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的大集市只在每月初一和十五,附近村落的百姓們都會過來,或買或賣,人流涌動,熱鬧非凡。
從孩提時期,阿雪就喜歡逛大集市,會發現很多好玩有趣的東西,還能買平日里見不到的吃食。
前陣子因為命案的關系,阿雪還以為不會舉行了,但沒想到今日一早出來就見不少百姓挑著擔子往東頭去。
曾經的謝家小子比阿雪大三歲,每次都會牽著她的手,生怕人多走丟。還會嚇唬她:“不許松手,有拍花先生拍走你!
據說拍花先生有神力,只需要在小孩的腦瓜頂輕輕一拍,孩子就會像失了魂魄似的,跟著他走。
后來謝家小子被人帶回京城侯府,焦紅杏便不讓阿雪去集市湊熱鬧了。直到她長大成人,才又重新逛集市。
帶上謝臨安,也是為了喚醒兒時的記憶。阿雪覺得自己沒那么聰明,像是蓮花嘴里的“徐徐圖之”她做不到,她挺著急的,因此才有了這么一遭。
既然是村子里來的百姓們,穿著打扮自然樸實。不過也有過于樸實的,比如剛從謝臨安身邊過去的,拎著籃子的小販;@子里是一窩小雞仔,這人身上也散發著一股雞屎味,謝臨安蹙了蹙眉,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各種雞飛狗跳。
京城侯府嬌生慣養的世子爺,哪里見過此等場面?就算家里的馬廄也沒有如此刺鼻的味道。
因此他失了耐心和興致,轉身欲走。
“郎君,這邊!
衣袖倏地被人拽住,圓臉小娘子興致勃勃,指著不遠處道:“我們去那!”
人群里的謝臨安雖然穿著一身青色衣袍,但他氣質過人,站在人群里猶如鶴立雞群。
他唇角依然帶著笑意,但眼神里透出一絲厭煩之意,若是松石在這,一定能察覺到他們郎君是覺得無趣,想離開了。
可阿雪不知道。
她身量到他的耳邊,說話時稍微仰著頭,言笑晏晏道:“那家的燒餅很好吃的!”
這么多年,每次開集阿雪都會買,她拽著謝臨安就朝那邊走。逆流而行的年輕男女,從遠處看就像是手牽著手。
到了之后,阿雪剛要開口,猛地想起蓮花的囑咐。
“阿雪我告訴你,在男人面前要矜持!
“什么是矜持?”
“哎呀,就是不能做粗魯的事情,要斯斯文文,像是……像是豬肉鋪子的劉娘子一樣!
劉娘子是遠嫁,據說她爹是秀才,張屠戶為了求娶她,花費了不少銀子,還買了一間闊綽的小院子,將人嬌養在家。
阿雪曾在鋪子里見過她幾次,衣著亮麗,花容月貌,坐在那托腮賞景,成就一副美人畫。但不知怎么回事,總覺得她愁容滿面。
蓮花說她不懂,矜持的娘子都是這樣。
于是阿雪脆生要了兩個燒餅后,又忽然用手捂著胸口,明明是矯揉造作的動作,她做起來卻格外的……嬌憨可愛。
她轉頭,朝著謝臨安“矜持”一笑。
明明身形纖細,但面若銀盤,紅暈微點,如花似玉的年紀,一顰一笑都是春景,將滿城的景色壓了下去。
謝臨安笑容加深。
他越來越看不透她,對于未知的事物和人,謝臨安總是會保持好奇的心理。
有趣,真有趣。
那邊燒餅已經裝好了,賣燒餅的老婦認識阿雪,與她說了幾句話,然后笑著道:“這是小娘子的丈夫?哎呦,你們當真相配!
如果是尋常的小娘子,恐怕已經滿面羞澀。不過阿雪神情坦蕩,心想如果按照婚約,他們明年可不就是夫婦了。
“不是。”阿雪笑了笑,那老婦一副我懂的模樣。
現在不是,往后就是了嘛。
阿雪笑盈盈也不多說,另她意外的是謝臨安也不曾言明。
他什么意思?阿雪拿不準。
阿雪幾口吃完,謝臨安沒動!皣L嘗,做的很好吃!
這一整條街都是小攤小販,各種食物味道混雜在一起,熱氣騰騰,會讓人食欲大動。
不過,謝臨安掃過老婦的手,指甲稍長,沾滿了油污。與之相比,阿雪的饅頭鋪子簡直可與皇家御膳房相比。干凈整潔,揉面做活的小娘子也干凈的讓人心情愉悅。
再看看手中的燒餅,他斷斷不可能吃這種東西。
“暫時不想吃!敝x臨安道。
“好,那我們逛一逛,一會逛累了再吃!
謝臨安不置可否。
他們一路往前去,走著走著,聽見前有人哭哭啼啼,阿雪最是愛湊熱鬧,立刻拉著謝臨安往前擠。只是人有點多,阿雪翹起腳尖也看不清發生了什么。
“郎君,你能瞧見嗎?”
謝臨安身材頎長,阿雪記得他小時候就比一般孩子高,長大后確實身量優越,即使站在人群后,深邃的眸子也將前面景象盡收眼底。
“是苦主來接人!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阿雪卻明白了。
“那日山里帶回來的女子?”
“正是!
阿雪知道內情,謝臨安也沒有隱瞞她的必要,三言兩語解釋清楚,阿雪這才知道,原來死掉的那個人并不是無辜之人,反而是失蹤人口的兇手。而那名女子便是受害者,被犯人帶離家鄉來到這里,還要做什么夫妻。
女子當然不肯,就被死者困在家中,直到來了另外一個人,倆人不知為何起了爭執,她這才脫困跑了。頭腦發昏走投無路,不知道怎么就鉆進來林子里,直到被盧石頭帶人找到。
謝臨安叫人通知女子的家人,沒想到來的這么快。不過這番敲鑼打鼓,生怕旁人不知道的模樣,恐怕不是好事。
過了會,隨著那些人離去,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阿雪小聲問:“郎君,那兇手會不會就在這些人里?”
說著,還謹慎的四處看,手也不自覺的去拉謝臨安,圓臉上難得帶了恐懼之色。
她都有膽子拉他,竟然還怕兇手。
謝臨安忽地輕笑,阿雪不明所以。
“兇手恐怕已經逃之夭夭了。”
從城里的衙署來到這里,路程要三天。三天時間,足夠兇手逍遙法外。
阿雪卻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不同尋常來。
“那案子是不是就要結束了?你要回去了?”
謝臨安頷首。
阿雪莫名嗓子有點發緊。
“那……那你還會回來嗎?”
阿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問出這句話,嘴比腦子反應更快,話問完,她才覺得自己在說胡話。
他是縣令,自然要在城里的衙署里辦公,不可能一直留在小鎮上。
可這才幾天啊,連十天都沒有。
阿雪轉念一想,自己應該是擔心報仇計劃,顯然,現在還不夠。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如今的表情有多失落。
謝臨安深邃的眸子盯著她看,平淡水面漾起輕微漣漪。
她太好懂,也太難懂。
好懂的地方在于,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喜怒哀樂可以清楚分辨;難懂的地方在于,她的目的到底欲何,不得而知。
若說是她攀附權貴,她又沒像其他娘子那般對他暗送秋波。但若說她清白,她又如尋常一般,坐下與他同桌吃飯。
甚至現在二人一同出游。
謝臨安不動聲色,靜靜地聽著她說話。
阿雪有些懊惱,自己干嘛不多努努力,說不定這幾天就已經“報仇”結束了。但事已至此,她也沒別的想法了。
路上她不說話,氣氛便有些沉悶。
一直走到一處十字路口,這附近賣的都是小娘子用的玩意,什么手帕簪子,還有一些劣質的胭脂水粉。
謝臨安掃過她的發鬢,見上面干干凈凈,只有一支木制簪子,所謂素釵布裙,便是如此。
這里賣的自然不是什么貴重的玩意,大多是木簪子,只有幾個銀簪子,擦的锃亮。那小販是個會做生意的,見阿雪頻頻朝著這邊看,便大聲吆喝。
“漂亮的簪子嘍!物美價廉,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郎君,你可以給我買支簪子嗎?”阿雪轉過頭,認認真真地道:“集市上的簪子大多十幾文,我給你三十文!
阿雪想著,報仇歸報仇,一碼歸一碼,她可不占他的便宜,他都窮成什么樣子了。
謝臨安在聽見她說完后卻是眼睛瞇了瞇。
奇怪的,讓人充滿探索欲望的小娘子。
不過是一支簪子,恐怕京城那些貴女的丫鬟們都瞧不上眼。
阿雪伸手遞過來一把銅板,謝臨安沒接,阿雪心想,這是不想給她買的意思。罷了,她就是突然想要個簪子而已,大可以自己買。
不過現在沒什么心情,回去之后,阿雪難得地夜里沒睡著。
“怎么不睡?”
焦紅杏翻身,阿雪平躺在床榻上,兩只手規矩的放在身側,睡相頗為斯文。
“不困,娘,明日縣令就走了!
“嗯,我聽隔壁嫂子說了,兇手不在這就好,我們都安全。”小鎮人人自危,如今得了準信,便都放下心來。
阿雪嗯了一聲閉上眼睛。
另一邊,謝臨安也并未入睡。
還有一些其他繁瑣之事宜需要他過目,松石則是在一旁收拾行李,主仆二人俱是忙碌。
“松石,回去時間緊,一些無用之物留下便好!
啊?都是衣食住行要用的東西,哪有無用之物?
看來郎君是嫌棄三個馬車過于招搖?也是,命案懸而未決,確實該低調行事。
這套是郎君喜歡的紫砂壺,萬萬不可丟。這幾件是今年新做的衣裳,扯的是煙霞布,近年京城時興的布料,一年產不了幾匹,扔不得。這個是……
翻來覆去,松石為難了,好像都舍不得啊。
“茶葉,未用的帕子,還有……”謝臨安翻過一頁書,聲音淡淡道:“那些不愛用的物件,一并送去給她!
“給她?”
給誰?
松石腦子嗡的一下。
盧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