兩人之間,如楚漢河界一樣涇渭分明。

    他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戴著和往常一樣的溫文假面,沉默又慵懶地靠在后座。

    她不主動找茬,他自然也不會尋她晦氣。

    過一會兒,他轉過來看她。

    沒有逼視也沒有過分的壓迫,過一會兒,他伸手撫摸她的眉眼。

    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他的手落了空。

    氣氛就這么復又尷尬起來。

    談稷臉上晦暗難明,過一會兒,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眼底逐漸浮起嘲諷。

    他閉口不再言語,似乎已經失去了跟她掰扯的心情。

    方霓心里的那面鏡子再次破碎,裂成更多的裂紋,如蛛網一樣蔓延。

    一小時后,車到了。

    談稷

    淡聲道:“下去吧。”

    方霓根本不敢回去去看他,仿佛只要回一次頭,就會潰不成軍。

    她勉力坐起來,手按上門把手。

    冰冷的觸感讓她瑟縮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鎮定住。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下車。

    結果發現車門根本打不開——原來他根本沒有開后座的安全鎖。

    她怔一下,回頭。

    正對一雙冰冷譏誚的長眸。

    他是在笑,只是,神色十分冷漠。

    這人永遠是這么高高在上,蠻橫無理到讓人驚嘆。

    可她不能對他指摘什么,因為他的眼神直白地告訴她,她還不夠格。

    就如他此刻用這樣的一件小事告訴她,要走要留,決定權在他。

    似乎覺得她難以置信的目光很好玩,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而易舉捏住她的下巴。

    “覺得我很過分,是嗎?”他銜著笑,語氣繾綣而輕佻,笑意卻不達眼底,“這么想,說明你的覺悟還不夠高。”

    方霓的牙關都在輕輕地顫:“你……你混蛋。”

    躑躅半天,竟然只罵了這么不痛不癢的一句。

    談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神色由輕蔑轉為好笑。

    更像是被氣笑的。

    他似乎沒有之前那樣的壞心情了,也不再刁難她,只吩咐司機將車往前停。

    雨勢已經收了,方霓才發現這不是她和同伴的住處,而是回了玉淵潭。

    車挺穩后,談稷繞到另一側開門,語氣淡而從容:“下來。”

    方霓抬起頭,神色復雜地望著他。

    清麗倔強的一張小臉,被門口的夜燈照得更加雪白,唇不染自艷,一種花瓣般翕合的靡麗。

    談稷本不想再逗弄她,被這樣清澈又愚蠢地瞧著,忍不住哂然一笑。

    他俯身逼近,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按住她身后的椅背,將她困在了自己和狹窄的車廂內。

    也很沒有同情心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轉為驚懼。

    “下來。”

    “要我再重復一遍?”

    她咬唇,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后說了句讓他發笑讓自己更難堪的話:“不去。”

    “禁錮人身自由,你這是犯法!”

    他先是微愕,繼而悶笑出聲:“那你報警。”

    他還貼心地將手機豎到了她面前,微微一搖。

    示意她快點報。

    方霓真的敵不過他:“混蛋!”

    他啞然失笑,無語地將她上下打量個遍:“方霓,你怎么這么可愛。”

    “卑鄙!”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

    “無恥!”

    “沒完沒了了是吧?”他禁不住莞爾。

    耐心也告罄了,他微一抬眉,正色:“還不出來?”

    方霓最怕他板著臉嚴肅的時候,想繼續負隅頑抗,實際上卻非常慫包地低頭慢吞吞爬了出來。

    談稷站在一旁,單手插兜,無聲無息地望著她。眼神里,有愛憐,無奈更多。

    小姑娘上樓時繃著臉,抱緊身上的衣服。

    他熨帖合身的西裝,套在她身上很滑稽,空出老大老大,空蕩蕩的,一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視感。

    電梯還在不斷下降,她看了會兒光亮的鏡面,又百無聊賴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等得煩了,嬌憨地吸吸鼻子,不太站得住地一下一下踮著腳尖。

    談稷側目望著她:“還跟我置氣?”

    她不理他。

    他不哄她還好,一說軟話她覺得更委屈,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他欺身靠近,雙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不給任何反應余地,已然低頭吻上了她花瓣般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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