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正文完結
汗水迷蒙在祁泠臉上,他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都被打透。
他虛無的看著醫院的天花板,頭頂上的燈光看的人眼暈,整個世界都被虛晃成重影。
不間斷的疼痛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祁泠有些模糊聽著胎心監護儀的聲響,數著孩子穩定且強有力的心跳聲。
醫護人員來了一波又一波,祁泠無暇顧及,他在越發不間斷的陣痛中難以喘息。
祁泠朦朦朧朧的想,他到底還是騙了池瑜。
上輩子念念出生,情況緊急,直接進行的剖腹。
他那時狀態已經很差很差,只記得孩子被從他的腹中拿出來時,心臟因著孩子脫離他的身體而驟然而起的劇痛。
如今順產所承受的疼痛,是他頭一遭。
但他不能自私的將池瑜留在身邊,池瑜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是她的omega,他不能讓池瑜因為他有絲毫的分心。
指尖緊緊抓住床單,幾乎要將床單抓破。
纖細修長的小腿無力的垂下,不盈一握的腳踝伶仃的裸露在被子邊緣,整個人越發顯得脆弱……但又著實堅韌。
宮口開到這里,祁泠痛到極致了也不過是悶哼一聲。
以至于醫護人員來往間都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到他。
易德爾醫生過來陪護,看過了宮腔和骨盆情況,他探身過去,對著祁泠輕聲道,“您要是還有力氣的話,就去走一走,走動一下會加快產程。”
祁泠緩慢的睜開那雙漆黑的眼眸,緩了好一會兒,視線中的重影才慢慢重合,“好。”
聲音很輕很低。
他搭過易德爾醫生遞過來的手臂,扶著墜痛不休的肚子坐起身來。
管家跟過來,半攬抱住了祁泠的腰身,將人扶了起來。
只要是能夠快速將孩子生下來的方法,祁泠都想要嘗試。
多痛他都能夠忍,但是他不想讓孩子出一點意外。
衣服空空蕩蕩的罩在身上,只有肚子撐出渾圓的輪廓。
他腳下有些虛浮,被管家和易德爾醫生陪同走上走廊。
經過一排排新生兒育養室,易德爾醫生為了分散祁泠的注意力,指向最中央的搖籃,“您還記得當初池小姐要收養的那個孩子嗎?她現在已經越來越健康了。”
隨著易德爾醫生的指尖,祁泠看到了原本虛弱到要身上插滿各類管子的孩子,現在探出搖籃感知世界的手臂已經圓乎乎的如同潔白的蓮藕一樣可愛。
“看得出來,池小姐很喜歡孩子,這段時間有時間就會過來,學著護士的姿勢抱一抱,哄一哄。”
似乎為了應證自己話語的真實性,易德爾還從兜里掏出手機,翻找出他拍攝的一小段照片。
照片看上去像是偷拍的,只拍到了池瑜的背影,嬰兒小小的頭挨在她的肩膀上,池瑜的手輕輕拍在她的背上,應該是在拍奶嗝。
而搖籃旁邊的位置,放置著數本厚厚的數,依稀可見封皮上的名字,《新生兒養育手冊》、《孕期omega注意要點》、《如果讓孕夫身心愉悅》、《好的父親,孩子一生的榜樣》。
“池小姐會成為一個好的父親的。”
易德爾醫生的話語,溫和的傳來,他蹲下身,靠近祁泠隆起的腹部,虛虛的做了做敲門的動作,“寶貝,快點出來吧,爸爸媽媽都已經做好準備啦!不要再折騰啦!”
祁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清清淺淺,他撫了一下發脹發痛的位置,在心里輕輕的與孩子打著商量:
“念念,你要是怪我上輩子獨自留下你,你如何折騰我都隨你,但你一定要平安出生,你的父親很喜歡你,她那么喜歡孩子,喜歡你。”
祁泠忍下了所有的疼痛,隨著易德爾醫生在樓道內慢慢爬樓梯。
祁泠的手攏在肚子上,身體倚靠在扶手上,腹中的下墜感越發明顯,似乎是孩子真的聽進去了易德爾醫生打的商量,產程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沒有預料到這么快,易德爾醫生身上并沒有帶檢查的工具,他先折返回去拿醫療工具,來確保他憑借經驗判斷的萬無一失。
管家扶著祁泠,拿著帕子給祁泠擦拭著額角上浸出的汗水。
祁泠頻頻朝窗臺張望,管家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過來祁泠在看什么。
他安慰道,“少爺,池小姐一結束肯定會盡快趕回來的。”
祁泠抿了抿唇,因著走動的原因,臉上泛起一抹潮紅,讓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好轉了不少,“只怕過分棘手,池瑜會被池良宵傷到。”
即使上輩子祁泠有縱容的心思,但池良宵主動上手推了已然孕晚期祁泠卻是既定的事實。
這個人,狠心又狠辣。
得不到的東西,他寧愿毀掉。
就因為見識了這些,祁泠才會擔心池瑜現在的處境。
又一陣細密的陣痛疼起,祁泠幾乎被疼彎了腰。
他不由的張開唇,小口小口的喘息起,想要挨過這陣疼痛。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股子疼,持續無間的持續了好久,祁泠小腿開始發軟,倘若不是管家在攙扶,險些摔下去。
管家肉眼可見的焦急起來,他拿出手機,指尖按在上面,依次撥通易德爾和數名傭人的電話,結果一個都接通不了。
原本還有信號的樓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信號一格都沒有。
祁泠痛的難以再走下去,隔著隔音門,管家的呼喊又根本難以傳達。
管家將自己的燕尾服脫下,鋪在臺階上,攙扶著痛的大汗淋漓的祁泠先坐下。
“少爺您稍微等我一會兒,我去下面叫人。”
“您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祁泠的手死死按壓在扶手上,指骨根根凸出。
整個樓道寂靜無人,只有祁泠壓抑不住的喘息聲。
“嘶……啊……池瑜……”
似乎是疼痛到達了閾值,又似乎是因為四下只有他一個人,那些痛呼終于從唇畔溢了出來。
他整個人痛得渾身都在發抖,身體不由的蜷縮到一處,掌心托揉著小腹。
就在這時,上一層樓梯拐角處,突然傳來幾道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來人似乎穿著皮鞋,鞋底與臺階相碰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中回蕩。
“祁少爺,好久不見……不,我應該叫你一聲姐夫。”
本是清朗的少年音,因著加了輕佻的調笑聲,聲調扭曲高揚,如同淬了毒般的直直朝向祁泠。
祁泠于汗水朦朧間抬起眼,看向來人。
那一雙藍色的眼眸曾經隔著嬌艷欲滴的玫瑰望過來,那時,眼中的嫉妒、惡意、不甘還有所遮掩,現在幾乎到了露骨的程度。
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過來的,誰也不知道他在這里躲藏了多久,只等著祁泠落單時出現。
祁泠喘了一口氣,身體盡可能的向側邊靠過去,指尖微不可察的攥緊了扶手,“池良宵,你究竟要做什么?”
池良宵抱起手臂,步步靠近,因著高度的變化,居高臨下的看向祁泠,“祁泠,你知道嗎?你現在生活的地方只是一本言情小說,而你呢,甚至都不是書中的主角。”
“在原書的設定中啊,你只是一個癡戀孟圓聽的小三而已。”
“所以,姐姐才會那么在意你和孟圓聽的事。”
他步步靠近,神情不屑一顧,那張精致的面孔上擠滿了毫不遮掩的鄙夷,這讓他的五官都開始變得可憎可惡起來。
偏偏他還毫無所察。
“姐姐可憐你,才來到這個虛假的世界里拯救你,你不會還真的異想天開,以為姐姐會在這里陪你一輩子吧。”
他的目光落在祁泠的肚子上,“還妄想生下姐姐的孩子,真是可笑。”
“這里不是姐姐該呆的地方,你不過只是個被人為創造的紙片人。”
“所以,你識相點,不要阻擋姐姐回去的路。”
祁泠稠黑的眼睫遮擋住眼中的所有情緒,他安靜聽著池良宵說出的所有話,就在池良宵距離自己還有五個臺階之遠的地方,撐著扶手慢慢站起身,腰背硬是在這樣的疼痛中挺直起來。
“池良宵,你說我不過是書里的角色,那你是什么?”
“你是主角嗎?”
池良宵正要回答,祁泠就又開口道,清清冷冷的聲線,語調不慌不忙,明明他即將生產,虛弱蒼白的不成樣子,但此時此刻,池良宵卻覺得氣勢完全被他壓過去,連話都插不得。
多年來上位者的游刃有余,與祁家嚴謹的家教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不是池良宵作為書中漏洞bug覺醒者可以比擬的。
“就算你是主角又如何,池瑜是為我而來,不是嗎?”
一句話,讓池良宵啞口無言,足夠他惱羞成怒。
“你這樣折騰這許久,甚至來到我這邊,不就是因為沒有辦法在池瑜那邊得到你想要的罷了。”
心底最深處,被掩埋住的情緒,連自己都不敢窺探半分,此刻被人輕而易舉的戳破。
池良宵幾乎控制不住的情緒,隔著五個臺階,直直地朝祁泠撲過來。
與上輩子的推搡完全不一樣,而是直接奔著同歸于盡的年頭直接撲向了祁泠。
“姐姐不喜歡我,那我就帶著她喜歡的人一起去死。”
祁泠沒料到他能瘋癲成這這樣子,始料不及,被她重重的壓上來,緊緊扒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乎被折斷,也抵不過一個成年男性撲倒過來的力量。
祁泠在這一瞬間感到了徹骨的顫栗,他怎么樣都沒關系,但他和池瑜的孩子呢。
身體向后仰倒的一瞬間,祁泠唯一護住的,只有自己的肚子。
千鈞一發之際,預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發生,他的肩膀和腰身被人穩穩地托抱懷里,熟悉的深海信息素迅速包裹而來。
“我來了,別怕,祁泠。”
池瑜抱著祁泠閃開身體,躲開池良宵的撞擊,池良宵根本難以掌控身體,自高高的樓梯滾落而下。
滾落到最后一級,被急匆匆趕過來的林江川徹底鉗制。
祁泠倚靠在池瑜的懷中大口大口的喘息,手臂緊緊纏繞到了池瑜的腰身上。
直到感覺到身下一輕,他整個人被池瑜打橫抱起,打開被池良宵由內鎖住的門扉,躺回到產床上,祁泠都沒有緩過神來。
上輩子的恐慌,終于在此時此刻爆發出來。
“很疼……池瑜……”
哽咽的哭腔一聲一聲砸進池瑜的心尖。
“太疼了……頭疼……肚子疼……全身都在疼……”
他恍若陷進上輩子的回憶,通過淚水,池瑜的樣子仿佛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
“但這一切,都沒有失去你來得疼。”
“池瑜,我求你,不要再離開我,求求你。”
……
手術臺上的燈照的人睜不開眼睛。
胎心監測儀上孩子的心跳聲砰砰作響。
祁泠機械的隨著助產師的話語用力,白皙纖細的脖頸上青筋暴起。
“少爺,您緩一口氣,不要太快。”
“千萬別太快,這樣您會受傷的。”
助產師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徑直打斷了他。
軟綿綿的孩子被小心輕柔地放置到祁泠的胸口上,那樣軟,那樣小,與上輩子相比,五官一模一樣,但要更加胖乎乎一點。
他這輩子將念念養的很好很好。
祁泠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念念的額角,他將孩子緊緊抱進懷里,蒼白的唇貼上孩子的額頭,“對不起,念念,對不起。”
為人父母,選擇將孩子帶來這個世界本身就肩負著生養的責任與義務。
上輩子,盡管祁泠殫精竭慮的將念念之后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但終究是只留下了念念一個人獨自在那個世界。
那些愧疚和虧欠難以言喻,在每個深夜,折磨的祁泠難以入眠,自我厭棄到極致。
現在,念念終于又重新平安的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終于……終于……
過往的虧欠不可彌補,更不可抵消,好在現在還有時間,留給他的還有時間……
他其實已經累極,但仍舊不肯闔眼,身體已經痛到麻木,以至于后面所有的縫針的疼幾乎忽略不計。
他想要,親自把孩子抱給池瑜看。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著“池瑜”的名字,但身體的巨大疲憊仍舊難以控制,推出產房時,祁泠還是控制不住的沉沉睡去。
幾乎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程度,身體已經負荷到了極致。
池瑜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著祁泠和念念。
她趴在搖籃里,指著念念的小眼睛小嘴巴,振振有詞,“不會隨啊,該隨祁泠啊。”
她雖然嘴上這么說著,還是整個人彎下腰去,探身過去,親昵的用鼻尖去碰觸念念的小臉頰,簡直愛不釋手。
池瑜難以形容自己見到念念的感受,像是心口的那個大窟窿,突然間被補好了。
她本就是如野草般生長的孤兒,從沒有感受過親情,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本就可有可無,縱然有一天消失了,也無人在乎,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輕輕貼在念念身上,感受著胸腔的鼓動,似乎連靈魂都在發著顫。
“你身上有祁泠的味道,真好聞。”
察覺到祁泠那邊傳來細微的動靜,池瑜立馬扭頭去看。
祁泠掙扎著自黑暗和夢魘中睜開眼睛之前,先是感受到了額頭上傳來的溫熱濕潤的觸感,撲入鼻息中的溢滿安撫意味的深海信息素。
“池瑜……”
聲音那樣低,但池瑜還是清晰的捕捉到了,她回應道,“嗯,我在。”
祁泠徹底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明媚的陽光大片大片的涌進來,映亮室內所有黑暗的角落。
池瑜就在他的病床邊,含著笑看著祁泠,他聽到池瑜說,“謝謝你,祁泠,讓自幼孤身一人的我,真實的有了家。”
孩子的存在,是那樣神奇,血脈的相連,帶著基因無法割舍的疼愛。
上輩子他和祁泠有過一場似是而非的婚姻,如果說婚姻的意義是將兩個原本不相關的人捆綁在一起,而孩子的存在,卻是真實的建構起一個家庭。
這才是家,這才是池瑜幻想中的家庭的樣子。
更何況,這個身體里流著他們血液的孩子,讓池瑜真實的感受到了這個所謂的書里的世界的變化。
終于,因她的存在,而發生的變化。
如果說既定的故事情節存在于作者筆下,那作者在按照既定的大綱寫作的時候,總也有掌控不了的時候,現在,就是。
單薄的文字承托不起人物的一生,與其說是作者在掌控劇情的發展,不如說是人物在牽引著作者去描繪他的故事線。
祁泠是由單薄的文字構成的紙片人,但這并不妨礙他因著池瑜而開始生出強有力的自主意識與覺醒。
就如同池良宵一樣。
只不過,不同的是,祁泠的覺醒,只是為了去愛池瑜,沒有強制、強迫與對這個世界巨大的毀滅欲。
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去愛這個人。
“過去的那些事,那個世界的事情,你想知道的話,我都說給你聽。”
他們誰也沒有再重提池良宵說的那番話,祁泠只聽到池瑜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我是為了你而來,也會為了你留在這里。”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有家的地方,才該是真實的世界。”
池瑜將孩子抱過來,放到祁泠身邊,偌大的病床,她也躺上去。
陽光暖洋洋的照耀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再拉長……
“祁泠,我愛你。”
“愛我們的孩子,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