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有個超大的露臺無邊泳池。
泳池的水,倒映著遠處蒼翠的群山,波痕蕩漾。
沈以柏很想學(xué)游泳,很想像商曜那樣,如游魚般自由,從泳池這頭游到那頭。
但商曜的男保姆齊諒叔叔總是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真的一頭栽進泳池里,就再也起不來了。
他可以和商曜在各類數(shù)理競賽上打個平手,但商曜是正常人,這是他永遠、永遠追不上的地方。
商曜從水里探出頭,回頭望著他,招呼道:“別跟個大姑娘似的,套個游泳圈站岸邊,過來一起游。”
沈以柏正要過去,齊諒連忙上前:“以柏,那邊是深水區(qū),就在岸邊玩就好了。”
“放心吧,我在呢,淹不死他。”
商曜如此說,齊諒還是不放心,脫掉了西裝外套,時刻準備下水救人。
沈以柏戴著游泳圈,浮了過去。
商曜讓他摘掉,但他拒絕了,因為他清楚自己的缺陷,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
商曜倒也不勉強他,說道:“我聽說,何老師給你申請了一個出國交換兼治療的項目?”
“嗯。”
“想去嗎?”
沈以柏低頭說:“還沒想好,說、要很久。”
“當(dāng)然,自閉癥治療本來就需要漫長的時間周期,不過我覺得,希望還挺大的。”
商曜游到他身邊,“這些年你在菁華私立接受心理治療,效果看起來都很不錯了,如果去美國,學(xué)校應(yīng)該會給你安排最專業(yè)的機構(gòu)進行治療,說不定能徹底好起來。”
沈以柏低頭沉思。
想去,又不想去。
他心里有割舍不下的人,這么些年,那個人已經(jīng)逐漸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就像他的手足,他的眼鼻。
他不敢想象,乍然的分離,會怎樣。
說不定會讓病情惡化和加重。
“我不去。”沈以柏斬釘截鐵地說,“不去。”
商曜那雙灼灼桃花眸,緊盯著他,似乎要穿透黑眸,望進他心里:“為什么?”
“舍不得,珠珠。”沈以柏分外坦誠。
片刻后,商曜輕笑了一聲:“也是,這些年,你都快變成她的影子了。”
形影不離。
“不過,將來她和男人結(jié)了婚,難道你也這樣黏著她?”商曜開著玩笑。
“她不會。”沈以柏咬緊牙關(guān),“不會。”
“誰說不會,她必然會。”
商曜抬起下頜,瞇眼望著少年,“并且,她父母必然不會把她嫁給你。”
“她也不會嫁給你!”沈以柏脫口而出,似乎,是為了贏,帶著強烈的意氣。
“我可沒想過要娶她。”
商曜漫不經(jīng)心鉆進水里,游了幾米,探出頭,“兔子不吃窩邊草,而且,我喜歡成熟性感的女生,她個小屁孩。”
……
是夜,齊諒送沈以柏回了家。
白珍珍恰好準備出門去店里幫忙,看到沈以柏,叮囑道:“星星啊,廚房里給你準備了飯菜,讓夏珠幫你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謝謝,阿姨。”
“不用客氣。”她拍了拍他的腦袋,出了門。
沈以柏走進夏家,透過門縫看到夏珠正在伏案學(xué)習(xí)。
他沒有打擾她,一個人去了廚房從防蚊網(wǎng)罩里拿出了冷掉的飯菜,默默地吃了。
即便吃完了,他也沒有想起要給晚飯加熱這件事。
洗了碗筷,想到夏珠生理期,他給她泡了一杯紅糖水,送到了夏珠的房間里。
夏珠頭也沒有抬,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杯子:“謝啦。”
喝了一口就險些被嗆到。
她放下了杯子,咳嗽了好幾聲。
“怎么了?”
“沒,沒怎么。”
沈以柏喝了一口紅糖水,才發(fā)現(xiàn),水是冷的。
他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怎么去照顧別人。
“我…重新做。”沈以柏端起杯子轉(zhuǎn)身出門,夏珠連忙拉住了他。
“不用麻煩了,我媽剛剛給我泡過一杯枸杞紅棗水。”
沈以柏挫敗地坐在了她旁邊,盯著小姑娘清麗秀氣的臉龐,提議道:“明天,去不去…抓娃娃?”
沈以柏抓娃娃超厲害,屬于方圓十里娃娃店老板見了他就汗流浹背的那種水平。
夏珠房間里堆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公仔,都是他抓的。
但自升入初中后,倆人很少再去這種游戲店了。
夏珠沉迷學(xué)習(xí)。
“不去了吧,明天還有補習(xí)課。”
“你成績很好。”
“沒辦法,你和商曜的學(xué)習(xí)都那么好,我壓力山大。”
“沒必要有壓力,不管你怎么努力,都趕不上我們。”
“……”
沈以柏總是用一副無比真誠的面孔說著最坦誠的話,絲毫不會意識到這話有多讓人…不爽。
夏珠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家伙的風(fēng)格。
“星星同學(xué),不說話呢,也沒人拿你當(dāng)啞巴。”
果然不說話了,安安靜靜陪在她身邊。
初中分班之后,沈以柏仍然堅持留在夏珠的普通班,但商曜卻被分去了最優(yōu)秀的零班。
夏珠心里很清楚,以沈以柏和商曜的智商和成績,他倆早就該跳過初中,直升高中了。
但倆人都沒有。
沈以柏就算了,他一直很依賴她,跳級可能難以適應(yīng)。
商曜也總說,又不單是因為她,主要是他不想丟掉沈以柏這個競爭對手。
夏珠寧可他倆跑過來跟她說一句,你這個笨蛋沒資格跟我們做朋友啦,她一定會微笑著祝福他們不得好死,然后果斷地跟這倆天才少年絕交,去認識真正同等水平的朋友。
但他倆還真是一點也沒有嫌棄過她的智商。
夏珠不努力都有點過意不去了。
“你今天,看到商曜臉紅了。”
夏珠翻書的手,忽然頓了頓,隨即強做鎮(zhèn)定道:“以前不知道,你觀察別人這么仔細。”
“我從不觀察別人。”沈以柏認真望著她,平靜地分析,“書上說,當(dāng)人在強烈的情感刺激下,人體內(nèi)的荷爾蒙水平會發(fā)生變化。多巴胺被稱為快樂荷爾蒙,當(dāng)它開始釋放,皮質(zhì)醇等壓力荷爾蒙的水平,也可能會上升,這些變化,體現(xiàn)在人的面部,會讓人臉紅。”
夏珠放下筆,無語地望向身邊的少年,“星星同學(xué),你很有聊哦,是學(xué)習(xí)太輕松了嗎,還是游戲不好玩,背這些東西有意思嗎?”
“我沒有背。”他誠懇地說,“書上看到,就記住了。”
“……”
真是氣人,她每天早上六點就起來背單詞,結(jié)果英語成績還是提升不上去。
偏這家伙生了一個過目不忘的腦子,就連看新華字典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你看到商曜時,面部交感神經(jīng)異常興奮,人體的血液循環(huán)也發(fā)生了加速,大腦中的情感中樞接收到強烈的刺激信號,釋放出腎上腺素等激素。綜上所述,我有理由相信你對他…”
夏珠適時打斷了他:“如果你再多說一句,明天就自己上學(xué)放學(xué),以后也別想再獲得進我房間的資格,我們友誼的小船現(xiàn)在就翻。”
這句話,果然奏效。
沈以柏緊緊抿著唇,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夏珠繼續(xù)看書,但已經(jīng)有點心不在焉了。
過了會兒,她強壓住心虛,還是解釋了一句:“你知道生理期的女生,情緒都會有起伏和不穩(wěn)定。”
沈以柏點了點頭:“書上看到過,月經(jīng)周期中,女性體內(nèi)的雌激素和孕激素水平會發(fā)生變化,導(dǎo)致情緒波動。”
“所以,你剛剛說的什么荷爾蒙水平上升,跟體內(nèi)激素是不是也有影響?”
少年嚴謹?shù)卣f:“不排除二者會有一定的關(guān)系。”
“所以,我臉紅有沒有可能…和商曜毫無關(guān)系。”
沈以柏皺眉想了想:“有可能。”
夏珠這才松了一口氣。
現(xiàn)在的沈以柏,終究還是好哄的。
她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個人低著頭,默默找了本課外小說雜志看。
做了賊的小偷,也會偶爾會案發(fā)現(xiàn)場看看。
夏珠自然心虛,偷偷望了他一眼。
窗臺微風(fēng)拂動少年額前碎發(fā),皮膚白皙冷感,長而上挑的眸子,讓他五官顯得冷淡卻不寡淡。
很像…一陣風(fēng),漂亮得不太有實感。
“星星,這件事不要跟商曜提起。”
“什么,事?”他茫然地抬起頭。
他思維很走直線,稍微繞了幾圈就可能會迷路,歧路亡羊。
“算了,沒什么!”
過了會兒,沈以柏又默默地補了一句:“他看到你的時候,從不會臉紅,由此可以判斷,你并沒有讓他分泌快樂的多巴胺。并且,他也沒有生理期,體內(nèi)激素水平應(yīng)該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只偶爾看到街上有身材性感火辣的女生才會…”
夏珠毫不留情打斷道:“沈以柏,閉嘴。”
“好。”
有些時候,她感覺沈以柏心無城府,但有些時候,他好像什么都懂,在裝傻。
夏珠學(xué)習(xí)到深夜,沈以柏則坐在她的公主床上玩游戲。
游戲掌機是商曜玩過淘汰下來不要的舊款,但仍舊是沈以柏最喜歡的東西。
夏珠寫完一張試卷,嘆了口氣,回頭對他說:“每每這種時候,我學(xué)習(xí),你玩游戲,我都氣得想揍你。”
沈以柏說:“如果我不玩游戲,而是學(xué)習(xí),你會更有壓力。”
“那我謝謝你的體貼。”
“不謝。”
夏珠以為他在凡爾賽。
但事實上,沈以柏真的是這樣想的。
他從不在她面前學(xué)習(xí),要么戴耳機看狗血言情電視劇,要么打游戲…
天才不是不努力,但他不愿讓她看到努力。
他想讓她輕松點。
……
深夜,夏珠睡著了。
白珍珍和夏成功回來時,沈以柏坐在客廳茶幾邊寫作業(yè)。
夏珠不敢晚上一個人在家,怕鬼,所以沈以柏總是等到父母回來,才會回隔壁自己的家。
“珠珠睡了嗎?”
“嗯,睡著了。”
“星星,謝謝你陪她啊,這么晚了,快回去睡覺吧。”白珍珍壓低聲音說。
“嗯。”
沈以柏走出夏家,回了隔壁自己的家,收拾書包的時候,恍然想起游戲掌機還落在夏珠的房間里。
他連忙回去取。
卻在門邊,停駐了腳步。
“星星這孩子,也真是可憐。”白珍珍將他沒洗干凈的碗,重新涮了一遍,“不知道將來怎么辦才好。”
“別操心了,憑他這腦子,將來肯定進科研所,國家會負擔(dān)他的,還怕沒人照顧么?”
“這樣是最好了,但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白珍珍嘆了口氣,“我是不想他和珠珠再這樣處下去,看起來倆人是一分鐘都分不了,將來萬一…”
“你想多了吧,孩子還小,感情好也很正常,長大了自然會疏遠。”
“你怎么知道一定會疏遠,萬一將來他不肯離開咱們珠珠。以咱們女兒的性格,也絕對不會快刀斬亂麻。難不成,真讓女兒嫁給他啊?”
“我看,星星也挺好的嘛,這么聰明,嫁給他也不會吃苦啊。”
白珍珍說:“不行,這絕對不行!我查過,這病是一輩子的事兒,咱們現(xiàn)在關(guān)照他,我沒什么怨言,畢竟他讓咱們家女兒上了那么好的學(xué)校,但我可不想讓女兒也照顧他一輩子。”
“以后再說吧。”夏成功嘆了口氣,“說不定長大了,病自然就好了呢。”
“難說。”
沈以柏聽到他們朝門邊走來,忙不迭地跑回自己房間,捂住了嘴。
門傳來重重的一聲“嘭”!
……
初二上學(xué)期剛開學(xué),沈以柏便邁進了何老師的辦公室。
何老師正端著杯子,跟自己班上的班長交待等會兒新學(xué)期班會的流程,沈以柏默默靠墻站著,耐心等待。
何老師瞥見他,快速結(jié)束了班會的事兒,讓班長出去時關(guān)上門。
“以柏,怎么了,找我有事嗎?”
“那天,您和我說的、出國的事…”
何老師眼前一亮:“怎么,你同意了?”
沈以柏抬起頭,望向他——
“去美國接受治療,我真的能…完完全全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