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00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吻她
方霓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吻她, 眼睛微微睜大。
難以置信,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強勢、不容置疑地撬開她的唇, 探進來,和她廝磨。
太陌生的感覺了,像過去很久很久,與僵直的身軀相悖, 她的心跳得格外火熱, 這要命的生理本能。
她怔愣地杵在那邊, 化成了一灘水。
因為身高差距,只能被迫在他懷里仰著頭, 腳尖踮得艱難。
終于等他退開,她漲紅著臉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談稷……”她發(fā)出嗚咽如小獸般的聲音, 眼角沁出生理性淚水。
他愛憐地伸手替她撫去, 一雙眼, 冰冷又炙熱,像滾入冰塊的伏特加,讓人血液澎湃。
堅硬的臉龐, 錯覺般在黑暗里變得柔和些許。
“看看你,多會說謊。不喜歡我了?想離開我?問問你自己答應不?”
方霓冷不丁撞入他漆黑冷寂的眼底,羞恥感蔓延到臉上。
才有所失守的心再次筑起高墻, 她咬唇:“你別太過分!”
“就欺負你。”談稷不輕不重地捏一下她的臉, 語氣溫和里帶著親昵, “你又能怎么辦?”
方霓對不上話來。
談稷斂了笑, 不再逗她。
電梯到了,他寬大的手掌在她腰間輕輕一推,就將她推入了門內。
光亮的鏡面映照出她無所遁形的模樣, 窘迫中帶著尷尬。
她抬頭望著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寥解尷尬。
只希望快一點,這樣密閉的空間,呼吸都只能和他共享,對她而言太過難熬。
余光看到他在鏡面中的倒影,人高腿長,眉目俱是濃黑,很是從容,依然和以前一樣氣勢逼人。
再對比一下她自己忐忑張望的表情,確實對比鮮明。
她有些泄氣。
電梯到了,談稷先她一步跨出去,回身替她擋住電梯門。
方霓的腳步在原地躑躅了片刻,到底還是邁了出去。
談稷解了指紋鎖,進門后,給她倒了一杯水。
屋子還是那間屋子,寬敞明亮,少了她以前擺放的人臺和一些雜物,空曠許多。
談稷替她拿了雙拖鞋,彎腰擺到她腳邊。
“穿鞋。”見她遲遲不動,他提醒。
方霓只好脫下腳上的鞋子,將一雙腳納入拖鞋里。
鞋子大很多,她的腳后跟空出了一大截,像小孩偷穿大人鞋子。
“之前的被保潔收走了,換了新的。”談稷簡單解釋。
省略了他氣頭上讓人都扔了的此類話。
談稷扶額,覺得自己沒救了,在這種事情上計較。
雖他只字不提,方霓心里也有計較,目光猶豫一下又清凌凌地落在他臉上。
談稷不禁哂笑,反問:“不信?”
方霓搖搖頭。
就算他當時真打算轟她走、都扔了,那又怎么樣?
談公子心情好了讓人留,心情差了讓人滾,不是天經(jīng)地義?
方霓調整好了心態(tài),感覺沒有一開始那么難以面對了。
她在沙發(fā)里找了個地方坐下,等著他。
屋子里太安靜,茶杯里冒出的裊裊熱氣反倒吸引了她的眼球。
她雙膝并攏捧住杯子,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手里的溫度。
像握著一塊即將冷卻的炭。
窗外有滴答的聲音,方霓抬頭一看,是雨停后積攢掛壁在窗檐上的雨滑落了。
她說不清什么心情,胸腔里填充著一種難以道明的情緒。
空氣里似乎有一種洗滌人心的冷香,是他身上自然攜帶的。
像木質香,但方霓以前問過一嘴,他皺著眉頭說他不用香,這是墨的味道。
他簽文件或者書寫多了,身上就帶了這種味道。
在四周無孔不入,像入侵。
方霓深吸一口氣,往后靠在沙發(fā)椅背里,默不作聲。
很努力才能將自己從這種裹縛的情緒中抽離,心理防線一再潰退。
談稷接到一個電話,撇下她去了窗邊。
“是的,最近比較忙。您要是不介意的話,過段時間我去看您……”他溫文笑著,游刃有余地跟人打著官腔。
甭管上一秒是一張什么面孔,下一秒也能收放自如。
有時候方霓覺得自己是了解他的,有時候又覺得他這樣的人和自己很不一樣。
“最近還好嗎?”談稷掛斷電話,走到她身邊。
見她沒動,他示意她給他挪開些地方。
方霓才往旁邊挪了
挪。
很久沒有跟他這樣肩挨著肩坐了,以前有段時間,除了開視頻會議,他工作時她也要挨著他。
談稷夾著煙,笑稱她是毛還沒長齊的小孩,這么粘人。
往事不堪回首,方霓此刻垂著頭,乖得很。
一種禮貌而客氣的生疏。
談稷的眸光轉淡,垂眸道:“這么討厭跟我待在一起?”
方霓沒有抬頭,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過一會兒,她抬頭望向他:“那么你呢?你對我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喜歡的時候招過來,不喜歡的時候就轟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難道沒有自尊嗎?你可能習慣了這樣對別人,但我習慣不了,談公子。”
一鼓作氣說完,她才像是泄了力氣。
后知后覺的,又覺得羞恥。
早就知道他什么樣的人了,一開始也是她要自甘沉溺的。如今又有什么資格指責他?
他們這樣的人,坐擁著旁人沒有的財富和權勢,身邊女人趨之若鶩,甚至男人也不能免俗,只渴望得到那邊點兒資源。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本就不該寄希望于他們有什么真心。
終究是她不自量力了。
女孩子總覺得自己在他們心里是特別的,其實,那么多女孩走馬觀花的,對他們而言都差不多吧。
想通了這一點,那種沉冷的感覺撲面而來,沿著筋絡朝四肢百骸蔓延。
方霓覺得渾身發(fā)冷,又無比清醒。
她不是多聰明的女孩子,也不是多么清醒的女孩子。
她也會做夢,貪戀他對她的那點兒好。
也會患得患失也會難受。
不像他,永遠那么云淡風輕收放自如。
她那么喜歡他,可她甚至不敢說一句“我愛你”,怕徒惹人笑話。
方霓眼睫輕顫,捏緊了掌心,強忍著沒有落下淚來。
談稷的目光復又落在她臉上,多了一種柔軟的東西。
他想伸手觸摸她,她別過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的手,自然也就這樣落空了。
懸了片刻,談稷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我小時候是跟我爺爺一起住的,在玉泉山那邊,后來等我稍大點,又跟著我舅舅去了南京,直到高中才回來。那時候,我爸在一個很關鍵的時期,我媽是他的左膀右臂,幫他在外面斡旋。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是自己解決問題的,他們基本不會過問,因為我有分寸。”
“我確實比別人擁有更多,有別人沒有的資源和人脈,習慣了他們對我的逢迎。我見識太多迎高踩低的嘴臉了,他們接近我也只是為了好處而已,雖然是人之常情,我確實很難瞧得上這樣的人。不過,我并不是像你以為的那樣總是俯視別人。什么樣的人,我有自己的評判標準,不會一概而論。霓霓,我們認識三年了,在一起之前,我也一直拿你當朋友的。難道我以前不夠尊重你嗎?”
方霓眸光微閃,側目看向他。
她眼睛里有一種晶瑩的東西,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難得說這么多話,跟一個人這么坦誠: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如果我真把你當那種女人,你跟阿政分手的時候我就會出手。”
“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坐在燈影里娓娓道來,說到最后,略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方霓有些震動,心底寂靜無聲。
她安靜坐在那邊,清麗的面孔稍顯木訥遲鈍,似乎還在消化他的話。
雙膝也有些拘謹?shù)夭n著,擺在那邊。
她一想事情,就會慢幾拍。
談稷笑笑,不再逼迫。
窗外有伶仃敲窗的細雨聲,并不吵鬧,倒像是舒緩的白噪音。
細想了一下這段發(fā)生的事情,他覺得無厘頭得很。
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要跟這種一根筋的小丫頭置氣,真幼稚。
這段時間,他用工作麻痹自己,一點小事就動輒發(fā)怒,嚴謹?shù)浇鯂揽恋牡夭健?br />
加上前夕日子集團內的動蕩,不少人人人自危,覺得他是不是要故意搞什么大動作,這是故意發(fā)難,還有人旁敲側擊地探聽到鄒泓濟這兒。
鄒泓濟雖一應打了圓場,有次到底還是提醒了他一句。
談稷也覺得自己過了,雖然有借題發(fā)揮鏟除異己的意思,多少也摻雜了一些平日沒有的個人情緒。
室外的黑暗襯得室內更加光亮如晝,她烏黑的發(fā)絲披散在肩上,如上好發(fā)量的黑色錦緞。
談稷情不自禁地伸手掬起一綹,置于鼻下輕嗅。
方霓遲疑地看向他,眼神很像迷失在森林中的麋鹿。
談稷握住了她細瘦的肩膀,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想要吻她的沖動。
他的欲望來得突然又洶涌澎湃,在她茫然的目光里,低頭吻住了她。
幾乎是帶點兒力量的壓制,將她抵按在沙發(fā)里。
方霓沒有任何防備,已經(jīng)被他壓住了,他撬開她緊閉的唇,廝磨著、入侵,很沒有道理地將攜著他的氣息一股腦兒灌入她的腦海。
感覺到大腦缺氧,她下意識攀住他的肩膀。
可他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好半晌才放開她,又深埋入她的脖頸中,逗弄般含了下她的耳垂。
方霓怕癢,臉漲得通紅,微微戰(zhàn)栗著。
談稷吻人的時候太有章法,輕重緩急,拿捏得恰到好處,很容易讓人一顆心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
她哪里是他的對手?
很快就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就這點兒本事,還要跟我叫囂?”他終于大發(fā)慈悲地松開她,撐在她上方盯著她,“還鬧嗎?”
方霓搖搖頭,難得反駁他:“沒鬧。”
她低垂著腦袋,雖然看著勢弱,但語氣很堅定:“是你先不尊重人。”
“我不管你對別人怎么樣,你不能這么對我,開心了就招招手讓我過來,不開心了就讓我滾,回頭再哄一下就想讓我回來,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她抬頭望定他,很認真:“談稷,我說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有些東西她可以遷就,有些事兒不能。
她不覺得這是小問題。
就算是和宗政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罵過她。
燈光映照在她雪白的臉上,眸光清澈,倔強中帶著篤定。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里交匯,談稷含笑的神色有了些許細微的改變,表情也變得鄭重,一瞬不瞬望著她,意有所指道:“我也一樣。霓霓,我也不是一個上趕著的人。”
他話里有話,引導著她自己去發(fā)現(xiàn)問題。
方霓略有些怔松,回過味兒來,聯(lián)想到他那日忽然翻臉前的事。
難道是……
方霓覺得荒誕,又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像是計較這種事情的人。
“我和阿政早就過去了。”
“解釋都這么敷衍。”談稷撤回目光,輕輕一笑,“覺得我這么大度?”
方霓點頭,印象里他待人一直彬彬有禮,至少面上是這樣的,他很理智也很通透,看問題能直接看到本質,不是困囿于表象的人。
她和宗政,根本不可能了,不管外在環(huán)境還是心理上。
他有什么好糾結的?
她困惑的表情似乎是真的不能理解。
談稷抬手敲在她腦袋上,那么不輕不重的一彈。
方霓連忙捂住腦袋:“干嘛?”
談稷往后一靠,深邃的面孔浸入陰影里。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略有些無語的聲音:“你是真把我當圣人了。”
方霓默了好一會兒,不可思議地小聲說:“所以——你是在吃醋嗎?”
談稷被噎了一下。
沉默在寂靜中蔓延。
方霓抿著唇,季禮想要壓制,可嘴角的弧度卻在不斷往上勾挑。
此情此景,她有點替他尷尬了。
可目光不經(jīng)意觸及他涼淡的目光,又很識趣地縮住,佯裝不懂地朝別處飄忽開。
第42章 000 沖冠一怒為紅顏
方霓在浴室里洗了很久, 溫熱的水流滑過身體,所有毛孔都有種舒張的感覺。
約過了半小時,談稷過來叩門:“霓霓, 洗好了嗎?”
她應一
聲:“一會兒就好。”
他似乎只是為了確認她沒事,聞言一笑:“還以為你掉里面了,那么久沒反應。”
腳步聲遠去,約莫是回房間了。
方霓洗完后用浴巾將自己裹起來, 頭發(fā)也包了包, 可出去后就散了, 一頭半干不濕的烏黑發(fā)絲垂落下來。
她懊惱地彎腰去撿掉落的毛巾。
談稷先她一步將毛巾撿起,繞到她身后替她擦頭發(fā)。
方霓坐在床邊, 目光望著窗外流淌的月色發(fā)呆,過一會兒她看一下手機, 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不知不覺跟他聊著聊著就這么晚了。
其實以前也會談心, 他倆聊起來幾個小時不帶停的。
不過談稷很忙, 這樣的機會不多。
談稷不是個喜歡煲電話粥的人,但她打過去他也會陪她聊天……
方霓的思緒有些亂,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
回頭抱住他勁瘦的腰, 把臉貼了上去。
世界似乎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談稷略怔松地低頭,將寬大的手掌貼合著她的臉頰,輕輕托住。
京城的夏夜, 蟬鳴聲聒噪, 院子里都是婆娑搖曳的樹影。
一抬頭, 斑駁的影子在窗臺上曳動。
室內卻更加安靜, 仿佛能聽到彼此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
“談稷,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你。”方霓的聲音細若蚊訥, 但很較真,“不過,這不是可以隨意揮霍的。”
她的威脅算不上多鄭重,聽著也沒什么底氣。
談稷卻覺得,她說的可能是真的。
她這個人,看著溫溫軟軟,狠起來比誰都心狠。
他沒應,眸色轉為深沉,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腦袋。
后來他拿來了吹風機幫她吹頭發(fā)。
方霓實在累了,一直低頭刷著手機,任由他操作。
吹到一半眼皮沉沉的往下墜去,她往后一靠,倒在了他身上。
談稷沒好氣,把她推正:“堅持一下,吹完就能睡覺了,不吹干小心以后老了頭疼。”
“你不要危言聳聽。”她的眼皮已經(jīng)開始打架。
冷不防面前有黑影壓下來,猝不及防的,她睜開眼,臉頰上已經(jīng)被他親了一口。
原來他關了吹風機,彎下腰來親她的臉頰了。
方霓茫然地望著他,還沒從困倦中反應過來。
談稷很沒好氣地掰過她的臉,繼續(xù)吻她紅嘟嘟的嘴唇。
方霓才回過神,躲閃:“困了。”
“沒事兒,反正已經(jīng)晚了。”還能干點兒別的。
他扣著她的腰,不由分說吻著她,由淺入深緩緩抵著她的舌尖糾纏,任憑她怎么躲閃,呼吸都在一點一點被吞噬。
感覺腰喘不過起來了,他才松開她,方霓低喘著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睛潤潤的。
等她緩過來,他又從邊角開始吮著她的唇,一遍遍描摹著她唇形的輪廓,再由淺入深地吞沒她。
好似一曲不斷重復的樂章,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從頭再來。
“……好了沒?”她有點煩躁了。
耳邊是他低靡的笑聲,體己地替她撥好滑落的發(fā)絲:“哪兒跟哪兒呢?寶貝,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
到了8月底,方霓已經(jīng)準備入學。
盛夏的暑熱還未褪去,但北京入秋后氣溫向來降得很快,她不確定是要多帶夏裝還是多裝冬裝。
方霓彎著腰,往敞開的行李箱里放衣物。
這種事情她向來不假手于人,阿姨只能疊著手站在一旁看著,時不時忐忑地望向東南角客桌上辦公的談稷。
主人家頭也未抬,手里專注地握著一支鋼筆,不時書寫著什么。
眉眼間,一派不為外物世俗打擾的出塵清霽。
“要住校嗎?”過一會兒,談稷簽完一份文件揉著眉心問她。
語氣蠻閑適的,揉完擱了筆側頭慵懶望她。
方霓的注意力還在手里的行李上,腦袋一團亂呢,根本沒有多余的閑工夫搭理他。
她頭都沒回,屁股對著他,嘴里還嘟噥:“你不要跟我說話好不好?!我都忘了什么東西放了什么沒放了!好煩啊你……”
談稷無聲地笑了笑,過去蹲下幫她一起整理:“你要不先列個單子?什么東西放了什么沒放?這樣不是一目了然?”
“我就是懶得列啊……”聲音變小了,偷偷看他,底氣不足。
談稷已經(jīng)不想再說什么,活該她整理到一半不記得。
什么腦子就什么腦子的做事法則。
不過這話他沒說,不然她肯定不開心了,還得她自己哄。
到中午了,整理工作告一段落,方霓起身看了下表,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餓了?有個朋友在官房胡同那邊新開了一家中餐館,邀我過去品鑒。怎么樣,方小姐要不要賞個臉?”
方霓無語地撇開目光:“談公子盛情相邀,免費蹭吃蹭喝,傻了才不去?!”
談稷伸手過來捏她的臉,被她機靈地躲開了。
談稷笑過后吩咐一旁侯立的秘書:“去備車。”-
車在胡同里兜了會兒,前面過不去了,一側路都被停滿的汽車堵住。
談稷只好帶著方霓下來,步行過去。
司機誠惶誠恐:“對不起二公子,是我事先沒有查好路線。”
他初被調來服務這位,還不清楚他的脾性。
談稷驕橫霸道的名聲在外,難免讓不熟悉他的人忐忑。
聽到這個稱呼,談稷多看了他一眼:“你之前在哪兒工作?”
得知是他那個四叔后,他風波不動地笑說了句:“以后在外面不要這樣稱呼我。”
“是的,談先生。”司機從善如流。
擦肩而過時,談稷拍了拍他的肩膀,遞了個嘉許的眼神。
回頭卻見方霓一直望著他,談稷攬了她的腰:“你這是什么眼神?”
方霓貼在他耳邊,努力踮起腳尖:“談公子平時都這么pua別人的?”
“什么pua?太難聽了。”
“那叫什么?”她有心調侃他,認真看著他。
他側目看她,一本正經(jīng):“馭下之術。”
換來她一個白眼。
談稷笑了,牽著她進了四合院。
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假山檐廊,流水潺潺,大院子里還有小院子。
方霓在門口停住腳步,談稷自然也停了下來,遞出個詢問眼神。
“很多人嗎?”
“你都認識的。”
倒也不是怯場,她只是不太習慣那種有太多陌生人的飯局,總吃不自在。
聽他這樣說,一顆心才放下去。
兩人一道出現(xiàn)在院門口,喧鬧的室內立刻如沸水中澆了一盆涼水,瞬間安靜下來。
談稷說在座都是熟人,方霓匆匆一瞥,還是有兩三人她不怎么熟悉,比如僅有過兩面之緣的裴詩詩,還有點頭之交的周晉鵬。
尷尬的是,他們都見證過她和宗政在一起時的樣子。
不過都是人精,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裴詩詩還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周晉鵬也蠻客氣,跟她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了,霓霓?”
方霓到底做不到像他們這樣收放自如,便只是禮貌笑笑,在談稷身邊坐下。
有人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看不到的角落,不免在心底哂一聲。
周晉鵬就是個墻頭草,風往哪兒吹就往哪兒倒,誰也不得罪。
他和劉駿、宗政的關系似乎非常好,但也從來不落談稷的飯局。
宗政和談稷鬧成那樣,圈里誰還不知道?
不過也在情理中,犯不著為個失勢的宗政得罪談稷。
不過,當面不說私底下還是有人八卦。
有兩人去開放區(qū)的洗手間時碰上,邊洗手邊聊著:“不說掰了嗎?怎么又這么高調地帶來吃飯?”
“掰什么啊?寶貝著呢。你什么時候見
他這樣上頭過?”微不可查的一聲哂,“宣誓主權呢。”
"可惜了。這么漂亮,要真分了我也弄來玩玩……"
“喂!”朋友拍他肩膀,“別亂說,別叫人聽見傳到他耳朵里!不想混了?”
此人只是笑,每當回事兒。
兩人一道回頭時,迎面撞上了方霓。
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表情卻很冷。
頭頂?shù)陌谉霟粽赵谒妍惖哪樕希缯种粚雍?br />
這兩人先是一怔,見她沒有計較的意思,又恢復了漫不經(jīng)心的懶散神色。
擦肩而過時,其中一人回頭,有些輕佻地沖她遞:“我很欣賞方小姐,這是我名片,有機會……”
“有本事就當著談稷的面兒給。”身后一道清冽譏誚的嗓音。
聲音有點耳熟,方霓回頭。
是個身高腿長的男人,不像其他人一樣衣著正式,只穿了套白色的連帽衛(wèi)衣,袖口卷到了手肘上,小臂結實修長。
方霓是見過他的,應該很少有人能忘記這樣一張俊到有些秀氣的臉孔。
只是,他表情冰冷,似乎平等地討厭在座的每一個人。
“劉駿,這跟你沒有關系吧?還是,宗政玩過的女人你都要管?還是覺得宗政不行了,打算棄暗投明跟談稷修好?”說話的男人挑高眉梢,挑釁意味十足。
顯然也不是個怕事的主兒。
劉駿瞟他一眼:“不勞費心。”
場面眼看就壓一發(fā)不可收拾,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對峙的局面:“怎么不去吃飯,在這兒聊天?飯菜不合胃口?”
方霓還未回頭,腰肢已經(jīng)被一只寬大的手掌從后面攬住。
被帶得微微后退一步,她跌入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她今天穿的鞋跟只有3cm,腦袋正好磕在談稷肩頭,耳尖擦過他襯衣微敞的胸膛,微微發(fā)燙。
談稷兀自幫她理了理弄亂的頭發(fā),才抬頭。
他看的不是劉駿,而是對面的秦朗和邵立輝,臉色陰沉。
兩人的神色都變了。
過一會兒,邵立輝先尷尬地開口打圓場:“開個玩笑,別當真。”
談稷沒理他,彎腰拾起掉落地上的那張名片。
——應該是剛才爭執(zhí)時不經(jīng)意掉的。
他用手輕飄飄地撣了撣,豎起來放眼前似模似樣地端詳,念出來:“顯達建材股份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什么來頭?我怎么沒聽過啊?”
他一攤手,回頭問其他人。
這邊的動靜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人,聞言,圍觀人群里爆出一連串的笑聲。
也就唬唬方霓這種外行人,這種野雞破公司他們人手都能注冊百八十個。
秦朗的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都暴起了,但沒敢吭聲。
幾人雖是一個大院長大的,也有高低位次。
“對不起。”他認慫得非常干脆。
幾乎是一秒低頭。
“你他媽跟誰道歉呢?”談稷把名片甩到他臉上,一點面子也沒給。
四周原本還在喧鬧的眾人紛紛安靜下來,死一樣寂靜。
談二公子發(fā)這么大的火,聞所未聞。
原本他們還以為他只是有點生氣,想奚落一下秦朗。畢竟,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別說他的背景,他本人也不跟這幫事業(yè)無所建樹的紈绔在一個層面了。
真的發(fā)難,多少有點自降身價的味道。
而且談稷雖然年少時比較驕橫,這些年一直深居簡出,待人也都是一副溫文世故的面孔,大家都快忘了他本來的脾性了。
眾目睽睽,秦朗難堪到極點,但還是咬牙轉頭跟方霓彎腰道歉:“對不起,方小姐,是我喝多了腦子抽筋,你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還有呢?”談稷冷笑。
秦朗抬手一巴掌甩到自己臉上,結結實實,不帶一絲含糊的:“對不起!”
被這么多人這么多雙眼睛圍觀,方霓實在不適應。
她悄悄從后面扯談稷的衣袖:“算了。”
談稷這才帶著她離開現(xiàn)場。
第43章 000 方霓入住新校區(qū)后
夏季過后, 氣溫果然降得很快。
昨夜一場大雨驅散了空氣里殘存的燠熱,仿佛一下子澆滅了此起彼伏的聒噪蟬鳴。
方霓入住新校區(qū)后,很快就和幾個舍友打成一片。
研究生宿舍比之前住的宿舍條件都要好, 三室一廳,空間上就不顯逼仄。
廚房是公用的,不是她們仨沒人愿意煮飯,平時大多還是吃食堂或者外賣居多。
也就最近外賣平臺暴雷、食品安全再次成為熱點, 使用廚房的頻率才變高。
談稷的工作有了新的調整, 他在中源董事局的分量日益加重, 這些日子的工作也很繁忙,鮮少來看她, 兩人只在夜深人靜時打電話來寥解相思。
有一次她跟他煲電話粥到深夜,舍不得掛掉, 邊聽邊往客廳走, 冷不防和出來上洗手間的舍友撞到一起, 對方都被她嚇了一跳。
掛斷后,方霓臉上紅彤彤的。
舍友陳嘉魚遞個理解的眼神,回頭涮火鍋時打趣她:“怪不得陳系草追了你那么久, 又幫忙拿東西又幫你拖行李的你都不應,原來是有了。”
說得方霓尷尬不已。
陳清和她考到了一所學校,以后也打算進一個研究所。
方霓也看出來他對自己有點想法了, 不過要說他為了自己專門考一樣的學校, 她是不信的。
她沒那么大魅力。
這年頭, 誰會為了虛無縹緲、可能完全沒回應的另一個人而賭上自己的前途?
這種學生時代的喜歡, 敵不過前途、金錢等等任何一個因素的考驗。
上午有輔料研究和設備交流的課程,方霓和舍友陳嘉魚乘車去附近的一個研究中心,快12點了才回校。
這個點一樓食堂都沒什么人了, 只剩一些殘羹剩菜。
“報告明天再寫吧,一點頭緒都沒有。”陳嘉魚用筷子戳著盤子里的小青菜,心情煩悶。
方霓好脾氣地把自己盤子里的蒜蓉大蝦分給她:“那就明天寫,也不急。”
反正時間還寬裕,火急火燎的反而辦不成事。
質量比速度更加重要。
“霓霓你真好。食堂是不是換師傅了?手藝好了很多……”陳嘉魚嘟噥著吃起來。
方霓輕輕一笑,也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飯。
這個時間段學生不多,但路過的人都會回頭看她,露出驚艷的神情。
陳嘉魚只覺得如芒在背:“要不下次你戴個口罩再出門,大美女?我不想上哪兒都被圍觀。”
今天去研究中心,那邊接待的學長對她們非常熱情。
缺根筋的陳嘉魚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后來幾個學長又是要請她們吃飯,問了他們不是本地人后,又是要帶她們參觀景點……夸張得不得了。
陳嘉魚終于回過味來,他們都想追方霓,她就是個順帶沾光的。
她算是明白了雄性有多么以貌取人,喜歡起女孩子來有多么夸張。
跟拍電視劇似的,生怕別人看不出來。
什么矜持什么克制?不存在的。
如果克制,肯定是不夠喜歡。
不過方霓都禮貌地一一拒絕了,說她有男朋友,不方便跟異性出去玩。
看幾人悻悻離開,陳嘉魚感慨:“也別拒絕地那么干脆啊,我看那個劉學長長得還不錯啊,人也挺好的。反正你又沒男朋友,可以給人家一個機會的。”
誰知方霓說:“我真有男朋友了。”
“啊?”陳嘉魚愣住,睜大眼睛,“真的假的啊?也在學校里嗎?我見過嗎?”
方霓搖搖頭,抿著一絲笑:“他已經(jīng)工作了。”
陳嘉魚也沒多問,但看她笑意都快漫溢出來的眼神,大開眼界。
方霓平日挺溫柔的,氣質偏清冷,不笑的時候讓人感覺很有距離感,想不到墜入愛河的時候這么甜。
那種發(fā)自內心的喜悅是做不了假的。
吃到一半,陳清過來:“我可以跟你們拼桌嗎?”
“當然可以了。”陳嘉魚是自來熟,笑著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陳清猶豫一下,在方霓身邊坐下了。
陳嘉魚點的方向模棱兩可,本來就是隨便一點的,倒也不會因為他不坐自己旁邊而生氣。
只是,看到陳清的舉動她還是微微眨了眨眼睛,一臉八卦的樣子,默默往嘴里塞了兩顆花
生米。
“霓霓,好久不見。”陳清坐下半天,只擠出這么一句。
方霓正不知道要怎么回應,陳嘉魚已經(jīng)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陳清的整張臉都漲紅了。
她連忙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結果越描越黑,氣氛更加尷尬。
趁著陳嘉魚去打飯加菜的功夫,方霓鄭重地對陳清說:“陳同學,我有男朋友了。”
之前不這樣說是因為他沒跟她表白過,自己貿(mào)然提出會跟冒昧,甚至會有點自作多情。
陳清對她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了。
這句話說完,方霓感覺如釋重負。
陳清的臉卻漲紅了,期期艾艾:“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說不上來,也許,他只要能看著她就好了。
沒想到這層窗戶紙會被她捅破。
直到陳嘉魚回來之前,陳清垂著頭,都沒有再跟她說話。
眼見她要走了,他似是終于鼓起勇氣:“霓霓……”
“霓霓——”
兩道聲音重合在一起,陳清的聲音清越而稍顯稚嫩,有種遲鈍的澄澈。
另一個聲音穩(wěn)重許多,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就壓過了他。
陳清和方霓一道回頭望去,視線里出現(xiàn)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方霓微微睜大眼睛。
談稷今天穿得實在讓人眼前一亮,不是往日慣常的行政夾克,也不是西裝革履那么正式,白色粗線毛衣搭配卡其色外套、米色高腰褲,淺灰色圍巾隨意垂在領前,馬丁靴踩得很時髦。
他臂彎里挽著一條水貂領的淺藍色女士外套,走到近前,并不避諱地替方霓披上,彎腰時,微微握住她的肩膀:“跟同學吃飯?”
方霓點一點通,很乖巧地“嗯”了一聲。
陳清和陳嘉魚再傻也看出兩人關系了,陳嘉魚忙找了個借口走了,不忘拖走陳清。
只是,男生還一步三回頭,眼神肉眼可見的落寞。
“……只是同學。”方霓忙解釋。
“這么心虛?”談稷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哪兒跟哪兒啊?”她佯裝負氣走了。
談稷笑著,不緊不慢跟上,走出餐廳時攬住她的肩膀:“逗你的。”
溫熱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撲到她耳邊。
方霓的耳朵有些熱,想要掙脫:“別這樣,有同學會看到的。”
“又不是小學生了,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你同學還要報告給老師,體罰你?”
他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還帶有一絲不經(jīng)意的調侃。
方霓:“別這樣,我不想被議論。”
談稷才松開她,沒勉強,只是神色也有些淡了。
兩人沉默走了段路,方霓才覺得自己有些應激了,抬頭朝他望去。
“……你生氣了嗎?”
他說的也沒錯,她有時候確實過分在意別人的看法。
都讀研了,難道還怕人看到戀愛對象?
只是,她骨子里不習慣這樣高調和張揚,怕被人瞧見了非議。
他的身份,若有認出來的,必然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她對前路充滿了未知。
雖然和好了,方霓其實有些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是談稷的主動、遷就,這段關系才有一個假性復合的平緩期。
捫心自問,她真的對未來充滿信心嗎?答案是否定的。
若是他生氣,也能理解,她有時候確實挺別扭。
“生氣什么?我會為了這種事情生氣?”
那種還沒走出校門的稚嫩男生,舉止拙劣,動機明顯。
他一個照面就知道對方心里的想法,一覽無余,沒有任何威脅性。
就算他真想要做什么,他也只會付之一笑,不會當回事。
方霓看了他會兒,確定他真的沒有生氣才舒一口氣。
他這人陰晴不定的,她真搞不懂他。
有時候看著隨和得很,有時候能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教學樓后面就是園區(qū)和科研中心,加上今日有個參觀日,學校里也有不少外來人員,他們混在人來人往的人群里并不顯眼。
“你今天沒事兒嗎?”方霓好奇。
“沒什么大事,陪陪你。”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讓方霓怔住,無所適從起來。
像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寂靜的漣漪。
其實回首過去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雖然每次都是他來找她,但主導權其實在他。
她從來不敢打擾他,尤其是他出差的時候,總害怕他在忙。
這種觀點潛移默化地鐫刻在她心底里,根深蒂固。
每次想他的時候,心底也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吶喊,克制住她想打電話給他的心。
“阿稷,我可以這么喊你嗎?”她臉有些紅,出口時耳尖都有些發(fā)燙。
垂著頭,神色非常地不自然。
一些原本應該是很自然的舉動,放在面對他這樣的人時就有些不自然。
歸根究底,他對她而言還是太過高山仰止。
有些觀念不是嘴里喊一喊就能改變的。
“當然可以啊。”他微微一笑,側目寵溺地看她。
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輕嗽一聲,抬頭笑道:“其實這樣喊也怪怪的,您比我大那么多。”
“嫌我老?”他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她忙搖頭打圓場:“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您是一個讓人忍不住不尊重的人。”
“別酸溜溜的,有話好好說。”談稷無語。
方霓狡黠一笑,挨到他身邊挽住他的胳膊。
他們先去逛了雍和宮,又去了北海公園劃船。
午后日光正好,微風拂動,頭頂枝葉罅隙間篩下片片碎金般的光斑,鋪滿石板路。
腳踩在上面,影子也被拉得很長,像踏著時光。
夏末初秋的時候,池塘里已經(jīng)沒有了荷花,只余一些逐漸枯敗的荷葉。
空氣里有一種涼爽的氣息,混著不知道打哪兒飄來的桂花香。
方霓看到前面有小賣部,過去買了兩頂遮陽帽,回來時分了一頂給談稷。
他皺著眉頭接過來,用充滿審視的目光在手里翻轉了一下,沒往頭上戴。
已經(jīng)戴完的方霓臉上有點掛不住:“談公子,你嫌棄的表情不要這么明顯好不好?!”
“是有點丑。可以不戴嗎?”
方霓:“……”
他囅然:“逗你的。”
兩人手牽著手沿著湖岸邊逛了會兒,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手心有一些薄薄的汗。
方霓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回頭去看他。
戴著這么一頂滑稽的草帽也沒有封印他的顏值,倒比平日隨和自若得多,不總像戴著面具凜凜的樣子。
她見過他在主席臺上開會的樣子,底下人側耳聆聽,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時的他,那樣嚴肅凜然,叫人不敢冒犯。
一般也無人會像她這樣直勾勾打量他的。
“看什么?”談稷循著她的視線回頭,目露征詢。
很簡單的一個反問的眼神,他甚至連眉梢都沒抬一下,她已經(jīng)飛快縮回了目光。
受驚似的,活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
過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沒出息,試探性地復又望回去。
目光不經(jīng)意撞入他含笑的眼底,很包容。
她臉上的紅暈慢慢化開,別扭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別別扭扭,患得患失?
既想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歡他,又害怕失了分寸、表現(xiàn)出自己的過于在意?
怎么看都像是在矯情拿喬啊?她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
若是哪一天防線徹底崩潰,豈不是又落得一個被人嗤笑的下場?
所以和他在一起時,她才盡量客氣客觀,只偶爾忍不住才會顯得有些逾越。
比如趁他辦公時搶他的筆,喝醉時假裝親他……仔細想來,確實是很像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小孩。
“在想什么?”談稷垂眸看她,烏黑的眸子在日光下是很淺很淺的琥珀色,比平日還要格外的溫柔。
方霓并攏了雙膝杵在那邊,不能動。
真像是跌入了琥珀色的糖罐里
,寸步難行。
頭頂逐漸覆蓋下一片陰影,方霓略眨了眨眼,望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俊臉:“談稷……”
“噓——”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搖晃的樹影里,他緩緩吻上她的唇。
方霓覺得呼吸都要融化了,不由屏住,任由他肆虐般逐漸加深這個讓人窒息的吻。
秋風灌進兩人間的間隙,吹散了她臉上的熱意。
她推開了他,紅著臉踉蹌后退兩步,伸手捋了下發(fā)絲,有些嗔怪的口吻:“大庭廣眾的,您也不怕被人拍了去。”
談稷玩世不恭地笑望著她:“那正好,我還沒上過社會新聞呢。”
方霓翻他一眼,有點無語。
誰敢報道他啊?就算真被拍到,人家也只會裝聾作啞。
沒哪個傻子會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那天他們逛得很累才回去,方霓在車上就睡著了。
再普通不過的轎車行駛在夜色掩映中,談稷交疊著腿,靠在后座若有所思,偶爾抬頭望向車窗外璀璨浪漫的街景。
司機安靜地開著車,不敢發(fā)出任何動靜打擾他。
方霓翻了個身,似乎覺得不夠舒服,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司機在后視鏡看到,不由心驚。
談稷目不斜視,只是輕柔地放下腿,將她的腦袋往腿上放了放-
之后一段時間,談稷都很忙,中源內部人事變動頻繁,局勢瞬息萬變,他尚且能控制局面,但也覺得身心俱疲。
不過他對外都是一副面孔,絕不叫人看出他的真實狀態(tài)。
十一月初下了一場大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好像一瞬間過渡到了凜冬。
這日開完會,他從會議室出來,一眼就瞧見了侯在走廊里的浦長平。
談稷神色如常,打發(fā)走幾個隨行的高管,跟他一道往辦公室的地方走,沉聲道:“什么事?”
“首長要見你。”浦長平開門見山,平鋪直敘。
談稷步伐微頓,斂眸看向他:“我爸怎么會突然召我?”
他眉眼深刻,氣質冷峻,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人時,給人的壓迫感很強。
浦長平早習慣了,眉梢都沒抬一下,語氣古板又平和:“夫人從南京那邊過來了。”
“我媽?”談稷曈孔一縮,有那么會兒沒說話。
陳泰遲疑地從遠處過來,小心翼翼地打斷他們:“要備車嗎?”
談稷翻折了一下袖口,目不斜視,淡道:“去吧。”
“都三堂會審了。這鴻門宴,不去是不行了。”
也真是什么話都說得出口。
浦長平還在,陳泰尷尬到不知道要說什么好,后來也只得邊點頭邊后撤,馬不停蹄備車去了。
第44章 000 鴻門宴
半小時后, 車在二環(huán)東面一處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來。
談遠山難得回一趟老家,自然非比尋常。
談稷到時,明顯感覺到整條胡同都格外安靜, 身后往日熱鬧的街面上也不見人聲。
談稷下了車,略整理了一下儀容,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胡同。盡頭有一棵老槐樹,往里縱深看不見了, 入口和里面隱約都有巡邏警戒的, 瞥見他, 目光敏銳地射來。
因不喜歡勞師動眾,談遠山很少回這種地方, 往日就算出門也是回大院。
這條胡同雖被列入重點文物保護對象,往日并不隔絕游客, 經(jīng)常有路過的行人在高墻外拍照, 今日卻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
談稷接受了兩輪盤問才抵達目的地, 一處四合院前。
這屋子往常只有他奶奶住,平日不接待外人。
談稷是熟臉,還是停下被盤問了一番。領路的把他引到西院, 院周回廊環(huán)繞,往里擺著一塊造型奇特的太湖石。
他沒往里,循著隱約的說笑聲進了回廊勾連中間的宴客廳。
老爺子沒到, 只有他媽言笑晏晏地在招待客人。
談稷略環(huán)視一圈, 也不見繼母周韻容, 估計是暫避葉女士的鋒芒。
他不動聲色地笑著過去打了幾個招呼, 得一片客套式的贊譽,也有幾個老爺子的老戰(zhàn)友、他爸從前的同僚問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兒,談稷面不改色地糊弄過去。
葉清辭目光掃過他, 鼻尖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清香,很像是小女生用的那種香氛,略挑了下眉,但她沒說什么。
過一會兒,一身便裝的談遠山從跨院過來。
身側跟著貼身秘書湯向南。
屋子里原本安坐的幾人都站起來,包括幾個蠻有身份的老爺子。
背景、祖上蔭蔽這種東西終歸是虛的,雖都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上的才是實打實的,何況其中不少人早遠離權力中心很久了,各家一半都在走下坡路,不過是人在情分在罷了。
談遠山很客氣,請他們都坐下,讓人再添茶。
“阿稷都這么大了?剛才遠遠看著我還沒敢認,真是一表人才。”說話的是談老爺子的老戰(zhàn)友陳丹秋。
他是幾人里看著精神最矍鑠的,鶴發(fā)紅顏,精氣神兒很足。
據(jù)說雅擅丹青,是北京書法協(xié)會的泰山人物。
談遠山不茍言笑的臉上難得露出笑意:“別夸他,一夸就尾巴翹上天,成天在外面亂來。”
“過分的謙虛就是炫耀了,誰不知道阿稷最近多厲害。他做的那幾項大刀斧闊的改革,哪一項不是成效頗豐?”
“劉老,您編外人員還管這個呢?”
“什么叫管?名聲太響亮,我也是聽我侄子說的。”
……
夸贊接踵而來,不少是奉承場面話,但也不乏發(fā)自內心。
談遠山一一聽著,始終和顏悅色,偶爾附和一句“您太過譽了”,可了解他的就知道這些都不過耳,他也沒當回事。
端起茶杯淺抿一口綠茶,他目光淡然。
談稷再出色也只是在年輕一輩里鳳毛麟角,真往上跨一個度,還有的歷練。
在談遠山看來,小輩們之間的都是小打小鬧。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談稷一直在往上跨越,已經(jīng)逐漸躋身更上的圈層,脫離了倚仗父輩蔭蔽的二代圈子,有了自己的人脈和建樹。
至于大兒子,那是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
不管是為人處世還是能力,放眼東北都找不到第二個。
和幾個叔伯、老爺子交談過后,談稷在葉清辭身旁從容坐下,喝口茶,不再開口。
隨著時間推移,廳里的人逐漸散去,從高朋滿座到寂寥無聲,好像只是一瞬間。
過會兒他們又開始聽戲。
臨時搭建的戲臺上,濃妝艷抹的演員上了場,一開口就知道是行家。
這倒非談遠山的愛好,而是葉清辭的。
葉清辭年輕時能唱也喜歡聽,和談遠山鬧離婚那會兒,曾豪擲千金包下北京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劇團,讓人日日給她唱。
兩人是政治聯(lián)姻,談遠山外溫內剛,葉清辭性格強勢不肯讓步,這段傳為佳話的婚姻最終慘淡收場。
可私底下鬧得再過,面上也是一股繩,葉談兩家同舟共濟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候,才有她哥哥后來的青云直上、談遠山的位高顯赫。
后來低調公布離婚時,兩人其實已經(jīng)離婚兩年了。
彼時硝煙盡散,連怨憤都淡了。
談遠山為人謹慎,喜節(jié)儉,私生活如一張白紙,葉清辭則完全相反。
兩個南轅北轍的人,有過最恨對方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執(zhí)拗,隨著時間推移,也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
“聽得出是什么戲嗎?”葉清辭抬高細眉朝戲臺上望去,笑著開口。
一口正宗的吳儂軟語,酥軟到人心坎里。
她年輕時以美貌著稱,艷冠金陵,如今除了微笑起來時眼角會有一絲很淺的細紋,也幾乎看不出歲月蹉跎的痕跡,仍如盛放的牡丹花,有著年輕女孩沒有的豐韻和絕代風華。
和溫婉端莊的周韻容截然相反,她一挑眉談遠山就知道她揣著什么壞水兒。
生于蘇州,長于南京,從小在父兄呵護下長大,葉家鼎盛時,就是談家也要避其鋒芒。
她發(fā)脾氣不需要理
由,有時候甚至不講道理。
結婚那幾年,她闖下的禍不計其數(shù),談遠山都是皺著眉頭替她擦屁股。
對于談遠山來說,她美則美矣,性格讓人無法忍受。
刻薄、勢力、刁鉆……簡直數(shù)之不盡的缺點。
他也算大風大浪里過來的人,面對這個瘋女人時,仍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深深無力。
他面色平淡:“我不懂戲曲。”
“真可惜。”葉清辭收回目光,笑容像假面,有些諷刺。
“談伯父,葉伯母。”鐘清卓送完客從外面回來,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又對談稷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一個大院長大的,也有些淺薄交情,談稷客氣回應:“好久不見。”
“清卓來了啊。”葉清辭招呼她坐下,讓人給她添茶。
“不了,我坐一下就走了。這趟過來,主要是替我爸帶這份資料給談伯父。”她拿起手邊的文件袋,笑著呈上。
談遠山接過,只翻了兩頁遞給了身后的湯向南。
鐘清卓是個知情識趣的人,起身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把時間留給他們。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只有假山自動循環(huán)的水聲潺潺傳來。
淡白色的干冰在角落里氤氳著。
“你先出去。”談遠山這話是對葉清辭說的。
他平日小事上遷就她,或者說不跟她計較,嚴肅起來還是很怵人的。
葉清辭起身準備離開,擦肩而過時,拍了下談稷的肩膀,遞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談稷啞然失笑。
屋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談遠山臉上的表情盡數(shù)收斂。
一雙犀利深邃的眼睛,和他如出一撤,絲毫不見渾濁,緩緩定格在他臉上,似乎要把他研究個透徹。
這種深不見底的沉冷凝視,換個人早就受不了了。
談稷卻面不改色,過去替他空了一半的茶杯里倒上茶,笑道:“大會在即,您怎么有空見我?”
談遠山?jīng)]喝,曲指輕叩桌面:“你呢?工作忙成這樣,內憂外患的,還有時間搞女人?”
“什么叫搞女人?工作忙就不能談戀愛了?我什么時候亂來過?”談稷在他對面坐下,端杯呷一口茶,面色如常,“您是打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
“誰這么看得起我?這種小事兒也犯得著往您這兒報?”
“少來。”談遠山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談稷臉上的笑容淡了,垂眸不語,過一會兒才抬眼跟他對視:“我不會娶鐘清卓的。”
“也沒人逼著你娶她。你的終身大事,我們什么時候逼過你?不還是要你點頭?”他神色恢復了往常一樣的淡然平和,不辨喜怒的一張面孔。
論容色,年輕時的談遠山不算多出眾,勝在清瘦有氣質,上了年紀更多了幾分儒雅。
他軍旅出身,身板挺直,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勁瘦修長,沒有一點肚子。
“不一樣。”談稷深吸一口氣,太陽穴都鼓了鼓,“爸,我不想像你跟媽一樣。”
談遠山一言不發(fā),臉色已經(jīng)是鐵青了。
半晌,他才極力忍耐怒火,語重心長:“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談稷剛要開口,他一個嚴厲的眼神禁止他:“夠了。”
“長輩的事情,也是你可以議論的?”
談稷的臉色也沉下來,算不上多和煦了。
他面帶譏誚地摩挲著杯壁上的花紋,一言不發(fā)。
父子倆杠上,在一旁負責添茶的鄒弘濟額冒冷汗,忙尋了個借口出去搬救兵了。
“既然您都這樣說了,那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為什么您可以跟我媽離婚娶周姨,我就不行?論出身,周姨再普通不過,可以說是一點兒背景都沒有。您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怎能讓人信服?”
談遠山不怒反笑,沒有第一時間呵斥他。
他雖然只穿著再簡單不過的常服,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足以震懾任何人。
他不再以勢壓人,而是跟他講道理:“我那時是什么位置?你現(xiàn)在又是什么位置?拿我類比的時候先問一下自己,現(xiàn)在的你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不需要靠任何人嗎?我跟你媽離婚也是擔著極大風險的。而且,我們時候雖然離婚了,兩家還是擰成一股繩,沒有對外公布。你呢?直接把自己的后路給斷了。”
“你這個年紀,能力再強,到這個位置都是頂天了。到了這一步,往上一步都是堪比登天,不進則退。你又四處樹敵,真以為自己是銅墻鐵壁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那么大動作,不惜把宗家往死里得罪,不就是憋著一口氣想要拿到更多的話語權嗎?”
“為了一個女人,為了那么虛渺的情情愛愛,把自己架在炭火上,值得嗎?”
談稷沒有說話,面如寒霜,沒有絲毫動容。
這樣難以勸說,談遠山也皺了皺眉:“你當真要一意孤行嗎?”
到底是年輕,還轉不過彎來。等再經(jīng)歷些就明白了,所謂情愛,不過是過眼云煙。哪有實打實握在手里的江山實權來得要緊?
何況這個兒子也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心性,自小就有野心、有遠大抱負。
怎么可能甘心困宥于一寸天地?
談遠山經(jīng)歷過太多太多了,三起三落,鼎盛時也是意氣風發(fā),跌入谷底時,曾經(jīng)的朋友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老爺子雖然人還在,對他的事兒是插不上手的,到了這個位置上,能借助的人脈也非常稀薄。
他現(xiàn)在這樣執(zhí)拗,無非是沒有品嘗過失去權勢、一腳踏空的滋味。屆時西面楚歌,他就知道厲害了。
他從小鐘鳴鼎食,所求無不應,到底是太順風順水了,覺得自己能坐擁江山美人。
殊不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再喜歡的人若是日日相處,也不免兩看相厭。
有些人只適合做君子之交不遠不近的知己,真的成為夫妻反而互生怨懟。
“清卓是個好孩子,她的智慧和能力手腕,都對你大有裨益,也能多個人在身旁提點規(guī)勸你。你這種性子,難保日后不行差踏錯得罪人。”說到最后,談遠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大道理我也不多說了,你是個聰明人,自己想想吧。”
談稷心口冷沉,垂著眸,沒應。
冷風從窗外不經(jīng)意灌入,刺激到神經(jīng)末梢,他才驚覺自己坐久了,略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脊背。
不一會兒,葉清辭裊裊婷婷地走進來:“還沒聊完?”
雖早就離婚,她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談遠山身后的椅背上,暴露了兩人私底下的親密關系。
室內很安靜,倒也看不出氣氛不睦。
只是,這個向來能說會道的兒子如此緘默,就不太對勁。
“我跟你爸都聽說了你沖冠一怒為紅顏的英雄事跡,蠻好奇的。”她笑得嫵媚。
談稷不無諷刺地牽了下唇角,說:“你們兩位,倒是難得的同仇敵愾。”
談遠山裝作沒有聽懂他話里的嘲諷,面容略有緩和,好笑地“嗯”一聲,端過茶杯潤了潤嗓子。
葉清辭卻笑得花枝亂顫,半邊身子軟軟斜倚在他身上,側目看談稷:“阿稷,玩玩可以,別當真,帶到家里來就沒分寸了。在這個問題上,我跟你爸是一樣的,沒的讓步。就算是你周姨、你舅舅、你爺爺……也沒人會這么拎不清地在這種事情上向著你。”
說到后面她眉眼清冷肅穆,已無半點兒調笑,走到近前,食指毫不客氣地戳了戳他的肩膀,“聞聞你這一身的劣質香氣,打哪個野雞窩里出來的。不嫌跌份兒?!”
……
鐘清卓那日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去了東院拜訪談藝。
這座小樓在偌大的四合院里較為偏僻簡陋,倒是不太符合談藝的性格。
進門時,鐘清卓抬手在半開的門板上叩了兩下。
門內正玩牌的談藝抬頭,驚喜地招呼她:“清卓姐,快進來——”
鐘清卓這
才笑著過去,將手里的一個小禮盒放到她手邊:“來得匆忙,沒帶什么像樣的禮物,別嫌棄。”
拆開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枚造型非常別致古樸的胸針。
談藝一個照面就知道這不是什么普通東西,上面嵌著的幾顆珍珠顆顆飽滿圓潤,都是天然的野生黑珍珠。
不過她對這種東西興趣不大,再珍貴也不過是從什么皇室某個女王公主手里收來的,她又不缺這種物質上的東西。
“那就謝謝清卓姐了。”談藝大方地收下。
真正算得上榮辱不驚的大家千金氣度,既沒有推脫忸怩,也沒有瞧不上,只當收了件最普通不過的禮物。
兩人見面次數(shù)不多,點頭之交而已。
話沒說兩句,鐘清卓就知道這個看著大大咧咧的小妮子沒那么容易糊弄對付。
原本到嘴的詢問又不動聲色咽了回去,轉而問她:“也沒什么事情,就是想跟你取取經(jīng)。你知道的,我們公司最近創(chuàng)立了一個新品牌,班底是從國外收購的一個老牌潮牌轉的,現(xiàn)在要轉型……”
兩人聊到很晚,談藝送她出來:“成,那我回頭把意見發(fā)給你。”
“發(fā)你郵箱嗎?”
“對,郵箱就是我的扣扣。”
暮色四合,夕陽懸掛到天邊,只剩殘陽映照老樹昏鴉。
落葉鋪滿庭前的石階,可謂蕭索之極。
兩人走到跨院門口停下步子,因為談稷站在不遠處。
不知是在想什么,他目光凜凜地望著庭院中的一池錦鯉出神,肩上沾了幾片花瓣也未可知。
鐘清卓一直都覺得談稷身上有種莫名不屈的強大意志,專注性很強。
他是個極負野心的人,并非淡泊名利,可又奇異地私人情感濃烈,與她這樣權欲心重、愛恨極淡甚至內心有些冷感的人不同。
強大自愛的本能和對環(huán)境的對抗,掙扎出血肉模糊的矛盾性。
那種孤注一擲的強烈的生命力,和追逐欲望的本能,讓他如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火炬一樣光芒萬丈。
靠近他,似乎就能感覺到靠近火焰般的炙熱。
讓一顆習慣了寒冷孤寂的心,也能感受到溫暖-
談稷回來時,夜已經(jīng)深了。
方霓等他等到很晚,靠在餐桌上睡了過去。
粉嫩的臉頰被胳膊肘承托得圓滾滾的,比平日漲大了一圈,說不出的可愛。
他將外套脫下掛到一旁,脫了鞋子緩步走到她身后,寬大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的腦袋上。
她皺了下眉,迷糊地睜開了眼睛。
“阿稷,你回來了——”她跳起來抱住他,似乎心情很不錯,像小動物一樣蹭了蹭他。
談稷笑起來,手掌不輕不重地揉了下她的腦袋。
“你還沒吃飯吧?”方霓拉著他坐下,又跑去廚房給他拿她自己做的包子,“嘗嘗。”
包子硬邦邦的,口感真不怎么樣。
他皺一下眉,看她:“沒發(fā)酵嗎?”
她有點難為情,替自己挽尊:“忘記了。除了這點,其他還是不錯的吧?”
他輕輕一笑,低頭繼續(xù)吃,不再糾集這個話題。
方霓望著他清冷緘默的側臉,笑容有些淡了,下意識攥緊了湯勺。
不知為何,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霓霓。”不知過了多久,談稷垂著眸子笑問她,“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樣的人?”
方霓微怔,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
談稷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微微抬眸,面上帶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是追憶:“記得那會兒,你說我外表儒雅和煦,總是喜歡以勢壓人,骨子里很壞,是吧?”
具體他不記得了,但就是這個意思。
方霓覺得今晚的他很反常,似乎要比往常更加多情惆悵。
他似乎已經(jīng)決定了什么。
她一時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算了。隨便問問,吃吧。”談稷垂眸夾菜,似模似樣,“嗯,咸菜不錯。”
第45章 000 窮途末路
圣誕節(jié)之前, 方霓抽空去看了一趟藺靜秋。
她在新公司做得很好,身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雖然還是不怎么搭理她,倒也沒把她掃地出門, 雖擺著冷臉,離開前還捎了一點蔬菜給她,說是她外婆種的,她一個人吃不完。
方霓眼含熱淚, 張開雙臂笨拙地抱住了她。
“行了, 別肉麻了, 真受不了你。”藺靜秋把她推開。
又親自送她到了地鐵站,一直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回到玉淵潭, 她用指紋解鎖屋門,去廚房洗了一盤草莓。
談稷還在公司處理緊急事務, 禮拜天也沒有休息。
她捧著草莓坐在沙發(fā)里, 無聊時打開電視機。
沒什么好看的, 翻來翻去后來轉到了新聞頻道,手里剛剛拿起的草莓頓住,又放了下來。
新聞報道的是今早7點的一則新聞, 地點在耳熟能詳?shù)娜h(huán)鬧市區(qū),知名女星因不知名原因跳樓自殺,調查后背后牽扯出巨大的灰色利益關系網(wǎng), 某些大人物也被牽扯其中……報道不算清晰, 陳姓女星臉部也打了碼。
她覺得心驚肉跳, 中途換了臺, 等心神不寧想要換回來時,那檔節(jié)目不知為何撤掉了,變成了暫時沒有節(jié)目播報的條紋圖案。
顯示當前頻道此刻屬于停播狀態(tài)。
耳邊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 方霓回頭,發(fā)現(xiàn)玻璃上一片蜿蜒狼藉的雨痕。
不知道什么時候下的雨。
室內暖氣充足,因晦暗的天色仍給人一種陰濕冰冷的錯覺。
好似有什么無形中侵入皮膚組織,順著血液在四肢百骸逆流,讓人遍體生寒。
她想起了那日宗智明跟她說過的話,關于她母親的死因。
真相到底如何,猶未可知,也許如埋入地底的塵埃,永遠也不見天日。
也許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也許她擋了別人的路,也許是被人當做棄子拋出去犧牲掉了……她不敢往下細想。
在巨大的齒輪碰撞碾壓下,她、周念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天快到晚上7點了,談稷還沒回來。
她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打電話給他。
那邊“嘟嘟嘟”的忙音沒有回應,她又急急忙忙打給他的秘書陳泰。
結果一樣杳無音訊。
方霓從未感覺自己有這么惶恐過,也意識到自己有時候真的一點也忙不到他,只能成為負累。
在他遇到事情、需要人搭一把手時,自己連打聽消息都做不到。
方霓冒著雨打車去了他公司。
因為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她只得回去。
這樣焦慮了三天,她終于接到了陳秘書的電話。
電話里語焉不詳?shù)模徽f談稷無大礙,等這邊的事兒處理完了就會給她回電。
“他在哪?”方霓撲在座機旁,心急如焚,只覺得心力交瘁,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陳泰停頓了一下,似是回頭請示。
過一會兒他才開口,讓她這日下午三點到公司來。
方霓連忙打了車,2點不到就趕了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毫厘都是煎熬。
她時不時看一下表,結果發(fā)現(xiàn)時間只比剛才轉過去幾秒。
她心灰意冷、六神無主地在臺階上走來走去時,皮鞋落地的聲音從大堂拐角傳來。
方霓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被幾個高管模樣簇擁著的談稷,身邊還跟著個律師模樣的人。
三天沒見卻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談稷清瘦了一些,下頜有一圈淡青色的胡渣,氣度仍風雅自持,不見落魄。
方霓忍著沒有哭著跑過去抱住他,等他打發(fā)完身邊幾人,她才沖上去撲入他懷里。
因為情緒太激動,她甚至說不出什么話,只能抽抽噎噎的。
公司門口不方便說話,談稷撈著她去了車里,吩咐司機回玉淵潭。
司機應一聲,車輛啟動。
四周的景物不斷往后撤退,方霓顫動驚懼的心卻安穩(wěn)了不
少。
她仍攥著談稷的手,生怕自己松了他就放手了。
“我……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談稷刮一下她鼻子,失笑:“我能出什么事兒?”
方霓望著他,低頭趴在了他膝蓋上。
談稷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腦袋,目光冷沉地凝視窗外混沌的夜景。
這一場風波似乎暫時落下了帷幕。
但方霓很快就發(fā)現(xiàn),是自己一廂情愿。
三天后,當從鐘眉嘴里得知宗秉賢和周念的事扯上關系時,她腦海里一些雜亂的、沒有辦法串連起來的線索,似乎都串連了起來。
在這場無聲的硝煙里,原本摘得桂冠的宗家猝不及防被惹上了一身腥。作為宗家的頂梁柱,宗秉賢的地位何其重要?
如樹倒猢猻散,原本和宗家有往來的幾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牽扯進去,一些重要部門也趁機洗牌……不過短短半月,方霓已經(jīng)窺到了大廈將傾的景象。
唯有宗智明,前些日子申請外放的調令早就下來,不日就要調去南京,一早就將自己撇得干凈。
他非宗家嫡系不過一個養(yǎng)子,無人在意他的去留。
且此番他也是脫了一層皮,幾乎將舊班底拋了個干凈,前路猶未可知。
年前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方霓早上起來,視野里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街道上交通嚴重堵塞,泥濘難行,門口有一些人自發(fā)在鏟雪。
快遞到了,她將拆過的包裝盒扔到了門口,五顏六色的雪夾子凌亂地擺放在臺階上,都是愛心型的。
下單時心心念念,期盼趕上下雪日派上用場,真到了這種時候,又索然無味了。
她攏著大衣坐在冰冷的臺階上,不時搓一下冰涼的小手,眼神放空。
“怎么一個人坐在外面?也不怕著涼?”談稷從后面將她抱起來。
這動作來得猝不及防,她嚇了一跳,本能地要掙扎,卻被他收得更緊,鋼鐵般的胳膊牢牢禁錮著她。
她小小的身子被他抱在懷里,輕輕一提就落地到了最上面的臺階。
他身上穿的還是薄款的毛衣,從室內出來,身上攜著烈酒蒸騰般的熱氣,精壯的胸膛嚴絲合縫地貼著她。
方霓感覺壓迫很強,呼吸微滯,像一瓶沸騰的液體被堵住了出口。
她遲疑回頭,情不自禁抬手撫摸他剛毅冷淡的眉眼,眼神里帶著質疑、不解、探究。
不過她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
“怎么了,干嘛這么看著我?”談稷失笑一聲撂下她的手,轉而攥在手里。
那樣不輕不重捏著,已經(jīng)能源源不斷傳遞給她力量。
方霓回頭凝視他,他背脊寬闊,巍峨如高山,眉眼平和坦蕩,氣度依然風華翩翩,手很自然地垂在身側。
云淡風輕到似乎只是主導了一場戲。
方霓始知自己太天真,在那樣的家庭成長起來的人,怎能隨意任人拿捏?
談稷從來都不是弱者,他此前的種種步步退讓都是為了麻痹對方,尋覓機會給對手致命一擊。
她以為他要對付的是宗政,其實他要的是從宗家的頂梁柱下手,釜底抽薪,真正半點兒退路不留給自己和對方。
以后再見,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方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沒辦法指摘什么,只是有些悵然若失。
三人一起去滑雪,宗政手把手在雪場里教她、談稷在上方閑散觀看的情形似乎還在昨天。
“這是你買的?”談稷似乎也覺得氣氛凝滯,彎腰主動拿起一個粉色的雪夾子,在掌心翻看了會兒,問她,“怎么用?”
方霓也拿了一個檸檬黃的,夾了雪后打開給他看。
夾子里的雪已經(jīng)被積壓成愛心的形狀。
談稷接過,抬手將它掛在了門口的臘梅樹上。
臘梅樹樹梢較軟,立刻被掛得彎了腰。
微風拂過,碩大的愛心搖搖欲墜。
方霓忍不住伸出雙手在底下虛空墊托著。
可搖晃了很久,雪愛心都沒有掉下。
“這雪夾子壓得還挺結實。”談稷笑道,又幫她壓了好幾個。
有大有小,尺寸不一,都掛上了枝頭,遠遠望去像懸掛著的一盞盞小燈籠。
他站在樹下,平抬的手掌倏忽滑過愛心尖。
那顆愛心掉了下來,似是不堪重負,摔在臺階上,成了四分五裂的齏粉。
他眼神微變,懸在半空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方霓尷尬地打圓場:“可能是我沒壓結實。”-
大年夜,方霓沒什么事,結束課業(yè)后就待在別墅里烘暖氣。
窗外風雪彌漫,風刮在玻璃窗上發(fā)出簌簌聲響。
吃完早飯,她看向阿姨:“他還在忙嗎?”
阿姨道:“書房呢。”
她坐在座位上一會兒,起身上了樓。
書房的門半闔著,門縫里透出淡淡昏黃的光芒。
她走到門口,這個視角望去,正好看到棕色的實木辦公桌一角,桌面上幽幽亮著一盞復古臺燈。
談稷翻看著手邊的報紙,和手機里收到的一核對,并沒有明確關于宗政的消息。
沉默中,他點燃了一根香煙,垂眼將報紙合上。
灰白色的煙霧朦朧了他的輪廓,面孔變得逐漸模糊。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他瞥一眼,撳了煙接起,那邊是虛無的沉默。
“哪位?”
沒有人回答。
談稷輕舒一口氣,劍眉微挑,徐徐合上了手邊的文件,老朋友問候的口吻:“阿政,是你嗎?”
“你說呢?”那邊終于開口。
宗政的聲音冰冷死寂,是一腔平和如死水般的音調,只是,尾調微妙地帶著嘲諷。
談稷眼簾微垂,微微后抵著椅背,面容陷入一團昏寐的幽暗中,笑了聲:“最近還好嗎?”
“托你的福。”
談稷:“這非我本意。”
宗政笑了。
談稷沒有應。
聽見他說:“阿稷,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虛偽了?”
談稷漫不經(jīng)心:“到底是朋友一場。”
宗政笑:“朋友你這么害我?”
“彼此彼此。”談稷也笑,面不改色地回敬他,“方璞和的事和你沒有關系嗎?我入駐中源董事局,那么多反對我的聲音,背后沒有你的手筆?推波助瀾了多少次,沒跟你算而已。”
“那么現(xiàn)在恭喜你,江山在手,得償所愿。只是,拿那么多無辜的人當墊腳石,你良心安嗎?你不惜拉整個宗家下水,就因為我爸擋了你的道?”
“阿政,只要入局,沒有誰是無辜的。”
宗政只是冷笑。
“躲躲藏藏的日子不好過吧?想不想回來看看?”
那邊沉默,游子被說中心事。
流浪漂泊的人,無處可依,在這樣漫長寒冷的冬季是最難熬的,也是心理防線最脆弱的時候。
但他也只是一瞬恍惚便清醒了,宗政冷笑:“怎么,想趕盡殺絕?”
談稷含笑,似乎沒有被拆穿后的尷尬: “我只是關心你。”
那邊是一陣冗長的忙音。
談稷陰著臉將電話掛回座機。
幾分鐘后另一個電話接踵而至,是陳泰,遺憾地跟他匯報:“那邊說,時間太短了,定位不到他的蹤跡。”
“我知道了。”談稷不露聲色地掛了電話-
談稷下樓時方霓坐在沙發(fā)里發(fā)呆。
壁爐里映出的彤彤火光映照著她清麗的面頰,不知為何仍有些蒼白,仿佛哈一口氣就能化去的雪。
“怎么坐這兒啊?”談稷從阿姨手里接過毛毯,過去幫她披蓋上。
他的手指有些冰涼,無意觸碰她的皮膚,方霓打了個寒噤,往后縮了一下。
談稷低頭凝視她,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擁她入懷:“我下午沒什么事,我們去逛街吧。”
方霓點點頭。
“有心事?”談稷看出她的反常,握住她皙白的手指。
方霓搖搖頭:“沒什么。可能是天氣不好吧,心情也好不起來。”
談稷的視線投到窗外,天空鉛云低垂,大雪紛飛,城市被籠罩在一
片陰霾中,能見度很低。
好似蒙上了一層顆粒質感濃郁的濾鏡,更遠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算了吧,路況也不好。”方霓后來說,有些意興闌珊。
談稷能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大抵也知道她在想什么,雖然她沒說。
他默了會兒,眉眼舒展地笑道:“那包餃子吧。”
“你不是說,今年過年要給我包餃子吃嗎?”
方霓遲鈍思索的時候,他彎下腰來,捧起她的臉頰親吻她。
方霓心尖震顫,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吻得用力,她只能被迫往后彎折,被他壓到沙發(fā)里。
第46章 000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
談稷的吻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將她緊緊裹在其中。
她感覺快不能呼吸了,手攥住他的衣襟,掙扎著, 他才稍稍放開她。
寬大的手掌仍托著她纖薄的脊背。
方霓清瘦,蝴蝶骨和脊椎骨都很明顯,后腰有明顯的曲線。
毛衣被他往上推,他呼吸緊促地探入衣擺, 貼合著纖弱的肌理往上摸索, 一點一點點火, 被她紅著臉抓出來:“不行。”
“為什么不行?”他撩開她額前垂落的發(fā)絲。
方霓臉蛋更紅,縮在他懷里小聲道:“生理期。”
“真的假的?”他劍眉微挑, 黑眸含笑盯著她,似有浮沉的情緒。
分明說的是真話, 方霓那一瞬卻有種莫名心虛的感覺, 她抿著唇:“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說謊的?”
“不信的話, 你……”
“不信怎么樣?”他俯身欺近,修長的手臂牢牢撐在她身側,將她禁錮在沙發(fā)和他的懷抱中。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窗外雪又下大了, 噼里啪啦拍打著窗戶。
混著凜冽風聲,倒顯得室內更加安靜,似乎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談稷單手解了她牛仔褲的搭扣, 指尖捻住最里面的一點兒棉質的邊兒, 輕輕扯了下, 調戲意味十足:“還讓檢查嗎?”
方霓沒想到他還可以這樣, 紅著臉別開頭。
談稷似乎覺得她這副模樣很可愛,挨近舌尖裹了下她的耳垂。
如過電般的感覺,方霓渾身緊繃, 好似身體的某個開關被按了一下。
完全,由不得自己的意志做主了。
毛衣再次被推了上去。室內暖氣足,她只穿了件貼身的羊絨衫,倒是方便了作亂的人。
肌膚在白晝般的燈光下呈現(xiàn)一種牛奶白。
分明室內也不冷,恒溫二十幾度,方霓還是緊張不已,皮膚表層呈現(xiàn)一片細小的顆粒。
談稷下移,改而裹住那一點兒,手里虛虛握托著揉弄。
方霓受不了,白皙的臉上染上紅暈。
“……別撩撥我。”她呼吸急促,推開他側過去,背脊如蜷曲的小蝦米一樣彎曲起來,柔軟度極好。
雙手合抱放在身前,是個防衛(wèi)的姿勢。
談稷看得好笑,撐起身子:“不逗你了。”
他們之后去逛了SKP。
老牌的奢侈商場,客流卻并不稀少。方霓每次來都會感慨,北京從來不缺有錢人。
她駐足從貨架上挑了一盒酸奶,又躑躅著放了回去,改換了藍莓味的。
目光又投向草莓味。
“每種都挑一樣不就行了?”談稷把原味、草莓味和藍莓味都挑了一盒,放入推車中。
方霓:“……吃不完,浪費。”
“你糾結的時間,都比浪費的酸奶值錢。”
“我的時間沒那么值錢。”她泄氣地說。
談稷側頭望去,她圓潤的小腦袋在他視野下方,烏發(fā)茂盛,因為天冷披散著頭發(fā),攏入毛茸茸的兜帽中。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
方霓愣怔抬頭,目露不解。
談稷笑了,也沒解釋什么,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無聊。
逛了一圈她還是覺得這地方東西太貴,付完賬后,又拉著他去了附近便宜的超市。
回去后,她自己和了餡料準備包餃子。
“要幫忙嗎?”談稷交接完工作,從樓上下來。
年前雪下得很大,交通不便,鬧市區(qū)時常一堵就是幾個小時。
兼之路面霜凍難行,為了安全起見,他前些日子下發(fā)了公文,這段日子公司里的人都居家辦公。
他也有更多時間陪陪她。
方霓的心情不好,他都能感覺到。
有時候甚至覺得她像水上的泡沫,一觸就碎,會消失在他面前。
“我包的好像不好看……”她的嘀咕聲傳來,帶點兒懊惱。
談稷過去,從她身后俯下望去,正好將她環(huán)在懷里。
她包的確實不好看,歪歪扭扭,不少肉餡還從皮子里擠壓出來了。
“是怎么做到每一只都包得不一樣的?”談稷兩根手指捻起一只餃子,正兒八經(jīng)地放她面前晃了晃。
方霓撇過臉,劈手搶過了餃子。
又取笑她。
談稷笑著攬過她:“不至于吧?開個玩笑。”
方霓推開了他,低頭認真看視頻,繼續(xù)研究怎么把餃子包好。
側對著他的小臉微微繃著,是真的動怒了。
談稷花了好長時間才哄好。
那年冬天,因為大雪封路的緣故,他留在家里陪了她整整一個禮拜。
方霓是典型的南方人,在北京之前沒怎么見過雪,何況是這樣連綿不絕的大雪。
摒棄被影響的正常活動,于視覺觀賞上實在絕佳。
屋內暖氣十足,她時常開著窗戶趴在窗戶上往外面望,或者捏雪團子玩,總是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得瑟瑟,或者嗆進一口樓上屋檐上墜落的雪,卻樂此不疲。
談稷有時候覺得她像個孩子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實談稷也想問一下她兒時的事情,不過權衡后還是選擇三緘其口。
藺靜云的死,當年在圈子里也是件為莫如深的事。
歌、影、視三棲巨星,紅遍大江南北,在事業(yè)如此鼎盛的事情卻選擇了自殺,實在匪夷所思。
有內幕消息稱她得罪了人,還有人說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又不愿妥協(xié),被人滅口……真相撲朔迷離,這么多年過去,已經(jīng)不得而知。
方霓從不提起自己的母親,那是一道不愿揭開的傷疤。
談稷接完一個電話,推開窗戶,指腹搭香煙上往下一撣,煙灰混著旋轉的雪花飛遠了。
他吸一口,胸腔里冰冷和灼燙兩種氣息互相糾纏,似乎至死方休才能分出勝負。
電話這時又響了。
談稷看一眼,瞳孔微微收縮。
回頭去看方霓,她還很開心地趴在窗框上自娛自樂,窗戶上堆了兩個迷你版的小雪人。
他夾煙的手拿著手機,去到樓上:“什么事?”
鄒弘濟壓低了聲音:“在廊坊那邊發(fā)現(xiàn)了宗政的蹤跡。”
談稷頓了頓,不屑嗤笑:“也是虎落平陽,他和趙志興不是水火不容嗎?竟然想到躲去那兒,我還以為他出國了呢。”
“關口那么嚴,怎么出去?”
“盯緊了,必要時,把消息賣給劉家。”
那邊默了好一陣。
“有話就說。”談稷語聲沉冷,“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鄒弘濟才躑躅開口:“其實,宗秉賢才是最要緊的,他栽了,如脊梁塌陷,宗家安能有復起之日?宗家少爺就算走了,也礙不著我們什么……”
后面的話他沒有再說,再往下說就不大好聽。
談稷疏懶一笑,四周安靜地如一灘黑暗黏膩的沼澤,要將一切吞沒。
鄒弘濟無聲無息地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你是不是想說,我做得太絕?”走廊里漆黑一片,他低頭撐眉骨,似乎很遺憾,“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誰讓他是宗稟良的兒子,只能怪他自己。”
他甚至懶得解釋,窮圖匕現(xiàn)。
最毒的地方,是要借劉駿之手把宗政逼到絕路。
劉家和宗家的關系一直不錯,此番宗
家落難,如被捆綁的沉船,劉家急于做出點兒什么來切割,這就是一個極好的契機。
談稷給了這個機會,做不做,在劉自己。
鄒弘濟其實不太理解他為什么這么恨宗政。
僅僅因為中源的話事權之爭?
總感覺不是這么簡單。
以前多好的朋友啊,一朝撕破臉皮,竟比一般的競爭對手更希望對方萬劫不復。
而且,以談稷對宗政的了解,真的要對付起宗政來才是可怕。
雪到了晚間終于停歇。
方霓揮去手上捏雪人時沾染的一些雪,莫名惆悵。
窗外夜色濃郁,明月高懸,凄冷生冷的月色映照在孤零零的小路上。
小區(qū)里偶爾有車馳過,覆滿積雪的規(guī)整路面上被翻開兩道泥印子,露出純白底色下的真相。
她哈一口氣,想往回走了,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第一次時方霓沒有在意,看一眼,是個陌生的外地號碼,顯示來自河北。
只響了兩聲就掛了。
她沒有在河北的朋友,以為是騷擾電話,沒有去管。
晚上,談稷親自給她下廚,廚房里繚繞著淡白色的霧氣,原來是他在煮面。
方霓很少將他和廚房這類字眼聯(lián)系起來,他是個寧愿餓肚子也不會自己下廚的人。
一年到頭僅有的幾次紆尊降貴的進廚房——也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
他從來不留劉海,完全露出的五官立體到冷漠,側臉從鼻尖到鼻梁形成筆直的一道直線,不比料峭的山壁和緩,從眉峰走勢就能看出骨子里是個什么樣的人。
驕橫危險的少年長大后,是喜怒難辨、愈加撲朔迷離的男人。
方霓盯著他看了會兒,翻開手邊的一個相冊。
是談稷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他穿著小軍裝敬禮的照片,頭頂上一顆紅星閃閃發(fā)耀。
方霓一直以為他年少時也是個內斂的人,結果和她想象中大相徑庭。
他笑起來很開朗,活潑可愛、心無城府,頰邊有一個小梨渦,望著鏡子的目光清澈又大方。
又往下翻了一會兒,大多是他和一些小伙伴在玩耍的照片,鮮少有個人獨照。
看來他并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工作緣故、步入社會后愈加謹慎內斂,情緒不怎么外露罷了。
方霓戳一下照片上男孩奶白圓潤的臉,心里如漣漪蕩開。
談稷回頭看到她的舉動,挑眉一笑:“這么好看?”
“你小時候長得還挺可愛的。”她由衷夸贊。
細白的手指輕輕覆蓋在年幼的談稷臉上,似乎能透過時空,感受到那份熱情和純稚。
看了會兒抬頭,正對他專注凝視她的目光,她臉上泛起紅暈,撇開目光:“煎你的蛋!”
聲音嬌俏里帶著一絲溫軟,越到后面越?jīng)]氣勢。
還是底氣不足,沒有把蠻橫貫徹到底。
“遵命。”他含笑回身。
窗外風聲又變大,方霓轉頭望去,又開始下雪了。
還是雪里夾著冰雹,顆粒“嘣蹦蹦”地敲在玻璃窗上,讓人心驚肉跳。
方霓端了杯水去樓上,手機里又打來一個電話。
是剛才那個響了兩聲就掛斷的號碼,她頓了下,心里有種怪異的感覺。
將門關上,方霓擱下水杯,皺著眉接通:“哪位?”
那邊是一陣冗長的沉寂,隱約傳來颯颯風聲,似乎是在室外。
風聲里混雜著遠處車輛的鳴笛聲,聲聲入耳,在這樣安靜的深夜里,催人柔腸百結。
方霓冷淡的表情逐漸斂去,眉梢不自禁跳了跳,試探著開口:“阿政,是你嗎?”
聲音里也不禁帶上一絲哽咽。
也許不僅僅為了他此刻的境遇,還有她與宗家之間千絲萬縷的緊密聯(lián)系,讓人頓生唇亡齒寒、世事無常之感。
哪怕他已經(jīng)變成了記憶里一個生冷微妙的故人。
每每想起那些已經(jīng)在記憶里模糊的美好,一去不復返的往昔,還是會感覺遺憾和失落。
而且,他和談稷的關系變成如今這樣,和她也有不可分割的關系,哪怕不是主因,她心里始終存有一種難以訴之于口的愧疚感。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你還好嗎?”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她最后只問了這么一句。
第47章 000 就算他昏了頭帶她回老家,也沒……
宗政很多年沒來過這座城市了, 印象里,只是北方一個不太起眼的小城市。相比于北上廣這種現(xiàn)代化大都市,名聲不顯, 卻是座擁有悠久歷史底蘊的文化古都。
今年的初雪來得比較早,幾乎與首都同步。
從北京大興國際機場返回時,他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風雪。
站在逼仄的出租屋門口,融化的雪水將地毯染出了一片深紅色。
屋子里空蕩蕩的, 暖氣熱得猶如還在初夏。
依稀記得離開北京前夜, 宗稟良在屋子里急得團團轉, 嘴里又抱怨又怒罵,咒天咒地個不停, 甚至還寄希望和談家修和。
繼母鄧芳在旁邊勸:“你別這樣,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你只會說事已至此!”他氣不打一處來, 指著她鼻子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們鄧家不是挺能的嗎?平時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怎么一朝出事你爸跟你哥就跟死了一樣,吭都不敢吭一聲?!”
往日神氣活現(xiàn)的鄧芳理虧, 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鄧家父子個塞個的人精,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么可能為了她和談家交惡?
宗稟良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此刻他得有個由頭發(fā)泄心里的恐懼和絕望。
后來他罵得狠了, 鄧芳受不了回了兩句嘴, 兩人廝打起來。
宗政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像看一出鬧劇。
宗稟良甫一瞥見他的神情,頓時怒不可遏:“要不是你這個不孝子,怎么會招來這樣的禍患……”
他怨天怨地習慣了, 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談稷入駐中源董事局時,直接威脅到的是他,彼時他也是力主壓制對方的。
如今斗不過,又換了一副嘴臉。
成王敗寇,有什么好說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藥。
宗政覺得無趣得很,冒著風雪出了門。
他沒有再回去。
后來事情越鬧越大,如以點破面,偌大家族土崩瓦解。除了一早就去南京避風頭、另覓靠山的三叔宗智明,其余人都不好過。
之后他陸續(xù)打過兩個電話回家,一開始無人接聽,后來是他一個遠房嬸嬸接的,讓他不要再打來了,也不要再回來。
再之后,電話就打不通了。
他以前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不太好,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才明白,什么叫做“過得不好”。
吃不好穿不暖,一個人整日渾渾噩噩地蝸居在不到三十平的老舊出租屋里,有時候一整天都不出門,只是望著混沌的窗外發(fā)呆。
往昔的朋友全都斷了聯(lián)系,一開始出事那會兒他還會打電話給他們,那邊不是推脫兩句掛掉就是干脆不接。
態(tài)度鮮明到讓人分明感覺——連粉飾都不需要。
可這種節(jié)骨眼,不踩上兩腳就算不錯的了。
除了劉駿沒有落井下石甚至拒絕了談稷的提議,其余人恨不得幫著圍剿。
世態(tài)炎涼,不過如此。
年前的某一天,他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時,忍不住撥了個電話出去。
等想要掛斷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邊傳來一個溫柔輕緩的聲音:“哪位?”
記憶的匣子就此被打開,往昔時光撲面而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那一刻,他仿佛穿過時間的長河,還在昨日,在她追問的下一句出口后,眼淚終究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他強忍著哽咽,沒有發(fā)出聲音讓她聽到。
聲筒里一片沉默。
方霓默了很久,終究再次開口:“阿政,是你嗎?”
他眼底蓄滿的淚水再也兜不住,滾落下去-
過兩天,方霓去見鐘眉。
鐘眉前些日子拍騎馬戲時摔斷了腿,還打著石膏,現(xiàn)在住在二環(huán)東面的一處老四合院里,據(jù)說是陳興賢姥姥留下的宅子。
院子很大,三進三出的規(guī)格,風格較為傳統(tǒng),用鐘眉的話來說就是“土”。
“對,是土,土院子配你這個土人不是很恰當?”有次,陳興賢搬著把椅子坐在臺階上嗑瓜子,漫不經(jīng)心道。
鐘眉摘了手邊的一顆橙子,徑直朝他扔去。
陳興賢揚手就給接住了,在手里掂了掂,淡笑著徒手剝開,分了一瓤給方霓。
方霓剛要去接,一旁的談稷遞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陳興賢笑著將橙子收了回去,塞入自己嘴里。
“這么嚴防死守?怕我魅力無邊拐走你的小女友?”他打趣談稷。
談稷眼都沒抬,笑了下說:“怕你身上的老人味熏到她,年紀一大把了,沒個正經(jīng)。”
“你他媽——就你年輕!”陳興賢把橙子朝他扔去。
談稷輕松地一抬手就接住了。
……
“你現(xiàn)在也是過上貴婦生活了,這么大院子。”方霓坐在廊下曬太陽、嗑瓜子,腿踢一踢對面人的椅子腿。
鐘眉好笑地看著她:“我這叫貴婦生活的話,你這叫什么?談公子親自幫你舉辦時裝展,陳令儀、周旋、方文波……多少時尚圈望塵莫及的泰山北斗,都來給你站臺,這排面誰比得上?”
那次時裝展,鐘眉也去了,以嘉賓名義幫方霓走了一場秀,同臺的都是超模。
那些平日眼高于頂?shù)臅r尚圈大能,個個和顏悅色,絲毫不吝嗇對她的夸贊。
“哪又怎么樣,他們不是沖我。”方霓淡淡一笑。
心里心知肚明,那幫人都是沖談稷的面子。
他甚至不需要出面,那些人都會趨之若鶩,或想攀上這把登云梯,或不敢得罪他只能硬著頭皮來給她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站臺。
無論哪種,都非出自他們本心,她一個初出茅廬還未展露頭角的學生,哪里有這種面子和實力?
方霓不太喜歡那樣,卻也不好拂他的好意。
談稷希望她有高配得感,不過她一直沒有這種自覺。
這也是兩人哪怕在一起久了、再親密有時也有些格格不入的原因。
“你跟陳公子呢,有什么打算?”方霓有些遲疑地看向她。
圈里有人在傳,陳興賢可能要和他老婆復婚。
空穴來風必然事出有因。
不過,鐘眉似乎沒什么異樣,挺灑脫的。
“有什么打算,船到橋頭自然直,真到了那一步,分開就是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抓一把魚食,走到池邊開始投喂。
她一直都是個清醒又灑脫的人,之前也談過好幾次戀愛,就算這次吹了,應該也不會影響很大。
方霓看著她冷淡的側臉好一會兒,一顆心才放回肚子里,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
她又不是自己,不至于那么心軟躑躅,剪不斷理還亂。
明明知道沒有未來,還是有種得過且過、渾渾噩噩的味道,沉溺著,不愿意醒來。
看出她心情不好,鐘眉拍去手上殘余的魚食:“要不回去睡覺吧,大過年的讓你來陪我,辛苦你了。”
“不,今晚我要跟你睡。”
鐘眉笑了:“行啊,只要你不嫌棄我打呼嚕。”
方霓也笑了,嬌嬌地揚起眉毛:“你打呼嚕我就把你踹下去。”
鐘眉一瞪眼:“這是我家!倒反天罡啊你!”
惹來她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洗漱過后,方霓換上睡衣從洗手間出來,爬進了鐘眉給她鋪好的被窩。
兩人抵足而眠,一開始鐘眉只亮著一盞小夜燈,方霓窩在她身邊聽著她給自己講故事。
后來鐘眉累了:“快睡吧。”
方霓“嗯”一聲,閉上了眼睛。
意識卻莫名地很清醒,好似陷入了一種怪圈。
等鐘眉睡著后,她又睜開了眼睛,去撈手機。
手機屏幕上顯示她有兩個未接來電。
方霓去了洗手間撥回,響兩聲,那邊就被人接起了,談稷溫柔的聲音徐徐傳來:“還沒睡?”
“睡了,又醒了。”她悶悶地說。
“那我吵醒你了?”他歉意一笑。
他們是昨天告別的,過年了,他要回家見父母,走訪親戚。那種場合自然不方便帶著她,不然要怎么跟那幫親友介紹她?
方霓試想了一下,心里有些微妙的羞恥,忍不住攥了攥掌心。
她似乎一直都獨立在他的交際圈、生活圈之外。
看似親密的關系,哪怕他對外宣告了她是他的男朋友,她依然無法融入他的生活。
這種場合,不匹配的身份關系一覽無余。
就算他昏了頭帶她回老家,也沒人會認可吧?
估計連侮辱她一句“癡心妄想”都沒有人,他們大概率只會用看跳梁小丑的目光望著她,甚至連譏誚都嫌多余。
似乎察覺出她異樣的沉默,談稷下一句說:“我過兩天就回來了。”
“……沒事兒,你忙吧,一年就一次,我這邊很好,有鐘眉陪我,明天我還要出門。”
“出門?去哪兒?”
“去看我小姨,還有一些朋友。”
“需要我給你派車嗎?”
“不用啦。”方霓無奈地說,“不要這么勞師動眾的,我自己去就好。”
“那好,注意安全,我會擔心的。”談稷淺淺一笑。他溫柔起來時,問候關切,可以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可越是如此,越給人鏡花水月一場空的虛渺和絕望。
只有夢境才這么美好,美好到她不愿意去打碎。
方霓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握著手機老半晌,才掛了電話。
她望著潔白的墻壁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
“跟誰打電話呢,二哥?一臉膩死人的樣子。”談藝從梧桐樹后面躥出來,神出鬼沒地湊過來。
談稷面不改色地收起了手機,淡淡瞟她一眼:“不去收壓歲錢,倒在這兒亂竄?你是地里的猹嗎?”
說起這個她就生氣,掰著手指頭給他數(shù)她今年少了多少壓歲錢。
談稷耐心聽完,輕描淡寫回了句:“知足吧,也不看看你今年幾歲了,能有幾個人送都是看在家里的面子。”
談藝差點跳起來,要來奪他的手機,談稷反手一翻就收了,給一記警告的眼神。
他嚴肅起來,談藝立刻歇菜,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邁步走遠。
“你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大過年的都沒在院里看見他。”鐘清卓拜謁完長輩,從東跨院過來。
她穿著一件米色的長大衣,隨意裹著卡其色的披帛,看上去簡約又溫婉知性,長發(fā)半披,鬢邊微蜷,一張臉素面朝天,不帶什么攻擊性,很像韓劇里的女主角。
談藝諱莫如深地噙著一絲笑,徐徐回望她:“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都這么自負,很少搭理我的,他工作的事兒也不跟我說啊。”
小姑娘一直古靈精怪滑不溜手,套話比登天還難。
偏偏外表一副稚嫩純真模樣,讓人無可指摘。
鐘清卓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跟她打了聲招呼又離開了。
“你干嘛得罪她?徐永安下去了,最要可能進工作部的就是她爸。”好友陳之華從后面挽住她的胳膊,嬉笑。
雖這樣說,語氣里調侃居多,并無畏懼。
大家一個圈子里混的,誰比誰厲害?就算有點差距,也是毫厘之差。
而且陳之華并不喜歡鐘清卓,她覺得這人裝得很。
從小到大,鐘清卓算是長輩嘴里那種“別人家的孩子”,經(jīng)常被拿來教育自家不爭氣的子孫。
陳之華的性格比較跳脫愛玩,和談藝是一類人,對鐘清卓這種人有本
能的排斥。
而且陳之華覺得她這人不夠“落地”,無時無刻都端著一股范兒。
“還別說,她跟你哥還挺配的,一類人。”都八百個心眼子。
沒點兒手段的女人,還真玩不過談稷。
談藝笑而不語,拆開一包瓜子開始嗑。
陳之華挑眉,忽的想起最近的傳聞:“你哥身邊是不是還養(yǎng)了一個?總不會是來真的吧?”
“說不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他的事,我向來插不上話的。”
陳之華笑道:“你爸媽總得管吧?”
話一出口才想起來,她跟談稷不是一個媽,不由面上尷尬,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圓場。
談藝卻神色如常,絲毫看不出被冒犯:“也不一定管得到。我哥什么人啊?主意大得很,除非他自己愿意,沒人逼得了他。”
陳之華撇撇嘴,一屁股抓著繩子坐到了秋千上,嗤之以鼻:“我們這樣的家庭,誰會那么拎不清?”
一出生她就知道了,以后大概要跟什么樣的人結婚。
婚姻是用來鞏固籌碼的,是交換,也為自己留一條后路,以后若是行差踏錯不至于沒人幫扶一把。
況且在那個階層呆慣了,要往下兼容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往上走。
沒有人會愿意往下,那比死更加可怕。
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去反抗父母反抗家族?反抗不了一點。
那是反抗嗎?是在斷送自己的前路。
他們這種家庭的人,比一般人更懂得取舍之道,能有多涼薄就有多涼薄,家族在你身上投資,如果你失控不能再給家里帶來利益,就成了棄子,不會再在你身上浪費任何資源。
好苗子多得是,扒拉一下家里遍地都是等著嗷嗷待哺的。
再厲害的人,到了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沒有家族蔭蔽,沒有過去的人脈資源積累,做什么都寸步難行。
且對于習慣了高高在上、暢通無阻過綠燈的人,完全不能接受后面這種,會崩潰的。
陳之華年少時也有過叛逆期,想要反抗一把,后來步入社會就清醒了。
連她這種紈绔都尚且如此,何況是談稷這種頭腦理智的人-
大年夜前后三天,北地多市紅色預警,氣象預告和各大軟件紛紛提示減少出行。
方霓那天還是出來了。
因為路況緣故,只有火車是通行的。
她很多年沒有坐過綠皮火車了,環(huán)境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但還是魚龍混雜,空氣里充釋著一股泡面混雜著辣條的味道,揮之不去。
她將包包抱在身前,神經(jīng)高度警惕。
到站時間比她想象中要早,凌晨3點,她抵達了車站。
大廳里只有寥寥幾人,不少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座椅上,疲累到了極點。
方霓害怕陌生的環(huán)境,抱著包包四處張望了會兒。
她每次刻意去找人時,是永遠都找不到對方的,就像個盲人。
相隔不到半米,宗政隔著幾排座椅靜靜地望著她,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他不想打擾,也不敢出聲打斷,唯恐這是幻覺。
以前在一起時,他一個電話給她哪怕隔著萬水千山她也會來找他。
那時候,他也是像這樣遠遠看著她焦急地尋找他的身影。
他喜歡這種被她全心全意愛著、被關注著的感覺,從她身上汲取溫暖和價值。
可再也回不到從前。
他也沒有臉再見她了。他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后來還是方霓察覺到似的回頭,準確地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說來也怪,她找人就等于半個盲人,以前是不可能在人海里找到他的。
“阿政……”有段時間沒見了,她辨認了會兒才小心開口。
他的嘴緊緊抿成一線,手都在微微顫抖。
第48章 000 你捫心自問,你心里面最在乎的……
他們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個偏僻的茶樓。
此地人煙稀少, 老板只做熟客生意,從來不對外宣傳,兼之雪天路滑難行, 偌大茶館內很是寂寥蕭索。
連接大堂和內館的廊橋高高架在水面上,偶有飛鳥從池面上掠過,風景不比濕地公園差。
這樣大雪封城的天氣里還有飛鳥,實是奇觀, 平添幾分盎然生機。
“以前來過一次, 覺得這地方風景不錯, 一直都想帶你來的。可惜,后來沒機會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宗政涮過茶具,接過侍者遞來的幾罐茶葉, 從中擇選了一款黃芽。
茶水煮沸, 葉片在水面上起伏翻滾, 茶水變成了淺黃色。
方霓從窗外收回視線,低頭捻一塊龍井茶糕吃。
咬一口,又從嘴里拿出來, 皺著眉頭。
“不好吃?”
“不是正宗的龍井茶糕。”方霓道。
不過她還是將那塊咬了一口的茶糕慢條斯理地吃了。
她沒有浪費的習慣。
不過這茶糕干硬,吃在嘴里有些如嚼糠般的感覺,實在實難下咽。
“算了, 不想吃別吃了。”宗政從她手里接過那半塊糕點。
方霓的手下意識往后縮去。
其實他沒有碰到她分毫, 也不打算逾越, 可她本能躲閃的動作還是讓宗政怔了下。
氣氛有種微妙的凝滯。
宗政定定地望著手里半塊掉渣的糕點, 心里涌上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
與之而來,是噴薄而出的戾氣,他禁不住冷笑:“你以為談稷有多在乎你嗎?你是他馳騁對抗父母的工具, 是他贏過我的戰(zhàn)利品,是他的疆土和賴以炫耀的東西……”
“不要再說了!”方霓急促打斷他,手里握著自己的手包,“你再這樣,我就走了。”
“對不起。”他聲音沙啞,一秒又歸于落寂。
似乎剛才的一切,只是回光返照,是最后的一絲殘存的驕傲。
像煙火燃燒后漆黑靜默的夜空,再無回響。
其實他有點后悔。
“我不應該來見你的。”宗政說。
“別這樣說。”
他苦笑一聲,兀自道:“現(xiàn)在的我一無所有,只是讓你看到了我最狼狽的樣子。”
方霓垂著頭悶悶的:“你覺得我在乎這個?”
她見過他喝醉酒發(fā)瘋的樣子,跟個小孩子一樣,也見過他跟父母吵架離家出走后一個人坐在網(wǎng)吧里發(fā)呆的德行……在別人眼里也許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兒,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宗政而已。
宗政似乎讀懂了她笑容里的潛臺詞,莞爾一笑。
那點兒尷尬如煙在空中散去,了無痕跡。
兩人相顧無言。
冷風從窗外灌進來,蕩過他因冰冷而麻木的臉。
一絲微妙的痛楚,在皮膚表層裂開。
此時此刻,他心尖上才后知后覺地傳來撕裂般的痛。
偏偏沒有辦法訴之于口。
他想笑一下的,可后來也只是機械地扯了下嘴角:“我知道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該見你,理智上不應該,但真的很想見你一面,因為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
“你別這樣說。”她有些聽不下去了,低下頭,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上的紋路,“你以后會更好的。”
同理心讓她說不出更難聽的話。
這次來見他,其實心里也隱隱有一種感覺,可能以后不會再見了。
但這樣的話她不會當著他的面兒說的,她做不到。
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落井下石的一個人。
方霓永遠記得他曾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幫助過自己,拉她出泥潭。
“別安慰我了,我都這樣了……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不會安慰人嗎?”他自嘲一笑。
方霓干巴巴地抿了下唇,笑容勉強。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感覺說什么都是錯。
她喝了口茶,潤潤干澀的嗓子,后來也只能干澀又徒勞地問一句:“以后打算怎么辦?”
他聳聳肩:“就這樣吧,能過一天就一天,反正也沒有更糟糕的了。”
反正,他也回不去了。
雖然談稷不見得那么無聊會盯著他,那些在旁邊等著機會幫忙踩一腳的人可不少,防不勝防。
而且他也不想回去看那幫人的嘴臉。
方霓想起來,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小包裹推過去給他。
宗政沒接,表情肉眼可見的抽了抽:“什么意思?”
方霓尷尬
道:“沒什么意思,你以前也幫過我的,算是還你人情吧。”
他一開始只是冷著臉不肯接,后來才像是是被她傷到了似的,瞪著她:“我還不至于要靠女人施舍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覺得自己好像下了一步臭棋。
這人那么驕傲,能拉下臉來愿意見她一面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
她只能道:“對不起。”
宗政終究是別過臉去:“我徹底輸了是吧,方霓?在你眼里,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失敗的可憐蟲,談稷他贏了,方方面面都贏了。”
他成功地毀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窗外微風蕩漾,吹過湖邊已然枯萎的蘆葦蕩。
宗政一句話都不想說了,怕自己一開口,是更加難堪的局面。
以前他就斗不過談稷,只是心底覺得察覺也沒那么大。
后來徹底撕破臉,他算是見識到了談稷真正的手段。
他這樣的人,永遠知道怎么打擊人才是最傷的。
沉默中,方霓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沒有回頭,余光里看到她慌慌張張地拿著手機站到窗邊,又覺得不太好,去了外面走廊里接聽:“喂——”
窗戶開大了,風吹在身上有些冷-
“不好意思,是個親戚。”約過了幾分鐘,方霓回來。
宗政不置可否。
他的沉默讓氣氛更加尷尬。
雖然知道是欲蓋彌彰,但他不回應,讓她的欲蓋彌彰顯得更加拙劣。
方霓有種拔腿就跑的沖動,但來都來了,她只能做到底:“以后要保重。”
宗政扯了下嘴角:“謝謝。”
方霓要走了,拎起包包到門口,又駐足回頭。
宗政繃不下去了,噙著淚倉皇地喚了她一聲“霓霓”。
似乎此去再無相見之日。
方霓嘴唇囁嚅,狠心攥緊包包回頭離開。
還沒到門口,包間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破開,進來道修長高大的身影:“阿政你約我女朋友出來怎么不跟我打聲招呼呢,是不是不夠朋友?”
宗政瞳孔收縮,撲到窗口就要越窗而下,手抓到窗框上卻生生剎住。
底下也守了人,都是便衣,里三層外三層把這地方給圍了。
不知道那么短的時間從哪兒調來的人。
談稷一身煙灰色西裝,外面套了件同色的大衣,臉孔和窗外和風雪一樣冷寂,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邊走邊摘手套,遞給一旁的隨從,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他的隨從一板一眼地對宗政說:“宗先生,你可讓我們好找。”
宗政知道大勢已去,也不給面子,重新落座:“我這么一個無名小卒,難為你們主子這么大費周章地找我。怎么,沒把北邊翻個底朝天?”
談稷含笑不語,涮了杯子,兀自給自己斟了杯新茶:“關局是老陳的老同學,這件事我也牽扯其中自然不能摘干凈,提供一些信息是應該的,舉手之勞罷了。”
三言兩語把自己撇得干凈,宗政只是冷笑。
對自己的去留最關心的人非他莫屬。
他的目光沉緩地落在方霓身上,沒有開口。他的眼神分明是失望、難以置信以及自嘲。
方霓如遭雷擊,不知道該說什么,背脊有些僵硬。
事已至此她說什么都是徒勞。
剛才的那通電話,放宗政眼里似乎成了她通風報信最好的佐證,可那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電話。
談稷打來時,她還以為他在北京。
電話里他語氣如常,詢問她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她心虛,徒勞編著理由,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許談稷早就知道她去干什么了,他將計就計,不過是利用她找到宗政而已。
他說他要去拜年,可能要好些日子不回來,讓她勿念。
仔細想來,這話難道就沒有什么誘導?
或許,還有別的考量。
比如讓她親眼來看一看,宗政此刻狼狽的模樣,絕了她的心。
她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談稷卻沒看她,低頭喝一口茶:“聊聊?”
宗政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我還有的選嗎?”
方霓被談稷身邊那個臉很生的隨從給“請”了出去。
門在她面前無情地關上,門內最后的畫面是兩人隔著桌對坐的畫面。
兩人表情都很平淡,仿佛回到從前。
他們喜歡一起喝茶、下棋、聊天,無所不談,有時候還會互相損上兩句。
那時候,她杵在一邊才像個融不進去的陌生人-
“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最近過得可好?”談稷替他斟茶,茶壺高高拎起,水流準確無誤成線狀灌入杯內,沒有濺出一滴。
宗政似笑非笑地望著逐漸被灌滿的杯子:“勞您關心了。”
兩杯相碰撞,談稷收回,低頭飲了:“跟我回去吧。我也是關心你,在外面朝不保夕的,多少人想整死你啊。”
“最想整死我的不是你嗎?”
“說笑了哥們兒。”
宗政冷笑,并不想跟他虛與委蛇:“雖然你贏了,但你也輸了。”
“怎么說?”他不動聲色地抬眸,跟他對視。
“你費那么大功夫,把她都算計了進去,不就是想讓她看看我現(xiàn)在有多落魄嗎?好厲害的心計。她看到了,我在她心里的形象是毀了,你在她心里的印象就能好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談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將那茶杯不咸不淡地撂到了桌上。
他起身,隨從拿來大衣給他披上,談稷都要轉身離開了,復又回頭,略翻折著袖口反問了他一句:“倒是你,還這么在意,難道還想著和她復合嗎?”
“多么不切實際的事。”談稷留下微淡的一聲輕嘲,揚長而去。
外面又開心下雪,木橋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
方霓搓著手在原地等著,不遠處一群人馬嚴陣以待,巍然肅穆,不像是一般的便衣。
到底是她太笨了。
她垂著頭在風雪中站了很久,陳泰將傘撐在她頭頂,低聲勸:“先去車上吧,方小姐。”
“我連累你吹風了。”她低聲說,“你把傘給我吧,你自己去車上吹暖氣。”
陳泰尷尬一笑,在原地沒有動。
過了會兒,談稷從大門口出來,接過了陳泰遞來的傘,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
方霓抬頭望著他,沒有動。
談稷無悲無喜,平靜道:“有什么回去再說。”
“為什么要騙我?”
氣氛略有些凝滯,耳邊的風聲似乎越來越響,雪粒子打在她臉上如粗糲的風沙過面,生生的疼。
談稷一開始波瀾不驚,被她看久了,撩起眼簾瞥她一眼:“你呢,霓霓?”
“他的死活跟你有什么關系?冒這么大的雪過來,冷不冷?”他抬抬下巴,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雪,掌心向下,微微壓在她的肩頭。
是有些沉重的握著的力道。
“你說的是什么話啊?”方霓頓覺無話可說,簡直不可理喻。
談稷點點頭,手垂回身側,輕松地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不想這樣,被他逼到退無可退,忍不住抬起頭直視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話就直說,不要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的!”
“好!”他眼神轉瞬一厲,跟刀刃似的,抵著她不放,“你捫心自問,你心里面最在乎的是誰?!”
方霓難以置信,耳邊風雪俱靜。
那一瞬間,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聲音。
眼底,只有他陰狠中帶著不甘不愿的神情,目光如冰雪般嚴寒刺骨,還有一絲壓抑的癲狂。
可他終究是別過臉去,不再看她:“我才是后來的對不對?”
方霓心臟抽緊,卻說不出什么。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緩緩抹去了眼角將落未落的一滴淚,僵硬地站了會兒,之后以更快的速度邁入了紛飛的大雪中。
方霓只能眼睜睜望著他走遠。
毅然決然的背影,頃刻便模糊不清。
第49章 000 你總不會也離開我吧?
年后那段時間, 方霓一直住在學校宿舍,一次都沒
回過。
談稷也沒有找她,似乎已經(jīng)遺忘了她這個人。
在繁忙的課業(yè)之余, 方霓有時也會忍不住打開朋友圈,意料之中,空空如也。
印象里他從來不發(fā)朋友圈動態(tài),除非別有用意。
以前有次吵架, 他隔一天就會發(fā)一條動態(tài), 或是簡單的出差照片, 或是擱在桌上的一沓資料和一杯咖啡,以這樣一種隱晦的方式傳遞出他在干什么, 給她安全感。
讓她在看不到他的時候,也不至于那么倉皇無措。
也傳遞出想要復合的信號。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已經(jīng)氣消得差不多了。
這次不一樣。
這不是一般的吵架, 方霓由衷地感到心累。
談稷有些時候會讓步, 大多數(shù)事情上都很遷就包容她,但有些東西,他是不會改變的, 無人可以撼動他的決定,他只會一條路走到底。
哪怕是錯的,他也要走到底。
別說是她, 他那兩位久居高臺的父母都不能影響他。
開春前, 岳平良從南京趕來看過她一次:“你爸在南京發(fā)展得挺好的, 不用掛念。”
方霓默然不語, 坐在實驗室的座椅上望著窗外的藍天發(fā)白,好像置若罔聞。
她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但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岳平良望著她緊繃倔強的臉, 在心底深嘆口氣:“別怨你爸,他也是情非得已。”
宗智明只是一個養(yǎng)子,當年在宗家謹小慎微不能出一點差錯,寒冬臘月還被同齡幾個子弟欺負光著腚站在大院里……他確實是個自私的人,但當時也確實沒那個能力公開他和藺靜云的關系。
如果想要彌補一點,可惜女兒根本不認他。
如果說,方霓對曾經(jīng)的“父親”方璞和還有幾分怨恨的話,在她漫長年少歲月里幾乎缺失的宗智明——就是一個陌生人。
她對他沒有任何印象,又談何愛恨?
所以,不管岳平良跟她說什么,她都難以代入,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小姑娘稚嫩漠然的臉,像一束強光,刺痛了岳平良的眼睛。
說不上是悵惘還是難過,他覺得,還是不要把這些告訴宗智明得好。
私心作祟吧,宗智明畢竟是他跟了十多年的人。
旁的虛話他也不說了:“有時間想去南京玩的話,可以聯(lián)系我,岳叔幫你安排。”
“好的,謝謝您。”方霓說。
岳平良走了,方霓才低頭給鐘眉回了條消息:[挺好的,這個禮拜六要去聯(lián)創(chuàng)那邊參加一個機械制造的交流活動,抽不出時間,禮拜天聚聚吧。]
“好。”鐘眉對她笑笑,情緒卻似乎不是很高。
“……跟男朋友吵架了?”隔壁桌的許文惠躑躅問她。
“沒什么。”方霓只是笑笑,卻有種哭都哭不出來的抑郁感,像烏云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談稷最近很忙,除了忙著接手中源內部的幾個大項目、處理一些高層的人事變動外,還要平息宗政事件后的一系列風波,盡量將影響降到最低。
三月前,靜谷那邊來了兩通電話,都是問他這件事的。
浦長平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他,大有問責的意思。
他的意思,基本就是談遠山的意思。
談稷態(tài)度強硬,雙方聊了兩句就不歡而散。
陳泰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別說插話,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出。
這日處理完工作回住處,時間已經(jīng)趨近凌晨,街上幾乎沒什么人影。
到了鬧市區(qū),車流才逐漸匯聚。
一扇玻璃之隔,車內暖氣很足,熱得他有些煩躁。
降下車窗,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一輛飛馳擦過的跑車在視野里一閃而過,留給他一臉尾氣。
談稷面無表情,深吸口氣重新?lián)u上車窗。
人倒霉起來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
回到住處,深夜一點。
偌大的屋子很空蕩,少了某人喜歡到處擺的一些小玩意,整體顯得很蕭條。
阿姨知道他喜歡簡約,很少會自作主張在屋子里添置擺設。
談稷在玄關處站了會兒,彎腰換掉了鞋子。
“叮”一聲,屋內的燈帶亮起兩圈,客廳和過道的窗簾向兩側徐徐推開。
高樓外,霓虹閃爍,更遠的街區(qū)燈火輝煌,人像站在從天流淌而下的銀河另一端,虛幻到不真實。
談稷無甚情緒地去了洗手間洗漱。
洗漱完后,他拿吹風機吹頭發(fā),陳興賢拎著一籃子草莓過來看他了。
談稷將門朝里打開些,一只手將毛巾掛在了脖子上,轉身回屋。
陳興賢進來笑道:“什么表情啊,看到我一副死人臉?我欠你錢了?”
反手替他將門關上。
談稷大喇喇靠入沙發(fā)里,腳架到茶幾上:“幫我倒杯水。”
“誰是客人?”話這么說,他還是幫他倒了杯水,過來拍他面前。
談稷笑:“謝了。”
長臂一伸,撈過來喝了。
陳興賢盯他半晌,冷不防問了句:“掰了?”
談稷喝水的動作一滯,撩起眼簾,回以更冷淡的審視。
陳興賢舉起手:“哎,別這么看著我。”
“瞧瞧你這屋子,一點兒人氣都沒有。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邊、那邊……到處都是小姑娘的東西。”
談稷被他說得煩了:“管好你自己吧。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團糟,還來管我?”
陳興賢一副“開了天眼”的震驚樣:“好心當成驢肝肺。得,我不管您。”
談稷一點也不領情,懶懶地撥開了打火機。
指尖躥起的火苗映紅了他波瀾無痕的眉目,跟他的語氣一樣冷淡:“你呢,真打算跟岑依復婚?”
說起這件事,陳興賢陷入良久的沉默。
談稷緩緩回望他,眸底譏誚,諱莫如深:“不告訴鐘小姐?”
陳興賢答:“她未必不知道。”
談稷挑眉,朝他勾勾手。
陳興賢無語凝噎地把手邊的煙灰缸推他身邊,看著他往里撣了下煙灰。
“專程來看你,還得伺候您,大少爺?!”他沒好氣。
談稷:“你自找的,我可沒讓你來看我。”
陳興賢氣笑,認命地點點頭,不跟他一般見識。
“我看你爸媽那邊是不會松口的,你只有跟他們杠到底了。”
談稷垂眸吸一口煙,扔掉打火機:“再說吧。”
他的壓力也很大,煩得很。
陳興賢抱著頭往后一靠,學著他的樣兒架起腿:“船到橋頭自然直。”
“大不了就分開吧。”
“舍得?”談稷看他一眼,蠻諷刺。
陳興賢玩世不恭地笑道:“沒什么舍不得的。感情這種事情,你覺得很重要,時間一長也就那樣了。誰沒誰不能過啊?”
“就說岑依吧,也不是不喜歡,就是受不了她那個脾氣。”
“再說你爸媽,你覺得你爸不喜歡你媽嗎?她那么美艷那么有脾氣,哪個男人不喜歡?可惜太難駕馭了,擱身邊天天給自己氣受呢?你爸那樣的人,更需要一個凡事以他為中心的賢內助,所以娶了周姨。不過,這和他喜歡你媽也不沖突,是不?她遇到事情,只要開口,你爸不都會幫忙?”
談稷了然地點點頭,失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決定和岑依復婚,你心里還是喜歡鐘眉的?只是覺得岑依更適合?”
“就算跟鐘眉在一起,也不是不喜歡岑依?岑依找你幫忙,你也會幫她?大情圣,你有夠博愛的。”
陳興賢沒在意他話里的嘲諷,笑道:“沒你那么專一,這就是我的作風,不行?哪來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情情愛愛,人生在世,多的是委曲求全和將就,沒有什么是圓滿的,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就分開。你以為鐘眉是那么死腦筋的人?她比你的寶貝清醒。”
“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談稷掐了煙,起身撈過自己的外套。
“去哪兒?”陳興賢詫異道。
“煩,出去兜兜風。”他反手將外套勾在肩頭。
陳興賢笑著起身:
“那一道吧。”
兩個大男人沒什么好逛的,隨意聊了兩句便在路邊的大排檔坐下。
老板一眼看出兩人氣度不凡,撇下其余人過來招呼。
“不用招待,隨便上吧,葷的素的都來幾樣。”陳興賢大手一揮,很是豪邁。
老板眼睛立刻亮了,應一聲手腳麻利地幫忙去拿東西。
談稷挑了挑眉,睨他:“這暴發(fā)戶氣質能不能改改?”
“嫌丟人啊?嫌丟人別跟我一起出來。院里那么多一塊兒長大的兄弟,沒一個比你矯情,怪不得鐘妹妹受不了你。”
“打住。”他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單手開一罐黑啤,漫不經(jīng)心地灌了口,“私人事情,請有點兒邊界感。”
“裝吧你,人真跑了就知道后悔了。”陳興賢真想翻他一個白眼。
談稷笑著反問他:“你呢?”
“我什么?”
“你和鐘小姐。”
“我無所謂啊,順其自然。”他笑得也是混蛋得很,雙手一攤,“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倒是你,真不在乎?”
談稷斂眸望向遙遠沉寂的夜空,一時沒話說了。
似乎所有的戾氣和義憤難平都在這一刻消失。
喉嚨里泛起酸澀,一種陌生低落的情緒填滿他的胸腔,提不起精氣神。
老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將手里喝完捏扁的易拉罐朝遠處擲去。
“咣當”一聲,易拉罐沒入垃圾桶,驚到了正趴在草叢里覓食的小野貓。
小貓“喵嗚”一聲跑遠,警惕回頭,見他沒有下一步動作又遲疑地鉆了回來,繼續(xù)舔舐地上的垃圾。
那么瘦弱又膽怯的一只。
談稷心里扯過一絲莫名的隱痛,像玻璃上一掠而過的刮痕。
烤串來了,陳興賢低頭咬一塊羊肉:“這羊肉不錯……阿稷……”
身邊無人應答,他詫異抬頭,發(fā)現(xiàn)談稷走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旁,彎腰抱起了一只臟兮兮的貓,嘴里的肉差點掉下來。
談稷的動作很快,那貓原本要跑走,卻被他抓到了手里。值得一提的是,他也被咬了一口。
陳興賢樂了:“得,一會兒還得陪你去打破傷風。你說你,想養(yǎng)貓去貓舍挑不就行了,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是啊,我就是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養(yǎng)不熟的小家伙。”他撫摸著貓的腦袋,眼眸轉深,含笑道。
后來兩人去了獸醫(yī)所,給小貓做簡單的檢查,陳興賢又陪談稷去了軍總醫(yī)院。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養(yǎng)貓了?”老人家的眉頭可以皺成一個“川”字。
“路上撿的,看著可憐,就養(yǎng)了。”談稷清淺一笑。
“做過檢查了嗎?別是有什么傳染病。”
“做過了。”談稷覺得煩,岔開話題,“您老最近不錯啊,聽說又得了個什么獎?”
“別提了,幾個老家伙弄出來的東西,非要讓我領這個虛銜,風口浪尖的,多少人非議?還推不掉……”
凌晨,談稷抱著小貓回到住處。
驟然亮起來的燈光將室內照得燈火通明。
小貓一開始落地還有些膽怯,在客氣轉了一圈又跑了回來,蜷縮在談稷腳邊。
剛才還撓人,現(xiàn)在倒知道誰是主子了,審時度勢的本事不錯。
談稷把它抱起來,低頭,唇邊含一縷笑:“你總不會也離開我吧?”
無人回應,空曠的屋室內只剩下沉默。
第50章 000 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關系,開這個……
方霓那個禮拜天依約去見了鐘眉。
兩人先去附近的電影院看了一部愛情片, 出來時,對視一眼眼底都是苦笑。
恰在此時,有兩個迎面出來的女生吐槽道:“什么鬼東西?劇情一坨, 演技稀爛,宣傳得天花亂墜結果是這么個玩意兒?浪費我三十六塊錢!能不能退啊?!”
同伴義憤填膺:“就是!陳家樹怎么接了這種東西啊?要不是為了陳家樹,我才不會來看呢!”
“這個陳家樹很有名嗎?”待兩人走遠,方霓不解地舔了口冰淇淋, 問鐘眉。
“新晉頂流。你不知道?演少年嬴政的那個。”鐘眉一副不可思議的嫌棄模樣, “你個脫離社會大眾的老古板。”
方霓很無辜:“我哪有時間看劇啊?作業(yè)課題多到爆炸!”
她們之后去了后海劃船, 玩累了,在附近尋了一座茶樓坐下。
選這地方的原因很簡單, 在叢林掩映的深處,除了路口一個蔭蔽的標識很難找到, 人不是很多。
進去后, 她們在二樓隨意挑了一個包間, 點了些點心和茶水。
方霓咬一口龍井茶糕,皺著眉放下。
“不好吃?”鐘眉笑道。
“味道是很一般。”
“你跟談公子在一起久了,嘴巴也變得這么挑剔。”鐘眉打趣她。
方霓抿著唇回以渺茫的微笑, 含笑不語。
鐘眉怔了下,忙道:“不好意思。”
“沒什么。”方霓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水,雙手輕輕捧住杯子。
支摘窗外正對波光粼粼的湖面, 碧綠湖水上, 微波蕩漾, 蓮葉田田, 夏日快到了。
見她如此平和,鐘眉反而有些擔憂:“……我不知道你們……是又吵架了嗎?”
方霓低垂著眼簾望著杯子里起伏的茶葉,半晌, 輕輕笑了一下:“不知道。”
這算是吵架嗎?
她心里波瀾無痕,似乎已經(jīng)耗盡了掙扎的力氣。
如今人像浮在水面上漂泊,只憑著本身的重力懸浮著,不想再徒勞努力。
因為沒有希望,看不到前路。
宗政的事情,不過是加劇了這一切罷了。
獨自冷靜的這段時間里,她的心境由彷徨逐漸轉為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種平和。
可能學業(yè)太繁忙了,她甚至抽不出什么心力再去悲傷。
只有夜深人靜時偶然醒來,一個人坐在宿舍床上發(fā)呆,望著四面堅硬漆黑的墻壁,坐著坐著忽然就淚流滿面了。
可她還不敢發(fā)出聲音,怕吵到其他人。
她們坐了會兒就離開了,走到樓梯轉角處時有個撲著厚粉的年輕姑娘扭著腰過來,身上的香水味像是腌了好幾天似的。
樓道狹窄,方霓和鐘眉默默往旁邊退了退,讓她先過。
誰知她朝兩人默默翻了個白眼,過去了。
鐘眉都無語了,剛要說什么,方霓扯了她一下,搖搖頭。
“就是她——”兩人還來不及下樓梯,迎面樓下沖上來四五個人,有男有女,一擁而上把那個女生團團圍住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一人拽著她頭發(fā)把她提溜起來,其中一個還在拍視頻:“看鏡頭啊,□□——還敢不敢勾引別人老公了?!”
方霓和鐘眉哪里見過這種陣仗,楞在那里都沒動。
一人回頭驅趕她們:“小姑娘,跟你們沒關系,走——”
兩人走出樓道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要報警。
之后回到學校,方霓沒兩天就在校論壇刷到了一個帖子,帖子里繪聲繪色描繪了xx校區(qū)x系某江姓女生勾人人老公的事跡,沒兩天她的小視頻各個群里亂飛。
除了挨打的,還有大尺度的視頻,關于那學生的住址、家庭關系什么都被爆料得一干二凈。那女生很快就退了學,再無聲息了。
但是,男方的消息卻捂得嚴嚴實實,窺不到絲毫。
相關帖子討論地如火如荼,說是男方老婆干的,也有人說是男方根本沒結婚,那是男方親友,說男女雙方差距懸殊,用這種方式逼那女的離開……
她翻了幾頁就關掉了,心率快得不正常。
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恐懼感。
那段日子,她每天晚上都難以入眠,不斷夢到那個女生挨打的畫面,她的頭發(fā)被拽起來時,正對鏡頭的卻是自己的臉。
談稷以后會不會也和門當戶對的女生定親、結婚?
到時候,她會不會也成為別人嘴里所謂的“小三”?
春去夏來,四季在悄無聲息中不斷變換。方霓起早對著窗外明媚的日光發(fā)呆,好像白雪皚皚的寂靜冬景還在昨天。
“霓霓。”去實驗室的路上,陳清背著單肩包從后面騎自行車過來,問要不要載她一程。
“不用了,走兩步就到了。”她對他笑笑,不太提得起興致。
陳清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看你最近都懨懨的。”
“沒什么。”方霓閉口不言。
他只好不再問,慢悠悠騎著車跟在了她身側。
微風拂過面頰,青年男女并行走在鋪滿陽光的校園小道上,遠遠望去倒是般配得很。
談稷的車遠遠停在林蔭岔道里,司機忐忑地回頭:“還要往前開嗎?”
談稷漠然地搖上車窗:“回去吧。”
搖曳的樹影在他臉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方霓是在一個風雨瀟瀟的夏日午后接到鐘眉經(jīng)紀人的電話的。
一開始,那邊聲音嘈雜,她尚且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過了會兒才稍微安靜些,似乎是換了個地方。
“我是鐘眉的經(jīng)紀人,她出了一點事情,現(xiàn)在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誰也不見,你能來看看她嗎?你是她的好朋友吧?我在她的頂置里只看到了你。”
方霓心急火燎地趕到了三環(huán)那邊。
記者長槍短炮將小區(qū)圍堵得嚴嚴實實,根本沒有地方進去。
方霓先找到了鐘眉的經(jīng)紀人,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就在昨天,鐘眉在錄制一檔綜藝時直播現(xiàn)場忽然出現(xiàn)了幾個婦女,說她破壞別人家庭,直播被強行打斷,但內容已經(jīng)傳到了各大網(wǎng)站。
關于“鐘眉小三”的詞條在各大平臺的搜索量居高不下,她的工作也被迫叫停,被品牌方紛紛退貨,代言和接的劇都掉沒了。
發(fā)酵得太快,像是預謀好的似的。
“她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經(jīng)紀人肖紅問她。
方霓答不上來,彼時她也一頭霧水。
記者太多,她只好先回去。
路上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對方似乎有備而來,手段一套接一套,不但打得鐘眉措手不及,連讓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坐在出租車上時,她心里惴惴不安,焦慮得一顆心像是在火里炙烤。
后來她像是如夢初醒,顫抖著手撥了電話過去。
那邊沒有人接,她等不及繼續(xù),對司機說:“師傅,改道去三環(huán)!”
進了大樓,她直奔樓上,等電梯的看到她這個架勢都嚇了一跳,紛紛往旁邊退開。
走廊盡頭的辦公門緊閉著,方霓敲了一下。
因為急,敲兩下沒人開,她已經(jīng)等不及地破門而入。
屋子里很安靜,穿正裝的談稷戴著眼鏡坐在辦公桌后翻著文件,幾個高管模樣的人在匯報,聞聲都朝門口望來,多少人都是一臉震驚之色。
方霓的理智回來,臉上火燒火燎的,站在那邊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談稷目光淡淡掃過她,不動聲色合上文件,對其余人道:“都出去。”
人流散去,屋子里歸于平靜。
他在逆光里點了一根煙,半邊身子都沒在陰影里。
煙霧繚繞中,方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探究的目光諱莫如深地在她身上逡巡。
一肚子的話,忽然就難以為繼了。
他也沒有催促,指尖夾著煙,漫不經(jīng)心整理著另一沓厚厚的資料。
方霓終于忍不住開口:“阿稷……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談稷抬眸撣了撣煙灰,用嗤笑回應她:“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關系,開這個口,合適嗎?”
一股冷流滑過方霓的心尖,像是兜頭的一盆涼水。
她攥緊了掌心,忽然覺得無所適從。
她不太習慣談稷的冷臉。
他對旁人再惡劣,對她總是溫言細語較多。
羞恥感灼燒著她的心,以至于她杵在原地進退兩難。
白熾燈將人照得一覽無余,像剝光了扔到滿是強光的舞臺上供人欣賞。
“不好意思,打擾了。”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門在他面前關上,她真的一步都沒有停。
談稷忽然覺得無比倦怠,他摘下眼鏡揉按眉心,手都在微微發(fā)抖。
滿桌文件頃刻間被他掃了一地。
陳泰聞聲進來,只看一眼就默默垂下頭,一言不發(fā)彎著腰幫忙收拾。
“我錯了嗎?不該那么計較?”他囈語一般,“我跟個階下囚較什么勁?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陳泰頭皮發(fā)麻,沒敢吭聲。
他恨方霓,心臟都在微微扭曲,恨到做出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一些在身邊人看來沒有意義、完全不符合他行為邏輯的事情。
他無比地厭棄這樣的自己,恨不得將那血肉模糊的另一半剝離出去,脫離他的軀殼,做回以前那個理性的談稷。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深吸一口氣,談稷終于把翻涌的情緒壓下去,強迫自己不去想。
翻開一沓資料,他努力找回工作時的狀態(tài)。
……
太陽底下,方霓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化開了。
鐘眉的電話這時卻撥了過來。
“霓霓,我沒事。不好意思,之前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她聲音沙啞,但聽著似乎沒什么大礙,“我在后海那邊。”
她給她發(fā)了地址。
“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看你。”-
鐘眉臉色憔悴,穿著一套白色的棒球服,帽檐壓得很低。
她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邊,身邊站著劉駿。
原來她在路上暈倒,是劉駿救了她,不過她死活不肯去醫(yī)院,就把她送到這了。
“既然你朋友到了,那我走了。”他勾起車鑰匙轉身就走。
“你等一下。”方霓送他到外面,由衷感謝,“謝謝你。”
“不用,是個人都不會見死不救。”他仍是那副淡漠口吻。
方霓從樹影里他同樣淡漠的臉辨認出,他確實不待見自己。
不管過去還是現(xiàn)在。
也許在他們這個圈子里的很多人看來,她就是紅顏禍水,禍害了宗政。
不過不是多深交的關系,他也懶得指責什么。
送到門口,方霓看著他上了車離去。
樹影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回到樓上包間,見鐘眉還愣愣坐在那邊,方霓過去給她倒了點熱水:“你沒事兒吧?”
“沒事,只是有點中暑。”她虛弱地笑了笑。
方霓擔憂地握住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冰涼一片,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握不暖。
“放心,真的沒事兒。只是,更加清楚地認清了一些事情。”鐘眉神情漠然,卻似乎又有一種“早知如此”的感覺。
從她出事到現(xiàn)在,陳興賢根本沒有出面,連通慰問的電話都沒有。
她永遠都記得,那日她錄完節(jié)目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撥打他的電話、結果都是忙音,最后接起的卻是一個陌生女聲的情形。
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種生疏的客套,隱隱含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不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岑依,是陳興賢的前妻……哦,對了,現(xiàn)在是妻子,我們已經(jīng)打算復婚了,婚期就定在這個月月末。”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小三,懂了嗎?希望你記住這次的教訓,別再犯錯誤。”
“對了,現(xiàn)在網(wǎng)上流傳的只是你的挨打視頻,我這邊還有別的料,是關于你和我老公的。你想看嗎?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以后成為艷照門女主角。”
鐘眉發(fā)著抖,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崩潰:“陳興賢呢,你讓他聽電話!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會這么對我……”
“體面一點吧鐘小姐。”
鐘眉好似聽不到她的聲音,復讀機似的:“陳興賢呢,你讓他聽電話!讓他聽電話!為什么不接我電話啊——”
這樣胡攪蠻纏,無非是不相信陳興賢就在旁邊,覺得這都是岑依的陰謀。
女人往往這么自欺欺人,直到岑依受不了了,對一旁怒喝道:“陳興賢你死了啊?!你來接電
話!”
話筒扔到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遠去。
死一樣的寂靜。
很久,陳興賢才接起,似乎是嘆息,似乎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她:“鐘眉,我們分手吧。”
“我會補償你的,你說吧,想要什么。”
電話這一頭,鐘眉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
最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擺在她面前。
鐘眉和陳興賢在一起時,曾經(jīng)在他的房間里翻到過他和岑依的照片。
岑依很美,但一看就是帶刺玫瑰,傲慢到骨子里那種女人。
照片上她和陳興賢拍得非常敷衍,連笑容都很假,陳興賢也是一臉玩世不恭的樣子,像是兩個被拉來走過場的人。
對于他生命里曾經(jīng)另一個有過重要地位的女人,鐘眉其實挺微妙的。好奇有,嫉妒也有……她也旁敲側擊問過他關于岑依的事,陳興賢總是不愿多提的樣子,說起來也是“一個脾氣很差的大小姐”。
她一開始以為他不喜歡岑依,也這么催眠自己,但是相處久了,其實從很多蛛絲馬跡中都能看出他對岑依的感情不一般。
有時候她回故意說一些刺激他的話,他也不上道,絕口不提他和岑依的往事,被她弄煩了,有一次直接發(fā)了火:“有完沒完了?”
不耐煩地推開她,他提著自己的外套轉身就走了。
她曾經(jīng)以為她和岑依是他心里的紅白玫瑰,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還贏過她一頭。
如今終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一顆米飯粒。
什么時候她變得如此卑微,在一個男人情感的天平里求得一點微薄的傾斜?
……
“你的意思是,你的……”方霓頓了一下,連忙換了個說辭,“你有‘把柄’在她手上?她這是犯法啊?!如果傳播出去的話。”
“有證據(jù)證明是她做的嗎?如果傳出去,我就算還能做人,也在圈里混不下去了。雖然我現(xiàn)在也不見得能繼續(xù)混下去,不過,她還沒做得那么絕。我想,她只是給我一個警告,只要我以后不再跟陳興賢來往。”鐘眉無所謂道。
方霓很擔心她這個自暴自棄的狀態(tài):“我覺得還是要想辦法拿回來。”
這種東西被對方捏在手里就是個定時炸彈,曝不曝完全取決于她的心情。
關心鐘眉之余,方霓也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總感覺,鐘眉的今日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
談稷家里人懶得找自己,無非是覺得她構不成什么威脅,若是有朝一日,真的鬧到那一步呢?究竟是誰妥協(xié)?
陳興賢的態(tài)度,是否也可以以小見大?代表他們這個圈子里大多數(shù)人的態(tài)度?
曾經(jīng)她也以為他很愛鐘眉,結果不過爾爾。
他甚至成為一把刀,比岑依更狠地扎在鐘眉的心口上。
沒有什么比所愛之人的背叛、傷害來得更加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