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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那當(dāng)然,莫非還能為了別的?

    “不見了?”一縷愕然涌上心頭, 她渾身一怔,抬聲反問。

    “小的覺此事邪得很,就未告知姑娘。”回想當(dāng)初之景, 掌柜重重一嘆, 唯恐姑娘心覺他白收了銀兩, 將銀錢又放了回。

    “好端端的一具尸首, 豈會消失了呢……”

    所有的猜疑幾乎塵埃落定。

    明明是她要將那道冷艷清色除去, 明明是她親手下了花月散……

    可到頭來聽聞那人未殞命之訊,她竟如是欣喜。

    她忽地?fù)P唇, 心下淌過難以言喻之喜:“真是他……”

    “消失了才好, 消失了才好……”

    低喃幾語后,忙將銀錢推向掌柜,沈夜雪眉目含笑, 藏于眸底的喜悅似要掩蓋不住:“這些銀子還請掌柜收下,前幾月給掌柜添了麻煩。”

    豈料姑娘未責(zé)怪,反倒歡愉起來, 掌柜不知所以,隨其笑道:“姑娘太客氣了, 只是未幫上姑娘,小的有些過意不去。”

    她頓感暢意, 這些時日埋于心底的煩悶一掃而空:“你拿著便是, 今后還需你多相助的。”

    此時已不去探聽為何他中了花月散卻喪命不得, 她只知那名為離聲的人仍活在世。

    而救她的,定是那個瘋子。

    她所識之人中,也唯有他能肆意出入花月坊而不被覺察, 也唯有他……會為她闖入地室。

    可她困惑,面對一個要置他于死地的女子, 他何故執(zhí)迷不悟,何故還癡情依舊,待她如初……

    “玉裳姑娘?”出神般走出茶館,她聞聲抬眸,險些撞于一人身上。

    眼前公子言笑晏晏,輕揮著水墨折扇,笑意中浮著絲許訝然,沈夜雪微愣,所遇的是將門之子賀尋安。

    她燦笑著微俯身作拜,不想在這市井間也能與賀小將軍邂逅:“未想在此地能遇見賀公子。”

    “姑娘是來品茶嗎?”

    賀尋安收起折扇,翛然指向這間茶館,道出之言很是誠懇:“若不嫌棄,我可帶姑娘細(xì)品幾盞茶,定比姑娘平日所嘗的花茶還要醇厚回甘。”

    聞訊心情大好,加之當(dāng)前時辰尚早,既然被賀尋安誠意相邀,她欣然回應(yīng)。

    “難得與賀公子在街巷巧遇,如此緣分我便不推托了。”

    這位賀公子對品茶聽曲之事十分講究,若得他稱贊,這茶肆定有幾分高明之處。

    沈夜雪走回館內(nèi),隨此晏然自若之影步入一雅間,隨后婉約而坐。

    賀尋安邊無拘而言,邊揮袖招了堂倌來:“這家茶樓的碧螺春可是極為上等,玉裳若喜愛飲茶尋樂,這城中的各處茶館我都熟絡(luò),可為玉裳多引見引見。”

    “如此,我還真要謝過賀公子了。”她斂眉婉笑,宛若春花明媚。

    然而欣喜歸欣喜,在怡悅之余,沈夜雪忽望案前公子眉頭緊鎖,似暗忖了許久,不住地嘆起了氣。

    想來賀尋安獨自一人上街飲茶,便是有心事纏身……

    他人借酒消愁,這賀小公子是以茶代酒。

    方才傾瀉出的悅色被緩慢收斂,她再度打量起相視而坐的翩然公子來:“冒昧一問,公子何故悶悶不樂?”

    賀尋安輕嘆下一口氣,環(huán)顧起雅間,微掩唇俯了身,輕聲告知著:“姑娘是不知,我有一堂弟兩日前命喪蕪水鎮(zhèn),官府的人如何都查不出是何人所為……”

    “只知是被人一刀刺心。”

    原覺著賀逸行一死,賀尋安定會覺察此事蹊蹺,不曾想竟知曉得如此之快。

    她聞?wù)Z微滯,隨即端身而坐,且聽其下文。

    “宅子里唯搜出一支梅花簪,被那行刺者放于尸骨邊。”言說之時,一支玉簪被取出放于茶案,賀尋安藏起玩世不恭之意,凝神問道。

    “姑娘見識廣,可知這簪子有何玄機?”

    映入眸中的發(fā)簪令她頓時愣住,她記得真切,這是出行前,錦月從她房中挑走的玉簪。

    就算再自欺欺人,她也知錦月這一舉是為何意。

    平日瞧那俏麗丫頭盡是討好著為她言語,殊不知暗地里竟想將她構(gòu)陷……

    細(xì)細(xì)憶著錦月所道的一言一語,無一不顯露著昭昭野心,她恍然醒悟,錦月是想拉她下花魁之位,讓公子心生嫌隙,從而令自己攀上那一處高臺。

    沈夜雪心顫得緊,只得佯裝從容地觀起這枚發(fā)簪來。

    “這只是支普通的簪子罷了,城內(nèi)各處皆可買得,未有任何特別之處。”

    “可我私下探查,這梅花簪上沾有一股淡香,名為若瓊香,是花月坊特有的香料熏制……”

    像是早已做足了打探,賀尋安雙目微凜,鎮(zhèn)定又泰然地再道:“恰逢姑娘在此,想問問姑娘是否知曉此物。”

    這位賀家嫡子并非看著那般游手好閑,喜好玩樂,堪堪幾語便能試探出想要的答案……

    她適才沉浸于喜悅中,卻是未對這人做何深思。

    至此沉下心一想,便覺賀尋安是沖著她來的。

    沈夜雪拿起發(fā)簪再次端量,忽而柔笑道:“方才未仔細(xì)瞧觀,賀公子如此一說,還真是花月坊之物……”

    “玉裳姑娘能確認(rèn)此物,我便明了了,”賀小公子篤定般收回梅花簪,若有所思地添上一言,“姑娘放心,我絕不向他人提起姑娘之名。”

    “客官,茶來了。”

    堂倌端上一壺清茶,抬手放落二杯茶盞,俯首鞠躬過后恭然退下。

    為眸前清麗姝色斟上茶水,賀尋安舉止嫻熟,示意她嘗上一嘗:“這里的碧螺春采自谷雨時節(jié),姑娘快品品,我很是喜愛的!”

    她婉聲應(yīng)好,不慌不忙地輕品上一口:“當(dāng)真是上好的清茶。”

    窗外紛飛著幾片殘紅落英,秋色連波,秋煙彌漫于湖旁空翠。

    賀尋安瞥望幾許,只覺秋景怡人,更令他心悅的,還要屬與誰一同觀景。

    “姑娘若喜歡,往后空閑時,我可陪著姑娘來此處飲茶觀湖景。”

    至今未瞧出此人有何貪色之念,不明那風(fēng)流玉面的稱號是如何傳出,沈夜雪凝望良晌,忽問。

    “賀公子常年游樂于青樓間,難不成是為了品茶與賞曲?”

    賀尋安聽此言卻回得尤為坦蕩,輕拍起胸脯道:“那當(dāng)然,莫非還能為了別的?”

    “外頭傳言公子風(fēng)流成性,卻不想賀小將軍對貌美女子壓根不著興趣……”

    愈發(fā)覺得那些坊間傳聞太過荒唐,她淺淺低語,心上想著仍是錦月陷害一事。

    “此話非然也!”賀尋安伸出一指輕緩一搖,不羈之態(tài)又透了半分。

    “我對玉裳姑娘可是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三見定終身。”

    見這賀小公子倏然說起正事,她本是有些無措,可此刻又打趣了起,倒令她松懈下來。

    沈夜雪輕撇丹唇,正經(jīng)相道:“賀公子又說笑了,我們先前可說好的……”

    “光讓我嘴上說說也不行嗎,就當(dāng)是我癡人說夢,癡心妄想!”眉間戲謔不減,賀尋安悠然瞥向窗外,漫不經(jīng)心般飲下清茶。

    “賀公子這般是真要折煞我了……”她隨之將杯中茶水飲盡,眼見著黃昏褪去,夜幕襲來,便與之道上一別。

    “花月坊有許些規(guī)矩,夜深之時便該回去了。”

    賀尋安仍似作思著何事,許是和她一般在思索花簪一事,恭敬作別后又飲起了茶:“姑娘保重,我再品一會兒茶。”

    二人既是心不在焉,也不必再如是閑談。

    她不知這賀府公子接下來的打算,是要將此鐵證獻(xiàn)于官府,還是決意私下暗查……

    那枚遺落的發(fā)簪于她而言很是不利,賀尋安若知前因后果,為此與她結(jié)了仇,牽連上公子與花月坊,她便是自刎謝罪也不為過。

    奇怪的是,她之后未因這事聽得有風(fēng)吹草動,就此風(fēng)平浪靜地過了幾日。

    沈夜雪待于后院安閑自得,暫且將玉簪之事拋至腦后,和無樾愜意地過起了閑適之日。

    玄衣少年常倚于窗臺邊,抱劍而立,一副年少輕狂的模樣。

    觀望她良久,見她自顧自地賞花觀月,時不時回望他幾眼,秋意雖已濃,可女子杏眸含春,盈盈淺笑,他抽劍而舞,使得院內(nèi)殘楓盡染,緋紅漫天。

    直至一日,沈夜雪尋遍四處,尋不到少年蹤影,才心感微許異樣。

    恰逢她忐忑走來,輕煙看向假山一帶,擦肩時朝她低言:“奴婢見韻瑤在假山旁東張西望的,定是在偷望賀小公子。”

    順著輕煙的眸光望去,假山后真有一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偷瞧著暗道深處……

    她不走近也了然,那人影應(yīng)是韻瑤無誤。

    可她關(guān)切的是,賀尋安為何會行來此處,甚至還被召進(jìn)了公子的軒房……

    “賀公子?”再三確認(rèn)了一遍,沈夜雪忙喊住正欲走遠(yuǎn)的輕煙,“他幾時來的花月坊后院?”

    “姑娘還不知?”輕煙微感詫異,前思后想,估摸著回道,“自從賀小公子入了這庭院,揚言要與咱們的公子爭持一番,順便送公子一份大禮……”

    “到此刻已過去了一個時辰。”

    眸色平靜地環(huán)視著院落,她猶豫未決,終是問向這婢女:“你今日可有見過無樾?”

    哪知輕煙疑惑更甚,脫口便反問。

    “無樾一早就被公子喚了去,此時還未歸嗎?”

    無盡涼意順勢蔓延而上,引得她不覺踉蹌一退。

    第33章  我便是這樣殘忍的人。

    如同被扼住了咽喉, 她心頭霎時一震,慌忙奔至暗道內(nèi),卻被門外侍衛(wèi)抬劍攔下。

    房門半掩, 隔著幾步之遙, 清晰響起賀尋安的厲聲質(zhì)問……

    沈夜雪鎮(zhèn)靜止步, 正色啟唇:“勞煩稟報一聲, 我是來尋無樾的。”

    興許是公子在房內(nèi)聽著了動靜, 輕叩了兩聲輪椅,示意侍衛(wèi)讓她進(jìn)去。

    推開房門的霎那, 眼前所現(xiàn)的一幕若藤蔓將她死死纏住。

    躺于墻角的少年全身上下染遍了血跡, 血肉模糊可怖,一眼望去,竟未留一處完好皮肉。

    可謂是命若懸絲。

    縱使是賀尋安來詰問蕪水鎮(zhèn)一案, 從頭至尾皆是她所為,與無樾又有何干……

    “公子……”她怔然望向不動聲色的冷肅之影,不解作問, “這又是為何……”

    沈欽坐于房室中央,月暉正好傾落至其青袍上:“無樾擅自前往蕪水鎮(zhèn), 因私人恩怨殺害賀逸行,企圖嫁禍于花月坊, 其罪當(dāng)誅。”

    她越聽越覺迷惘, 道出的這一事本是她為之, 如何能算在無樾頭上……

    而她再作思忖,立馬便明白了。

    賀尋安手執(zhí)梅花簪來攀問,公子是想尋一人擔(dān)下此罪。

    畢竟得罪了將軍府, 花月坊是自取滅亡。

    可賀逸行是她親手奪的命,若要擔(dān)罪, 也該是她承擔(dān)此過才是,怎能眼瞧著這少年為她攬下罪過,受盡不堪忍受之苦……

    公子向來只為花月坊做抉擇,此舉是想犧牲無樾,從而換得各自安定。

    玄衣少年蜷縮在一角,流淌的血漬令她煩亂不堪,雖說這僅是舍下一名隨侍,可她始終無法不顧無樾……

    此少年未經(jīng)她應(yīng)允,怎能輕易為她死……

    “賀逸行是我殺的,由我玉裳親手了結(jié)。”

    沈夜雪冷笑一聲,欲讓在場之人都聽得明晰:“無樾是我隨侍,如今怎能將罪狀按在他頭上……”

    像是已快斷了聲息的無樾終是動了動,聞言艱難開口,語聲極其虛弱。

    “是我……皆是我一人所為,你們莫聽她亂語……”

    “罰我一人便可……”

    情形之變使得賀尋安不由凝滯,滿目詫色地將她打量。

    好似她前來所言的每一字,他都不可作信。

    “賀公子莫怪,玉裳是在袒護(hù)手下……”不疾不徐地為賀府將門之后作解,沈欽眉目微凜,意有所指般對她緩聲相勸,“你若攬過他一人的罪過,花月坊就留你不得。”

    賀尋安直指縮于壁角的少年,尤顯憤恨的同時,卻朝她流出一縷柔意:“分明是此人包藏禍心,謀害我堂弟。玉裳姑娘,你這是何苦……”

    她深知擔(dān)下此罪的后果為何,無非是賠上一條命。

    此生染血無數(shù),又何需一隨從為她承擔(dān)罪過。

    沈夜雪攥緊袖角,冷冷作笑,隨后淡漠地瞧向坐至輪椅之人。

    她面色冷若冰霜,徐緩道起了這其中的難解之因:“敢問公子,一支梅花簪,如何能懷疑到一名男子身上?”

    識她諸些年,卻是頭一回見此違命之景,她不惜豁出命去,也要護(hù)下那名男侍……沈欽靜默而望,忽覺她已非是當(dāng)年唯獨聽命于他的玉裳。

    “無樾已招供,那簪子是他從你房中竊來之物,不慎落在了行兇之地。”

    無悲無喜地沉語著,沈欽緩慢告知。

    “你們就這般偏信他一面之詞,就這般草草定他的罪……”沈夜雪自是覺著可笑,如此拙劣的不實之言,竟也有人會聽信。

    “他跟隨我多年,若要處置,也應(yīng)由我來懲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原本便是遵照公子所予令符行事,她和無樾皆是安守本分。

    可那少年偏為她成了替罪者,而她依舊能安然無恙……這世道也太不公了些。

    無樾微抬了手,宛若使了全身的力,邊咳著血邊輕語:“公子不必聽她……聽她多言,放她走……”

    “她從頭至尾不知此事,我說的句句真切……”

    “二位若不信,可去再徹查上幾番!”她凜聲甩下一言,惹得周遭一瞬寂靜。

    “賀公子,你寧愿信一隨侍之言,也不信我?”

    扯唇嬌然輕笑,沈夜雪柔婉再望賀氏公子,勢必要保下無樾:“好,那我便與你們娓娓道來。”

    “玉裳!”

    局勢已逐漸不可控,沈欽凝眉怒喝,握緊的雙手現(xiàn)出幾道青筋。

    反正恩寵已失,她于坊內(nèi)樹敵良多,這花月坊她也待不下去了。

    既是與公子成婚無望,得不到這一方權(quán)勢,多年籌謀為他人作了墊腳石,倒不如痛快相言來得好……

    即使活著,將來之日她也只得活于旁人口舌下,任人羞辱與謾罵。

    既然已知活不久,那還看公子臉色作甚……

    沈夜雪斜睨一瞥,微露譏嘲:“賀逸行錯將我認(rèn)作所愛之人宋鳶,欲與我行大婚。”

    “拜堂成親之時,我用匕首刺入其心口,未偏一寸一毫。”

    “我眼睜睜見著他鮮血淋漓,汩汩而流,死狀凄慘……”她柔聲又言,唇邊笑意漸盛,順勢一冷。

    “我便是這樣殘忍的人,賀公子可知曉了?”

    賀尋安何從料到婉如芙蓉之女能冷心成此,詫異之色不覺加深:“如我揣測無誤,彼時丁秉亡故,也是姑娘所為吧?”

    事到臨頭,她已然無懼,今夜死罪難逃,再加一條罪過又何妨……

    她僅為一個花魁,與整個花月坊相較,孰輕孰重公子自知在心。

    舍棄她一人,保全整片勢力是為明智之選。

    “賀公子是想讓我殺人償命?”噗嗤一聲輕蔑揚唇,她神色冰冷,透著一股傲意,“那我手中攥著的人命可多了,若條條性命都要償之,怕是償不了。”

    沈夜雪端肅而立,目光掠過無樾,再飄過沈欽,最后落回至賀尋安,與之悠緩相視。

    “殺賀逸行是我擅自主張,與花月坊漠不相關(guān)。賀公子若要報仇雪恨,沖我一人便可。”

    于此,便攬下了一切罪責(zé)。

    公子得以撇清花月坊,無樾仍有存活之幸,這位賀府小將軍好似也平息了怒意……

    被割舍的唯她而已。

    “夠了!”誰知沈欽高喝一語,容色陰沉,微闔起雙眸,威逼她不可再道。

    “夠了……”

    分明已為她安排好了后路,這道姝色竟是自己往深淵里跳……

    她為何要這般執(zhí)意,執(zhí)意保下一名隨時可棄的侍從,沈欽大惑不解,亦不愿知曉。

    一切已成定局,再不給出個交待,恐是無法收場……

    沈欽將雙拳握了緊,沉默良晌才道出定論:“玉裳膽大妄為,因私怨殺害賀逸行,違令而行,明知故犯……”

    “自當(dāng)一命抵一命。”

    房室內(nèi)寂然無聲,唯有賀尋安微退一步,碰至凳腳發(fā)出輕響。

    沈夜雪凝望片晌,隨之不甚在意地放低了語調(diào):“賀公子何故驚訝,此事是我一意孤行所致,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怪不得無辜之人。”

    “玉裳甘愿受罰。”

    她驀然轉(zhuǎn)身,朝公子恭敬跪拜,不失一分禮數(shù)。

    語畢后,她便聽著公子沉穩(wěn)相道:“來人!將玉裳帶去地室,受碎骨之刑,即刻行刑!”

    這一刻終究是來了。

    雖有些倉促,卻仍能料想到此番處境,沈夜雪無言再拜,所聞的一字字如刀刃輕剜于心。

    “公子且慢,玉裳雖有過,卻罪不至此,不如先禁足觀望幾日,再讓玉裳受刑也不遲……”

    言語之人是在旁靜觀已久的錦月,只見其抬指輕繞著幾縷青絲,垂目將她瞧看,眸色晦暗不明。

    此局面皆由錦月謀劃而成,皆是這丫頭想瞧見的景致,她一心想護(hù)住無樾,暫且不去計較其他。

    可此俏影倒好,還來裝模作樣地來替她說情,真是天大的笑話……

    沈欽似也有不滿,冷然問著:“我何時需你來指點?”

    莫名將公子惹了惱,錦月見勢忙跪至身側(cè),微顫道:“錦月僭越了,錦月甘愿一同受罰。”

    “你與玉裳平日交好,為她說情是情有可原,但此次說情無益,給我退下。”

    沈欽無詞一霎,話語就此放緩,仿佛蘊藏著萬般疼惜之意,與她這些年免去罪罰時一般無二。

    只不過,受寵之人已不是她,而是換作了這名為錦月的女子。

    “不可……”唇色蒼白地輕喊出聲,那玄衣少年嚅囁著,“公子不可言而無信,答應(yīng)我的,不得作悔……”

    “你閉嘴。”她回眸漠然一望,讓無樾休得再言。

    “莫再道一字。”

    雅房內(nèi)一時無人接話,賀尋安倏然嗤笑,笑聲清亮回蕩至屋內(nèi)各角,卻似早已看穿般,凝神看向輪椅上的寂冷月色。

    “你們是覺著我好糊弄,還是覺著將軍府的人都好瞞騙?”折扇輕巧而啟,他攏緊了眉心,透出森森寒意。

    與她所識得的風(fēng)流小公子截然不同。

    賀尋安一改晏然常態(tài),嗓音低沉,面露絲許鄙夷:“花月坊沈欽,仰仗傅大人茍活至今,暗地做著何等勾當(dāng),自己心知肚明。”

    “你將大人蒙在鼓里,一次次背棄與算計,別以為能瞞天過海……大人可都看在眼里。”他作勢搬出傅昀遠(yuǎn),極有興致地觀起沈欽的神情微變。

    “今日之事,大人心里自有定數(shù),你們無需這般一唱一和。”故作同情地輕嘖了幾聲,賀尋安別有深意般又道。

    “我有些好奇,花月坊沒了傅大人的偏護(hù),能撐上幾日……”

    第34章  我來帶她走。

    沈夜雪只感四周靜得可怕, 下意識地垂首傾聽,賀尋安所說之語令周圍鴉雀無聞。

    原先印象中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已當(dāng)然無存,興許這才是賀府嫡子凜凜威風(fēng)的模樣, 。

    此前于世人面前所示的, 非他本相。

    “若不想親眼看著花月坊覆滅, 你最好能讓我安然無恙地回府。”這位賀府公子環(huán)顧起滿是侍從駐守的暗道, 淡然自若地走了出, 走前似想起了一人,沉聲再與沈欽道。

    “還有玉裳姑娘, 你若敢繼續(xù)讓她擔(dān)下所有過失, 我會與傅大人如何稟報……便不知了。”

    待其未走出幾步,沈欽陡然開口,使之步子微止:“這些事皆為我指使又如何?賀公子這是在威脅我?”

    賀尋安不屑作笑, 頓下的身影再度前去,凜然得頭也不回:“我本就瞧你不慣,隔三差五跑去大人那兒討好趨奉, 當(dāng)真以為大人會聽信你的讒言佞語?”

    “而今……你可要好自為之。”

    跫音漸遠(yuǎn),似淹沒在了深邃夜色中。

    跪拜在地的清姝之色安然不動, 直到墻角傳來少年的輕咳聲,她才想起無樾還危在旦夕……

    不斷尋思著此女惹下的滔天大禍, 沈欽眉目未展, 醞釀了好半刻, 陰冷發(fā)問:“看來是我以前太縱容你了。”

    “你何時敢這般疏忽大意,留一發(fā)簪在尸首旁,是刻意要將整個花月坊置于危險之境?”

    這一舉非她所為, 是錦月處心積慮欲構(gòu)陷謀害,可她不論作何辯駁, 皆已成過往。

    公子不信,賀尋安亦不會信,如今會信她的,許是唯有無樾這榆木腦袋……

    方才賀尋安毫無顧忌地說出公子幕后的主,她幡然醒悟,往昔之年,公子的靠山竟是傅昀遠(yuǎn)。

    曾因公子無常喜怒,她不敢越矩而問,生怕惹得主子不悅,丟了寵幸。

    眼下她已無物可失,落得一身輕松,臨死前便要問個所以然來。

    “公子是傅宰相的人……”思來想去,沈夜雪自嘲一笑,眉眼輕彎,“我怎從未聽公子提起?”

    “身不由己,天下形勢所迫。”

    沈欽僅回了幾字,算是默認(rèn)了。

    前一陣子,那位傅宰相討她前去為婢,公子不曾抗拒,原來是有這層牽扯在……

    回憶起府宴上所見之幕,她忽地明了,公子為何那般隱忍。

    “所以傅昀遠(yuǎn)要討我去相府時,公子不敢違抗……原是如此。”

    沈欽未作答,深眸中升起一層厭惡,那厭惡卻不像是對她,而是對自己。

    公子素來以利益為重,她知曉其意圖所在,已不作太多追問。

    可細(xì)想著賀尋安適才之言,著實表明了將軍府亦是傅昀遠(yuǎn)之勢。

    她百思未解,不明公子近日欲除去的人,為何皆與賀府有關(guān)……

    離聲服毒時曾說,龍騰玉莫要輕易交出,讓她多為自己想一條后路。

    沈夜雪一直不知那話外之音,直至此刻,她如夢初醒,公子所要此玉或許不是為了治疾。

    “公子對丁秉和賀逸行下手,是為對付賀小公子,還是另有他意?”

    此問似乎即將觸到了沈欽忌諱之處,她驀然抬眸,正好撞上其森冷眸光,藏于眸底的一縷幽暗欲將她吞沒。

    自國師宣告,得此玉者得天下,各處野心就暗潮洶涌而起,想必公子也不外乎如是……

    “也罷,我不該逾矩多問的……”她輕挪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回地上,隨后側(cè)目再望少年,“懇請公子饒恕無樾一回。今夜之事因我而起,一切后果由我承受。”

    “公子應(yīng)了他何事?”

    房內(nèi)雖燈火通明,卻仍有清輝透著寂寥,她輕聲一問,心感一絲疲倦。

    沈欽依舊肅冷,幾念后啟了唇:“保你安然如故,自在無憂。”

    “我的事,無需一隨從來費心勞神……”

    她大抵是猜中了這一事,目光顫動得緊,怒氣翻涌而至,向那將死的少年一頓呵斥:“你管好自己的小命,比自以為是的護(hù)主更為妥當(dāng)!”

    “我讓你跟著,不是讓你替我殞命!我不但不會感激你,還會覺得你太過愚蠢。你如何不去想想我所思所欲,這般不知主子的愚笨之人,留著又有何用!”

    這個傻子,成日想的都是護(hù)她周全,現(xiàn)在把命也搭了進(jìn),她只覺這少年是真心糊涂……

    兩名侍衛(wèi)快步行來,望向跪地已久的花魁,恭肅而問:“公子,是否還需行刑?”

    似是還在氣頭,沈欽蹙緊了眉,冷意未消。

    “我說出的話,何時有收回的理。”

    面前是她喚了幾多年載的公子,亦是她相伴多時的主,到最終之時,未存留絲毫情分。

    連同微弱的主仆之情,也不曾有。

    “最后一懇求,待我入地室后,公子可否予無樾自由之身?”沈夜雪思索一瞬,眼睫輕垂,語聲帶著些央求,“他本是我拾回,他若想離開,就讓他走。”

    “可應(yīng)。”

    她聽公子回語應(yīng)下。

    于這世間,她忽感再無留戀,唯剩的遺憾卻是未見那人一面。

    可若見了又能如何,是要心懷歉疚,還是要回應(yīng)那縹緲無定的情意……

    “謝公子開恩,玉裳感激不盡。”

    被兩側(cè)侍從扶著起了身,沈夜雪站了穩(wěn),輕盈推開身側(cè)隨侍,端步朝地室而行。

    “我自行去,不勞煩諸位了。”

    一步一步摻雜著些許決然,她走出軒房,忽見一侍衛(wèi)行色匆匆奔來,與她擦身而過。

    那侍衛(wèi)一個趔趄倒于公子面前,慌張稟報。

    “公子,外邊來人了……”那侍衛(wèi)支支吾吾著,半晌才道清話語。

    “說是……說是來接玉裳姑娘的。”

    聞言,沈夜雪驀地一愣,耳邊不住地蕩著稟告之言,轉(zhuǎn)念過后,加快了步調(diào)。

    時當(dāng)金秋,遙見樹梢懸掛一彎秋月,月有微霜,庭院內(nèi)梧桐葉落,霏雪微淋。

    院落中佇立有一身影,寒清勝雪,涼冷若玉,本應(yīng)是謫仙之姿,卻偏散著幾分狂妄與陰鷙。

    是他……是他來找尋了……

    只是那道清影褪去一身如火灼紅,覆蓋上的,是冷到極致的雪色。

    似感知到了她凝望而來,人影垂手而立,聞風(fēng)不動,雖被蒙著眼,卻像與她相視好一陣。

    “來者何人?”

    沈欽于此時行入庭院長廊,一眼便認(rèn)出了眼前之人:“是你……”

    當(dāng)初已讓玉裳將此人除滅,他竟然沒死……

    在偏院內(nèi)二人親昵相擁之舉若浪潮般涌入,不論是否為假意亦或動了真情,沈欽都無法忍受。

    是她心軟未動下手,還是他從玉裳手中脫逃了走……

    可無論是何緣故,沈欽深知被欺瞞了。

    離聲微揚薄唇,涼到令人發(fā)寒的話從唇畔溢出。

    “我來帶她走。”

    見此又上前了些,將姝色擋于身后,沈欽沉冷而回:“玉裳是我花月坊的花魁,誰也帶不走。”

    聽聞此話笑意尤盛,寒雪般的身影未忌憚分毫。

    “沈公子不放人,那便……只好硬奪了。”

    只身一人硬闖花月坊,還試圖搶走一名女子,眾目睽睽下要接走命不久矣的花魁,此人真當(dāng)是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沈欽想起這人乃是宰相府門客,與他一樣皆為傅昀遠(yuǎn)效命。

    只不過這門客入府時日不長,奪人究竟是何目的,他不為知曉。

    雙眸就此凝緊,沈欽忽而問:“這般搶人,是傅大人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我只要她一人。”

    離聲不愿再多言,取出一藏信竹筒便拋擲向前:“我能與你做一筆交易。”

    見景接過信件,緩慢將之展開,沈欽頓時一滯,良晌道不出話。

    “沈公子恐是還不明花月坊的處境,”如同沉下稍許耐心,離聲再次啟唇,“賀尋安定會向傅昀遠(yuǎn)稟明實情。過不了多日,這一處閣樓后院便會橫尸遍地,滿目荒骨,連同沈公子也會丟了性命。”

    適才賀尋安離走時那憤恨的模樣歷歷在目,傅大人定不會饒恕,信上所寫確是一條明路。

    沈欽猶豫許久,低聲喚她:“玉裳,我……”

    口中喚著她的花名,執(zhí)著書信的雙手若微顫抖,公子未轉(zhuǎn)眸望她。

    沈夜雪已知身前男子之意,為了權(quán)勢利益,定會妥協(xié)地將她送于他人。

    以前是,如今亦是。

    何況她還是個即將被處刑之人,舍下她并無大礙……

    “公子之意我明白,往后我便是他的人,與花月坊再無干系。”

    沈夜雪堪稱平靜而道,頗為恭順地一拜。

    “放人。”沈欽落下二字,兩旁侍從應(yīng)聲而退,意為此花魁可隨時離去。

    似乎對這局勢極為滿意,離聲噙笑道:“沈公子已擇后路,這姑娘從此歸我,花月坊可別賴賬。”

    沈欽見這清艷嬌色欲走,驟然扯住其衣袖低語:“我要與她再說幾言……”

    “不必了。”

    輕盈地抽出云袖,她沉靜作拜,斷然走向離聲身旁:“公子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來日會償還。”

    “玉裳,你若這樣走了,就算是真正背棄了公子。”錦月在旁觀望良久,瞧著昔日情同手足的姐妹因禍得福,攀上了更高的玉枝,心下極是不甘。

    背棄?何來背棄之說……

    明明是公子擇了當(dāng)前之利而將她棄下,卻反倒說是她背棄……

    第35章  阿雪是在期待什么?

    縱使留下, 她也活不過今晚,跟離聲走了,她能保下一命。

    更為要緊的是, 無樾還有希冀活下……

    這世上最為親近之人好似已離她遠(yuǎn)去, 至此做個了斷, 她可涅槃重生。

    沈夜雪摘下玉飾, 又從侍從腰間的劍鞘中猛然拔出長劍, 一劍揮下,將玉飾斬得粉碎。

    “今日后, 我便僅是沈夜雪, 這坊間再無玉裳。”

    匕首破裂在地,響聲清脆。

    她轉(zhuǎn)身朝離聲恭然叩拜,似行著認(rèn)主之儀。

    步至其身側(cè), 她刻意壓低語聲,輕得只令他一人聽見:“還有無樾……還有無樾在房中……”

    “里面的那位隨從,我也要了。”

    離聲會了意, 悠然揚眉,仍與坐至輪椅的人道著不容抗拒之言。

    一瞥暗道深處的雅室, 沈欽明了其用意,是為那清麗朱顏救下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隨侍, 不免輕嘲。

    “一個將死之人, 你也有興趣?”

    離聲凜然不語, 似再不聽到順從應(yīng)答聲,這場交易便無需再談。

    “一只螻蟻而已,盡管拿去。”

    忍下心頭險些不可遏的怒氣, 沈欽敢怒不敢言,終是一揮袖, 讓此二人快些離于后院。

    明月如玉盤高懸,照得深夜街巷鍍了一層銀輝,鑾鈴陣陣,馬車奔行于巷陌,揚起幾許塵土。

    坐于輿內(nèi)觀著窗外皓月煙云,幾瞬后目光又回落至不遠(yuǎn)處的清冷上,說是在觀景,卻更像是在觀他,沈夜雪斂下明眸,回首望向旁側(cè)氣息漸弱的少年。

    花月坊已然遠(yuǎn)去,連同那個名為玉裳的花魁之影一同飄遠(yuǎn)。

    她暗自嘆息,一面慶幸自己能尋得另一棲身之地,一面又感前路未知。

    離聲……

    她于心底輕念此名,無從去揣測,今時今日,他會怎般待她……

    曾經(jīng)滿心的情意,已隨著那杯花月散與她所道之謊散去,劫后余生,他幾次三番來尋,興許是恨著的……

    瞧她可憐,瞧她失了往日盛寵,他便心生憐憫,同情而救。

    “又給你添亂了……”玄衣少年拉著她衣袂,輕然一咳,又染開大片殷紅,“你不必救我,我已是個廢人。”

    她心顫不止,想著只要能醫(yī)好無樾,其余做什么她都愿聽從:“可以救的……如若是他,應(yīng)是可以救的。”

    畢竟她失無可失,而無樾是她唯一能說上話的人。

    靜夜沉沉,月朗星稀,夜霧繚繞于街角檐瓦下,漸生漸濃。

    馬車忽然停了,夜風(fēng)趁此吹進(jìn)輿內(nèi),簾幔被掀了開,她見一素雅女子恭敬立著。

    這姑娘她有過一面之緣,似乎名為畫扇,是離聲身邊的女侍。

    “夜雪姑娘,深夜不宜趕路,門主說在此客棧先歇下,明早再啟程。”

    夜路漆黑,燈火幽暗,確是不便再趕路了。沈夜雪沉默頷首,與畫扇扶著無樾下了馬車。

    掌柜眉?xì)g眼笑著出來相迎,離聲卻已獨自走入了客棧,未與她道上一句話。

    “姑娘里邊請,我安排的都是最上等的天字房。”抬手示意著幾位客官可上二樓雅間,掌柜彎眉一笑,瞧她們都走了進(jìn),才闔門打了烊。

    小心翼翼安頓好了無樾,沈夜雪回于雅間,忽見那抹清絕冷雪立于桌旁。

    她步子稍滯,暗暗被嚇了一跳,微步后退回望,確認(rèn)此間是她客房無疑。

    這分明是她的寢間,離聲在此莫不是走錯了房……

    “離公子,夜已深了,該回房安寢了。”她謹(jǐn)慎提點,委婉暗示他不合時宜在此歇著。

    離聲巋然不動,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輕叩著桌案,有意無意地問道:“你可知自己的處境?又可知我于你而言,是為何人?”

    自然是她的主子……

    她左思右想,察覺方才的稱呼似有不妥,難不成,他是在意這個……

    “若非離門主相救,我此刻興許已命喪九泉。”沈夜雪隨即俯身,鄭重道。

    “從今往后,我便是門主的人。”

    昔時堆積成的種種恩怨浮現(xiàn)于思緒中,四處游躥,她忽感難堪,低了低眉,又言:“先前冒犯之處,還望門主……”

    心緒還未理順,便感身子猛地被砸向壁墻,她不受控地一驚,脖頸已被牢牢掐住。

    “你之前未將我趕盡殺絕,就該知會有今日……”身前男子緩緩輕笑,透出的涼意幾乎要將她淹沒,“你既然冷心無情,我就想看一看,你以往之時,是如何裝模作樣地取悅男子……”

    “今夜我不走了……”她聽著耳畔傳來低言,寒徹入骨,夾帶著無盡恨意。

    “我要你服侍我。”

    是了,他果然是憎恨的。

    面前之人是有意籌謀,讓她脫離花月坊,成為他的侍婢。

    如此一來,他便能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滿腔仇恨就可從她身上盡數(shù)討回。

    離聲順勢松了手,閑然坐于床榻,眼蒙白綢,卻似在觀察她的舉動:“怎么?主子的話都不聽了?”

    已算是死過一回的人,現(xiàn)下也無路可走,她只得遵從,惟愿那少年能痊愈如初。

    “好,我聽門主的,”沈夜雪穩(wěn)步走近,面色靜冷,朝男子低緩相言,“可我有一請求,望門主能救下無樾。他跟隨我多年,我不愿見他因我喪命。”

    皓腕被握上的一霎,一股力道將她扯入清懷,全身微僵,感受盈盈松雪氣息環(huán)繞,她輕闔了眼。

    輕巧鎖此姝色在懷,他僅是哼笑一聲,薄唇附于她耳旁,卻不碰她:“筋脈盡斷,渾身斷骨三十二處,你應(yīng)知他活不了。”

    “是嗎……救不下嗎……”

    心上有懸石落入了沉沉死寂,她忽覺無措,不覺恍惚起來。

    “可我剛才還覺著,你是能救的……”沈夜雪任其輕擁,喃喃了幾語,忽而轉(zhuǎn)眸,“如若不然,你又是如何……”

    話語一頓,她沒了底氣。

    “你又是如何能活至今日……”

    他中了花月散都能安然無事,無樾的傷勢他定有醫(yī)治之法,若非這般,費力從坊中帶上一將死之人,不像他作風(fēng)。

    然而當(dāng)她回看時,所見的是他滿面凝重之色。

    仿佛他歷經(jīng)的,是一段不堪忍受的苦楚,不愿回想,不愿訴說。

    離聲默然良久,倏然言道:“睡吧,先不想了。”

    “我還未服侍門主,怎就先睡了?”原本輕環(huán)著她的手莫名放了開,沈夜雪不解,脫口便問。

    問出口的一刻,她才覺自己瘋了。

    她這不是在引火燒身,咎由自取……

    他聞?wù)Z再度無言,沉寂許久,平靜回道:“那你脫了。”

    “是。”

    恨不得將那一語的每一字都收回……沈夜雪唯覺窘迫,可又念著總會有這一時,便伸手緩慢地解起裳扣來。

    解衣之余,一只木盒從袖中掉落,她欲俯身拾起,指尖觸及木匣時微頓,隨后將此物還于眼前人。

    “這玉石還你,它本該是你的。”

    清眉不禁緊鎖了起,離聲遲疑接過:“你未給他?”

    此舉她也不甚明了,莞爾勾唇,隨性道著:“不明何故,我忽然就不想給了。”

    或許給了公子,也無法將其討好,也無法與那孤冷身影成上大婚,她所做一切皆為徒勞,一切皆為她自欺欺人的幻念。

    居于花月坊,她仍會日日擔(dān)驚受怕,所受的恩寵仍會被他人奪去。

    如是一想,她便不愿給了。

    不如還于相贈之人,全當(dāng)是她的賠罪。

    衣裳層層褪盡,唯剩一件單薄寢衣著于身上,墨發(fā)如瀑披散,她起身輕闔房門,而后輕柔地為此人解下衣袍。

    她垂目不敢望他,靜默無詞,埋頭硬解著暗扣。

    因她從未解過男子錦袍,此般費了好大氣力,尤顯著她的笨拙。

    曾作為花月坊最得寵的女子,還是名揚千里的花魁,愚鈍成這模樣,定是要被譏嘲的。

    然而沈夜雪只感面前清寒一聲不語,任憑她脫下素雪袖衫,像是由著她胡作非為一般……

    待她取下玉冠發(fā)簪,二人青絲纏繞了緊,離聲揮袖熄滅一旁燭火,擁著這抹嬌艷之色躺倒在床。

    月輝浮動于蟲鳴間,掠過窗臺落下隱隱淡香,耳根漸漸灼燙,雖為花魁,可她貞潔猶在,未曾行過香帳房事。

    換做他人,說不定已被嘲笑了個底朝天。

    她羞怯萬般,卻感身后男子僅是安靜擁著,再沒了動靜。

    俄而,她聽著有清冽語聲傳來:“就這般睡吧,我不動你。”

    “嗯?”沈夜雪困惑不已,微然側(cè)目,因被禁錮在懷,仍瞧不見他的神色。

    耳廓邊飄來低低一笑,她聽其輕問。

    “阿雪是在期待什么?”

    桃面瞬間染了緋紅,心下湖底似有何物猛烈顫動,她不由地清嗓作答:“我沒有……你莫胡說……”

    好在他望不見懷內(nèi)的羞赧之狀,沈夜雪慶幸萬分,僵住的身子松懈而下,不自在的嬌羞之意作勢褪去。

    “會有的,但非此刻。”

    他頓然回語,引得她無端浮想聯(lián)翩。

    僅與這瘋子隔著寢衣,真切感受著縷縷暖意流竄于肌膚上,耳邊氣息平緩,身后之人似已入睡了……

    她不禁深思,這人何時成正人君子了……

    離聲是否有著報復(fù)之心,是否欲將她羞辱嘲弄,她仍心有忐忑,然今夜實在困倦,闔了眼,今夜再睜不開。

    第36章  讓我放肆一下……

    那一夜睡得極其安穩(wěn), 一覺無夢,她待于其懷,尤為舒心愜意。

    次日清晨之初, 沈夜雪緩睜眸子, 瞧著與她一晚共枕的男子已下了榻, 正只手撐著頭, 似在候著她清醒。

    薄唇輕揚, 離聲驀然起身,意緒格外好。

    “一起用個早膳, 我去喚人。”

    不明此人因何歡愉, 憶著昨夜算是將其伺候得稱了心,她無暇再顧他,一心想著無樾的傷勢:“我想去見無樾, 近日食欲不佳,便不用膳了。”

    更衣完畢,她未作停留地行出雅間。

    沈夜雪順著樓廊快步來到另一房前, 正欲叩門,下一瞬, 就被畫扇攔了住。

    “沈姑娘,大夫還在里邊為無樾小公子診脈, 暫不可入內(nèi)。”畫扇微搖著頭, 示意她止步。

    話語落時, 方才走出的雅間內(nèi)傳出椅凳破裂聲。

    似有人揮著長劍一一劈開,聲響震天動地,如雷貫耳。

    “沈姑娘惹怒了門主?”畫扇聞聲驚詫, 唯覺這女子太過膽大,“既已是門主的人, 沈姑娘要知,門主之令不得違逆。”

    那人半刻鐘前還喜形于色,怎一眨眼的功夫,便鬧騰了起……

    沈夜雪不知該如何辯解,只道:“我未曾違令,只是想來看看,一會兒就回去。”

    正于此時,房門被打了開,里邊走出一位大夫,她趕忙喊了住。

    “敢問大夫,里面躺著的小公子如何了?”

    那瘋子幾時請了大夫來,她忙無所知,可他終究是對醫(yī)治無樾一事上了心,此舉令她心起感激之意。

    那大夫撫著白須,無奈搖頭嘆息:“兇多吉少啊,怕是明日都撐不過了……”

    “謝大夫告知。”

    公子向來下手極狠,更何況本對無樾就不待見,若偏要無樾擔(dān)下所有,自是往死里傷去。

    尋常大夫定覺無力回天,她早該明了的……可當(dāng)真聽了這言論,仍是止不住惆悵。

    踏入寢房時,沈夜雪見榻上少年半闔著星眸,昏沉得似要一睡不醒。

    她柔婉一笑,坐至軟榻旁,又扶著少年坐起:“你千萬別再睡著了。大夫說了,睡多了對身子不好。”

    “你有何打算?”瞧來人是她,無樾心感歡喜,幾瞬后卻又面露擔(dān)憂,“你離了花月坊,公子怎會輕易將你放過……”

    沈夜雪想了又想,安之若素般回道:“我跟著新主子,他會護(hù)著我。”

    “他當(dāng)真會護(hù)你?”回想那先前卸了他左臂的身影,少年將信將疑,撇唇低喃。

    “我總擔(dān)心……你被欺負(fù)了。”

    如今跟著離聲,確是她最佳擇選之路。

    誰也不曾想,當(dāng)初在閣樓中一眼望見的眼盲心瘋之人,竟會成她的主。

    “你也聽見了,如今的花月坊失了靠山,公子急于尋求一處高枝攀附,”她與之好言相說,分析起這天下之局,“而離聲便是公子所尋的高枝。”

    將離聲的勢力為他一一道來,沈夜雪篤定道:“他執(zhí)掌玉鋒門,手握皇城命脈,又是傅昀遠(yuǎn)的門客……他較公子還能護(hù)我周全。”

    可無樾怎般作想,都覺花月坊已難保,若非有更為強大之勢作依靠,定是死路一條:“皇帝尚幼,天下局勢早已明晰,今朝何人都不敵傅大人的勢力。”

    “傅大人已與公子心生嫌隙,一門客怎么保得住……”

    “花月坊是去是留與我們再無干系。你要記著,從今往后,我們就是玉鋒門的人。”她嫣然作笑,讓少年放寬了心。

    比起公子培養(yǎng)的花月坊刺客,玉鋒門為更上一層,歷來護(hù)著皇帝的暗衛(wèi)最是頂尖,她至此也算有了歸宿。

    “你為了我,為了區(qū)區(qū)一名卑賤的隨從,淪落成這般……”無樾雖有抱怨,心里還是欣喜的,“何苦做此決意……”

    她竟為了救他一命,拋下了整個花月坊。

    無樾當(dāng)下別提有多歡欣,此生即便是死,也無怨無悔了……

    沈夜雪頓覺被這位玄衣少年繞暈了,連忙從容鎮(zhèn)定地回道:“我不是為你,你怎還自作多情起來。那花月坊我本也不愿待了,趁此最好來一個了斷。”

    “況且怎能說是淪落,應(yīng)是高攀才對,玉鋒門豈非尋常人隨意能進(jìn)……”

    天下刺客可是做夢都想入玉鋒門,護(hù)皇城安危,聽著都極是威風(fēng)。

    怎到他口中,就成了卑賤之事……

    無樾不以為意,細(xì)細(xì)一思,再問:“你那朝思暮想的情報閣勢力,甘愿棄之了?”

    “當(dāng)然不甘,它該是我的,我絕不拱手讓人,”說及此處,她揚了揚眉,心有不甘地道著,“就算無法和公子完婚,我想終有一日,那花月坊也會是我的。”

    昔時的念想猶如被冷水澆潑,仰仗男子的愛意永不會得到所需之勢,唯有自行將權(quán)勢握于掌中,她才能不被他勢所束。

    “我曾以為公子對我鐘愛有加,我可以攀上近在咫尺的高臺。”可惜那高處攀不得,她悄聲一嘆,對過往已做了一刀兩斷,。

    “然而那處高臺人人可登,是我太過傲世輕物……”

    “公子留我多年的恩情,在他欲讓我行碎骨之刑時,算是還完了。”

    “咳咳……”聽罷,榻上少年劇烈一咳,鮮血毫不留情地滴落在地。

    沈夜雪望此弱不禁風(fēng)的清瘦身軀,著實覺著可憐:“你先歇息,我不會丟下你的。”

    “我是歡喜……”隨然抹去唇角血跡,他燦然輕笑,“你將公子從心里抹去,你終于是我的了。”

    她沒好氣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假意背過身去:“又在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言。”無樾回得一本正經(jīng),挺直了身板,嚴(yán)肅道。

    “以前你眼里唯有公子,可未將我放于心上。”

    之前想盡法子取悅公子,是因公子有利可謀,怎還被曲解成這樣,她小聲嘀咕:“我若不管不顧你,便不會這樣拼了命地救你。”

    “我說的,是那種放在心里的。”然而,少年目光如炬,與她直直對望。

    身邊這如影隨形之人說的何意,她就算再愚笨也不會聽不出……

    往昔的氣銳少年已成長,然他索求之事,她回應(yīng)不了。

    正思索著該如何與之言明風(fēng)清月意,兩情相悅之理,沈夜雪忽感腰身被人抱住,下意識憤然掙脫,又聽其低語。

    “讓我放肆一下……”

    “一下就好……”

    他何時起的心思,她一無所知。

    本該和他好好言談,可少年滿身是傷,她有些于心不忍。

    “我至今不知……當(dāng)初為何心甘情愿跟著你了。我那時只知,在外頭漂泊無依太久,你應(yīng)是我的歸宿……”無樾弱聲道著,聲色單薄,仿佛一吹就散了。

    沈夜雪不自覺回憶起相遇之初,便是心覺那流落在外的少年和她相似:“我與你一樣,都是為活命而不擇手段,待我擁有一方權(quán)勢,我予你立命安身之處。”

    思緒隨著轉(zhuǎn)回初識之日,他眸底漾出粼粼笑意:“你是認(rèn)為我們太相像,才想要收留我……”

    “在你身上能瞧見我的影子,我有時會同情,覺得你是另一個我,所以不想讓你輕易死去,”道明了此次來意,她婉約回笑,笑中卻帶著不可言表的疏離,“你可知我說這些的用意?”

    無樾有所明了,不舍般松開了手。

    “我會為了你活下去。”

    “好……”她欣然回著,覺此少年應(yīng)有了撐下的希冀,“那我便覺做這一切都值得了。”

    予他一些支撐之念,不論是何緣由,都不比活命來得重要……

    沈夜雪走出無樾所待的寢間,見長廊上佇立著一道凜然清影。

    方才急切行來,忘了顧及那人的感受,想必是掃了他興致,此番去謝罪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她上前恭謙俯身,禮度委蛇:“方才無意惹門主不滿,我來請罪。”

    “無妨,啟程吧。”

    離聲輕揚袖擺,談笑自若地走下樓階,瞧著心緒極佳。

    這回,她疑惑更甚,眼見這一人來到馬車前,引得畫扇一頭霧水。

    畫扇游移不定,遲疑開口:“門主這是……”

    “讓開,”悠閑般道著,離聲隨即入了車輿,“我乘馬車回去。”

    于是再次動身時,輿內(nèi)便多了道人影。

    好在這馬車夠?qū)挸ǎ苋菹氯耍椅锤袚頂D。

    沈夜雪默然坐于二人間,欲言又止,端坐著稍有拘謹(jǐn)。

    車輪碾過石路,馬車隨之顛簸,她笑得燦若朝霞,明麗動人:“門主是想念我了,才想來一同乘坐馬車?”

    離聲似笑非笑,伸手把上少年的脈,感其欲躲避,力道又加大了些。

    “能撐到現(xiàn)在,是常人不可及……”

    唇邊道出些贊許之意,離聲收手,斟酌后回應(yīng)著:“我思慮過了,阿雪想救之人,我定是要救的。”

    這瘋子怎變得這般好心,似要全力以赴救無樾一命……

    她側(cè)目望去,身旁男子言笑晏晏,平素極少見得的笑意盡數(shù)被勾勒,似乎在等著她夸贊。

    “阿聲待我真好……”沈夜雪顧盼生輝,陽奉陰違地回道,“我往后定好好伺候,不讓阿聲失望。”

    哪知此人得寸進(jìn)尺,厚顏無恥般又言。

    “那你現(xiàn)在就服侍我。”

    這一語實在令她陷入兩難之境。

    如花笑靨淡去,沈夜雪玉容微暗,不自在地看向無樾。

    第37章  身為隨侍,不為我理衣?

    所謂風(fēng)花雪月本是欲念所驅(qū)之事, 他若有需,尋一處無人之地便可,怎能讓他人瞧著……

    她轉(zhuǎn)念作思, 只得出一論。

    她懷疑此人是故意的……

    一旁的無樾已氣得牙癢癢, 雙手攥不由地攥了緊, 若還有氣力在, 定是要揮上幾拳。

    “阿聲可否等到回房后?”意有所指地安撫起他的情緒, 眉間綻開宛然笑容,沈夜雪低聲問著。

    而離聲卻絲毫不退讓, 以著卑劣的口吻相回:“可是你親口說的, 要好好伺候。”

    感受身邊的玉軟花嬌默聲了許久,他忽地冷笑。

    “肆意違抗主令,這便是花月坊訓(xùn)出的人?”

    再這么僵著也并非是良計, 好不容易讓他松口去救無樾,此時將他惹惱,才是自討不快。

    沈夜雪故作嬌羞地?fù)淙霊褍?nèi), 似有若無地撩上他垂落在肩的發(fā)絲。

    “阿聲莫怪,我只是初來玉鋒門, 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

    轉(zhuǎn)眸瞥向格外虛弱的少年,她面無神色, 輕緩落下幾字:“無樾, 先不要看……”

    無樾哪見過這等風(fēng)月場面, 使上全力欲碰腰間劍鞘,卻反手被她一阻。

    “你若敢碰她,我拉你一同下黃泉……”

    “忘了我適才與你說的話嗎?”沈夜雪眸色陰沉, 觸著劍鞘的指尖微顫,明里暗里地命少年收手, “你再敢冒失行事,丟的可是我的顏面。”

    起著殺意的雙目妥協(xié)般輕闔,無樾側(cè)過身去,面朝帷簾,試圖讓自己對身后景象漸漸麻木。

    見少年不鬧了,她安心靜靠于清懷中,嬌聲呢喃:“能得玉鋒門門主垂涎,是我榮幸。”

    “看來以后與他相處之時,我要多讓他瞧瞧……”離聲抬袖輕擁,言出之語卻更像是說與那少年聽。

    “瞧阿雪……是如何在我懷中羞澀承歡的。”

    沈夜雪聽出了幾許異樣,忽有一念頭閃入腦海。

    這尋常乖張無度之人也并非極是蠻不講理,執(zhí)意于馬車內(nèi)與她親近,只是為氣上無樾一頓。

    可性命垂危的少年眼下怎經(jīng)得起氣惱,她湊近男子耳畔斂聲道:“你喚人扶他出去,我陪你。”

    “好。”

    離聲抬指輕叩了窗沿,馬夫一拉韁繩,馬車便停了下。

    深知這輿內(nèi)已無法容身,無樾蒼白著臉色,支撐起身子便向外行去:“不必喚人,我自己走。”

    她的猜想果真無誤,待無樾行下馬車,纏于纖腰的手就放了開。

    沈夜雪緩緩勾起丹唇,端然坐回旁側(cè),若無其事地張了口。

    “你是故意讓我難堪,讓他不可忍受,便想要逃離此處。”

    離聲任她看穿著心思,似是想從她這里討到些好處來:“他對你藏有妄想,我既是要救他,還不能氣他了?”

    “阿雪,你是我一人的……”倏然低語,他意味深長地輕笑。

    “換作他人,我不會留他到今日,這全是看在你的請求上。”

    她聞言輕微凝滯,自當(dāng)清楚這瘋子帶無樾一同回玉鋒門,是應(yīng)著她的懇求。

    就好似只要她開口憐求,他皆會一一應(yīng)允。

    沈夜雪望不透此人,也不愿過多捉摸,只好奇問:“只要我求你,你都會應(yīng)嗎?”

    “是,我想聽阿雪求我……”

    他輕抿著薄唇,道得疏冷,隨后幾近饒有興趣道:“想見著阿雪欲殺我,卻不得不卑微懇求的模樣……”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答著,言說時,卻是微不可察地在洞悉她的反應(yīng)。

    在她看來,好似聽她哀聲乞求,他便能心感快意,將沉積在心的仇恨徐緩釋去。

    昔日對她毫不掩飾愛慕之意的紅衣公子不復(fù)存在,她親手做著了斷時就應(yīng)知今時,應(yīng)知他痛恨于心。

    一切歸咎于她的心軟,如若那時再在其心口處補上一刀,就不會有此局面。

    而她也會命喪花月坊的地室中,就此了卻這一生。

    馬車仍在顛簸前行,沈夜雪無言良晌,忽問:“我其實一直想知,你有多恨我?”

    “門主,到了。”

    簾外響起畫扇的稟報,當(dāng)下是真到了玉鋒門之地。

    離聲凝神思索,輕道出口,仍洞察著這抹姝色微變的心緒:“恨之入骨,深惡痛絕。”

    “我知曉了。”她行著禮數(shù)作答,面色靜如安瀾,未透一絲不寧之色。

    此女薄情,他所知不是一二日,可總有不甘于心頭徘徊。

    他欲讓她心埋愧疚,欲讓她因他所言而心生悔意,欲讓她心泛瀲滟無盡……

    然她依舊不起波瀾,云過蒼穹,了無痕跡。

    沈夜雪躍下車軾時,遙望后方另一馬車內(nèi)走下那被無故趕出的少年,正想前去攙扶,便瞧著畫扇已搶先一步。

    皓腕被身旁男子握了緊,她不作掙扎,聽得離聲沉悶問著。

    “身為隨侍,不為我理衣?”

    如同和他做了何等見不得人的羞赧之事,氣惱無樾之舉仍不肯罷休……她靜默回望,望其錦袍還真當(dāng)有些松散。

    也罷,他既執(zhí)意如此,她便陪他做這一出戲。

    沈夜雪為之親昵理起雪色云袖衫,邊理邊言道:“我太過愚笨,有些暗扣還不會扣,望恕罪。”

    離聲輕淺一笑,接過其語,從容而回:“今晚來我寢房,我教你解暗扣可好?”

    “門主所下的命令,我哪有不從的理。”新月似的黛眉婉約彎起,她恭然俯首。

    “門主安心,今晚我定會讓門主滿意。”

    眼前嬌艷之女總這般惺惺作態(tài),為謀其利不擇生冷,他早應(yīng)明白。

    此女心機頗深,猶如帶刺藤蔓,他只覺任何情絲在她心上皆不會有……可她唯對一隨從關(guān)切至此。

    他遏制不得異緒如潮翻涌,想問她對那少年究竟是何心意。

    “你若不來,明日就見不到他了。”

    離聲拂袖而走,走前還不忘凜聲威脅上一語。

    不解這人近來之日是否服錯了藥,不悅尤甚,沈夜雪怔于原地,回首一瞧,發(fā)覺無樾更是怒目圓睜。

    玄衣少年受著氣,無處可宣泄,將畫扇一把推了開:“你若是因我而愿以忍受這般屈辱,我不如死了好!”

    畫扇識趣而退,四周唯留得她與這弱不勝衣的少年。

    “休得胡言!”

    “他與公子不同,他是誠然覬覦我,他對我有情,”遠(yuǎn)望那霜雪般冷傲之影行于樹蔭下,她言此輕頓,明眸掠過微許薄涼之意,“他坐擁玉鋒門,我定是要讓他拜倒裙下的……”

    此生攥不得公子的心,她便轉(zhuǎn)首將心思移至另一人。

    而這一人和公子大不相同,多次信誓旦旦地和我說著承諾……若離聲所道句句為實,她就得以見花明柳暗。

    只是……

    只是那時應(yīng)諾之事已成舊往,他有恨有怨,如此情形,她太難掌控。

    無樾知她意,美色惑心是她的慣用伎倆:“你不怕重蹈覆轍?當(dāng)初你誘得公子青睞,可最終還是一場空。”

    諸些年的付出卻替錦月做了嫁衣,她不惋惜,他可是心疼萬分……

    先前落敗不再提,她淡然扯唇,眸光流轉(zhuǎn)得遠(yuǎn):“你且等著,過不了多時,他就會為我所用。”

    “能否換一計策?”想那馬車上的纏綿之景,少年心里堵得慌,“你能受得,我見不得……”

    沈夜雪暗笑,覺他真是經(jīng)不起忍耐:“沒人逼迫你,你不看便是。”

    無樾抿緊了唇,方才她撲于男子懷中一幕不斷回蕩眸前,久久揮之不去,莫名苦悶至極。

    “我所說皆為逢場作戲之語,你聽不出嗎?”

    年復(fù)一年,日仄月滿,她愈發(fā)覺這少年心緒怪異。

    早年之時,這名隨侍從未對她有過抱怨,如今悄然成長,鮮衣怒馬,風(fēng)度翩翩,卻越發(fā)瞧不慣起她的手段來……

    偷瞄身側(cè)芙蓉柔色一眼,無樾故作鎮(zhèn)定道:“我聽得出,只是不愿看你……”

    只是不愿看她被男子欺負(fù)……

    “從與他見的第一面,我便知他藏此私欲,”趁還未被人覺察此番密談,她冷聲一咳,“他若能予我更大的權(quán)勢地位,區(qū)區(qū)媚骨秀色,我為何不能給?”

    無樾漲紅了臉,想了半晌才道:“你可知床笫之歡本是發(fā)乎于情?”

    花月坊的女子何來情念可言,她只當(dāng)聽了個笑話:“對于無處安身之人而言,是發(fā)乎于利。”

    “忍不得這點小辱,怎能成大事……”

    沈夜雪不住地譏誚,心覺這本是風(fēng)塵之女的尋常手段,不足為他人道:“況且我本是青樓女,世人皆認(rèn)我以色侍人,此事也無可辯駁。”

    少年聞言壓低了嗓,目光顫動不止:“但我知你,你并非是世人眼中那樣……”

    “孰是孰非無需爭辯,誰給我權(quán)勢,我便聽誰的。”

    “而今公子給不了的,他能給,我就聽他的。”她篤然再道,于這為色所惑的男子間,她是定要得到些什么。

    “你今晚當(dāng)真要……”說道此處,無樾難以啟齒,終是低低切切而道,“當(dāng)真要去服侍他……”

    “待我奪得勢力,我再殺了他。”

    她回得極為冷心,恍若天下男子唯有利用盡了才能盡如她意:“這些屈辱我都會討回來。”

    談?wù)撘环螅嬌葟牟贿h(yuǎn)處走近,她行了禮,讓其不必再言。

    畫扇止了步,舉止似比之前更為恭敬了些:“姑娘,門主喚你過去。”

    “畫扇,勞煩幫忙扶無樾回房去。”

    她俯身頷首,做足了禮數(shù),而后端步走向那于樹旁候了多時的清冷身影。

    第38章  阿雪之愿,皆能達(dá)成。

    面前女子退于一旁, 扶上負(fù)傷累累的少年便朝樓閣而走:“沈姑娘盡管吩咐,門主方才說了,我以后都跟著姑娘。”

    “往后, 姑娘盡可使喚。”

    竟與公子一般給她安排女婢, 怕不是也想掌控她的行蹤……

    沈夜雪若花展顏, 笑意盎然:“畫扇說笑了, 同為伺候主子的人, 貴賤未有高低,我又怎能差遣你。”

    “姑娘言語深得人心, 難怪門主唯對姑娘夢寐不忘。”畫扇笑眉輕顰, 飄然落下一言。

    亂云低薄暮,兩旁寒松隨冷風(fēng)微擺,順著一條藤徑向前而行, 離聲緩步走在前。

    她緘口不言,順從地跟隨在后。

    沈夜雪望向蒼茫山色,周遭雖寂靜, 卻宛如有無數(shù)鋒芒藏于暗處,她脫口問道:“此處為何地?”

    “玉鋒門重地。”

    離聲輕語而回, 道得云淡風(fēng)輕。

    這幾字雖被說得輕描淡寫,她熟知此處絕非常人能肆意出入, 興許當(dāng)今圣上亦不知這隱蔽之地。

    山霧輕繞, 天光暗淡, 暮色暈染著瓊樓飛閣。

    她回想著所聞所知,悠然一一道來:“傳聞玉鋒門行事隱秘,即便是當(dāng)今圣上也未見其全貌, 可謂是皇城司內(nèi)最為莫測隱蔽的內(nèi)衛(wèi)死士門。”

    “雖是皇城司的分支,可玉鋒門卻是獨立而行, 不受皇城司牽制。”

    離聲聽罷微揚唇角:“阿雪知曉的還挺多。”

    “長久待于花月坊,自然會聽到些風(fēng)聲……”花月坊的耳目遍布京城,欲知的情報自不會有誤,沈夜雪忽感得意,秀眉彎了起。

    “這也是為何,公子不讓坊中女子脫身而去。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被滅口。”

    公子雖時常依著她,可對旁的媚色嬌姿聲色俱厲,嚴(yán)刑峻制,未曾心軟一分。

    她至今不明,錦月是使了何等伎倆,僅用了一夜,便將本屬于她的東西奪得一干二凈。

    “先前所言仍作數(shù)。”

    身旁清絕之姿忽道,令她不禁迷惘。

    “嗯?”她一時不解,未晃過神來。

    見她步調(diào)一緩,離聲再道:“玉鋒門歸你,你想要的,我去奪來。”

    他所說的竟是許久前的應(yīng)許之諾。

    仿佛看透了她蘊藏的野心,她一心所求,從來都不是白首不渝,他深刻知曉,此女所要的是世間無上榮華。

    這瘋子還真就不計前嫌,她已奉命取他性命一回,他怎還能這般從容……

    他明知她心思不善,竟還應(yīng)允著當(dāng)初之誓,此般不計后果,是為何意……

    沈夜雪輕然勾唇,覺此語甚是荒唐:“我已殺過你一回,興許將來還會殺你第二回。”

    “即便如此,還作數(shù)?”

    不過也好,她求之不得之事自己送上門來,倒可省了不少謀心。

    要想這玉鋒門可是比花月坊更惹她垂涎,是世人望塵莫及,高不可攀之處。

    “作數(shù),那條命本就是你的,”他平靜回應(yīng),又透著稍許篤然,“至于第二回,你殺不了。”

    未見過如此狂妄自大之人,恍若早些時日,那一命是他親手贈予……

    而今人命兩清,他本可撇清干系一走了之,卻偏是要與她糾纏不清。

    說著憎惡,卻非要遵從曾經(jīng)所言。

    自討苦吃,自作自受,她可未逼迫分毫。

    沈夜雪暗想,若能攀上玉鋒門,在花月坊忍下的種種不甘,她皆可取回來。

    念及于此,她作勢輕笑:“我覺得你好生奇怪,口口聲聲說著命是我的,我所望所及之物都可歸我。然而,你仍將我恨著……”

    清影放慢了步調(diào),緘默少時,從然作答:“那些欠阿雪的是債,與我憎恨不相關(guān)。”

    債?她有何情債物債被欠著,讓他不顧一切地欲歸還……

    “敢問門主何時還債?”既是天經(jīng)地義的還債之舉,她便心安理得收下,畢竟這勢力太誘人,是她昔時求應(yīng)不得。

    “我已迫不及待了。再也不想過任人擺布的日子,我要見著你們一個個都對我俯首稱臣……”

    離聲對她所念之欲應(yīng)得寡淡,斂聲再問:“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余想要之物?”

    “別無他物,你也別避了話語,”她轉(zhuǎn)了轉(zhuǎn)幽如寂夜的眸子,嫣然嬌聲道,“你說手中勢力歸我,是要等到何時?”

    思忖幾瞬后,他回言,語聲淡若云煙:“快了,等我了結(jié)一事后,阿雪之愿,皆能達(dá)成。”

    聽著那時日已然可待,沈夜雪望見前處有一座閣樓,明了此乃今晚居處。

    “門主一言九鼎,可不得作賴。”

    或許不僅是今晚,此地是將來朝朝暮暮,日月如流中的所居之地。

    她將來會與隱在此處的暗衛(wèi)無二,成為護(hù)皇城一方安寧的御用刺客。

    從此,她便只聽命門主與陛下。

    她無需再成日活于不安下,無需想著哪日不慎犯了過,就被下令入那地室受以極刑。

    回至被安頓的一間寢房內(nèi),房中擺設(shè)整潔淡雅,透過軒窗可觀一方亭臺水榭,沈夜雪安穩(wěn)下心,欲愜意過上幾日。

    聽離聲所言,她暫且應(yīng)不會被派遣行事,應(yīng)不會像面對公子那般接二連三地收到令符,讓她險些未有喘息之機。

    一路而歸頗感乏累,這玉鋒門與京城花月坊實則離得不遠(yuǎn),倘若未帶著無樾,以她和離聲的身手,一二時辰便可到達(dá)。

    只是那少年當(dāng)下太過虛弱,再不陪著,以無樾執(zhí)拗之性,她怕少年自戕于馬車中。

    正欲歇下飲幾口清茶,她瞧著畫扇從樓廊行步來,于門旁恭敬佇立。

    “沈姑娘,外邊有位名為錦月的女子說想見你。”

    錦月……

    默念著這再熟悉不過之名,沈夜雪猛地放下茶盞,隨后平息下心底漾開的微瀾。

    這等隱蔽之所也能找尋而來,錦月當(dāng)真是不同于往昔那個跟隨她身側(cè)的俏丫頭了……

    一朝各自為利,形同陌路,昔日淺薄的情分已淡,她無話可言。

    月色清照榕樹,投落幾縷斑駁,那抹俏麗華彩現(xiàn)于樹影中,她冷聲一笑,悠緩揚起丹唇。

    “此地隱蔽,連小皇帝都不甚知曉,你如何得知?”

    “告知之人自當(dāng)是公子,”錦月苦澀開口,隨之面露無辜之色,“玉裳,公子舊疾復(fù)發(fā),渾身上下發(fā)熱得厲害。”

    “往年是你作伴,看在公子往昔對你獨寵,你能否回去再見見公子。”

    她已非花月坊之人,一夕前,是公子親自將她送走,如今又來喚她回去為奴為婢地伺候……

    她便是瘋了才會應(yīng)下。

    沈夜雪冷然而立,話語聽不出思緒:“玉裳已死,恕我無能為力。”

    “夜雪,公子在睡夢中喊的都是你的名姓……”眸色里淌著淺淺恨意,可為了公子,錦月切齒隱忍著。

    “他心上只有你一人……”

    坊中何人不知,公子復(fù)發(fā)疾癥時唯要玉裳伴至床榻旁,錦月本想趁此取而代之,可即便是她走了,公子仍記掛于心。

    錦月垂眸僵直了身,嗓音發(fā)得緊:“自你離去后,公子一病不起。你也知公子舊疾,難忍其痛,藥石無醫(yī)的……”

    “你可是在恨我奪走了公子?當(dāng)初在蕪水鎮(zhèn)時,你分明說的各不相謀,自憑本事……”

    錦月言說得極為楚楚可憐,眼梢似含了清淚,淚痕于月輝中若隱若現(xiàn)。

    不知曉的,還以為是她惹哭了哪戶人家的深院閨秀。

    “我對你未有埋怨。這些該是你的,我無怨言,”沈夜雪漠然回著,不愿和其多說一語,“只是我在此處很好,不愿再踏回花月坊一步。”

    此計自是能被玉裳一眼識破,錦月了無興致,忽望不遠(yuǎn)處立了良久的一人,柳眉輕揚了起:“他便是你的心念之人?”

    “是那個你說過的,已故的心上人?”

    順其目光回首一望,她見離聲沉默寡言地倚樹靜立,薄唇仍舊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雖蒙著白綢,卻好似能感知她正回著眸。

    對此,有些懊悔于前往蕪水鎮(zhèn)的途中告知錦月有關(guān)離聲一事,雖然僅傾訴了寥寥幾語,可她曾有一瞬,確是動了心念……

    沈夜雪暗自感慨,此前一現(xiàn)的曇花,一觸的情念,只道是有緣無分,太為惋惜了……

    眼下她已被野心占據(jù),唯有擁此玉鋒門,擁有一處權(quán)勢,她才能安心落意。

    那些對男子生了情,落得死不如死的姑娘,她仍覺可笑又可悲。

    僅那一瞬,她不再妄動念想。

    “之前是我失手誤傷……”隨性含糊一帶,她假意柔善,回得溫婉可人,“他大難不死,既往不咎,還冒然闖入花月坊救我一命,于情于理,我該回報他的……”

    錦月觀望起周遭,直截了當(dāng)而言:“不必這樣矯揉造作,我還不知你心思,你是想得到整個玉鋒門。”

    “這一處的勢力,可比小小的青樓要大得多……”

    “你若真心意已決,欲與花月坊劃清界限,就將此藥收好。”一罐藥瓶被取出相遞,錦月別有深意般柔笑了起。

    藥瓶中裝有何物她無需多問,一想便知。

    此物正是花月坊獨有的媚藥,桃夭。

    蠱惑男子芳心,使得媚藥是為上計,青樓女子皆明白這一理。

    然而,她沈夜雪未曾嘗試過一回,先前只覺那欲念是因藥效所燃,卻非是她的本事。

    第39章  也包括你,是嗎……

    “桃夭?你是讓我……”

    她幡然而悟, 有些曉得錦月是如何攀爬上公子床榻:“你就是如此對待公子的?”

    “世上男子皆逃不過美色惑誘,”不妨相告得更為徹底些,錦月想著眸前姝色已被逐出后院, 慢慢憶起了當(dāng)夜之景, “那日公子飲醉了酒, 我趁機下了桃夭, 公子便將我錯認(rèn)成了你……”

    “本以為桃夭對公子許是無用, 哪知他發(fā)了瘋似的把我按在床榻……將我要了去。”

    錦月洋洋自得,越道越顯眉飛色舞, 只感自己稍使了些許伎倆, 便輕而易舉地成了公子的枕邊人,當(dāng)真是天助她也。

    只有沈夜雪心下了然,那晚公子醉酒, 興許是和無樾留宿于她閨房有關(guān)。

    “你就是這樣討得公子情意的?”使著最為拙劣的把戲,困得男子心神蕩漾,銷魂于媚骨間……她忽地嗤笑不已。

    “使得媚藥蠱惑男子, 向來都不是長久之計,你還是太淺薄了些。”

    此法困得住一時, 困不得一世。

    錦月抿了抿唇,難堪的神色中硬揚著幾許倔強:“是, 我是比不過你這上京城花魁, 手段卑劣, 不如你所使的勾誘之策。但我還是趕你出了花月坊,得到了公子恩寵。”

    “你輸了。”

    唇畔溢出的得意未減,這抹俏色仿佛趁機要朝她夸耀一頓:“而今想來, 還多虧了你這些年勾得公子心魂,如若不然, 我也難以趁虛而入。”

    聽錦月說來,此番得逞還多虧了她多年鋪的路。

    公子對她深情,塌地死心,才因愛生恨,終與錦月纏亂糾葛在一起。

    這般能輕易被奪的深情,她不要也罷。

    “我服輸,此后橋歸橋,路歸路,”沈夜雪眼眸含笑,眼底深潭明暗交織,“再見之時若要拔劍相向,我不會手軟。”

    眼前女子素來冷情,在她身邊假情假意慣了,終可敞開了直言,錦月也覺一身自在。

    “沈夜雪,我自知論姿色,論手段,樣樣皆不如你。但可否看在往日情分上,你饒了我,我也饒了你,我們互不相犯,了不干涉如何?”

    “從今以后,花月坊歸我,玉鋒門歸你,讓那些男子都成為我們的裙下臣,以我們?yōu)樽穑阌X著可好?”

    俏顏輕眨著桃花眸,一副惹人疼愛的楚楚模樣,道的卻為權(quán)欲熏心之言,盡顯寒涼。

    蕪水鎮(zhèn)的發(fā)簪是此俏艷留下,這一筆賬還未言明。

    沈夜雪冷然哼笑,低笑聲輕蔑又刺耳:“錦月在我身邊待了數(shù)年,野心也變得這般大了……那梅花簪是你留的,本意是想讓我離開花月坊。”

    錦月回言得理所必然,所作所為似天經(jīng)地義般:“因你不走,我無法依草附木,無法高攀上公子。”

    “狐媚猿攀,你是越來越不留情面了。”

    不欲再這般耗著,待得久了,許會讓離聲心生出疑慮來,她不想枉費口舌,瞥向由遠(yuǎn)及近的人影,目色變得遙遠(yuǎn)。

    錦月在月下?lián)P起唇角,眸中裹著寒光:“我們皆有私心雜念,唯利益而逐。你不也是利用公子恩寵,年年如是。”

    “在這世道中,像我們這樣受人輕賤的身份,不耍些手段,怎么生存于亂世……”

    再次端視著那孤月似的身影,椅輪聲飄渺,沈夜雪凝眸輕語道:“公子來了,我便不與他碰面了,以免不慎壞了你的計策。”

    看著像是放錦月一馬,好心不作計較,然她此刻一心想的皆是離聲正窺聽著。

    再與公子糾纏上幾番,今夜去他房中,她怕是經(jīng)不起折騰。

    未停留片刻,她轉(zhuǎn)身輕擺淡紫云袖,便斷然行遠(yuǎn)。

    “夜雪!夜雪……”

    沈欽趕到時,瞧望此嬌媚玉色漠然遠(yuǎn)去,心底一慌,不顧一切般輕喊。

    公子蒼白無力,迫切地似要輪椅上摔下,錦月趕忙攙扶,卻于下一瞬被猛然推開

    “公子,她不愿見你。”

    “將她留住!”沈欽指尖微顫,話語于夜風(fēng)中支離破碎。

    “快……定要將她留下。”

    深眸遽然一凜,他眼泛猩紅,面染憎惡,直直看向旁側(cè)這抹輕俏:“她從不會避著我,你與她說了什么……”

    語落,他猛地抬手,狠然掐上女子脖頸,似乎輕輕一擰,便能讓其斷了氣。

    “我留著你,是因你與她走得近,是因你像她幾分。你若不安分,我立刻殺了你。”

    錦月來不及忖量,窒息之感霎時蔓延至五臟六腑,令她大驚失色,惶恐至極,卻發(fā)不出聲。

    “此乃她一人之意,錦月未與她作何言談……”面容瞬息間慘白非常,錦月驚恐萬狀,片晌才喃喃顫聲道,“她說……她說以后與花月坊毫無瓜葛,再不會踏入那閣樓后院……”

    “公子無需再將她念著……”

    聽罷,沈欽一怔,手中力道順勢加大,引得錦月頓時驚愕,眼角落下幾滴清淚。

    “我不信……”

    不由自主地出了神,沈欽眸似刀鋒,對其掙扎無動于衷,目光未帶一絲同情與傷切:“你別以為與我纏歡一夜,我就會對你仁慈。”

    “我雖有疾,但你要是從中作梗,徒亂人意,我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字字冷漠,語聲寂冷得宛若已離死期不遠(yuǎn),錦月苦笑闔目,淚水遏止不住地滾滾滑落。

    在她以為必死之刻,公子驀地放手,使得她重心不穩(wěn)跌落在地,連聲輕咳了起。

    錦月震顫萬分,心有余悸地喃聲低語,跪爬至公子身前叩拜著:“公子莫動怒,錦月不敢生事端……”

    身后動靜隱約可聽上些,可花月坊中的是非對錯已與她沈夜雪不相干,縱使錦月命喪公子手下,也與她未有半點干系……

    伴公子在側(cè),哪能有心想的那般容易。

    這些年不但勾得公子心魄,還未受上絲毫重罰,這便是她的本事,那錦月是無論如何也效仿不來。

    樹蔭中的素白身影晏然朝樓閣回走,似是聽得了她靠近,薄唇上揚,不掩心頭喜悲。

    方才和錦月所言之語讓她心虛,若他真聽了去,她可要好好思索去寢房該怎般道謊。

    “門主聽到了多少?”

    離聲笑意更盛,意味不明地輕揚眉角:“一字未聽,只是在房中等你許久不來,少了些雅趣。”

    “讓主子久等,還只身來與舊主會面,阿雪是何處拾來的膽子,欲將我戲耍?”

    跟前男子一轉(zhuǎn)語調(diào),顯然有不悅之緒藏于話中,到底還是生了怒。

    四下無人觀望,正行至一片樹影下,沈夜雪忽而柔媚嬌笑,扯著身側(cè)清影步入暗影中,自然而然地向他投懷送抱。

    嬌身輕倚于懷中,她輕盈伸指,微涼玉指微觸著若微灼燙的頸間肌膚,隨之嬌羞低眉。

    “在公子的降罰下被阿聲所救,至此心上唯阿聲一人,我心已落,不做更改。”

    “阿聲也知,我適才可未見公子。我與他情念已斷,不會旁生枝節(jié),不論是今夜還是將來,定會一心一意服侍的。”她微挪身子,如同貓兒般尋了一愜心舒適的姿勢,埋頭于其頸窩,二人似不可更作親近。

    “他竟敢孤身來此尋你,連生死都可置之身外……”他倏然啟唇,嗓音尤為喑啞,低低一笑,將之逐漸擁了緊。

    “看來你是勾誘了不少男子心魂。”

    “那也包括門主嗎?”僅道了幾言,眸前冷色已被攥于掌心間,沈夜雪再而抬眸,粼粼眸光漾起水波。

    “也包括你,是嗎……”

    見其沉默不語,唯含著一抹淡笑,她抬指輕掠微冷薄唇,作勢便欲吻上:“門主放寬心,我已離了花月坊,自知孰輕孰重,絕不會給門主惹事。”

    可怎知面前疏冷之影輕巧避過,肆無忌憚般大笑不止,肆意又張狂,著實令人摸不著思緒。

    “明日隨我進(jìn)宮。”

    一陣過后,離聲悠然走向高聳閣樓,邊走邊命令般言道。

    “遵命。”

    她忙收斂起方才油然而生的誘引心思,忽覺一身窘迫,難盡其言。

    此前在花月坊中學(xué)得的技巧似被他瞧了穿,她不敢為此多言,只得默默緊隨其后。

    原本的得心應(yīng)手之舉,也讓她妄自菲薄起來。

    沉寂好半刻,身旁寒影又問:“不問我入宮何為?”

    沈夜雪聞言連忙恭謙而起,極為順從回道:“對主上所謀之事,我不該多慮。”

    口中道著不作多思,然心里還是困惑的,驟不及防地帶她入宮,離聲定有他意在……

    她緘默而跟,低首細(xì)思,越想越疑惑。

    “去面見圣上,”于她冥思之際,離聲隨然開口,眉間笑意未褪,“那人如今的狀況,唯有方鶴塵能醫(yī)治。”

    她聞?wù)Z微止,驚覺他所道之人是指無樾。

    原來在這一二日里,他真就思慮著醫(yī)治之法,從她之愿,欲讓無樾得以痊愈。

    方鶴塵,世人尊稱其為方仙醫(yī)……

    她曾聽聞過此人名聲,據(jù)說是位堪稱神人的醫(yī)者,能起死回骸,枯骨生肉……

    這天下未有其醫(yī)不好的病癥。

    只是這方鶴塵常年跟從當(dāng)今圣上,唯聽小圣上之命醫(yī)人,其余的他一概不救。

    尋常百姓莫說求醫(yī)問藥,便是見上一面都難上加難,更別提受診一事。

    第40章  朕如何能信,你未有二心?

    “你說的, 是常年伴于小皇帝身邊的那位仙醫(yī)?”沈夜雪遲疑相問,總覺他這層身份入宮頗為兇險,不免心起擔(dān)憂。

    “你去求陛下?可你不是傅昀遠(yuǎn)的門客?”

    “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一旁的冷艷之影悠緩而道, 她款步向前, 又聽他言。

    “阿雪成日心系在一位隨侍身上, 我自當(dāng)是要想想計策的。”

    不禁半信半疑, 她忽作誠然再問:“小圣上會應(yīng)允?”

    “若是陛下不允,一怒之下將我賜死, 阿雪可會為我收尸?”離聲戲謔反問, 周身不經(jīng)意間散出陰沉之息。

    “你若死了,陛下怎可能會放過我……”此問荒謬,沈夜雪斂下眼睫, 從容以回,“我自當(dāng)是要與你一同上路的。”

    跫音忽止,離聲握上其玉腕, 面色陰冷,隨后俯于耳畔低言:“阿雪……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 定會拉上你。”

    “如若不然,我就太寂寞了……”

    “我要你陪著, 亦恨亦怨, 亦或薄情無意, 無論怎般都好……”

    骨指撫上桃面玉頰,他輕呼了微灼氣息,長指最終落于頸間一處, 漫不經(jīng)心地似提點著什么。

    她深知這瘋子所撫為致命之處。

    倘若她不從,他只需輕微使力, 就可使她殞命于今夜。

    她巋然不動,溫順般闔著杏眸,直到觸于玉肌的涼指退去,她才緩睜開眼。

    素日便覺他心性難測,今日尤甚,沈夜雪默聲良久,小心翼翼地問著:“我想將此訊告知無樾,門主可否在房中再待我片刻?”

    實在不愿于他心緒不定時伺候在旁,能拖則拖上幾許,她眸光瀲滟,朱唇輕觸冷顏:“門主只要不嫌我愚笨……”

    溫軟唇瓣淺啄冷頰,留落道不盡的綿柔之意。

    幾瞬前堪堪燃起的陰鷙之色頃刻間褪落,他渾身稍滯,驀然淺笑。

    “不必了。”離聲倏然加快步調(diào),云袖一擺,不候她隨行,便獨自隱進(jìn)了夜色里。

    “趕路了一日,明日一早還要面圣,今晚先安寢吧。”

    沈夜雪毫無頭緒,瞧望著面前白皚雪色與玄夜相融,冷薄身影消逝于月輝下。

    說好要去他房中服侍,怎忽然變了卦,莫非她方才無意之舉又引得他不滿……

    向來隱匿暗處的玉鋒門門主為救一少年進(jìn)宮求醫(yī),是她未曾料及之事。

    這若是傳于他人之耳,亦會令人驚詫萬般。

    然而,一念著無樾頓然有了活著的希冀,她心感釋然,這幾日油然而生的煩亂化作了縷縷喜悅。

    天色陰沉而下,白月已被層云遮蔽,叫人不辨東西。

    來到樓廊盡頭的一處寢房前,撞見畫扇正從里房行出,沈夜雪悄然一指屋內(nèi),欲問那少年神氣如何。

    畫扇如實而告,婉約退卻一步:“沈姑娘,無樾小公子剛用了膳,躺下未多時。”

    “讓他歇著吧,我便不打擾了。”她淺望一眼,門外人望不見榻上玄影,便就此作罷,回身欲明日再來。

    “可進(jìn)!”里邊少年聞聲高喊,見她遲遲未進(jìn),又抬高了語調(diào)。

    “快些進(jìn)來,莫在門外待著。”

    望畫扇見勢退下樓階,她輕步如云,欣然行于榻旁坐下:“只需撐過明日,你就能活下。你可信我?”

    “信,你說的我都信,”無樾篤然點著頭,對她所言深信不疑,可目光在這抹嬌色身上游移半霎,他終是沉吟著,“他……他不是說了今晚讓你去房中,你怎還……”

    這個時辰,應(yīng)已是就寢之時。

    那離聲可是當(dāng)著隨行之人的面讓她入房伺候,怎會放任她來此看望……

    無樾摸不著頭腦,嘀咕了一聲便不敢再言。

    沈夜雪凝眸一想,只含糊道:“好像忽然就無需我去了,許是被我氣著,不想見我了。”

    說起為何含糊其辭,是因她也不知那人是何意。

    好在今晚不必再去行侍寢一事,借此躲過一劫。

    言至于此,畫扇若有所惑地端著茶點又回至房內(nèi),頻頻朝外瞧去,而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向榻邊這道艷明嬌姿。

    “我方才去給門主端茶,瞧見門主很是忻悅……”畫扇猶疑般蹙了蹙纖眉,似仍在想那方見著的一幕,“我還從未見門主如此欣喜過。”

    “自從沈姑娘來了玉鋒門,門主再是未罰過人,倒是令我們這些侍從免了許多責(zé)罰。”不解之惑轉(zhuǎn)為歡愉,畫扇蛾眉彎起,似對她不勝感激。

    沈夜雪僵了剎那,與此同時,見無樾更是滿腹狐疑。

    他竟然破天荒般地心感愉悅……

    她思前想后,想不出是何緣故,唯覺他欣愉了,那便皆大歡喜。

    這些玉鋒門的人似乎怕極了離聲,可她相識中,離聲除了時而蠻橫些,從未罰過下人。

    她端坐一清嗓,趁勢而問:“他平日經(jīng)常罰你們嗎?”

    “也不盡然,”憶起閑時不經(jīng)意望見的降罰之景,畫扇凝緊了眉眼,平緩回道,“只是門主待人極其嚴(yán)苛,性子無常,我等時常不懂門主所指之意。”

    “一經(jīng)犯錯,便是大罰。”

    “姑娘應(yīng)知,門主時常待于相府,極少回玉鋒門的。”

    雖屬皇城司,玉鋒門卻僅聽一人言,不必從陛下之命,她早前時是耳聞過一些。

    “適才遠(yuǎn)風(fēng)習(xí)武時失慎砍斷了一棵樹,恰巧砸落在門主面前,遠(yuǎn)風(fēng)見此景嚇得直哆嗦……”畫扇愈發(fā)覺著有趣,所見之趣無處可道,于此侃侃談來。

    “可姑娘猜怎么著,門主輕言無礙,心緒愉悅地走遠(yuǎn)了。”

    懸著的心緩緩落下,沈夜雪輕呼一聲,故作鎮(zhèn)定地瞥向窗外:“他未惱怒便好。他既然心怡神悅,那便再好不過。天色已晚,都歇下吧……”

    夜已三更,清塵收露,幽幽皎月又從云縫中鉆出,月華如練。

    行走出閣外,見一陌生男子垂手佇立,向她默言行拜,沈夜雪百媚一笑,猜測此人是畫扇話中的遠(yuǎn)風(fēng)。

    沿一條石路閑庭信步般而走,有一屋室透出絲許幽光,陡然映入眼簾,她止步望去,屋內(nèi)唯有一道寂落身影。

    離聲抬指一下一下地輕叩著桌案,桌上擺著一卷未翻開的書冊。

    似察覺有人靠近,他長指微頓,蒙著白綢的雙眸朝窗臺一瞥,屋外空寂,了無人煙。

    回至寢房暗暗輕嘆,沈夜雪緩了緩心神,適才無意像是踏入了禁地,好在全身而退……

    若被他發(fā)覺,今夜定當(dāng)難以脫身。

    可那人分明眼盲,為何要在此處建一書室,她尤感好奇。

    那置于案上的書卷究竟寫了什么,令他凝肅深思……

    隔日晨時,天色暗沉,秋雨淅瀝。

    跟著離聲步入宮墻,沈夜雪環(huán)顧著四周紅墻青瓦,飛檐峭臺高聳入云,尤顯恢宏壯麗。

    以她原本微賤的身份,是萬不可踏進(jìn)這最是莊嚴(yán)之地的,即便是遠(yuǎn)遠(yuǎn)望上一眼,也能成風(fēng)塵之女的奢望。

    “我來。”

    行步宮道之上,恍惚之間,手中油紙傘被奪了去,她不覺轉(zhuǎn)眸,男子不緊不慢地跟隨在旁,將傘微傾向她一側(cè)。

    殿內(nèi)明珠點綴,龍紋云屏橫于殿門處,繡柱雕楹盤龍舞鳳,韶年小皇帝有模有樣地危坐龍椅。

    瞧此二人入殿,當(dāng)今小圣上荀緒將眼前女子打量了數(shù)遍,凜聲啟唇:“你就是離聲哥哥極為看重的姑娘?”

    “民女沈夜雪拜見陛下。”

    沈夜雪叩首跪地一拜,雖是頭一回面圣,也知些宮中禮數(shù)。

    “離聲哥哥的人,不必行禮,”龍袖威嚴(yán)一展,荀緒目光不移,單刀直入而問,“朕問你,想救的是何人?”

    見此情形,陛下與離聲好似很是相熟,絕非僅有幾面之交……

    她沉下心思,泰然自若地看向退于一邊的離聲,此人竟聽而不聞,似讓她自行啟稟。

    就算平生見了稍許威儀之人,亦見過權(quán)傾朝野的傅昀遠(yuǎn),可如此面圣還是偶感慌亂。

    她平穩(wěn)起身,斟酌再三,隨后正色相言。

    “民女的一位隨從名為無樾,因護(hù)民女身受重傷。請了大夫醫(yī)診皆無能為力,草民走投無路,便想著方仙醫(yī)應(yīng)有著手成春之法。”

    “花月坊花魁玉裳,先前在傅大人手下行事。”荀緒雖稚氣未脫,渾身上下無不散著帝王之威。

    “朕如何能信,你未有二心?”

    “聽主子之命,行的是分內(nèi)之事,民女從來不聞不問,主子的心思不敢妄自揣度。”這小皇帝多少忌憚著傅昀遠(yuǎn)所掌之勢,她聞言了然,回得坦然。

    此前,她確是不知公子對傅宰相馬首是瞻,只一心為公子效命。

    至于公子背后是何勢力,她未作過多打聽,如此說來也不為過,亦真亦假便由圣上評斷。

    沈夜雪肅然再道,欲把自己從權(quán)勢紛爭中撇清:“民女向來聽命于公子,至于那傅大人,民女毫不知情,亦不認(rèn)。”

    稚嫩面顏怒然一凝,荀緒猛拍案幾,神色凝重道:“這些說辭荒誕無稽,你若欺君,不怕朕現(xiàn)在就賜你一杯鴆酒?”

    這位小皇帝雖年紀(jì)尚幼,說起話來倒是一分也未心慈手軟。

    旁側(cè)的離聲也只是笑而不語,察覺著她的一言一行。

    沈夜雪忽而一想,便想得通透了。

    陛下是有意在將她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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