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內幽暗濕潮,散發(fā)著微許腐臭與血腥氣。
雙手被銬于兩側,鐵索高懸,沈夜雪聽著藤鞭打落之聲響于身后。
鞭痕重重落在肩頭與后背,灼燒般的疼痛霎時蔓延。
許久未受鞭打的凝脂玉肌疼得厲害,她咬緊了下唇,任憑額間滲出細汗,沾住了散落下的幾縷青絲。
“你下手別這么狠呀,她好歹是京城花魁,這細皮嫩肉的,多讓男子憐惜疼愛啊。”
旁側觀望已久的侍從不忍再看,嘆息了一陣,將無情落下的藤鞭攔了下。
“馬上就不是了……”那施著鞭刑的男子漠然一笑,望其不知情,悄聲透露著。
“我聽聞錦月姑娘勾住了公子心魂,誘引公子殢云尤雨,纏綿床褥,醉倒于軟玉溫香……”
地室中奉命處刑之人都是公子的隨從,常年待于此地懲處花月坊的犯事姑娘。
久而久之,這幾名侍從就學會了趨炎附勢,暗地里收著韻瑤和落香的賄賂,當真遇見那些貌美女子欲受罰,便對其下手極輕,敷衍著了事。
然而,這位玉裳姑娘受公子袒護多時,極少來地室中領上刑罰。
此時嬌寵盡失,他們才不顧及此花魁的可憐之態(tài),公子既是嚴肅地降了罰,他們便要遵其命行事才行。
擋下藤鞭的侍從聽罷瞇了眼,輕步走至女子跟前,輕抬其清若芙蓉的冷絕玉面,心生一分歹意來:“既然如此,偷嘗一番美人的滋味,公子也不會怪罪吧?”
上京城花魁可是多少男子心馳神往,朝思暮想之人,眼下失公子偏寵,此乃難得的大好良機。
他定當不會放過這等清艷絕色。
“公子都讓她獨自一人來地室受刑了,連個隨侍都未跟著,”執(zhí)鞭的男子嘲弄作笑,小聲相告,道出的話卻是能讓她聽得一清二楚,“八成是失了寵……”
“美人,你這嬌媚的身子,就該好好伺候男人……”
那侍從聞語意有所指地桀桀而笑,卑劣笑意溢滿眉梢,粗糙指尖觸上白嫩肌膚,貪色之意染上眼梢,惹得雙目泛出紅潮。
眼前齷齪男子是何心思她明了在心,見慣了風月場上的各式嘴臉,她早已應付得游刃有余。
只是此刻雙手被縛,此鐐銬又是花月坊特制而成……
她縱有萬般能耐,也不可脫身。
沈夜雪心顫得緊,忽感自己終是到了孤立無援之態(tài)。
而她又一想,此前又于哪一時受人誠心相待,她非如此,還想著旁人能如何。
不過皆是為私欲謀利,互相道著虛言假語罷了。
冷色明眸漾開淺淺嬌媚,她嬌柔垂眸,眼中輕蕩起惹人垂憐的無依無靠之感。
“可你不靠近些,我如何伺候得著。”
侍從見勢歡喜非常,好色般匆忙湊近,迫切欲與之共赴一番歡好:“小娘子,我這就將你憐愛……”
可還未全然傾身,侍從若驚恐般猛然后退,左耳頓時傳來劇烈疼痛。
震顫地捂上耳,掌中滿是鮮血直流,他直望身前嬌色。
哪還有幾瞬前的嬌羞,女子抬目冷望,那雙杏眸冰寒得令人略微忌憚。
誰曾料想,容傾天下的花魁,竟兇狠地咬下了男子耳上的一塊肉。
“瘋婆娘!”
侍從猛地掌上一摑,作勢便要掐上其細嫩頸脖:“此女貌美妖冶,卻若蛇蝎狠毒,看我不毀了你的花容月貌!”
面頰立刻涌上灼痛感,口中溢出些鮮血,她冷聲輕笑,自知今日是逃不過此劫,不如讓他們也嘗上些痛楚。
被此番愚弄,侍從徹底沒了興致,斷了稍許神志,抽出一把劍,欲在此女面顏上狠狠劃落。
另一隨侍不愿將此事鬧大,急忙快步前去阻攔,忽見地室內濃霧彌漫,有跫音于霧中作響。
未來得及看清來者,兩名男子已昏迷在地,后知后覺此煙霧混有迷心散。
她欲瞧清是誰這般膽大,竟敢獨闖花月坊地室,可雙眸半睜半闔,已不聽使喚……
“你是何人……”
她茫然輕問,只瞧著來人一襲素雪白衫,清冷淡漠地讓人退避三分。
此氣息太為熟悉,她雖無力望其容顏,卻感心安順意。
腕上鐐銬被解落而下,她順勢傾倒,入了清雪之懷,淡香緩緩縈繞,聽他低聲回語。
“來護你周全的人。”
“是嗎……”沈夜雪聞言莞爾,靠于懷中,話語仍為冷冽,“我才不信……”
輕擁她的人無詞了半刻,像是極其了然,低沉而回。
“沒指望你會信。”
這感覺太過似曾相識,仿佛無論她說什么,無論她如何冷語相向,他都會沉默以聽,似想將所擁的一切都為她奉上。
她險些便覺著,是那人了……
“你怎么……才來……”
莫名道下一句,心緒順著霧氣散開,她輕闔雙眼,陷入迷惘的睡夢里。
隨后當真是做了一場夢。
夢里虛虛實實,腦中混沌不堪,一些久遠的景象浮現(xiàn)于夢中,又一閃而逝,化作片片虛妄。
她再度清醒時,已是迷糊地過了一日。
沈夜雪望著床幔隨微風拂動,緩慢一觀四周,才覺自己是躺于閨房床帳內。
背上灼痛被清涼所覆,昨日落下的傷痕已被人上好了藥,她端坐起身,極力憶起地室中所遇之事。
聽門外飄來幾聲輕微叩門聲,她應聲而答,見推門進入的,是那意氣奮發(fā)的玄衣少年。
她心有不解,抬袖輕指著后背,遲疑般問道:“是你上的藥?”
“昨晚輕煙來過。未經你應允,我怎敢行大逆之舉,”無樾小心翼翼地將茶水放置在案,攥緊了拳,愧疚地轉眸,“是否還疼著?”
想到昨日庭院中的魯莽之舉,他尤感自責,眼睫翕動:“都怪我……”
縱使是輕煙,也不會好心為她上藥包扎,還將她扶回軟榻……
況且她已一夜間失去恩寵,輕煙又怎會在她被冷落時前來討好。
從霧中行步來的身影猶纏繞于思緒中,多虧那人及時趕來,她才幸免了被屈辱輕薄一劫。
可令人費解的是,擅自逃離地室,并放倒二名侍從,未領完責罰,公子竟也沒有怪罪。
看來此次公子是真切寒了心,她是不得挽回了。
沈夜雪見立于壁墻邊的少年將頭埋得極低,默然心軟,本意就未想斥責,淡聲隨然道:“你只需記得尊卑有別,往后別再無事生非便是。”
“以后再不魯莽,讓你受此痛楚,我當罰。”執(zhí)拗著晃了晃腦袋,少年似與自己過意不去。
“好了,都過去了,”她淺咳一聲,不想再言論下去,“公子若不追究,我這罰就沒白挨。”
在花月坊的日子本就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喪命在外,順利行完所下之令,公子恩賞了幾日閑暇,已是她最為滿足之時。
至于在庭院中斗毆爭吵,領上公子給予的些許小罰,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目光不經意落于一只雅致瓷瓶上,此物并非是她的物件……
沈夜雪凝望一霎,故作從然而問:“桌上放著的是何物?”
順手取過白瓶,無樾乖順地遞于她面前:“我來時它便在了,許是輕煙拿來的。”
興許是瞧她傷勢未愈,怕遭人暗算,無樾打開藥瓶不為放心地聞了聞。
“里邊裝的是千山白露膏,用以撫痕……”少年瞳色清明,頓覺此藥是公子喚輕煙送來,“公子念及昔時之情,還是上了點心。”
“這些傷勢忍一忍就無礙了,大可不必費上此心。”她命其將瓷瓶放回原處,端雅地更上一襲紫綃翠紋裙,款步走出雅房。
“你還真當我是柔膚弱體之人?我去街市走走,晚些時候歸。”
“可你傷還未愈……”無樾話還未落盡,已眼睜睜望這抹錦色離了遠。
千山白露膏……
那般珍貴的藥物怎可能是公子相贈,分明是救她之人所留。
那一人究竟是誰,她心有答案卻無法斷定,于此便去尋一定論來。
當時隨意擇選的茶館再次現(xiàn)于眸前,這茶館似有了些年頭,連牌匾都未被掛上,沈夜雪佇立片刻,隨之踏入館中。
茶肆掌柜一如往昔般喜笑相迎,瞧望霎那,面色微變:“姑娘這是要打尖,還是要住店呀?”
她嫣然淺笑,將幾兩銀子置于賬冊旁,緩聲提點:“掌柜可還記得我?”
“記得,當然記得。”
眸光極不自在地避了開,掌柜樂呵一笑,輕巧地收下銀錢。
此舉是將這掌柜買了通,昔時無論是輕煙還是別處勢力從中作梗,她定要從此人口中聽得實情。
沈夜雪輕叩桌案,語調被壓低了些:“我且問你,當初那位客房中的紅衣公子,你如何處置了?”
似有預感這姑娘回茶館所問之事定與那人有關,掌柜含糊其辭,視線不由自主地躲閃:“自當……自當是照姑娘的吩咐,毀尸滅跡了。”
“鬼話連篇,一派胡言。”
她冷然輕哼,玉飾中透出幾許寒光,引得其微顫。
“姑娘饒命,小的實在為難……”那掌柜不禁哆嗦著,抿了抿唇,半晌顫聲回道。
“當時回至茶間時,那公子就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