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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bb,回頭。”

    梁驚水被他問得腦袋一空。

    隨即臉微微發燙, 把問題拋回去。

    “到你了。”

    她承認,在目睹過太陽從一個小光點變成炙耀金輪后,她斷然也不會質疑商宗話里的真實度。

    明天開始休假,她約好了Chloe來天水圍吃飯。

    被折騰得筋疲力盡后, 只想像蝸牛縮進被子做的殼里, 白天哪還會有心情出門。

    商宗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得逞, 垂頭看了看梁驚水此刻的表情,覺得她把眉心皺成川的樣子,特別剛烈,像是要自刎反抗命運。

    他忍不住好笑地說:“從你抱著毛絨玩具的時候開始看著你長大, 一個‘哥哥’都討不到?說真的, 我都有些心寒。”

    梁驚水下床從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夾棉睡衣,套在身上, 又換上同款睡褲。

    她沒打算和商宗沉溺歡情,想著聽他講完小時候的故事就睡覺。

    剛躺回床上, 木板吱呀吱呀, 他在夜寂里看她, 目不轉睛。

    梁驚水迎上了他打量的目光, 轉了個圈:“好看嗎?這是我們那邊的省服。”

    再曼妙的身材也被擋得無影無蹤。

    聽她咕噥還有一雙紅色高跟鞋, 不知道帶沒帶來,商宗忽然伸手,把大耳狗的帽子連人拉過來。

    梁驚水靠上男人結實的胸腹, 心跳跟著漏了半拍。

    商宗的呼吸和聲音一同拂過耳畔, 他說:“很好看。”

    他們呼吸交錯。

    梁驚水能察覺到他胸腔的律動,像藍而透的海面在呼吸。

    她是被潮汐反復擁抱的沙灘。

    商宗說回正題:“我阿媽是偷渡過來的, 也是本地人最反感的非法移民。”

    本來沒指望他能正經,但他那懶洋洋的嗓音摻了幾分縹緲, 成功讓努力隱藏第二性的梁驚水靜了下來。

    商宗防備心很重,哪怕和一桌人相談甚歡,他也絕口不對別人吐露半點過往。

    一般會保持清醒,合作結束時各自獨立,兩不相欠。

    直到后來,他遇到一個膽大的姑娘,敢掐著他的脖子在床笫間爭吵。

    仰視間的風光令人心猿意馬,攀升夜風吹不散的沸熱,而她卻對此毫無察覺。

    商宗承認,他沒經受住這種誘惑。

    隔壁住著即將參加香港中學文憑考試的中六學生,等同于內地高三生。

    一點鐘時聽他母親質問為什么不早些睡覺,沉寂半個點,系統語音的‘Double Kill!Triple Kill!’再次回蕩在墻角。

    技能施放的聲波的確鬧心。

    商宗講到一半,忽然被抵住唇。

    梁驚水比了個噓,讓他聽隔壁在玩什么游戲,然后賭了500塊錢,說明天去逮那個男孩子問看看到底是LoL還是Dota 2。

    商宗當時笑了好半天。

    隱約聽到隊友的喊話,問男生,喂,你隔壁怎么不講了,我還沒聽盡興。

    他笑不出來,蹙眉,穿好衣服去敲隔壁的門,回來后梁驚水就沒聽見噪音了。

    “好懷念啊。”

    梁驚水雙手環進袖子里,像個冬天坐炕上的小老太太,漂亮的小老太太。

    聽她壓低聲音感嘆還好換上了省服,還讓他安分點,他們可是差點教壞小朋友了。商宗終于松開眉心:“其實你剛沒看到,那‘小朋友’長得有些著急。”

    “不管他了,快快快,講你的事。”

    能和她分享這段往事,也算沒白熬。

    商宗在魚肚白乍現時閉眼小憩,睡兩小時趕回總部上班。

    他還約了朋友Alex在會客廳見面,看能不能做一件獨一無二的求婚戒指。

    朋友的回復是,上一枚戒指他就是按這個說法做的,怎么又要求婚。

    得到“只是一個哄她開心的小禮物”答案后,他既欣慰又郁悶,問商宗,甘小姐怎么辦。

    Alex嘆氣:“我不知道你答應了甘棠和她阿爸什么條件,但你這個時候求婚,肯定會影響真嫂子的名聲。”

    商宗言簡意賅:“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

    剛討論完求婚戒指的設計方案,梁驚水的消息進來,一條一條活潑地跳到屏保上。

    梁驚水:[圖片]

    梁驚水:你看!這是誰!

    梁驚水:以前淺水灣的私廚師傅。

    梁驚水:他居然在俱樂部。

    梁驚水:我就說這家店的菜這么合我口味呢。

    點開圖片,私廚一臉心虛對鏡頭比了個耶,口罩的耳繩懸在一遍,畫面里還有掩面的商卓霖和郭璟佑兩人。

    商宗坐在沙發上打字:巧合吧。

    還沒來得及發送,梁驚水的消息接連彈在打字框上。

    梁驚水:他們怎么都支支吾吾的。

    梁驚水:不會是你雇師傅來上班的吧?

    商宗看著那張嘴巴擴成長方形的熊貓表情包,心情很好地勾起唇,把打字框里的消息發出去。

    巧合吧。

    梁驚水:商宗,要是我08年遇見的是你就好了。

    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日里,在十載如初的銀行大樓內,網線載著梁驚水的心意,從30公里外第一時間傳遞而來。

    也就是這么一句。

    商宗目光所及,最動聽的一句情話。

    Alex是個典型的藝術從業者,被吹得蓬松的額發被小情侶的粉紅泡泡打塌,他擺出一副被糖霜膩到的表情,嘴巴癟成香腸型。

    他說,搞不明白,搞不明白。

    “你也是個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嫂子現在事業步步高升,之前在時尚界都好有名,你倆結合天經地義,怎么搞得這么別扭呢?”

    商宗沒說話,只灼灼看著戒指圖紙。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剖心吐膽過,爭吵的極限是因為怕彼此涉險。

    很長一段時間,他以身豪賭入局,泥菩薩過江。

    以為瞞著她,獨自一人去解決,總有一天能云開霧散。

    即便途中身陷險境,也不至于拖累她。

    最具賭性的,是他想要她的愛,不是感動,不是遷就。

    商宗想要,梁驚水愛他。

    梁驚水退出市值過億的項目,跑來香港,是關心他;

    她咬牙切齒圈住他的脖頸,萬千情緒在眸里震顫,起初他以為那是恨。

    后來商宗有了自己的判斷。

    那晚他們揭開了所有的底牌,她站在開滿洋紫荊的樹下,看著他一字一頓——“我要做你的幕僚。”

    其實商宗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對攤牌,徹底分開的結局都在腦中過了一遍,結果聽到她說想當他的幕僚。

    他甚至有些高興。

    可他也習慣了獨自處理,那年遂心如意接任三井旗下的大梁,高壓、失眠、焦慮,鮮少有人看到他深夜那一面,所有情緒都靠自己默默消化。

    梁驚水的面頰被洋紫荊映成桃色,隆冬天氣,她外套里面穿了一件無袖毛衣,穿得那么單薄,卻沒有一點寒縮的神態。

    她不能理解商宗的好心情,囂張地挺胸問:“你就不怕,我上了那艘郵輪之后,再也不回香港了?”

    仔細想想,那晚他就在賭了。

    賭她聽到商卓霖的求助,會再次返港。

    賭她也在期待與他重逢。

    梁驚水回港后很勤奮,連公司里以挑剔著稱的管理層都對她贊賞有加,就是脾氣不算好,下屬有誰犯了她的逆鱗,免不了被叫去談話。

    這樣的人絕不會允許自己停滯不前。

    她借助仇先生獲取U盤,逐步破解數據,最后調整好情緒,對他說自己要成為圓桌上的核心成員。

    說她的存在,從來不是點綴。

    感覺很奇妙。

    很多面商宗雖然沒親眼見過,卻也不感到陌生。

    他喜歡她的多面性。

    Alex離開后,他給董穗打了個電話,說明天的家宴,想帶女朋友一起去。

    那天夜色很美,星星鋪滿天水圍。

    郭璟佑把炸好的煎釀三寶遞過來,嘟囔著兩個女孩子看著羸弱,胃居然是無底洞。

    當時Chloe夾了一筷子魚肉,側目斜他,“有些男人看著花心,居然對拜金女念念不忘。”

    俱樂部里立刻有人起哄,把郭少從良當情種的事當作談資熱議。

    這家“脫班社”是香港的首家分店,面孔很新,大多是郭璟佑從社交媒體上拉來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最擅長戳人軟肋,梁驚水在旁聽得樂不可支,伏在Chloe肩上笑得直發抖。

    郭璟佑滿臉漲紅:“咪亂講,少爺我好花啦,這輩子都封心鎖愛!”

    他耳根軟,被攛掇兩句就上頭,拿起手機給溫煦打了個視頻電話。

    眾人配合噤聲,目光如炬地盯著他手里的畫面。

    幾聲短促的電子音交替回響。

    “佑B,這么晚call我有咩事呀?”

    十余年的交情讓梁驚水熟知溫煦的本性,這聲又甜又輕,明顯是在對面咳得聲勢浩大,清空腔體異物后的結果。

    周圍人開始捏著鼻子模仿起來。

    “佑B。”

    “我親愛的佑B。”

    “佑BB,乖啦~”

    商卓霖第一次見郭璟佑沉默寡言,出于關心,拿出酒柜里年份最久的干邑給他倒了一杯。

    郭璟佑就站在吧臺前赧然喝著。

    “我還有點事,先不說了,晚安。”

    溫煦不了解他這邊形勢嚴峻,嗓音里透著熱戀期特有的嬌憨:“那你掛之前叫我一聲煦豬。”

    梁驚水和Chloe異口同聲:“煦豬。”

    對面突然安靜了半秒,然后聽到一陣手忙腳亂的按鍵聲。

    電話“啪”地一聲被掛斷。

    商宗剛踏進俱樂部,迎面就看到這一幕:梁驚水笑得眼淚直流,手臂還摟著另一個女孩的脖子,一貫矜持的侄子此刻也笑得前俯后仰。

    而他的二五仔難得安靜,滿臉憋屈,在眾人此起彼伏的笑聲中終究沒繃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地政總署完成這塊地的競購手續時,商宗曾有過一絲迷茫。

    那時候他很猶豫。

    他不確定天水圍是否會牽扯出多少她過去的傷痕,也不知道這里是否能給她帶來正向的能量,讓她感到快樂。

    這些答案,在今天塵埃落定。

    如果上一輩的故事像一層迷霧籠罩在她心間,那么她更需要用新的記憶覆蓋過往,重新認識天水圍。

    商宗的手機在響,一聲連著一聲。他目光杳遠,望見梁驚水咬唇竊喜,假期新做的美甲在屏幕上飛舞成音符。

    他垂下眼簾。

    梁驚水:你絕對想不到剛剛有多好笑。

    梁驚水:郭璟佑竟然叫溫煦“煦豬”!

    商宗點評:好笑的。

    梁驚水:粵語區好像會叫bb,你要不要回去試著叫給我聽聽?

    商宗:不用等回去。

    梁驚水發來一個問號。

    商宗舉著手機,按下語音鍵,目光始終停留在店里那抹明艷的身影上。

    女孩子出街似乎都會精心打扮,她今天梳了個利落的高馬尾,茶青色吊帶外搭一件針織罩衫,談笑間,C型耳環貼著臉頰左右晃蕩,周身都是嬌俏的顏色。

    他說:“bb,回頭。”

    梁驚水微側耳將手機靠近,一時沒聽清,又低頭點開音量鍵重新聽了一遍。

    下秒身體一僵,措地回眸望來。

    她看向店門口,一身黑尤其帥的男人。

    唯一亮色是插在西褲間的腕表。

    他歪著頭一排牙壓住下唇與她交換秘密時,嘴角牽起的那點弧度就很蠱,亦正亦邪。

    她臉色霎時和身上的色彩一樣,嬌艷似紅燈映雪。

    第72章  別勾引我

    又犯規。

    梁驚水盯著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轉過頭,向商卓霖要了一杯調酒。

    Chloe則要了一杯無咖啡因的飲品。

    她們坐在燈光柔和的木質裝潢里,燈光把梁驚水的流鉆戒指映襯得如同星河繞指而行。

    商卓霖很喜歡關注細節, 遞給她一杯“長眠不醒”時說:“戒指很好看。”

    “他送的。”

    Chloe身為新興品牌的創意總監, 對時尚趨勢有著敏銳的觸覺, 她只是掃一眼戒指,認出來自知名珠寶設計師的定制款,一款難求。

    她語氣頗有深意:“那個‘他’,對你絕對不一般。”

    梁驚水含糊嗯了聲, 腦子像被塞進了單曲循環模式的音樂盒。

    那段白色語音條兩秒一遍, 周而復始。

    粵語的平仄在腦海中回蕩,周圍是忽遠忽近的笑鬧聲, 只有他的聲音近在咫尺,聽起來別樣溫柔。

    今晚的天水圍又潮又悶, 骨縫仿佛都要溢出水珠, 梁驚水受不了, 中途走到店外點了根煙。

    她站在剛才商宗站過的位置, 看著室內一片歡聲笑語。

    像春夜圍爐般融洽。

    不知不覺間, 她在這座城市的交際圈已由點到面、到網狀地擴散開來,遇見他們的方式不重要,只要能夠相遇, 就很值得。

    梁驚水撣了撣煙灰, 余光瞥見Chloe徑直朝她走來。

    墊肩西裝搭配挽起的襯衫袖口,整個人神采奕奕, 走路帶風。

    香港的SIM卡被浸壞的那段時間,她們一度失去聯系。直到梁驚水后來返港補辦了原號碼, 發現Chloe給她發過不少消息。

    梁驚水當面念起那些無病呻吟的句子。

    當時兩人正吃火鍋,Chloe邊咳邊笑,耳根紅得滴血。

    她感嘆:“幸好我夠爭氣,能讓你在官網看到我。”

    通過品牌官網的聯系方式接洽后,梁驚水把Chloe拉進了App的項目組,運營上線后,特意為她的品牌開設了專屬板塊,用于宣傳推廣。

    再獲晉升的Chloe,總結出一條至理名言:

    「永遠唔好覺得自己人生完咗,因為你永遠唔知生命中嘅‘梁驚水’會幾時出現。」

    梁驚水哭笑不得:“合著我是個專有名詞呢。”

    這個話題是被她的手機來電打斷的,“港城老牛”的備注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她看一眼,眼里的笑意愈盛,在Chloe八卦的表情下接起來,不過片刻就已經斂起神情:“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Chloe聞言,放下筷子。

    商宗染上了年末盛行的流感。

    電話打過來只是為了告訴她,今天他無法親自開車,司機會過來接她。

    掛斷電話后,梁驚水點了一份魚片粥和雞骨草燉湯,交代要少鹽,藥材比例偏甜潤些,她知道他平時不喜歡太重的口味。

    Chloe嘖嘖稱奇:“一個嗜辣一個清淡,你們相處起來沒問題嗎?”

    “目前還沒有。”

    其實梁驚水也納悶過這個問題,他們倆的性格完全天和地,但是……

    商宗吃到辣的就會腹痛,但他依然會主動帶她去吃;

    而她每次線上訂餐送到銀行,會下意識往清口的點。

    有著一樣生活習慣和興趣愛好的才叫合適嗎?

    梁驚水并不認為。

    雖然他們很多觀念都不同,但能夠坐下來促膝討論,一起看看哪一個決定為最優解。

    差異不是阻隔,而是滋養感情的獨特催化劑。

    那天下午,梁驚水回到商宗在半島的住處。

    她脫掉外套和毛衣,穿著無袖馬甲和半裙,剛進衣帽間翻了件藕色浴袍,聽見客廳那邊傳來的開門聲。

    梁驚水邊系著浴袍帶子出來,眼睜睜看著商宗把鋁箔藥板扔在茶幾上。

    商宗生病時帶著戮氣,她手上的動作都一頓,沒及時開腔。

    這一年他太累了。

    唇部干燥,雙眉攢聚,眼球無目的又恍惚地運行著。有時她感覺生病是一種情緒。

    梁驚水皺眉:“怎么不好好躺著?”

    商宗這才看見梁驚水。

    他抿緊的唇角慢慢松開,整個人的氣場柔和下來。

    想說什么時,突然偏頭壓著喉嚨咳了幾聲,聽得人心頭一麻一涼地揪緊。

    梁驚水從打包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鮮榨橙汁,走到他面前,抽了幾張衛生紙遞過去,調侃:“難得見你這么狼狽的時候。”

    “沒辦法。”

    商宗接過開瓶的橙汁,沒急著喝,垂著腦袋,任由梁驚水冰涼的手背貼上他額頭,聲音低啞地復述安奵那邊的進展——

    老爺子早年在外遺落了個私生女,現在被她母親帶到醫院鬧遺產,至少要分割三井集團20%的股份。

    母女倆說話一個比一個難聽,氣得董穗要拔老爺子的氧氣管。

    安奵還請了個道士來病房做法驅邪,被董穗當場斥責,怒言三井的資產拱手讓人也不給這些拜神佬。

    董穗那邊的親戚都過來勸和,畢竟董家沾夫家的光,這時候不能出岔子。

    病房里烏泱泱一群人,道士還混在里面。

    就在重金打發走那對母女之后,老爺子也煩了,叫人把道士揪出來,讓安奵和他一起滾。

    老爺子一發話,安奵只能灰溜溜地帶著道士一起離開。誰也沒料到,她竟在臨走前直接甩出一張黃符,對峙都脫離了常規,居然用風水詛咒董穗去死。

    “她的迷信已經瘋魔,覺得沒人能奈何她。”

    商宗鼻音很重,嘴唇吐著熱乎乎的氣息。

    這人皮膚偏勻稱的麥色,平日不顯色,此刻脖頸到耳邊被高燒烙上一層暗紅。

    梁驚水把熱好的粥和湯端到桌上:“你別說話,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完趕緊去躺著。”

    揭開蓋子,霧氣凝成的水珠抵在桌面。

    旁光觸及目不轉睛盯著她的男人,梁驚水一皺眉:“真燒糊涂了?”

    說完伸手想碰商宗的額頭,卻被他牽住了手指。

    唇瓣摩挲在掌心,細細輕吻,在她呼吸漸亂時,抬眼與她四目相匯。

    顧及病人的身體,梁驚水沒落入他的蠱術圈套,生生被氣到理智回籠,問商宗:“你想我和你一起病倒嗎?”

    “不想。”

    “那就安分守己,別勾引我。”

    她不客氣地抽回手,忽略掌心那塊濕潤又燙的皮膚,彎腰,掰正他軟骨頭似的坐姿:“好好吃飯,乖一點。”

    商宗把人拉回來,額頭抵在她小腹,含笑喘息:“遵命。”

    好在大病一場,他也借故休息了一段時間。

    那時梁驚水并不知道,商宗已經著手俱樂部內設的裝修事宜:向香港屋宇署提交建筑計劃,通過消防安全審批,獲得所有批準后,方可進行施工和裝修。

    等他病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項目已推進到了最后一步。

    梁驚水喜歡坐在中庭落地燈旁,離樂隊表演區不近不遠,在那盞燈灑下的暖光里,聚神感受音符震得胸腔發熱的感覺。

    但她不知道,那盞燈只有她在的時候是通電的。

    更不知道,他比她年長太多,早已不屑于將話講得太滿。

    他一身的緘默好像中國墨繪中的留白,大片大片的空無,卻依舊旖旎得讓人著迷。

    這盞燈的燈泡還真亮——梁驚水坐在那個位置時,總是漫無邊際地想。

    “驚水,驚水?”

    “……”

    “驚水!”

    梁驚水如夢方醒,險些被燃盡的煙灰燙傷,她甩手扔下,踩熄火光。

    Chloe疑惑:“你怎么一晚上心神不寧的,想男人了?”

    梁驚水自然不會和她說實話,不過是聽了兩秒鐘的語音條,如今滿腦子全是商宗說那句話時的神情。

    凝視著潮濕地面上的黑色煙跡,輕聲說,就是忽然想留下來了。

    Chloe很快理解話中的含義,就像今晚看到梁驚水戴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她也知道兩人的關系不是以前那么回事。

    從直白的權色交易,蛻變為纏繞滋生的共謀野望,最后并肩而立,共赴風浪。

    Chloe雞皮疙瘩:“我說,你怎么這么勵志呢?”

    “你們先玩吧。”

    Chloe不可能阻止她,目送那抹嬌俏的身影走進夜色里。

    曾在那個圈子里漂泊游弋了一陣,認識的人里也有轉正當豪門太太的,但這一切并未在她心里激起波瀾。

    今晚不同。

    一路看著梁驚水從內地四線城市一路攀爬到鋼鐵森林的頂端,像雜草般野蠻生長,眼里有明晃晃的欲望。

    無所謂幸不幸福漂不漂亮,光是她認真活下去的樣子就晃得讓人睜不開眼。

    真厲害啊。

    晚上九點,梁驚水拿鑰匙開門之前,特意聽了一下鄰居家的動靜。

    門吱呀呀打開,她心臟猛顫了一下。

    扭頭看見商宗穿著浴袍邁出玄關,頭發被毛巾擦得濕亂。

    像被揭開的沙丁魚罐頭。

    屋內電視的音樂聲變大了,現代R&B的律動流派,迷幻的合成器音效鼓點強烈,肆無忌憚地淌到她腳邊。

    后來梁驚水想起來那天,藍牙耳機從耳蝸滑落摔在地上,她被拖進客廳,音樂和親吻聲像被密封進一個無法泄氣的罐頭。

    在低音飽滿的聲浪里,和他做了。

    他們聽不到鄰居少年玩的是LoL還是Dota 2,也沒管隊友摔鍵盤叫男生集中精力的聲音,人沉溺在貪欲里,會屏蔽掉一切不相干的噪音。

    兩秒鐘的語音條,沒有手機電磁音的隔閡,在耳邊變得更清晰,更深情。

    直擊心底。

    這種音樂風格,梁驚水從未與商宗聯系在一起,可那晚身體里被節奏點燃的記憶卻揮之不去。

    他緩緩抬頭,看向她。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她抓住他濕漉漉的短發時,那感覺比回南天更潮。

    電視屏幕的微光映在發間,泛著幽寂的、落拓不羈的烏綠色。

    像她生命窄縫里的一叢苔痕。

    第73章  立式鏡

    隔天, 梁驚水起床時,商宗已經買了早餐回來。

    他穿一身青黑色休閑服坐在四方凳上,毫無沉湎聲色的跡象,看見她揉著腰起身, 他從屏幕上抽回目光, 和她道早。

    屋內擺件是千禧年的風格, 木桌藤椅,窗戶上懸掛了輕紗簾子。

    背景墻上有一塊黑膠唱片裝飾。

    前些天,商宗從半島酒店帶來了唱片機,發現還能聽, 百變天后麥當娜的專輯。

    商宗說他阿媽年輕時喜歡聽麥當娜的歌, 家里有一堆舊唱片。

    他還說:“阿媽還有個柜子,專門擺放以前的明星海報和寫真集, 她喜歡木村拓哉。00年年底木村結婚后,她閉在房間里哭了整宿。”

    梁驚水不知道這張黑膠的來歷, 商宗從董穗“失戀”時丟掉的追星物里順手帶來, 只為教她一句回答——

    “水水, 我和璟佑哥哥誰好?”

    “宗哥哥好。”

    天水圍是梁氏母子最早在香港的住所, 離商宗所在的南區較遠。在被董穗勒令不得來往之前, 他每隔一兩個月都會去看望她們。

    后來郭璟佑也跟著去,每次都能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各種小零件。

    幾次下來,小驚水的態度有所變化。

    有回商宗獨自拜訪, 她從梁徽后面探出腦袋:“怎么只有你, 璟佑哥哥呢?”

    “見到宗哥哥不開心嗎?”

    “我更想見璟佑哥哥。”

    以他的習慣,會覺得, 若有人隨行不礙事,帶著也無妨。

    但那次不一樣。

    她的回答回到原樣之前, 郭璟佑再無踏足天水圍的機會。

    商宗那個月去了天水圍六次,每次都帶著禮物逗她。果然,任何情感的連接都需要頻繁見面維系。

    第二個月第一次造訪,他終于從那姑娘嘴里聽到了想要的答案。

    ——“宗哥哥好。”

    曲調進行到一半,一道刺耳的“嘶”聲割裂了整個房間。

    商宗望著唱片上那道細長的刮痕,那是她以前當飛盤玩時留下的。指腹按了按轉盤,雜音仍未消散。

    “怎么有段副歌丟失了。”

    梁驚水表情看起來有些遺憾,杵高腦袋去望唱片,蹙了些眉抱怨:“準是上一戶人家的熊孩子貪玩弄的,白瞎了好好的唱片。”

    “說不定是這戶熊孩子搗的亂。”

    “這戶哪有熊孩子?”

    商宗無聲一哂。

    早餐擺在餐桌上,魚香和黃油香飄進臥室。梁驚水沒再糾結,趿著拖鞋走過去吃飯。

    夏天將至,她感到后背被日頭烘得滾燙。

    預示著回南天也即將退場。

    魚蛋粉和西多士是兩家不同店鋪的口味,是梁驚水認定的好味道;港式奶茶是熱的,因為兩天后就是梁驚水的經期。

    “今天是10號,跟我一起回去吧。”商宗倚在臥室門框上,側臉在日照里深淺錯落。

    梁驚水剛咬一口西多士,剩下半個懸在半空。

    黑膠在唱針下旋轉,跳到沒有劃痕的部分,溫暖的顆粒感在室內緩緩鋪展。

    這不是他第一次和她提這件事,上一回是2016年,被瑣事耽擱了。年底經歷了禁足,也經歷了冷戰,最終不了了之。

    三井每月在南區海域舉辦的海上家宴,梁驚水曾在網上搜過,一無所獲,看來是隱私性極強的家庭聚會。

    商宗每逢10號,通常不會早歸。

    上個月她還住在公司分配的中西區酒店,夜里臨近兩點,她收到他的消息,問她睡了沒有。

    梁驚水起夜時看見這條消息,瞇眼望向屏幕頂端,四點整。

    她那間房的窗戶正對酒店地下車庫入口,下床走到窗邊眺望,一輛二驅車停在出口車位。

    商宗的車有個共性,所有窗膜貼黑,看不清里面的一分一毫。

    所以她知道那是他。

    梁驚水裹了件外套下樓,之前被陸承羨鬧得水泄不通的大廳如今冷清許多,只剩輪夜班的前臺、幾個趕早班飛機的白領在廳里。

    她坐進那輛車的副駕,司機自覺離開。

    商宗瞥見她的頭發還纏在睡眠卷發棒上,新奇一笑。

    在她傾身問他“怎么不回半島睡”時,他眼眸微闔,側頸含著她嘴唇親了一陣又一陣,沒有深入,卻讓她酥酥麻麻不能自已。

    良久,他喉結滑動,終于放開她。

    “Like a princess.”

    梁驚水反應過來他在夸她的卷發神器,頗為自豪地聳高笑肌,商宗打開車載廣播,在主持人的低音炮里,敘說家宴時發生的事情。

    老爺子被推著輪椅送至主位,給宗族宿老低頭道歉,說自己愧于三井。

    兒媳安奵缺乏教子之道,商卓霖每日沉迷游玩,家宴都不肯出席。

    鑒于直系血脈無能,他考慮將三井的繼承權交給指定親屬,由他的兒子和孫子協助家族事業擴展。

    九隆銀行50億港幣的虧空,是革新派領軍成員商宗的最大失誤。不能挽回損失,聲譽再怎么修復也無濟于事。

    商宗逐一敬酒,稱皆因小輩行事魯莽,未曾深思后果。

    那瓶酒是叔伯家族酒廠釀制的,酒精含量在40%以上,小酌怡情大酌傷身。

    董穗推著老爺子的輪椅往前走,每一句自怨自艾的悔語落地,眼神示意商宗替飲。

    看似風平浪靜的家宴上,沒有一句無用的臺詞和動作,長桌上是珍饈佳肴,實際上是天羅地網的鴻門宴。

    酒味隨夜風散去,梁驚水不清楚商宗這次喝了多少烈酒,但光是這么晚還有司機送他過來,就絕不會是淺嘗輒止。

    這人在外一貫逢場作戲,偽裝得毫無破綻,只有在密閉空間里埋首她頸側,才帶著疲意低聲道,好想你,好想睡覺。

    梁驚水指尖梳過他的發尾,觸到發際下的凹陷,輕輕揉按。

    夜闌未盡,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在外人看來,財團的家族樞紐很淡薄。

    就算和多年相處的父母、兄弟同桌而坐,他們的交流也只停留在股權變動、市場走勢、家族信托的執行進度上,私人情感無足輕重。

    但在梁驚水面前,商宗的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他難得不需要計算每句話的分量。

    所以像三井家宴那樣的場合,梁驚水本能地排斥。

    她記憶里和董穗的初次見面并不愉快,董穗對她這張酷似梁徽的臉心存忌憚,唯恐親生兒子步上商琛的后塵。

    這么想著,梁驚水放下剩下半個西多士,心緒陡然復雜。

    “怎么這么突然告訴我?”

    “昨天夜里太晚,怕你聽了睡不安穩。”

    興許是察覺到梁驚水沉默得太久。

    商宗沒有催促,站在門框那兒說:“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

    梁驚水轉頭。

    商宗將休閑服拉鏈拉到下巴,兩手插在衣兜里,頭發未抹發蠟,柔軟又蓬松,一些細碎的短發垂在額前。

    眼瞼懶懶聳拉著,像個想帶女朋友回家卻遭拒的落寞男大。

    不知道為什么,商宗今天會對二十出頭的流行穿搭感興趣。

    他抬眼那瞬,她仿佛置身校園,重溫一眼淪陷的怦然。

    梁驚水有些擰巴。

    她知道,他想給她一個光明身份。

    即便他身邊所有的好友都知道她,對她的態度和嫂子無二,但她現在身處的身份很尷尬,在他有“未婚妻”的前提下。

    “商總我想嫁給你”或者“商宗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名正言順談戀愛”這種話,她很難開口表達。

    而商宗恰恰相反。

    他會悉心傳達自己的愛意,盡管中途有過一段不坦誠的時期,但在和盤托出后,他認可她作為幕僚,自那之后再無隱瞞,屢次表達想要和她有以后。

    他會在每一個重要節點說“新年快樂”“情人節快樂”“生日快樂”。

    他會緊緊摟住她,承認自己嫉妒她身邊出現的每一個異性。

    這些都是她力所不能及的。

    如果想要有以后,與彼此的家人共進一餐,似乎再正常不過。

    但眼下,梁驚水的家人尚未真正接納她,在八字未成一撇的情況下,她無法心安理得地去見商宗的父母。

    但商宗的目光嵌入她生活二十余年,怎么不知她內心所憂。

    他笑著安慰:“商卓霖主動向老爺子坦承了返港的事,氣得安奵不輕。現在他們自身難顧,顧不上我們這邊,你也不必多說多做,看看熱鬧就好。當然我不會逼你去。”

    梁驚水輕聲說:“但因為過去的事,他們對我一直有些介意,不是嗎?”

    “這一次,我會改變他們的想法。”

    商宗竟難得露出幾分忐忑,拉下拉鏈,很深很深地呼了口氣:“快了,我們走到這一步,很快就能見分曉。”

    商宗的意思,梁驚水聽懂了。

    他是在說,安奵的底牌,他已經拿到。

    今晚的家宴,既是終局前奏,更是家族勢力重新洗牌的轉折點。

    屋外的走廊已經開始熱鬧,防盜門開合的金屬碰撞聲,陽臺上晾衣桿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鄰居家少年玩電動的鍵盤敲擊聲。

    這么尋常的一天,能埋伏什么在里面呢。

    “見分曉之后,我們會是贏的一方嗎?”

    商宗從不涉險孤注一擲。

    他牽起她懸停的手,俯身貼上一記手背吻:“你既然說過,這場戰我們一定會贏,那便不會有意外。”

    梁驚水說她沒帶正式的晚禮服。

    沒有言明,但商宗瞬息之間就做出反應,知道這意味著:她同意以女朋友的身份與他同行。

    司機驅車載著兩人前往尖沙咀,半路在俱樂部接上郭璟佑。他一屁股坐進副駕,眼周烏青,黑色素沉著昭示著整夜未眠。

    “宗哥,嫂子,你們好啊。”

    梁驚水問他:“你沒睡吧?”

    郭璟佑對著后視鏡掀起額發,看到自己憔悴的眼圈,怪叫一聲,隨即側頭問司機有沒有帶遮瑕或BB霜,換來車內眾人嫌惡的目光。

    梁驚水從包里翻出一個小管:“不行你涂這個。”

    商宗抬手制止,讓她留著自己用,別浪費。

    郭璟佑對接下來的行程心知肚明,從后視鏡里瞥了兩人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沒事,待會兒我讓化妝師用氣墊上的余粉給我拍兩下就行。”

    余粉。

    懂得還挺多。

    梁驚水沒空去問郭璟佑,這是不是他的美妝區情感導師溫煦教的。

    因為她剛踏入半島套房,立刻被幾名造型師圍住,各種型號不明的刷子在她臉上點戳。

    當時梁驚水沒意識到,衣帽間里放著本世紀初的傳奇高定——當年梁徽在香港時尚界開創一個時代時,才有機會穿上那些。

    以前在星啟工作,穿搭是日常考核的一部分,而作為數據分析師返港協作商宗時,梁驚水都是隨便在衣柜里抓一套通勤裝,便捷出發。

    第一天休假和Chloe去逛街,才特意搭配了跳色的衣服。

    這次輪不到她犯難,造型師拿著各種色卡在她臉旁晃動,果斷選定淺色系。

    她被推進琳瑯滿目的衣帽間,生平第一回見到了比秀場后臺還浮夸的畫面。

    靠近入口的兩件都出自時裝界“凱撒大帝”的手筆,每一件都需要經過數百小時的手工制作,產出數量極少,這樣的時裝不是穿在身上,而是活在身上。

    被造型師簇擁著往前走時,商宗靠在沙發里,目光安靜而專注地注視著她。

    梁驚水試衣完走到展示臺上,拉開幕布,瞬間與他的目光交匯。

    此情此景很像商宗選衣,與他體型相似的日模站在中央,他看對方就像戲子,隨意指著一件看得過去的服飾。

    可對著她呢。

    他垂頭,好心情地悶笑。

    梁驚水有種試婚紗給商宗看的靦腆感,環抱著漂亮的肩頸,在造型師的恭維話語中,偷偷避開他的目光。

    只是不知何時起,衣帽間里多了幾面鏡子。

    從不同的角度,她總能在鏡中看到商宗含情的灰眸,如同琉璃般透徹,叫她躲無可躲。

    最后招架不住,急匆匆地提裙跳下去。

    “現在穿的這件挺好看,你喜歡嗎?”

    她用手背給雙頰降溫,聽見商宗的聲音從簾后傳來。

    換裝換到麻木,梁驚水才想起抬頭看對面的鏡子。

    禮服以淡紫色為主調,無肩抹胸,薄紗材質自帶光澤感,形成一種朦朧而流動的視覺效果,宛若水波微漾。

    不由怔松一下。

    她說,喜歡。

    商宗掀開簾子走過來,雪松香像一張網籠住了她,清涼又清淡。

    她默契地撩過頸后的頭發,胸前提起一根細細的項鏈,看著鏡中,他替她扣好鏈扣,然后松手把頭發放回去。

    他個子高,一只手從身后穿過來,撐住鏡框,她被他抵在狹窄的空間里。

    燈像是約定好一般熄了幾盞。

    一瞬間,鏡子里只剩日光穿透厚簾的橙光,以及男人盈盈淺淺的鉛灰眼波。

    梁驚水往上拽了拽領口,眼觀鼻鼻觀心:“我們時間是不是不多了?郭璟佑還在外邊等我們。”

    商宗眼里還是含情的,俯身收束空隙,貼緊梁驚水的曲線:“這種時候,時間再緊也不能省。”

    “那郭璟……”

    這話沒說完,她就被他扶著腰,推到立式鏡上。

    涼意襲上空著的肩頸,她略一哆嗦,下一刻被攫住下巴,偏頭與他接吻。

    商宗的嘴唇被染紅,隨手用指腹抹去,毫不在意,笑著說,這時候他可不想聽她提別的男人。

    造型師兩個小時的心血毀于一旦。

    梁驚水看著鏡子里自己亂糟糟的唇色,直接翻臉,氣得抓起身邊一切能扔的東西砸過去:衣架、口紅、小包紙、鑰匙扣……

    商宗任她砸,笑著在混亂里攬住她的腰,一個趔趄兩人倒進沙發里,她把余下的口紅重重吻到他臉上。

    “再給你畫個如花臉。”說完又要去蹭商宗的唇。

    咔嚓。

    港區手機拍照強制保留快門聲,梁驚水循著聲源回頭。望見熊貓眼的郭璟佑舉著手機,附耳喂喂說些什么。

    然后閃光燈又一亮。

    咔嚓。

    梁驚水面無表情地從商宗身上下來。

    郭璟佑趁機抬手,給一臉唇印的商宗來了張特寫。

    咔嚓。

    商宗抱臂:“拍夠了沒有。”

    郭璟佑說:“宗哥,我這不是在給我老豆打電話嘛,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啊。”

    最后在商宗的眼神威逼下,郭璟佑繳械投降,把幾張“艷照”傳給了他,自己手機里的刪光。

    造型師花了半小時重新修整梁驚水的妝容,期間不防被郭璟佑順走一泵粉底液。

    梁驚水也拍下一張他對著自拍模式點按遮瑕的畫面,竊笑著發給溫煦。

    完妝后起身,看到郭璟佑臉色容光煥發,笑話他是被家族產業耽誤的美妝博主,讓他看手機,收獲一個遮瑕都壓不住臉紅的熱戀期男人。

    相處得還挺和諧。

    組織家宴的那片海域與淺水灣相連,同屬南區水域。

    路上,梁驚水問商宗今晚都有哪些人,她想提前記著,怕到時候叫不出名字。

    商宗想了想,說叫不出來也沒事。

    “反正大家都認識你,也見過你工作時的照片。我阿媽知道你在銀行出了不少力,對你印象還挺好的。”

    梁驚水更加不安了:“是模特時期的嗎?上一輩的人會不會覺得太開放了?”

    很早以前,她便意識到自己無法走梁徽的路,比起在聚光燈下大放異彩,她更偏愛幕后工作。或許也因狄鶴收集她的內衣照,那段模特生涯在她眼中成了黑歷史,無法擺上臺面。

    難免擔心,會不會被人看輕。

    商宗看著梁驚水。

    窗口吹來的咸濕空氣里,有梁驚水的桂花香水味。也是他阿媽最喜歡的味道,這姑娘很重視這次出席。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當年在畫報上的樣子有多美,整個人意氣風發、光彩照人。

    他說:“怕就怕我阿媽覺得你太靚,嫌她兒子高攀不起。”

    第74章  留痕的一夜

    2019年5月, 商宗的手機鎖屏變成了和梁驚水的合影。

    不是第二張合影,是第無數張。

    那時他們站在四岔路口,郭璟佑從俱樂部二樓的長窗俯拍。紅燈下他們相擁而吻,周圍的眾生百態或笑或靜, 竟有了恍然一夢的錯覺。

    商宗說發給家人的照片里有這張, 還有一些總部開會的工作照, 梁驚水胸臆稍展。

    她抬起瓶口讓水流直落唇間,心想:

    還好沒發模特時期的照片。

    梁驚水對著后視鏡確認口紅無恙,揚起一個假笑,和大多數女孩照鏡后的習慣一樣。鏡中郭璟佑的目光與她交錯, 她迅速切回冷漠狀態, 垂眼把礦泉水放入杯架。

    “嫂子,放心, 這個妝靚到爆。”

    梁驚水語氣很認真:“彼此彼此,你的遮瑕手法也很厲害。”

    她和商宗的部分合影出自第三方之手。

    這個第三方是郭璟佑, 大概是被溫煦傳染了記錄生活的習慣。

    照片很好看, 飽含人文情緒, 有些連她也忍不住珍藏進相冊, Chloe支支吾吾憋出一個詞, 叫“宿命感”,從內地社媒上學來的新詞。

    “這幾張相片真是好有命中注定 feel,藍天金海, 沒想到那個不開心就狂轉賬給溫煦的無品土豪, 竟然有少少格調!”

    溫煦半年前出國,理由是旅游取景, 梁驚水現在覺得,她大概率是和不便回港的郭璟佑私奔了。期間發的ins照片收獲上千點贊, YouTube上的視頻采用手持鏡頭,她扶著草帽,在綠油油的草原騎馬散步。

    鏡頭中的溫煦,金發如絲,美得格外悠然。

    評論區有人看出變化,她底下解釋是景區導游拍的——來自“郭導游”的愛情滋養。

    車輛在彎道前換道,準備轉向。

    南中國海快到了。

    梁驚水想起之前和商宗聊天時,聽到的郭璟佑的臥底計劃。

    郭璟佑雖帶點二五仔的本性,終究沒背離主家。

    這個覺得“聯姻是我們這些人的歸宿,一切都為了祖業”的賭王二代,也能賭上祖業,把自己推向輿論漩渦,所以才被女方家族退婚。

    在安奵眼里他是福星,但這次計劃隱瞞了郭氏家族,回家過年都被當成災星。

    他就那么相信商宗么?

    梁驚水覺得,商宗這個人真的行事深遠,數年前便開始為這場繼承戰設局鋪路。

    但是嘛……

    車輛停在碼頭停車區,梁驚水提高裙擺,然后扶住商宗的臂彎下車,相視一笑。

    但是嘛,他對她的坦誠。

    她挺喜歡。

    家宴設在遠海的主游艇上。

    換好甲板鞋后,梁驚水被商宗牽著手腕踏上接駁船。

    十分鐘,船舷下的LED燈暈染出深邃幽藍,倒映在海面上。船尾高掛三井集團的旗幟,迎風輕揚,甲板登船口已整齊列立著一排船員。

    風帶著淡淡的海鹽氣息拂過耳畔。

    接駁船靠近,梁驚水的心跳像拽著風箏線的手,一點點被風拉得更高。

    她側目,白日里男大學生感滿滿的商宗,此刻一身正裝,溫莎領結搭配古董袖扣,翻領熠熠生輝,矜貴且自持。

    感覺很奇妙。

    踏上游艇的瞬間,數道陌生目光相繼投來,或淡然,或審視。

    她看見商宗的表妹——小卷毛董茉端坐上層甲板,琴鍵下涌動著拉赫瑪尼諾夫的旋律,紅絲絨魚骨禮服,光滑低髻,為宴會平添恢弘的宗教氛圍;

    看見他母親董穗站在鋼琴旁,貴氣從容,用女主人的派頭與各路親戚談笑風生;

    看見侄子商卓霖從雪茄侍的盤中拿起一支雪茄,在長輩眼皮底下吞云吐霧,二十歲后遲來的生長痛;

    看見嫂子安奵在天臺甲板上,笑容溫婉平和,毫無大勢已去的頹敗跡象;

    以及站在安奵旁邊,竹條身材撐不起西裝的男友小野寺;

    看見年近七旬的老派富豪坐在輪椅上,一襲紫金褂袍,氈帽低壓,手背有幾道明顯的靜脈痕跡,鷹隼般的目光俯瞰全場,靜觀家族眾人舉止言行;

    那是三井集團的執掌者,商宗的父親。

    而和老爺子討論公司分黨問題,容貌與董穗相似,搭著色彩點睛的紅紋領帶的男人,是商宗的舅舅;

    半蹲在輪椅旁,與長者交談的羊脂美玉般的美人,是甘棠。

    甘棠左手無名指上的那顆鴿子蛋,據說出自董穗珍藏,是為未來兒媳準備的重禮。

    如今確確實實戴在她的手上。

    梁驚水下意識收緊空蕩的手指,藏進裙擺,卻被商宗握住,穩穩帶向前,逐一介紹給他的叔伯、家宴上的元老級人物……

    最后是商宗的父母。

    舅舅為這場會面鋪墊序幕:“聽我外甥提過你好多次了,A大的高材生,主導的項目讓公司股價飆升,沒想到真人還這么漂亮。”

    梁驚水舉杯回應,笑說您過獎了。

    “市場的變化很多時候超出個人能力范圍,能貢獻一份力,我也覺得很榮幸。”

    老爺子臉上病氣很重。

    這艘船主要用于近海社交,配備AED和緊急醫療設備,以策萬全。

    他不在意年輕人用官話回應,語氣溫和地說:“家里總歸是要多認識一些人,今朝碰到是好機緣。”

    話語間,粵語中夾雜著幾句英語或上海話,梁驚水并非每句都能聽懂。商宗站在旁邊,低聲為她翻譯。

    這種穩固型家族的長輩,他們的溫和并非包容,示好亦設限,讓對方在不確定中摸索位置。

    舅舅是這樣,老爺子也是如此。

    梁驚水在自家舅舅面前,從來沒這么緊張過。

    唯一的靠山梁徽去世后,洗車行的日子簡單得像一條直線:

    梁有根心情好,回家會帶藕粉色的便利貼給梁驚水,記黑板上布置的作業。

    梁有根心情差,寄食他門,賬本稍有出入就揪著梁驚水的耳朵問話,她不能說梁祖偷錢,否則會被舅媽揪耳朵。

    更多的是麻木。

    因為她對他們沒有期待。

    某個瞬間,梁驚水游離了一下。

    天啊,她這是在期待嗎?在期待和商宗的未來?

    商宗沒有絲毫顧忌,攬著梁驚水的腰,在長輩面前,聽著她滴水不漏的應對,面色如常,仿佛她理所應當如此優秀。

    反正這世上能讓她犯難的,除了他,也不會再有別人。

    梁驚水的注意力集中在老爺子的問題上,尚不知身旁這位矜貴的企業家,像小松鼠藏果實一樣收集她每個出色的瞬間。

    等到時機成熟,向家族成員們炫耀他攢下的小果垛。

    他們限于床笫關系那會,老爺子得了一聽“水水”耳朵就回南天的病癥,隔壁病房的阿爾茲海默癥都能記住這姑娘。

    董穗早年也是個時髦的追星族,曾受邀線下觀看梁驚水的秀場,那時候震驚于她臺上臺下的反差,實力不遜梁徽,買了幾本時尚周刊回家研究,研究著研究著,就聽聞她從星啟辭職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惋惜。

    事實證明,有些成見會被時間磨平。

    至少在這個節點,他們的關系不會受到家族的直接阻礙,但其他方向的壓力仍未可知。

    上月家宴,老爺子放話,要將家族繼承權移交給指定親屬。

    熟悉內情的人都明白,這不過是敲打商卓霖的手段。他對與發妻的血脈存有私心,希望孫子能接過家族大旗,確保基業長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卓霖身上,對商宗的聯姻,自然不會再施加過多要求。

    只是,甘棠和她背后五百強企業家父親,一手打造出“悲情掌舵人的娘家恩人”形象。這個當口,若商宗執意迎娶梁驚水,港媒必然會給他扣上“知恩不報”的帽子。

    其實梁驚水知道這個結果,商宗什么都和她說。她無所謂自己的公眾形象,但不想讓他遭受這樣的非議。

    梁驚水心思沉沉地走向觀景酒廊,正巧瞥見董茉被商宗的舅舅——也就是她的父親,訓得低頭不語,昔日的驕矜勁兒早已消弭。

    對應上前因后果并不難,閣樓后的剪影在一些記憶里逐漸清晰。

    有一次商宗來天水圍看她,帶來半島同款的香氛和衣物芳香片。

    她都沒有察覺,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氣息越來越像。

    俱樂部突遇停電,摸黑上樓時,狗鼻子郭璟佑錯把她當成商宗,坐在臺球桌上,借著微弱的應急燈光,吐槽起周祁那位前未婚妻,董茉。

    郭璟佑說,他們門當戶對,已經訂過婚的,結果和男方親弟搞一腿。

    董茉辭去了國企的工作,好好的秘書不當,一頭扎進創業里,和家里鬧不愉快。

    周祁絕口不提弟弟的事,最后一次回香港是為了清理淺水灣的舊物。

    滋滋一聲,滿室通明。

    梁驚水雙手撐在臺球桿上,笑得人畜無害,說別叫我宗哥,叫水姐。

    之后郭璟佑連請了三天假。

    觸景生情,梁驚水忍不住伏在商宗懷里笑。

    商宗寵溺地捏捏她的臉,讓她在八點的燈光秀里,告訴他想到什么這么開心,讓他也樂一樂。

    那晚維港的光景很美,霓虹映蒼穹。

    二十余名賓客齊聚主宴會廳,梁驚水坐在商宗下緣,面前是粵式開胃前菜。

    當時她咬了口桂花蚌,用氣聲問他,“你表妹呢?我沒看見她。”

    商宗好像很喜歡在餐宴場合和梁驚水密語,俯身用氣音回:“被罵急眼了,頂撞舅舅說她有自己的打算。”

    梁驚水搖搖頭。

    果然那副乖乖受教的姿態是假象。

    晚宴進行到后半段,安奵汗涔涔地起身:“對不住,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說完被小野寺攙起,挺著即將足月的肚子后退。

    商宗制止下來:“不急。”

    如有所感,席間賓客一齊望向窗外。

    遠處,冷白色的光束穿透夜色,猶如探照燈般鎖定這艘私人宴艇。

    初夏晚上九點多鐘,西南方的天際還殘留著一抹青紫色霞影,高倍鏡頭在暗潮中若隱若現。

    媒體的船來了。

    三井家宴向來隱秘,這是破例的第一場,也是注定要留下痕跡的一夜。

    商宗眼睛里噙著笑意,特別要命:“水水,我不需要你是誰的掌上明珠,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邊。”

    梁驚水在和他對視的同時,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船只逐浪而來,離得越來越近。

    他眼神不離她:“不說的話,我可要自己猜了。”

    他們倆,真是像得徹徹底底。

    連眼底那簇野火燃燒的節奏都是一致的,很興奮、很愉悅,誰不比誰的野心少。

    梁驚水說:“我會在啊。”

    第75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

    那個五月, 天終于亮了。

    媒體人接連踏上甲板,持筆執鏡。

    接駁艇靠近舷梯,幾乎沒有浪花聲。商宗坐在筵席上座,笑容濃得化不開。梁驚水直笑他這表情, 說MVP結算畫面都提前彈出來了。

    商宗在這塊群雄逐鹿的宴客廳里, 牽著她不放, 他說:“誰輸誰贏還不一定,我開心是因為有感覺。”

    “什么感覺?”

    “你愛我。”

    梁驚水面色愣愣的,商宗于是計策得逞,指腹輕捻她的無名指:“又細了呢, 到時候得給你做小一點。”

    還說, 但是上面的鉆不能小。

    樂隊坐在宴廳一角,小提琴手舉弓。

    那是首弦樂四重奏, 琴音舒展。不似董茉彈的那首肅穆。

    和聲在緊繃的、火藥味濃的環境里響起,令戰地般的空間莫名和煦。

    安奵隔著長桌, 一直盯著他們。

    梁驚水也留意到了她的注視, 回捏商宗的指尖:“有把握嗎?”

    商宗說:“七八分。”

    老爺子就在旁邊, 沉聲吩咐安保隊讓人進來:“家宴變成戲臺子, 客人再多都無所謂, 咱們商家沒什么見不得人。”

    門口的鎂光燈閃了幾下,攝影記者魚貫而入。最前排的人迅速架起三腳架,調試鏡頭;隨行的文字記者翻開筆記本, 筆尖懸停。安保仍在外圍保持戒備。

    直到郭璟佑在人群盡頭緩步出現, 安奵雙頰血色褪盡。

    母親的臉逐漸覆上霧氣。

    商卓霖忍了又忍,沒有讓淚滴砸落在餐盤上。

    5月10日的海上家宴, 席間眾人心思各異。有人神色自若,有人卻食不知味。

    梁驚水唇角斂起一些, 看向斜對面。

    每張座位前都立著一塊薄而雅致的牌子,折角利落,劃定了桌上的權力分布。

    寫著“安奵”的姓名牌上,燙金勾線微微泛舊,字體與旁人略有不同。

    她在東京待得太久,連這塊姓名牌都像被時間遺忘。

    在安奵的故事里,她只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真正的過去被她埋得很深。

    和商琛聯姻那年,她替他收拾了不少爛攤子,打點人情、輔佐工作,處處謹慎,最后卻落得個“煲呔婆”的罵名。

    丈夫對這些流言充耳不聞,對家族權位更是興致缺缺。

    所有的頌與貶,悲與喜,依戀與推拒,都未曾顯露在人前。

    杳如黃鶴。

    她深呼吸:“我身體真的不舒服。”

    小野寺用略顯生硬的國語說:“我們想先行一步。”

    郭璟佑的聲音譏誚:“那我們快點吧,不耽誤嫂子休息。”

    說完他拍拍手,兩名彪形西裝男抬著一座關公像走入廳內。綠袍覆身,面若重棗,丹鳳眼微斂,青龍偃月刀橫握在手。

    在香港的江湖文化中,關羽被視為商道正氣的代表,能夠鎮壓煞氣、威震四方。眾人不解的是,這座提刀關公像與媒體登船有什么關聯。

    西裝男抬起雕像的底座,露出一角泛黃的符紙,郭璟佑伸手將其抽出。

    上面墨跡微暈,字跡凌亂,像是急就而成的懺悔文書。

    關公像端坐如山,刀鋒映著柔光。

    這張符紙靜靜躺在掌心,連帶著未解的債與沉重的因果。

    “九隆銀行牽涉50億港幣的詐騙案,”郭璟佑凄冷地笑了下:“黃世桓,融資項目的中間人。他利用區塊鏈支付技術在后臺設立暗池,篡改交易記錄,資金流入多個離岸賬戶,導致宗哥和喬陷入追責循環。這一切,都是黃世桓和嫂子你的手筆,瞧啊,你在上面寫得明明白白。”

    安奵的雙目,在他詳盡的描述里慢慢頹圮與蕭條。

    她擠出一句話:“你說的,寫進符里,罪孽就不作數了。”

    這一出割席自曝,比郭璟佑預料的更快,他將黃符塞進塑封袋,低頭彎唇:“看來不需要筆跡鑒定專家出面了。”

    “既然都查清楚了,交給警方處理吧。”

    老爺子神色未變,董穗目光陰沉地掠過安奵一眼,隨即起身,推著輪椅到觀海舷窗前。

    他對兒媳評價挺高,但這次在媒體面前,沒有半點維護:“家族養你們,不是讓你們在這里相互掣肘、毀掉基業。”

    郭璟佑望向長桌,左側的商卓霖像被挖走了大半靈魂,神情木訥凍結。

    聽見老爺子發話,他忽然跟沉睡中驚醒一般,鼻音趨沉,眼球不停在母親和爺爺的背影之間游移。

    最后嘴角上揚,笑了。

    梁驚水也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商卓霖曾經說過的那句——“我阿媽要我走完阿爸沒走完的路。”

    她心里輕聲道:祝賀你,從今往后,只用做自由自在的商卓霖。

    商宗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場沒說話。

    在郭璟佑將話題拉回正軌后,他才緩緩開口:“項目資金鏈斷裂前,我已將這筆資金轉換為數字資產,存入海外受控賬戶。”

    至于黃世桓,即大頭老總,目前被滯留在海外執法機構協助調查,預計月底被引渡回港,接受正式審訊。

    “做得不錯。”老爺子目光依舊落在遠處。

    梁驚水感到桌下的手指微微收攏,溫熱感清晰而堅定。

    下瞬,她被這股力道扶著站起,牽引著向老爺子那邊走去。

    窗外海面浮光躍金,游艇在微瀾中前行。

    海景不錯,和淺水灣觀賞的近岸不一樣,南中國海的視野更遼闊,尾波在夜光中散開,像一條被拉長的銀色綢緞。

    只是這種類似“見家長”的場合,她對美景不感興趣,注意力全膠在輪椅背上。

    商宗就站在她身邊,用粵語和老爺子說:“阿爸,正式介紹一下,她是梁驚水,我的女朋友,也是負責幫我監管數字資產的數據分析師——還是你病房那張海報上的模特。”

    老爺子劇烈咳嗽起來。

    董穗亦皺眉,眼里意味不言自明。

    梁驚水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抽出手想撇清關系,回頭卻對上背手而立的甘棠。

    喉頭一滯。

    甘棠伸出一只手拳:“接著。”

    梁驚水猶豫兩秒,攤開掌心。

    一枚明晃晃的鴿子蛋就這樣落在上面,滾了半圈。

    甘棠另一只手依舊背著,在梁驚水怔忡之際,將一捧曼塔玫瑰塞進她懷里。

    順便解釋花語是:夢開始的地方。

    甘棠好整以暇:“梁驚水,我承認你這個對手確實不簡單,在這恭喜你了。”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生平第一次,玫瑰與戒指由一位同性遞到她手中,而那人,甚至可以稱作情敵。

    梁驚水覺得,或許是甘棠看見她與商宗在媒體鏡頭下親密無間,沒有愛意回旋的可能,才決定抽身離局,放棄這場聯姻。

    只是這捧花花語……

    她看向商宗,他曲著食指,第二個指節向下,刮過她的虎口。

    這人特別壞,故意引她心跳急促。

    南中國海,夢開始的地方。

    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神思開始有些游離。

    慢慢轉過身,把戒指遞到董穗面前。

    “董夫人,物歸原主。”

    董穗抱臂說,我可沒有收集這種玻璃制品的習慣。

    那外頭的說法是子虛烏有?

    大概是她表情太明顯,董穗就鴿子蛋的話題展開聊了幾句。

    她說會給未來兒媳準備玉手鐲,祖傳的,不算多名貴。

    可到了鴿子蛋戒指,舍不得隨意送人,上一枚鴿子蛋還是紀念日她丈夫送的。

    甘棠手上那枚,估計是批發市場成色好些的玻璃貨。

    “起初我還想著牽線搭橋,最后才發現,原來是被人當了緩沖牌,互相配合著躲聯姻呢。”

    記者們被限制在固定區域,收音麥克風高舉,攝像機鏡頭對準三井掌權人一家,任何微表情都無法逃過高清拍攝。

    董穗怎會不明白這些心思雞賊的年輕人在打什么算盤?

    木已成舟,事已成定局。

    她依舊未點頭允諾梁驚水入商家,但至少,這一次,她不會再強迫甘棠和商宗履行這樁聯姻。

    和她當年一樣,這條路道阻且難。

    梁驚水是聰明人,大概心里早有權衡,清楚嫁入豪門并非職位晉升那般,憑努力和頭腦便可能達成,而是遵循另一套規則。

    在廣海云鏈這種級別的企業,能在短短兩年內升至中層管理,已經是人中龍鳳。

    董穗不提其他,只和她談近期的工作:“安奵早年在三井也算是有功績的,如今執迷不悟鬧出這么大的丑聞,銀行股市又要有動蕩了,你注意些。”

    老爺子叩兩下扶手,沒有出言表態。

    他之前說商宗“做得不錯”,表明找媒體揭露自家丑聞這種事,底線在于不危害銀行利益,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此刻他沉默不語,表明梁驚水是入了他眼的。

    董夫人的話也可視為老爺子的立場,無論是戀愛關系,還是在九隆銀行的職業權限,都將在許可范圍內。

    某種意義上說,算是對她能力的正式認可。

    在梁驚水走出宴客廳時,媒體蜂擁而至,商宗幫她把人群隔絕在手臂之后。

    她微微踮腳,鞋扣在他指尖松脫。

    身后傳來媒體的聲音,“兩位對于外界對這段關系的質疑有什么回應?”

    放在以前,梁驚水懶得理會這群人。但今晚,她勢頭比商宗還盛,在朗朗乾坤之下,直接攀上他脖子,深吻封住所有質疑。

    那只剛脫下的高跟鞋仍被商宗握在手里,細帶懸垂,她的手滑過他肩線時,鞋跟順勢一晃,敲在他腕骨上。

    蕩開絲絲縷縷的愉悅感。

    商宗人是笑著的,叫停,說這樣下去太瘋狂,明天新聞頭條的就不會是安奵惡意傾軋,而是“三井繼承人當眾熱吻緋聞女友”,也可能被添油加醋成“家族博眼球轉移銀行危機”。

    梁驚水唇角還帶著一絲未散的笑意,就差沒問他是不是怕了。

    周圍攝像機的快門聲連成一片,不用猜,她知道明天財經與娛樂版都會熱炒這場戲。

    鎂光燈下,兩人同時跨上接駁船。

    “站穩了?”商宗嗓音里帶著仲夏夜的溫度。

    梁驚水點點頭,順著他的力道走下去。

    掌心的熱度透過海風滲進皮膚,晃得她有些不知是船在搖,還是別的什么東西開始晃了。

    “暫時沒我們的事了。”

    商宗把甲板鞋放到地上,艙室里目光杳遠,撥梁驚水的禮服拉鏈:“要不要回淺水灣沖個澡?”

    不可控的化學反應在眼神交匯間升溫。

    也許是終于迎來了光明,又似久旱逢甘霖,今晚她沒有拒絕留宿淺水灣,兩人的情緒都帶著登頂的激奮和落谷的失控。

    他們在走廊剝彼此的衣服,嘴唇凌亂地掃蕩。

    最先是在盥洗臺上做了一次。

    然后是浴缸,蒸汽黏膩地附著在玻璃上,水聲不緊不慢地拍打著缸壁。

    梁驚水手臂偶然滑過缸壁,留下模糊的水痕。

    商宗扣著缸沿,聽混雜在霧氣里的回響,她的喃吟迷亂。

    直到水面漣漪散盡,窗外月已上行。

    2019年5月10日的香港月亮,是一輪上弦月,倒影漂浮不定,像一顆蛋白霜泡沫落入黑咖啡,溫溫吞吞地泛著光。

    床頭的時鐘滴答作響,零點整。

    臥室的格局與兩年前并無二致,梁驚水遺落的幾本書上連一絲灰都沒有,明顯有人定時清掃,商宗花了心思維護她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

    她眼眶紅了,回頭看他:“商宗,我們贏了對不對?”

    “對。”

    “以后你也不會聯姻,不會天天去金融街應酬,不會看著我被色老頭占便宜……對不對?”

    黑歷史數量多到連他都意想不到,但每一條都是梁驚水在意的點。商宗把人抱到床上,攬進懷里,無論扯到什么細枝末節的點,他都緩聲回應著“對”,撫平她的憂慮:“不會聯姻,不會天天應酬,不會讓任何人覬覦你。”

    梁驚水問:“那枚玻璃戒指呢?是你給她買的?”

    商宗想起那枚被拋進海里的鴿子蛋,笑著給她講十幾年前的事:“其實是我在樓下梁徽姐的舊居里找到的,應該是你小時候的玩具。”

    梁驚水哭不出來了。

    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和什么東西置氣,然后氣得錘商宗一拳,腦袋撞進他胸膛,對他來說自然不痛不癢。

    片晌后,她攥緊他前襟,悶聲威脅:“那也是我的,就算是配合演戲,也不能戴在別的女人手上!”

    在這段略顯幼稚的表現中,商宗特別會聽重點,感受到了梁驚水對他的上心和喜歡。

    很意外,很滿足。

    商宗露出笑容,半開玩笑地親她一下:“那我去買個真的,行不行,原諒我吧?”

    第76章  熱戀期

    廣海的六月, 正是水產品的最佳季節。

    梁驚水和商宗視頻聊天,說前晚和溫煦去夜市攤吃了不少海鮮,醒來臉上起了一片疹子。過幾天要去參加活動,指望化妝品能遮住。

    商宗那邊是寬屏的電腦視角。

    窗外維港熙熙攘攘, 適逢旺季, 沿海都是警察維持秩序。兩個人在午休時間抽空膩歪, 桌上的蘋果擺件晃得起勁。她說有同事要鏈接,一聽是她男朋友送的,蘋果肌鼓得比蘋果還圓。

    他笑說:“你現在的臉比蘋果還紅。”

    “我知道,但沒辦法。”

    梁驚水嘴角下抿, 空空地望著工位鏡子里的自己, 望著細小的紅疹從顴骨蔓延到下巴。

    在吹著空調風的白天感覺不到癢,一到夜里涂完藥, 癢意讓人抓耳撓腮。

    那場活動對她而言至關重要。

    作為App的核心發起人,她受品牌創意總監Chloe邀請, 擔任活動的壓軸嘉賓。

    那一天, 公司創始人單百川也將出席。

    19年的梅雨期異常密集, 系統不斷推送降雨、濕度、健康、出行相關的提醒。

    某天晚上, 梁驚水打著傘走出大樓,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沃爾沃,車燈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一看推門下車的不是狄鶴,她眉間的褶皺頓時松開。

    司機提來一盅湯, 瓷盅上還裹著一層水汽。他說商先生特意讓這里的廚師按配方燉了去火湯, 以后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送過來。

    于是在出租屋里一邊喝湯一邊和商宗視頻, 成了下班后的習慣。

    湯底總是很鮮美。

    商宗說這些食譜是他奶奶留下的,黃芪和甘草能夠調節免疫, 淮山和百合能夠潤肺養膚,茅根和馬蹄能夠清熱解毒。

    才三天,梁驚水臉上的疹子消了大半。

    她這次回廣海只待一個月,或許是三年來他們的關系首次真正落定,短暫的別離讓熱戀期的時間變得漫長,度日如年。

    但也不是毫無所得,梁驚水偶爾向商宗談及周圍人的變化。

    她把手機立在床頭柜上。

    側身和他說起團隊里有個叫程雨晴的姑娘即將在年中和crush訂婚,說起陸承羨跨行做起了校外輔導老師,說起她舅舅舅媽關了店去香港探望梁祖……

    說起老教授的妻子。

    老伴去世后,師母住在養老院澆花下棋,精神矍鑠,沒想到幾年過去,還能一眼認出她是當年統計學院2012級最小的學生。

    還有狄鶴。

    京城狄家開設賭場被查,核心人物已被依法拘役,他自己則因線上賭博被拘留了幾天,很快就出來了,沒進牢里。

    兒童節那天,梁驚水和溫煦一同去了荷光道,廣海分部的脫班社早已換了一批人。

    溫煦聽說狄鶴家道中落,把所有的流通資產變賣,并沒有多驚訝。她看向表情同樣淡定的梁驚水,說她上個月打車匹配到了一個司機。

    頭發長到披肩,胡子也邋遢,憑借聲音認出是狄鶴。

    他正在聽租賃車里的車載廣播:“尾號9164,反正咱們這輩子就這一面,我是真傷心,想跟你掏掏心窩子。這新聞里頭說的三井集團內部的神秘女幕僚,是我特喜歡的人。”

    沒想到尾號9164,居然是溫煦。

    她沒搭狄鶴的話,盯著手機導航程序,讓他老實點別給她繞路。

    狄鶴愣了愣,從后視鏡里認出她是梁驚水生日會上口無遮攔的好友,默默調轉方向。

    自打梁驚水返港后,狄鶴辭去脫班社的職務,回京城過起了閑散闊少的日子,沒料到再回廣海還能撞見和她相關的人。

    他沒法裝作不在意。

    不可避免想起5月11日清晨,“世紀之吻”紅字霸占頭版,配圖是商宗與梁驚水在甲板上的深吻。

    下方還有幾張小圖,梁驚水穿著一件紫色高定,手捧曼塔玫瑰,笑容像被精致的妝容封裹在了臉上,自頭至尾,幸福地看著商宗。

    與之同步曝光的,是商宗被正式任命為三井集團下任掌舵者的報道。

    遙不可及。

    狄鶴又想起去年八月,無人機在廣海上空編織出一張星網,不同角度映出的英文字樣各不相同。

    唯獨在俱樂部所在的荷光道,抬頭就能看見那行訊息——She is mine.

    他兀自笑起來,說:“比不過,比不過。”

    溫煦心里慌得一批,怕這人發瘋,只能硬著頭皮敷衍幾句安慰。

    “我以前家里窮,沒法感同身受你家道中落的滋味。我聽驚水說過,第一次見你時你是司機,那會兒是有錢人圖個新鮮玩體驗生活。現在真成了司機,那就踏踏實實過吧。”

    溫煦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驚水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

    紅燈口,狄鶴轉過來看她:“她都快煩死我了,哪還能盼著我好啊?”

    溫煦說:“那你就一直在廣海繞吧,12分扣完再扣,繞到你接到一個叫梁驚水的乘客,親口問她,反正你根本忘不了她吧?”

    狄鶴呆住了好半晌。

    忘不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天之后,廣海多了個小有名氣的年輕司機,長相出挑,晝伏夜出,成了市區的單王。

    人這一生,總得有個寄托。

    故事里有些人忘不了,余下的時光,便是用來思念的。

    梁驚水于是聽完點了點頭,沒有怪溫煦多說那一句,沉默幾秒,說她有車,未來也不會在廣海打車。

    彼時彼刻,溫煦沒有告訴她,她是在郭璟佑一次醉酒后,無意知曉梁徽的死因,何其慘烈。

    梁驚水也不會料到,七月安奵生產的同時,08年梁徽之死的舊案被重新提起覆核,而推動申訴、要求翻案的人,正是商宗。

    那時她興致寥寥地點完一杯酒,看著俱樂部里陌生的面孔,沒什么說話的欲望。她給溫煦看天水圍分部的照片,郭璟佑和商卓霖一左一右當吧臺門神。隔空傳送給溫煦,聽見她晦澀地說:“驚水,只管往前看,你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

    聯名活動經過最后確認,場地由云鏈總部轉至戶外地標舉行,適合品牌曝光和大型公關活動。

    廣海近幾年發展很快,戶外廣場云集國際品牌和創新空間,較首都水平已經非常接近。梁驚水載著Chloe往科技園區開,沿途見到近二十輛超跑呼嘯而過。

    一下車,依然是兩位風光的年輕新星。

    接待人瞄了眼馬自達的卡姿蘭大眼睛,笑意融融地夸梁驚水車品可愛,和她干練的外形倒是不相襯。

    梁驚水搖搖頭說不是,只是看它便宜買的,開爛了再換。

    接待人哎唷一聲,沒再這話題上投入太多時間:“瞧我多笨,一直讓二位站在太陽底下曬,快快快,趕緊進場地吧,里面有冷氣。”

    各行各業都是人精,一輛車都能聊出驚濤駭浪。

    科技園離大學不到2公里,建筑外里都很有盜夢空間感,接待人將兩人引到后臺,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Chloe需要與模特們進行彩排,梁驚水幫了一會就被推走,讓她先去換衣服,好好準備上場致辭,接下來的活動畫面將會在財經頻道直播,必須無懈可擊。

    “要是臺上不記得詞,我第一個將你的糗樣做成gif。”

    梁驚水扯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回到后臺換上服裝。

    致敬02年梁徽香港國際時裝節上的春夏造型,花呢外套和反向褶皺的栗色筒裙,錦緞高跟鞋上點綴珠飾,散發著暗淡閃。

    造型師問她對發型有什么想法時,梁驚水橫掌對著下巴:“剪到這。”

    剪落的發絲在光下懸浮,鏡中的倒影漸漸與梁徽的面容相疊,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那些年,他為她一擲千金,拍下重達15.72克拉的艷彩藍鉆;

    他帶她去塞班島,在13000英尺的高空中牽著她的手高喊老婆我好愛你,落地后自己先吐了,還逞強說下次去新西蘭的皇后鎮跳傘,那里是世界冒險之都。

    梁徽在日記里寫:

    我以為他會信守承諾一輩子。

    那頁夾著一張照片,是他們在紐約世貿雙子塔前的游客照。

    母親怎么會想到,美利堅的雙子塔成了歷史,父親的愛也成了往事。

    不知坐了多久,后臺只剩梁驚水一人。

    門口響起敲門聲,她恍惚間沒有回應,直到Chloe失去耐心走進來。

    “活動快開始了,怎么叫你也不……”

    Chloe看到她的頭發短了一截,話音生生頓住。

    那套造型經典雋永,連Chloe小時候都曾在電視上見過。臨換場時間緊迫,地上是一團來不及收拾的碎發。

    梁驚水看上去狀態還行,沒有想象中那么睹“人”思人,還轉頭對她一笑:“抱歉,剛剛走神沒聽到,我現在過去。”

    放眼整個大灣區,恐怕再難覓得一人能與昔日香港的時尚傳奇相仿。

    除了傳奇的女兒。

    正因如此,她覺得梁驚水即將走的每一步,都是被人嵌進眼睛里的。

    Chloe憂心如焚:“這里可是直播,你真想清楚了嗎?”

    兩人無言好半晌,出乎她的意料,梁驚水慢慢起身來抱住了她,尋求安慰似的偎在她肩頭:“我沒想清楚,也好怕,說不定今天過去飯碗還保不住。”

    “要不然算了?”

    “不行。”

    “……”

    Chloe拍拍她的背,說:“那就直接上,大不了被辭了,還能去商先生的集團上班。”

    梁驚水酸楚道:“那也太沒出息了。”

    Chloe打趣:“以前新聞說你是頂級撈女,我差點笑出聲。”

    她說沒見過梁驚水這種生怕占金主便宜的“撈女”,連門檻都邁不進,改天去和人家溫煦取經怎么當撈女。

    “撈女也能見家長嗎?”

    “撈女不會,但女朋友會。”

    Chloe唯恐天下不亂,笑著說:“隨份子的時候給你和商先生包個大的。”

    梁驚水雙手交叉:“打住。”

    也只有她覺得那一天還很遠。

    下午兩點,秀場正式開場。

    兩側觀眾席就座的包括廣海云鏈高層管理團隊、時尚產業投資人、各大品牌市場總監,以及受邀的科技與商務部門代表,一水兒的大腕。

    投影屏上滾動著APP的啟動畫面,軌道攝像沿T臺滑動,高空搖臂從全景俯拍至特寫,模特按照彩排的順序登場展示。

    梁驚水站在舞臺側翼,看著模特們輪番亮相,像萬花筒不停旋轉。

    她本以為自己看到觀眾席第一排的單百川會很平靜,然而盯著不過須臾,仰頭飛快眨眼,吞回喉部的酸脹。

    幾乎不用醞釀,一眼便牽引情緒。

    單百川沒有像周圍人那樣舉著手機,沉默地看著來往的模特,了無生趣。但他的身份讓他無法缺席這場活動。

    正合梁驚水的期待。

    她對他而言一直是一個職員,那封郵件送出也沒有區別。他很少會容許旁人觸碰他不為人知的往事。那很消耗精力,對他這樣日理萬機的人而言,顯得多余無謂。

    畢竟他辛勞到,連梁徽去世后都無暇質疑死因,也不打算見“女兒”的最后一面。

    梁驚水曾在福布斯排行榜上瞥見公司某位高層的名字,第一反應是狄鶴科普的知識。這種榜單上的名字,多半只是東家掛名,風光無限的背后,不過是替真正的莊家效力。

    單百川正是那個掌控全局的莊家。

    商琛給了單百川啟動資金,誰都沒想到他居然能在短時間內踩準政策紅利,將原始資金數倍翻漲。從傳統金融到科技產業,如今他借著梁驚水的創意,將資本觸角伸入時尚產業,這兩年概念股被迅速推高,最后趁著市場預期拉滿,狠撈了一票。

    梁驚水心里清楚,單百川沒打算讓這款App存活超過五年。

    等到那一天,股價崩盤,大量投資者被套牢,可能她今天這段致辭會被財經圈反復拿出來鞭尸。

    如果賭上梁徽呢?

    你還會舍得嗎?

    梁驚水和最后一名模特眼神交接,揚起唇角,踩著高跟鞋走出側翼的陰翳。

    “這不是云鏈的功臣梁驚水嗎?”高層拉近手機焦距,半開玩笑地說,“單總,瞧她走得有模有樣,好像是專業的。”

    單百川挑起眼,好像在審度。他身上有股子和光同塵的氣質,品茶讀書看畫展、商戰開會搞財報,分明從工作到興趣愛好都極其風雅,卻總讓人覺得他深藏若虛。

    高層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而他只是笑說:“不專業怎么能瞄準這個新賽道?她倒是真心為公司盡力,沒有私吞這個絕佳概念。”

    單百川有高度近視,直到梁驚水走到T臺中央,他才真正地看清那套時裝。

    這時候任憑高層說什么,他都勉力地“嗯”,或者干脆沉默,目光不知是望著臺上的女模特,還是望著某個無意義的方向。

    高層敏銳地嗅到一絲氣息。

    梁驚水是個很好的講述者,特別是在臺上輸出這款App的概念靈感,她提到母親梁徽。

    “時代有些久遠,不知道臺下觀眾有多少記得這位名模的名字。前輩梁徽最火的時代是千禧年,那時她在香港可謂家喻戶曉。Aaron Wong也正因為她的存在,才逐漸嶄露頭角,成為了王牌經紀人。2007年,她曾計劃成立個人品牌,但很不幸,08年,梁徽——我的母親——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臺下一片嘩然。

    諸多時尚人士,怎會不知梁徽昔日的傳奇。

    最震驚的莫過于站在臺上的這位。2016年,她短暫涉足時尚業,在正當紅之際辭去高薪職位,轉投金融界。

    直到此刻,她竟是梁徽的女兒。

    梁驚水這身向梁徽致敬的時裝,再加上那張如同復制般的臉龐。她方才在臺上走秀時,令許多年長的時尚人士一瞬恍惚,仿佛千禧年代那位驚艷東亞的第一尤物再度現身。

    說完那段話,她抿唇低頭。

    眼淚啪嗒兩下砸在麥克風底座。

    很多情緒在她身體里積攢已久:“但是這樣的一個人,有時候也會怨恨自己的名氣。”

    如今再回想,梁驚水也覺得當時玩得過火了點。

    但她從不覺得多后悔。至少在那個時刻,她當眾點名蒲州單家的家主單忌,揭露十三年前他對梁徽的不軌之事,強調訴訟時效尚有七年。

    面對鏡頭,她甩下一句——剩下的時間,她會不斷替梁徽提起公訴。

    單忌,來日方長。

    眾口鑠金,這場堪稱財經臺史上最大的直播事故迅速登上內地熱搜。

    Chloe和溫煦在外面下館子,四周嘈雜的談話聲中,無一例外都在議論這場為母討公道的大膽宣告。

    兩人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又不敢打電話吵醒睡得正香的梁驚水。

    就說稀奇不稀奇吧。

    頭一次見有人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壯舉,還能一覺睡得安穩。

    Chloe在館里離導播組很近,那時清楚地看到副導演急得跺腳,讓人趕緊切廣告,誰料總導演盯著舞臺,說不急。

    臺下年過四十的觀眾中,有一大半是梁徽的粉絲。聽著梁驚水在臺上的訴說,每個人都恨得咬緊牙關,不愿讓梁徽在這樣的污點中隕落,更不愿錯過僅剩的訴訟時效。

    總導演幫的不是梁驚水,而是曾經讓無數人追隨的信念。

    很奇妙。這些年梁驚水也算是千帆歷盡,終于讓那場沉默了十三年的真相,重回眾人眼前。

    她此生的苦應該就挨到這了。

    對面的湯碗里晃動,泛起細碎漣漪。

    Chloe怔了一瞬,抬眼望去,才發現溫煦的淚珠沿著下頜緩緩滑落,一滴接一滴,止不住地落下。

    “我真怕她扛不住。”溫煦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斷斷續續地擠出這句話。

    Chloe不解,望著她緊握筷子至指節發白,只心想:

    這碗湯,一定咸得透心。

    *

    半夢半醒時分,梁驚水起身關閉手機的勿擾模式。

    一整晚,內地和香港的社交媒體被消息淹沒,幾乎都是對她情緒的關切,對她母親遭遇的惋惜。

    是真情還是假意,她也懶得揣測。

    切回微信。

    置頂頭像右上角有個紅點。

    還未點進對話框,她的目光落在那句“辛苦了”上,夜深突然很沉很重地一聲疏氣,白天的意識全都清清楚楚鉆了回來。

    她單手倒夾著煙,倚在陽臺上,撥通了商宗的視頻電話。

    他在屏幕里帥得光風霽月。

    梁驚水就這么一直笑,一直笑,像是新手第一次含住煙蒂,吐出的煙輕薄虛浮,沒有過肺。然后在晚風里連聲咳嗽,眼角的淚像是嗆出來的。

    “你長得真俊啊。”她裝女流氓。

    商宗的聲音隔著磁波傳來:“水水,辛苦了。”

    他的眸子是淡的,覆著一層灰色的膜。

    可梁驚水覺得,那夜他眼里盛著許多遼遠的東西,像一條走不完的長巷。

    第77章  向前走

    梁驚水是在時尚事業部門口見到的單百川。

    他一身雙排扣西裝, 領部掛著駁頭鏈,春風滿面地與來往的下屬對話。

    她停在程雨晴身后,手捧黑咖進不是、退不得,覺得心如懸旌。

    “水水姐, 怎么還不走啊?”程雨晴熟絡后叫得親昵, “我肚子都要餓癟了。”

    單百川注意到她們, 眼神如晨光般清朗:“你們準備午休?”

    程雨晴打招呼:“單總中午好,我準備和前輩一起去食堂吃飯。”

    “我正好也要過去,順道吧。”

    梁驚水陷入了兩難。

    自那場“直播事故”后,原以為單百川會盡快做出決定——要么召她進辦公室單獨談話, 要么以“員工嚴重違紀”為由, 直接讓她收拾東西走人。

    可是這一周風平浪靜,靜得可怕。

    程雨晴雙手交攏在腹前, 狀似輕松地詢問:“小組下午還有重活,可能比較少碳水, 單總您介意吃輕食嗎?”

    熟悉她的梁驚水一看就知道她緊張了。

    一個剛入職的小員工, 和大Boss同桌吃飯, 哪還談什么午休的輕松, 全程都得繃著神經。

    梁驚水不可能示弱:“下回吧。”

    等單百川眸色詫異地看她, 她禮貌性地頷首,拉著下屬的手離開事業部。

    智能補給站彈出一條無糖堅果棒。

    梁驚水彎腰拾起,順手將喝完的咖啡杯丟進垃圾桶, 撕開包裝, 朝食堂走去。

    程雨晴這種人,剛入職場不久, 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

    “你這是……你剛剛、你拒絕了單總的午餐邀請?”

    “水水姐,就算你現在是云鏈的功臣, 膽子也太肥了吧!那可是一把手,咱們的飯碗和前途,全看他一句話定生死啊!”

    “他生氣了怎么辦?”

    梁驚水拿著餐盤,坐在人體工學餐椅上,目光淡然。

    程雨晴則是不安。

    梁驚水看她用木叉戳著碗里的紫甘藍,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單百川不在,午休也沒見她放松半分,心想還是太年輕。

    “你這樣吃,是準備在年底婚宴上瘦成紙片人?”

    程雨晴頹喪說:“那可太好了……”

    梁驚水看得,都笑了一聲。

    一模一樣。讓她想起了自己剛畢業那年,心里壓點事情就吃不下。

    在洗車行打雜沒兩個月,單忌又叫她去香港談海運合作。溫煦正好人在香港,后來她們鬧了嫌隙,話沒說開時,梁驚水躺在群租房里內耗,覺得良心都喂了狗。

    沒過多久,她搬到淺水灣。

    每次瘦下來,商宗都比她自己先察覺。導致他情熱時動作放得很輕,看到她皺眉,第一反應是她不適,而不是沉溺。

    梁驚水其實是后者,沖他暗昧地瞇了一下眼。

    商宗神色尚屬平靜。

    那人……跟平時很不一樣,灰眸里滿是觀測和拆解。

    被他碰過的地方盡數滾燙,她明明在下方,卻用居上者侵略又眷戀的眼神回看他。

    大概是商宗第一次看清她的野心。

    偏離預想。他呼吸變沉一些,有癮般不斷托舉她的后腰。

    當時他們的關系才剛起步,但他對她的寵慣,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或者說,兩人都超越了原先的期待。

    “走,夜宵時間,順便帶你散散心。”

    事后,商宗開著跑車帶她出門,停在一家大排檔前。

    梁驚水對他的飲食習慣不甚了解,以為他只去高檔餐廳,沒想到出乎意料,有錢人也挺接地氣嘛。

    宵夜文化在香港根深蒂固,凌晨一點,旺角的大排檔煙火正旺。

    座位有限,他們和一桌電視臺下班的打工族拼桌,梁驚水認出有幾個是TVB的藝人。寸土寸金的地方,藝人們毫無明星架子,沒有保鏢,沒有助理。聊到興起,他們反過來夸她的T臺秀,說燈光一打,簡直神仙落凡塵。

    商宗聽他們越夸越起勁,讓伙計撕了一頁茄哩啡紙,點單用的,他望著話最多那人,煞有其事地皺皺眉:“簽完名可以收聲未?”

    那語氣正常得很,梁驚水沒完全聽懂粵語,直到對面一排人臉色都變了,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桌下膝蓋敲敲他腿。

    喂,還吃不吃了。

    商宗扯唇滿不在乎,說:“蒼蠅多到我心煩,不在這吃了,帶你去別的地方。”

    那可是11月,蒼蠅都凍沒了,他嘴上倒是挺熱乎。梁驚水不知他這股火從何而起,但想了想還是起身走了。

    他們去了另一家“鑊氣十足”的大排檔,幾碟炒蜆、椒鹽九肚魚配凍啤酒,邊吃邊吹水。

    吃飽喝足,商宗包了百老匯戲院的VIP廳,帶她坐在最后一排。

    看的是3d版的《奇異博士》,一部文戲多于動作的漫威電影。梁驚水被那件連一句臺詞都沒有的紅披風逗樂,笑倒在商宗肩上。

    廳內銀幕光影流動,后半段劇情無人記得,因為他們在月相沉降的黑暗里接吻。

    怎么說,那個夜晚妙不可言。

    以至于后來在淺水灣的影音室看了很多電影,氛圍再好,也不及那次心血來潮的動人,總覺得缺點火候。

    11月的工作量明顯減少,她知道是那個人暗地里推波助瀾,沒揭穿,夜宵吃了不少,體重回溯,連經紀人張知樾再見她都說她珠圓玉潤,像個年輕的富太太。

    總歸回憶起來,是春風般滋味。

    梁驚水翹翹嘴角,對程雨晴說:“別啃草了,午休還有兩小時,我帶你下館子,把那個情路坎坷的丁濯和我師妹一塊叫上。”

    結果是四人曠了一下午班,低頭站作一排,被主管口頭警告。

    梁驚水怎么說也算個小領導。主管狐疑道:“香港那邊工作很隨性嗎?怎么去一趟回來跟被奪舍了一樣。”

    師妹喝了點酒,看主管的眼神別樣迷離:“有商先生撐腰,隨性點不是正常嗎,主管您就通融通融我師姐吧。”

    她一步走歪,在眾人面前失衡。

    主管一邊扶一邊嘆氣。

    總裁特助敲門沒人理,推門進來先被酒味沖了一臉,看見主管的舉動,臉色微變:“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主管雙手舉起,叫苦連天:“我什么都沒干。”

    特助簡單了解鬧劇情況,蹙眉瞥了眼桌后的梁驚水。她穿了條黑色喇叭褲,交相點地,兩只手埋在口袋里,站得松松垮垮,像天塌下來也無所謂。

    這讓特助懷疑她究竟還想不想干了。

    他不動聲色地撇開臉,提了已到下班時間,梁驚水以外的人可以先走。

    幾道擔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視若無睹,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特助掩上了辦公室的門,后來那扇門被單百川推開。

    單百川看她明快地笑,好像早知他會來,踟躇了片刻,說:“水水,我想和你說幾句。”

    梁驚水唇角的笑斂了些:“單總,您叫我什么?”

    “……”

    “我是員工您是老板,這樣不合適吧。”

    “你在跟我置氣我知道,這幾天我也仔細想過了,如果你愿意,我們現在就去醫院做親子鑒定。”

    梁驚水二話不說,從包里翻出日記本丟給他。

    “最后一頁。”

    斜陽將茶杯的影子映在桌上,杯沿的弧度像半張開又合攏的嘴,欲言又止。

    梁驚水挪動茶杯,直到影子膨脹,變成一個胖墩墩的橢圓,她說:“這頁就夠了,不用往前翻。”

    于是單百川指尖微滯,合上日記本,輕輕放回桌面。

    室內禁止吸煙。他直接當她面點上了。

    梁驚水發現他這人挺藏得住事的。凡是聽見和梁徽有關的事,臉上靜得像一壇死水。

    她聲音溫和:“爸。”

    單百川在煙霧間劇烈咳嗽,咳到最后彎下腰,肋骨和喉嚨都有點疼,窩囊地抬手示意她稍等。

    只能說她掐準了節奏。那天興許是被那頁豎直凜然的字跡刺了一下,梁驚水這直白的話讓人難以招架得住。單百川虛脫地撐著桌角,實在沒精力跟她爭辯什么。

    他每隔一陣便輕咳一聲,說話聲音嘶啞。被層層情緒壓得心煩意亂。

    “我這個人疑慮多,能走到今天也是因為如此避開了很多問題,但剛才提親子鑒定,不是因為我不信你。”

    “行了,虛的就不談了,我們談點實在的。”

    梁驚水揚起唇角,一個不太需要調動肌肉的笑,“此時此刻,請問單總,您把我當什么人?”

    單百川很久沒動靜。

    過了一會,他退后站直,小心翼翼地啟齒:“我和梁徽的女兒。”

    天光降下來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梁驚水拿起日記背過臉去,臉色蒼白得像水母般透薄,仿佛熬不過下一次日出。

    她沉默地將本子收回包里。

    下唇已經被她咬出了細細血滴子,舌尖一碰盡是鐵腥,夜色里誰也看不清。

    她無心上演“父女情深”,徑直離開辦公室。

    太遲了。

    單百川心知補救已無意義。那天晚上,他發布了一則官方公關聲明。

    并在當月下旬的商業場合中回應:“我與梁驚水女士確系直系血緣關系,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此事因個人與家庭原因,過往未曾公開。在此,也懇請各界尊重她的隱私,不作過度揣測。”

    沒人知道總裁整整一個月未現身公司去了哪里,但大家清楚,這應該只是個前奏。

    七月,香港臺風前夕,郵輪在晦暗的海面上航行。梁驚水臉頰被熱氣吹得發燙,滿心愉悅地站在甲板上,眺望南國島嶼在海平面上漸漸浮現。

    從江南碼頭坐郵輪到香港島約需三天。

    她開了視頻會議,和商宗重溫《花樣年華》。

    這一次比初看時坦然許多,甚至還能望著屏幕里正襟危坐、實則在工作中摸魚的掌舵人,學電影里蘇小姐的語調問他:“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帶我走?”

    窗外飄著茫茫細雨,海天被沖刷成灰藍色。信號卡頓,她調大耳機音量,辨認出那句話——“整艘曙光號都聽你指揮,你說去哪,我就讓它往哪開。”

    霸氣的宣言被切割成鬼畜音軌,她一時沒忍住,笑得氣氛徹底跑偏。

    梁驚水時常在想,等到那張船票過期,他們是否已經走遍世間的山川海洋。

    三年,他們的交集,實實在在只有三年。

    后工業時代的資本浪潮直沖而下,三年間從短視頻崛起到電商直播風靡,共享經濟從繁榮到瓦解,人工智能和5G技術加速落地,適者生存,改變從未停止。

    梁驚水更多是從路邊一夜就凋謝的鳶尾,金鐘一天就被涂掉的街頭涂鴉,中環海濱掛不到半周的快閃展牌里,感覺到被時間裹挾著往前走。

    商宗在她身后,且徐且行,步步相和。

    她時不時回頭。

    那張年輕的面龐明凈無垢。

    這個世界好像越來越快了,每逢一些時間的錨點,商宗從未遲疑,穩穩地跟在一個叫梁驚水的姑娘身后。

    “若時光倒流,你會像這樣看見我,” 他的溫情千年如斯,“向前走,我的影子永遠在你腳下。”

    正如電影里所說: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屬于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2019年,梁驚水前所未有的輕松,上一輩的心結已徹底解開。

    她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與商宗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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