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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喵喵喵

    天盛大會共比試兩場, 第一場是武試,連勝兩場者?就能進入第二場。

    在武試結束后,會有一場蹴鞠友誼賽,凡是報名此次天盛大會之人, 不論是否成功晉級第二場, 皆能參與?。

    大會第一場舉行的地方, 有馬球場,也有比武臺。臺上左右最兩側立著兩口?大鼓, 四周盡是亭臺樓閣。而樓閣上的看客中,男兒?郎不少, 三五個圍靠憑欄上,嬉笑交談, 時不時往下看。

    比武臺四周烏泱泱地圍著一群人,盡是年歲在十來歲至二十來歲之間的英姿勃發女郎。

    賀問尋放眼掃去, 一個她都不認識。

    江鳳纓、顧玲瓏一左一右站在賀問尋兩側,兩人一唱一和開始給賀問尋介紹。

    顧玲瓏游歷江湖許久, 對于這些江湖世家的女郎,雖說不上如數家珍, 倒也能說上個一二。她道:“你?看見那個腰間別著根長棍子的沒?她是李家的,她家棍法還行。”

    江鳳纓在旁邊適時點評:“她下盤挺穩,但也不用太擔心, 我和她打?過, 你?攻她左肩,一攻一個準。”

    顧玲瓏道:“瞧見那個后背背著一把大刀的沒?她是張家的。”

    江鳳纓道:“這個一般般,也就那一把大刀看著唬人。”

    顧玲瓏道:“看見那個沒?那位肩膀寬闊, 身上穿著甲胄,手上拿著鐵環的女子, 外?號鐵娘子。”

    賀問尋看過去,只見鐵娘子正奮力揮舞著鐵環,那粗壯手臂和寬闊肩膀隨著動作上下起?伏,壯碩的肌肉即便在軟甲的遮掩下也展露無遺。她不禁出?聲感慨道:“好像雙開門吶,她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江鳳纓道:“一看就很笨重,沒事,我們靠靈巧輕便取勝。”

    顧玲瓏道:“那位著墨藍衫,手里把玩著個鐵骨扇的,看到沒?那便是唐家的長女,唐危月。”

    本來還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江鳳纓,頓時正了?正臉色,扭頭雙手按壓在賀問尋肩膀上,鄭重其事地道:“她的武功、騎術、蹴鞠都還不錯,我替你?報名了?明?日的蹴鞠賽,我們兩個不能輸給她。”

    賀問尋一臉驚訝:“你?……替我報名蹴鞠賽……有沒有想過我沒玩過打?馬球?”

    江鳳纓點頭道:“想過啊,但是我臨時找不到其他可以和我組隊上場打?馬球的人。”她看向?唐危月的方向?,一副斗志昂揚的模樣,道:“上次蹴鞠我就輸她一分。這一次,我卷土重來,要將?失去的全部討回來。”

    她滿眼灼燒的視線仿佛要將?唐危月的后腦勺燙出?兩個洞。

    唐危月似有所感,轉頭看向?江鳳纓,兩眼彎彎,劍眉高高挑起?,雙手抱拳在胸前以示回應。隨后,她松開拳,搖扇自得。

    兩人四目相對,賀問尋甚至能幻聽到空氣中噼里啪啦的炸響聲。

    賀問尋搖頭嘆道:“你?真的是……這跟臨上臺獻藝了?才拉我這不通音律之人上臺吹奏有何不同?到時候可別怪我技藝疏淺給你?拖后腿。”

    正在兩人談笑間,顧玲瓏眼角余光瞅見一行人從遠處而來。

    她微微瞇起?雙眸,待看清魚貫而入的那行人的為首者?時,神色瞬間凝滯,滿臉寫滿驚愕。

    那男兒?郎本欲直接順著樓梯登上高樓觀戰,然而看到站在三人中間的紫衣女郎,當?即腳步停住,旋即調轉方向?,朝賀問尋一行人走?來。

    顧玲瓏望著愈來愈近的男子,不由說道:“這皇室里的七殿下都來此處觀摩了?,這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隨著男子逐步走?近,他的模樣愈發分明?。今日的他身著一身淺黃浮光云錦衫,烏發中別著一只碧玉簪,流蘇垂至肩膀部位。他身姿翩翩,挺拔如松,昂首挺胸,肌膚似雪,烏發如墨。

    相比于那時候在墓室里的窘迫,今日的他仿若一朵名貴的黃水仙,處處透露著貴氣。

    江鳳纓雙眼呆滯:“這不是當?初在墓室里的那位男扮女裝小公?子?”

    賀問尋在一旁點點頭:“是啊。師姐,你?剛剛說他是皇室里的七殿下?”回想起?當?初在游離城,這位七殿下曾以“柳七”作為自己的假名托辭,她同江鳳纓說道:“大周皇室乃劉氏,柳與?劉同音,又稱柳七。看來你?當?初的猜測并?非全無道理嘛。”

    顧玲瓏道:“我剛剛便聽聞有皇室中人要來觀賽,未曾想是五皇女與?七皇子。這兩位殿下乃一父同胞,是雙生子,深得當?今圣上寵愛。”

    大周皇室五殿下,名劉子姮。七殿下,名劉子玠。

    顧玲瓏出?身于都城顧氏大族,曾進宮探望過同為顧氏一族的鳳后,自然也在宮中與這位七殿下有過照面。

    江鳳纓:“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他來找誰啊?”

    這里到底有誰在啊?

    賀問尋心里一咯噔,七殿下已然來到她身前。

    劉子玠雖然走?得急,但是耳邊流蘇并?未碰撞出?任何響聲。他身為皇室貴族,其實本不應該如此魯莽地走?到三位女子的面前,后面跟著他的貼身侍從也是有些一臉為難。

    他直直地站在賀問尋面前,薄唇輕啟:“那日在墓室里匆匆一別,還未向?賀姐姐好生道謝。那日多謝賀姐姐墓室里相救,方有此刻站在姐姐面前的我,子玠欣喜萬分。”

    站在劉子玠身后的貼身侍從聽得那叫一個觸目驚心,哆哆嗦嗦地想:“七殿下在說什么?七殿下為什么要稱呼一個平民女子為姐姐?還對她如此謙卑有禮?姐姐能是一個尚在閨閣中的男子可以叫的嗎?五殿下還命他嚴密緊盯七殿下的一言一行,回去必須一字不差地稟報,這是能說的嗎?”

    這能說嗎?這當?然是不能說的啊!

    別說這位從小照顧七殿下的侍從了?,就連顧玲瓏都詫異不已。

    要知道,這位七殿下在都城中的名聲著實不怎么樣啊。

    任性驕縱,肆意?張狂,平常和侍人踢毽子踢得不痛快都會擺臉色,甚至還放出?狂言,滿都城都沒有他中意?的如意?妻主。這會兒?,他居然對師妹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一言一行均體現了?皇室的良好禮儀與?教養。

    顧玲瓏沒有說話,她若有所思地將?視線流連于劉子玠和賀問尋之間。

    江鳳纓是沒話說。

    賀問尋是不知道說什么。

    劉子玠細細打?量著賀問尋的面容,目光在她的眉眼處停留了?很久。他覺得賀問尋的眼睛長得甚是合他心意?,一想到墓室里她的英雌救美那一抱,心就亂了?節奏。

    “我……”賀問尋頂著顧玲瓏、江鳳纓的視線,以及一道來自樓閣處的目光,說道:“當?日實不知曉七殿下真實身份,多有冒犯,還望殿下勿怪。”

    他此次出?行是隱瞞身份,并?未有多少人知曉。他做事向?來憑心,就連下。墓這件事,也不過是他玩心肆起?,纏著五姐罷了?。

    劉子玠抿唇笑道:“未曾想你?竟能知曉我的真實身份。此地并?非大周都城,我自然也非七殿下,賀姐姐莫要于我面前這般拘謹。”

    話雖是這么說,賀問尋肯定是不會真的就這么照做。這是皇子,是當?今皇帝的第七子,身負皇權,她怎敢放心地認下“賀姐姐”這個稱呼?

    劉子玠道:“賀姐姐可是報名參加了?此次天盛大會?刀劍無眼,姐姐要萬事小心。”

    賀問尋依然保持著一種疏離、恭敬的語氣:“有勞七殿下記掛。”

    劉子玠并?非十分滿意?賀問尋的這般態度。往昔在都城乘車出?行之際,他仗著身份高貴,將?京中眾多女子的追求示好之意?全都不理睬,從未主動和女子交往,也不曾稱呼對方姐姐。

    如今他的主動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

    這是頭一回,他覺得這個身份阻礙了?自己行事。

    劉子玠轉身走?向?閣樓。

    江鳳纓望著七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是真的不想亂想的,可是他喊你?姐姐呢。”

    顧玲瓏看著賀問尋:“你?和七殿下這究竟是在演哪一出??”

    賀問尋被師姐的眼神,還有頭頂上的視線盯得頭皮發麻:“你?且聽我解釋。墓室里他險些出?事,我救了?他罷了?,順手的事嘛。”

    劉子玠一步一步穩穩地踩在樓梯上,身后的侍人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向?上行進之際,他猛地察覺到一股充滿敵意?的冰冷目光。

    他扭頭望去——那是一雙堪稱驚艷的眼睛,右眼角下的淚痣為這人清冷似雪的氣質暈染了?幾分綺麗的韻味。

    然而轉瞬之間,裴玉清便移開了?視線,轉而看向?閣樓下的比武臺,好似剛剛那一切僅是一場虛幻的泡影。

    劉子玠對這人并?未予以太多留意?。他毫不猶豫地略過那人,安然地坐到事先為他準備妥當?的坐椅上,悠然愜意?地啜著茶,旁邊的侍人則俯下身來,拿出?一把團扇為他輕輕扇風。

    嘭!嘭!嘭!

    三聲震耳欲聾的巨大鼓聲響起?,一人于臺上高聲呼喊道:“武試正式開始!”

    第32章 咩咩

    烈陽高懸, 晴空無垠,日光灑在?演武臺上。

    在?紅布包裹的鼓槌連續敲打三?下后,三?聲沉悶且雄渾的擊打鼓聲于臺上回蕩。一人立于臺上,位于兩鼓之間, 高聲道:“武試正式開始!”

    隨即, 她一揚手中的紅色旗幟, 演武臺兩側走?上來兩位神?采飛揚的女子,聚在?臺外圍的人好一陣沸騰, 喧鬧聲此起彼伏。

    臺上的兩位女子出招凌厲,身形矯健, 比得你?來我往。臺下的賭局也是振奮人心,熱火朝天。

    “來來來, 各位看官瞧過來。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一到五十?號,這位娘子, 究竟要給誰下注,誰會是最?后的贏家?”

    一小販端著托盤, 細長的身子如滑溜溜的黃泥鰍般在?人群里竄來竄去?,偏生?手還穩得緊。她靈活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間,擠到了賀問尋面前。

    賀問尋定睛一看, 托盤上堆著五十?個圓形小木牌, 原來是賭局一樁,邀人下注。她頓時來了點興趣,問:“有人給二十?八號下注嗎?”

    小販聽?了一耳朵, 在?托盤里翻找到二十?八號后看看其背面,并無任何筆畫標記下注, 問:“目前還沒有人給二十?八號下注。但是怎么聽?起來那么好熟悉。”

    緊接著,小販一拍腦門,好像發現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地大聲啊了一聲,硬是把江鳳纓、顧玲瓏,以及不遠處一棵大樹下站著的幾位小道士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她道:“就是那個之前把靜姝道長打敗了,還把人弄去?做藥人的第二十?八號賀問尋是嗎?”

    賀問尋:“……”

    ……一段并非由她造就的、死去?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她。

    說起來,拿靜姝道長試藥這件事在?原書中只是一句話帶過,并沒有過多闡釋,要論這件事在?江湖上流傳得有多廣還真不知道。

    顧玲瓏一聽?,立即板著個臉,帶了點長輩訓斥的口?吻:“她說的有這一回事嗎?師傅自小教導我們要仁心仁愛,你?怎可違背師訓?”

    前有皇室七殿下喊姐姐,后有好姐妹拿活人試毒。江鳳纓聽?得再次雙眼呆滯:“啊……你?這……你?這……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么一副不為人知的面孔。”

    合著這件事這么久僅僅就在?姑蘇內流傳,還沒在?江湖上散播開來啊。

    賀問尋呃了好一陣,大腦里開始高速地在?原書和穿越后的記憶之間來回穿梭,好一會才道:“這件事我和她都有錯。但事情的起因?還是靜姝打不過我,這才當了我的藥人,我是無辜的。”

    顧玲瓏蹙眉,露出一臉“我對你?很失望”的表情:“胡鬧!就算是人家真輸給了你?,那也不能真的拿人煉毒。你?之前寫信來說你?練好了‘半生?不死毒’,敢情是這么練出來的是吧?”

    賀問尋:“……我真的很委屈呢,師姐。”

    小販對于這場由她引起的爭論無動于衷,在?一旁插嘴道:“原來娘子你?就是第二十?八號啊。你?要給你?自己下注嗎?我這里下注金額分?別是五兩,十?兩,十?五兩,你?要下多少?”

    最?終,賀問尋拿出了十?五兩給自己下注,小販心滿意足地將?錢收進?腰間的袋子里。

    待小販正欲轉身就走?,賀問尋拉住她,壓低聲音問道:“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販手指一指大樹下圍在?一起的幾位小道士,回答:“那幾位小道士剛剛在?討論說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為靜姝道長報當日之仇。”

    賀問尋順著看過去?,幾道想要殺人的目光明晃晃地與她對視。

    與此同?時,武判在?臺上大喊:“有請第二十?七號長生?觀的真圓道士,第二十?八號姑蘇城的賀問尋上場。”

    賀問尋足尖一點,站定于比武場的一隅,看著真圓道士另一端來勢洶洶地走?上來。

    真圓道士名?如其人,臉圓體胖,那臉上的肉多到已經看不見小小的五官了。再者,其皮膚白凈,遠遠望去?,就好似一個成了精的白面饅頭身著一身淺灰色的道士服。

    真圓道士一甩拂塵,一聲怒喝,直接道:“他日靜姝師姐慘敗于你?手下,受你?練毒掣肘,今日我是來為她報仇的!”

    ……怎么說?武試要變成復仇大賽嗎?

    圍在?一旁的人一看立馬有好戲發生?,立馬起哄起來,各類聲音絡繹不絕,其中包括火上澆油式喊叫“打起來!打起來!”

    賀問尋神情很是溫和:“這位真圓道士,你?先別急。”繼而轉頭看向武判,道:“武判閣下,我記得武試的規則是不能出現打死人的情況吧?”

    真圓道士聞聲冷哼一下,道:“雖不能致死,但我這次怎么說也要把你打得扒下一層皮。”

    賀問尋聲音沉靜:“當初是我與靜姝道長有約,是她敗給我。但我也有錯,是我不該對靜姝道長下此狠手。”她微微抬首,一臉誠摯道:“這樣吧,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先讓你?三?招,如何?”

    她是真的覺得,讓別人先出手攻擊自己三招,以此出出氣,便是表達歉意的恰當方式。

    但長生?觀的人可不是這么想的。

    傷了別人的師姐,現在?還大庭廣眾之下,堂而皇之地說要讓人三?招,看不起誰呢?用得著你?讓?

    真圓道士臉色一變,覺得被賀問尋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她怒氣沖冠,蓄力一喝,拂塵一甩,直沖過來。

    說讓三?招,賀問尋當真是讓了三?招,其身姿柔和輕巧,三?個身法躲避之下,輕松化解真圓修士的凌厲進?攻。

    “這身法真漂亮啊!”人群之中有人大聲贊揚一句。

    將?對手打倒在?地,使其無法再起身,且不傷及對方性命,即為勝出。

    真圓道士見前三?招都被賀問尋輕松躲過,心中愈發惱怒。她招式一變,手中拂塵如銀蛇狂舞,向著賀問尋的周身要害襲去?。那拂塵絲根根直立,仿佛尖銳的鋼針,攜帶著凌厲的風聲。

    賀問尋身法猶如鬼魅,于躲避之時拉住那拂塵一端,緊接著以掌化作利刃,攻向其腹部。趁著真圓道士身形踉蹌、動作遲緩之機,賀問尋猛地奪過其拂塵,用力將?其往天上一甩,拂塵直直地掛在?了樹杈間的枝椏之上。至此,兩人轉為掌法相較。

    短短三?十?招內,真圓道士便被徹底壓制,毫無還手之力。

    真圓道士雙膝跪地,面露青色,而賀問尋只是裙角微臟,臉上一派風輕云淡。

    誰輸誰贏,一眼就知曉。

    真圓道士是被長生?觀的人扶著走?下去?的。

    武判高舉右手旗幟,喊道:“二十?八號勝。”

    賀問尋縱身而起,須臾之間便上了樹,這高度剛好能與樓閣上待著的二郎們打個平視照面。在?取到掛在?樹上的拂塵后,賀問尋悠悠下樹,只留給郎君們一個可供觀摩的紫色背影。

    “這位娘子生?得這般好看,武功亦是絕佳,就連上樹都如此姿態翩躚。”一位郎君癡癡望著賀問尋的身影,忍不住道。

    站在?他旁邊的好友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就看上了?我看呀,你?是被她的容貌迷得暈頭轉向了吧,之前是誰和我說這比武大賽沒什么好看的?”

    先前出聲那位道:“知好色,則慕少艾。我就喜歡這等顏色好的女子怎么了?她英武美麗,身姿矯健,一看就很好呀,我覺得她能拿此次天盛大會的第一名?也說不準。不知她成婚了沒,她若是沒成婚……”

    “她成婚了。”

    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了這兩位郎君的談話。兩人皆是一怔,徐徐轉頭看向那位先前一直默默觀看比武的漂亮男子。

    “她已有家室,和我成的婚,是我的妻主。”

    裴玉清望著一堆淺灰色道士服前的紫色身影,語調清冷地連連補充。他繼而又刻意說道:“妻主曾在?我面前立下海誓山盟,說只與我一人共度此生?,我們恩愛兩不疑。兩位公子還是莫要覬覦他人之妻主為好。”

    兩位公子:“……”

    一旁在?喝茶的劉子玠手微微一頓,茶水濺出了些許,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她居然已經成婚了?

    他喜歡上的人居然已經有夫郎了?

    劉子玠細細品味,從這番話中咂摸出了些許專門針對他的敵意,甚至還裹挾著一絲彰顯所屬的意味。

    第33章 哞

    真圓道?士是被兩個小道?士一并架著、拖著到樹底下休憩的。

    她背靠著粗糲的樹干, 鼻息加重,面露青色,嘴角紅腫,一絲血從嘴角沁了出來——那是剛剛在臺上被賀問尋一拳揍的。

    真圓道?士咬牙切齒, 怒目圓睜, 一臉不甘, 脖子上涌起一片通紅:“就算我今日敗給了你?,他日我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為我靜姝師姐報仇!”

    旁邊圍著真圓道?士的五個小道?士們紛紛附和喊話:“就是!就是!就是!”

    這有小跟班在就是好啊,明?明?被打的如喪家之犬一般也?能當做沒事人一樣狗吠不止。

    賀問尋聽得眼皮跳了一下, 不言不語地站在一旁,臉色平靜。

    “長生觀的各位, ”顧玲瓏上前?一步,雙手抱拳向前?一推, 行個歉禮,道?:“此事確實是我師妹有錯。等此間大會事了, 不若我來替靜姝道?長醫治,雖不能保證藥到病除, 但一定竭盡我所能。”

    真圓道?士抬眸看?向來人,這才認出是顧玲瓏。

    她們兩之間是相識的。顧玲瓏曾云游時到過長生觀,那段時日, 觀里有些?受了傷的小道?士們的醫治也?是經她之手。

    真圓道?士恍若小學生打小報告找到主心骨一般, 對著顧玲瓏道?:“拿人煉毒,非江湖俠義人士所為。顧神醫,我實在是沒想到此等狠辣之人是你?的師妹, 當真是師門不幸啊!”

    繼而真圓道?士冷哼一聲,頗有點得寸進尺的味道?:“顧神醫, 不如就讓你?師妹去長生觀內,跪在我師姐面前?重磕三個響頭?,以表歉意。”

    聞言,賀問尋笑了笑。她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銀光一閃,映著她滿是溫和笑意的眸子,道?:“真圓道?士,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愛拿活人煉毒。碰巧我缺一人的舌頭?用作藥引,不如你?就幫了我這個忙吧?”

    賀問尋手舉著匕首,緩步向前?,顧玲瓏手一伸將她攔住,瞥了她一眼,道?:“事已至此,你?就莫要搗亂了。”

    賀問尋全然不顧,勾起手指敲敲刀刃,依舊肆意添亂道?:“真圓道?士,我的脾氣時好時壞,全憑對方如何。你?要是講話還是如此蹬鼻子上臉,我真的會再把你?打一頓,而且還是往死里打的那種。”

    真圓道?士頓時噤聲,不敢多?講,神色間盡顯郁悒。剛剛在臺上如何被賀問尋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還歷歷在目,變成鬼一樣的師姐如何在觀里備受折磨的情景還縈繞心頭?。

    江鳳纓湊過去,在賀問尋耳邊低語:“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么唬人的樣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吶。”

    賀問尋心說,我本來在書中扮演的就是反派一角,使壞招是她的應盡職責。她悠悠道?:“我千人千面,見?人下菜碟罷了。”

    顧玲瓏嘆了一口?氣,道?:“我這師妹性子頑劣,剛剛所說斷非其真話,諸位莫要當真。”

    與此同時,演武臺上的武判又在高喊賀問尋的名字。江鳳纓往她背上一推,催促道?:“走,輪到你?第二輪的比武了,趕緊的。”

    ……

    劉子玠垂眸輕抿一口?茶,茶的清香與苦澀交纏在一起,在口?中蔓延開。

    他盯著裴玉清的身?影看?了片刻,隨意垂放在膝蓋上的指尖不自?覺得扣緊衣衫,扯出一絲絲褶皺出來。

    蜂腰削背,烏發垂腰。光是一個背影就能令人遐想連篇。

    半晌,他才緩緩挪開視線。不得不承認,他身?前?站著的這名男子是難得一見?的佳人,即便?在都城,也?極為少見?此般風姿的男子。

    裴玉清轉身?欲下樓,不期與劉子玠的視線相撞。

    他面無表情,率先移開視線。面前?的這位貴公子容貌出眾,甚至還主動與賀問尋搭話,裴玉清著實不想理睬這位。

    就在裴玉清擦身?而過之時,身?后一句“這位公子請留步”讓他硬生生駐足停下。

    劉子玠起身?,走到裴玉清身?前?,道?:“瞧著公子你?甚是眼熟,好似在哪見?過?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劉子玠略微遲疑一下,旋即主動自?報姓名:“劉子玠。”

    裴玉清口?吻清冷,但謙遜有禮:“裴玉清。之前?在游離城下墓時,我與公子曾有過照面。”

    劉子玠恍然大悟:“原來那日不止我一個人男扮女裝。”他的眸光在裴玉清臉上逡巡片刻,道?:“我記起來了,莫不是那時賀娘子抱我之時,裴公子你?就在旁邊站著吧?”

    聽到“抱”這個字眼,裴玉清呼吸微微一頓,猶如一顆石子丟進了平面的湖泊,泛起一圈圈漣漪。他道?:“妻主心善,不忍任意公子性命困于厄難之中。”

    他著重咬住“妻主”二字。

    劉子玠繼而道?:“雖然剛剛已經在樓下給賀娘子道謝過了,但我始終覺得太過匆忙,不知賀娘子下榻何處,我也好登門拜訪。”

    站在一旁的侍從聽得都快汗顏了。他家殿下到底在干嘛?想要謝人……也?不是要這么上趕子的。

    與此同時,樓下演武臺上的武判高聲喊道:“第二十八號賀問尋勝,晉級成功。”

    聽到此報幕聲,兩人紛紛一怔。

    裴玉清道?:“我深知妻主當時救公子并非是貪圖回報,公子就不必特意登門拜訪了。妻主還在樓下等我,我與公子就此別?過。”

    劉子玠靠在憑欄上,手支著下頷,看?著樓下兩人相伴的身?影,喃喃道?:“好可惜,他真小氣,連住哪兒都不告訴我……”

    旁邊的侍從低聲道?:“七殿下,時辰不早了,院內五殿下還等著。您看?是現在就啟程離開嗎?”

    “明?日還有馬球可看?,走吧。”

    日薄西山,天邊殘留著橘黃色的余暉。第一場比武落下帷幕之后,賀問尋和裴玉清一道?先乘坐馬車回到所下榻的院落——梧桐別?院。

    賀問尋下了馬車后,沿著廊下快步走,回到房內。她接連打了兩場,身?上早已沁出點汗,那股子黏膩味令她覺得有些?不舒服,現在只想沐浴一番。

    裴玉清從屏風處繞過來,不言不語,垂首解開賀問尋的腰封,又替她將外衫除去。

    偏房內,霧氣繚繞,熱意蒸騰,賀問尋赤足踏步進浴桶內。她靠坐在桶內,水蔓延至她胸部,幾朵玫瑰花瓣飄浮在水上。

    不一會,裴玉清手拿著一個裝澡豆的檀木盒進來,放置在架子上。一只濕漉漉的手驀地伸過來抓住他的白皙手腕,水珠順著他的指縫汩汩流下。

    賀問尋道?:“從馬車到這兒,你?就不曾講話。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讓你?不開心了?”

    她的手穿插于他的指縫間,大拇指在他的手掌心寫寫畫畫,盛情邀約:“這木桶大得很,不如和我一起洗?”

    裴玉清從善如流地在賀問尋面前?將衣衫一件件脫下。

    賀問尋單手將裴玉清圈于懷中:“有道?是佳人嗔不語,眉間蹙春山,”她用手指細細描繪他的眉形,“不知我可否為佳人解千愁?”

    裴玉清神色淡淡,語氣幽幽:“我只是覺得妻主大人魅力無限,不過是比武贏了兩場,就能博得那些?男兒郎的芳心,還私下里討論妻主是否有家室。”

    他將澡豆置于手中,用水打濕,揉搓成一團泡沫,將其抹在賀問尋的鎖骨上,狀似無意問:“不知那位突然冒出來的劉公子都和妻主說了些?什么話?”

    賀問尋的手一頓,順其自?然地往下走,停在他花瓣一樣的唇上,眼里多?了幾分促狹笑意:“那可不是劉公子,那是大周劉姓皇室七殿下。我和他也?沒說些?什么,一些?客套話罷了。說起來,我怎么沒發現裴郎你?原來是用醋做的。”

    ……用醋做的,這是變相在說他是妒夫是不是?

    裴玉清直接張嘴,狠狠輕咬幾口?,把臉撇過去,白皙的臉頰、脖頸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賀問尋看?著手指上的淡淡牙印,湊過去直接把裴玉清壓在桶壁上,道?:“原來還是只會咬人的小貓啊。你?信不信我直接在木桶里……”

    裴玉清趕忙轉過臉來,霧氣熏得他的眼眸濕漉漉的。他用手抵著她:“這木桶經不起如此折騰,到時候會翻的。”聲音愈發細微,最后仿若小貓喵喵叫,他道?:“我在塌上等你?。”

    賀問尋低聲嗯了一聲。

    本意只是想逗逗他玩,但看?他緊咬嘴唇、一臉窘困的模樣,她現在還真的是有點……想要欺負他了。

    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

    不待多?想,賀問尋吻住他的唇,一只手已經伸到水下,輕攏慢捻抹復挑。

    這莫大的刺激令裴玉清一震,從喉嚨深處涌上來的聲音吞沒在吻中,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按在她肩上的手指倏然收緊。

    良久才放開他。

    被欺負的人眸底含嗔,眼角的淚痣似乎在跳動。他抓住那只肆意妄為的手,輕顫顫道?:“你?就知道?欺負我…水里真的受不住…不要在這里…求你?了…”

    天邊不知何時飄起了雨絲,滴答滴答的雨聲掩蓋了那若有若無的低。吟。

    昏暗的室內,人影交織,帳幔輕搖,此生此夜長好。

    第34章 哞哞

    連綿之雨自夜幕而降, 直至翌日午后仍未止歇。原定于今日之馬球,因場地潮濕,延至后日舉行。

    午后,天色微陰, 一艘船在江上悠悠晃蕩駛來, 而后停靠在碼頭上。只見一輛寬敞馬車在柳樹下?靜候, 幾個?奴侍在旁守立。

    一個?著?青碧色衣衫的?女郎率先從船上下?來。她轉身,伸出手欲要扶她身后那位著?一身云錦袍, 頭戴白色帷帽的?男子?上來。

    此人一襲白衫立于船頭上,風姿綽約, 只消一眼便能注意得到?。

    男子?對那伸來的?手視若無睹,從寬袖中伸出皓白玉腕, 提起腰間衫,無需她人, 便從容抬步,穩穩當當地上了?岸。

    溫明誨不?在意地笑了?笑, 對此習以為常。

    候在馬車旁的?奴侍立即拿出踏腳凳,溫明珠順勢踩著?凳子?, 徑直進入車內。簾子?落下?,將車內的?美人背影掩蓋住。

    溫明誨收回目光。

    奴侍向前,躬身行禮:“溫閣主, 院子?一切都按照您說的?備好?了?。”

    溫明誨頷首, 道:“水路一途辛苦勞累,讓人先備好?熱水與吃食。”

    奴侍道:“是?。”

    溫明誨進入馬車內,瞧見那人已將帷帽摘下?, 正靜靜坐在馬車內一隅,垂首斂眸地拿著?一卷書冊看。

    她極為自然地湊過去坐到?溫明珠的?身旁, 藹聲道:“車內光線不?好?,看久了?傷眼,你還是?莫看了?罷。”

    溫明誨伸手想要去握住溫明珠放在腿上的?手,溫明珠旋即將手收回,默不?作聲地挪到?另一旁坐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就拉遠了?。

    溫明珠輕輕撩開車簾一角,看著?倒退的?街上景象。

    溫明誨道:“我們來的?時機剛剛好?,正好?碰上馬球賽,到?時你也一并去吧,也好?散散心。”

    那人聽而不?聞。

    溫明誨接著?道:“聽人說謝離愁外出尋藥,碰巧也在這?兒。我剛剛差人去尋他了?,說不?定過會他便來與你作伴。”

    溫明珠眼睫微顫,神?情依舊是?那一貫的?冷漠疏離,唯有掩藏在廣袖之中的?手掌心,微微沁出些許冷汗。

    馬車在一個?古樸雅致的?院子?前緩緩停下?。

    待侍人掀起車簾,溫明珠帶上帷帽,先一步走下?馬車,踏步進入院內。

    這?些侍人都是?原先便在這?院落中,專門侍奉每次下?榻于此的?客人。

    侍人各司其職,有的?在打掃院內,有的?則在廊下?擦地。這?對新來的?男客人和女客人既不?同行,那男客人也不?遵循禮法落在女客人身后,反而是?疾步匆匆地走在前面。兩人隔著?老?遠,中間能塞下?七八個?人不?止。

    觀及此,侍人們都覺得莫名其妙,怪異得很,但皆心有靈犀般低頭忙于自己?手中活計,裝作看不?見。

    院落內,樓臺亭閣,錯落有致。青石板鋪就的?小徑蜿蜒曲折,小徑兩旁,繁花似錦,散發出陣陣馥郁的?芬芳。

    溫明珠對周圍雅致之景無任何一絲駐足觀賞之意,一路疾行,連為他領路的?侍人也不?得不?加快腳步緊緊跟隨。

    兩人直至到?房門前才堪堪停下?。

    侍從將門推開,展露出其中內景。這?是?用半鏤空檀木劃分的?兩進相連疊間,外間備有羅漢榻、書案,墻上掛著?字畫,甚至還有一架古琴置于墻中間,內設有一張拔步床,配備梳妝臺。

    “公子?,房內已為您備好?熱水,可否是?現在沐浴?”

    溫明珠道:“我乏了?,需要靜修,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我。若是?有一名叫謝離愁的?公子?拜訪,則讓他進來。”

    當溫明珠沐浴一番出來后,溫明誨正好?整以暇地負手而立,窗戶大開,與之相連的?是?一片蔥綠竹林,中間挖了?個?小池塘,水清晰可見。

    溫明誨道:“看著?這?片竹林,我倒是?想起了?你我兒時一同練劍的?場景。如今年?歲越來越大,我倒是?愈發懷念起了?從前。”

    溫明珠不?言不?語,自顧自地坐下?給自己?勘了?杯茶。

    溫明誨也一道坐下?,“小的?時候,你常常帶著?我一道騎馬射箭打馬球,我也是?在那個?時候逐漸喜歡上了?你。”

    溫明珠充耳不?聞,低眸輕品著?茶。

    溫明誨眼神?晦暗,伸手欲去抓溫明珠的?下?頷,強迫他看向自己?。

    溫明珠手腕一轉,茶盅里的?熱茶直接往溫明誨臉上潑去。滾燙的?熱水立馬激起面上肌膚一層紅,水順著?臉頰向下?滴著?水。

    兩人在案邊過了?幾招,最終溫明誨用虎口鉗住溫明珠的下頷,捏著?他的?臉頰,指尖用力,另一手緊握他的?手腕。

    溫明誨道:“你我的?武藝皆是?由母親親手教的?,你的?出手我何其熟悉。你現在的?武功有多差不?知?道嗎?”

    溫明珠這?刻方才將目光投向她,臉上神?色波瀾不?驚,可他的眼眸卻宛如一汪幽深的潭水,深不?見底。

    他冷冷地開口道:“我只恨兒時未能一劍將你斬殺,你根本不?配提及母親。母親若在泉下?有知?,必定后悔當日帶你回到?萬淵盟的?舉動。”

    在這?十多年?以來,溫明誨對這?番話已然聽了不下一萬遍。

    溫明誨微微一笑,眼中卻流露出些許癲狂之色:“我的?好?哥哥,這?便是?我為何要在你身上下?蠱的?緣由。我身上的?是?母蠱,而你身上的?則是?子?蠱。倘若我不?幸身亡,你身上的?子?蠱便會即刻發作,你也會隨之立刻喪命。”

    同生共死蠱,同生同死,便是此蠱的厲害之處。

    她眼疾手快,迅速在溫明珠身上連點幾個?穴道,使其無法動彈。隨后,她緊緊環抱住溫明珠,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輕嗅著?他的?發香,喃喃道:“就算你恨我、惱我,那又如何?只要你人在我身邊就好?。”

    溫明珠的?身體瞬間僵直,每一寸被她貼近的?肌膚都仿佛在發出無聲的?凄厲尖叫,那刺耳的?聲響在他腦海中不?斷回蕩,令他頭疼欲裂。與此同時,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直涌向他的?喉嚨。

    好?惡心。他只覺陣陣作嘔,他想吐。

    他道:“你是?真的?有病。”

    溫明誨道:“是?啊,病得不?輕,而你是?我的?唯一解藥,你不?知?道嗎?”

    溫明誨手指如飛,疾點在溫明珠身上的?幾個?穴道,隨后,穴道解開。溫明珠面色冷然,秀眉微蹙,眼神?中雖有怒意卻被極力克制。他微微抬腕,猛地一掌將溫明誨推開,緊接著?又是?一杯茶盅朝她甩去。溫明誨一揮衣袖,茶盅摔落在地,瞬間碎片四散,茶水濺落一地,一片狼藉。

    溫明珠聲音清冷,如寒泉擊石般沉聲道:“我說的?話從來都是?言出必行,總有一日,你會倒在我的?劍下?,你的?尸骨會被街邊的?野狗分食而亡。”

    此刻,叩,叩,叩。三?聲叩門聲響起。

    有侍人在外面道:“溫閣主,裴盟主在廳內等候您。”

    溫明誨毫不?在意地撇去衣衫上的?水漬,淡淡道:“好?啊,我等著?那一日。” 隨后,她轉身將門打開,對著?侍從吩咐道:“去把屋內打掃一番。我換身衣衫再去會見裴盟主。”

    會客的?地方叫花廳。

    花廳內,裴似錦盤坐于畫著?山鳥的?圍屏前,書案上擺著?一卷冊子?,有一侍人候在一旁為其斟茶。

    溫明誨撩起衣衫,緩緩坐下?,開口道:“你來所為何事?”

    裴似錦將那卷冊子?朝溫明誨一扔,說道:“自然是?給你送來天盛大會晉級第?二輪比試之人的?名單。”

    溫明誨將冊子?放在一旁,端起茶杯飲一口,道:“不?過是?送個?冊子?,至于你裴大盟主親自過來嗎?”

    裴似錦似笑非笑道:“這?名冊里有個?人,你應當是?感興趣的?。”

    溫明誨瞥了?裴似錦一眼,道:“有話直說。”

    裴似錦道:“這?次大會里有個?后生娘子?叫賀問尋,我雖未見過其真容,但曾與之交手過。她所使的?武功可是?和溫明珠的?已故妻主如出一轍。”

    溫明誨喝茶的?動作一頓。

    裴似錦道:“你需要我來幫你回憶那晚的?情形嗎?毒藥是?你找的?,酒宴是?我擺的?,她的?死,我們兩個?都有份。”

    驀地站起身,裴似錦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幾步,駐足回首,道:“我知?道你對一個?無勢力的?后生不?屑一顧,但我這?人做事喜歡未雨綢繆,在其還在幼苗之時將其扼殺是?最好?的?方法。”

    溫明誨伸手翻閱那本書冊,在第?二頁便看到?一個?用朱筆圈住的?、明晃晃的?‘賀問尋’三?個?大字。她抬首看向裴似錦,“你要怎么做?”

    裴似錦語氣森冷:“我要讓她比賽那日直接死于馬場之上。”

    ……

    馬球比賽當日,天朗氣清,正是?好?天氣。

    裴玉清拿出一早備好?的?暗紫色窄袖騎服,服侍賀問尋穿上。裴郎這?一雙玉手上能提得起劍,下?能替人寬衣,現如今做些伺候妻主的?事很是?得心應手。

    他斂眸,細心地給賀問尋系腰帶,叮囑道:“待會打馬球的?時候小心些,莫要摔下?來了?。”

    賀問尋道:“你這?話說的?,我騎術有多好?,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裴玉清心中一面思忖著?她在自己?面前騎馬次數寥寥可數,一面下?意識道:“我如何能知??”

    賀問尋吃吃笑了?兩聲,并不?作答。

    裴玉清后知?后覺才咂摸些不?對,嗔了?一眼賀問尋。

    他伸手攏了?攏她的?前襟,遮住她鎖骨處的?小紅痕,瑩白耳尖泛著?粉,道:“我同你說正經?事,你卻逗弄我。”似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論比賽如何,那些兒郎們都會朝女子?丟些香囊、帕子?什么的?,我且問你,你可是?要收多少?”

    賀問尋把裴玉清的?態度轉變過程歸為,理解醋夫,成為醋夫,超越醋夫。

    她搖搖頭,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不?收,不?收,我堅決不?收。”

    打馬球之處乃是?以一片極為遼闊的?曠野作為場地,四周被一圈堅固的?護欄緊緊圍攏起來。此場地的?四周高高豎立著?鮮艷的?紅旗,隨風飄揚,獵獵作響,甚至擺放了?四口大鼓用以進行吶喊助威。

    東側搭著?一個?觀看臺,共四層高,用以人們觀賽。南北最兩側豎了?兩塊巨大的?木板,其板中間都有個?碩大的?洞,將球打入洞內,則得一分。

    此次參與蹴鞠比賽的?共二十人,分為兩隊。比賽以沙漏計時,每投入一球即為得一籌,分上下?半場。

    論及打馬球,賀問尋未穿越之前,在橫店拍戲時是?有嘗試過的?,但不?多。當初拍戲之際,導演也只是?讓她上馬,持一根鞠杖揮舞兩下?做做樣子?罷了?。若早知?今日會真有這?么一場馬球之賽,那時在劇場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地學上一番。

    如今,她也唯有在場上臨時抱佛腳,學學她人的?模樣了?。

    到?場地后,有專人負責指引參與比賽的?女郎前往馬廄選取一匹馬。

    “可是?賀問尋娘子??” 一女子?一手執著?一桿毛筆,一手拿著?一本敞開的?冊子?。

    賀問尋微微頷首:“正是?。”

    那人在冊子?上匆匆勾畫幾筆,隨后從馬廄里牽出一匹馬。她手中所牽的?這?匹馬高大威武,毛色棕紅如燃燒的?火焰,在陽光下?閃耀著?獨特的?光澤。其四肢修長且有力,一眼望去便知?是?一匹神?駿非凡的?寶馬。

    那女子?說道:“每個?人名下?的?馬皆已確定,這?是?娘子?你的?。”

    賀問尋撫摸著?馬的?柔順鬃毛,那馬溫順地低下?頭,蹭蹭她的?掌心。她笑道:“真是?一匹好?馬。”

    她利索翻身上馬,腿肚一夾馬腹,喊一聲“駕”,寶馬朝馬球場馳騁奔去。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紅影,她一勒韁繩,穩當地停在那人身旁。

    江鳳纓上下?打量賀問尋一番,道:“我原以為你會因不?會打馬球就直接棄賽逃走呢。之前總是?見你身著?廣袖長裙,倒是?頭一回見你穿騎服,很是?襯你的?俊逸果敢。”

    賀問尋道:“我怎么可能當個?逃兵,怎么著?也得上場比一比,總不?能棄你于不?顧。”

    江鳳纓爽朗一笑,正欲搭話,忽聞馬蹄聲陣陣。一位身穿靛藍色騎服的?女郎從另一側朝她們飛奔而來。

    ——此人正是?上次與江鳳纓有目光挑釁之意的?唐危月。

    第35章 月杖爭敲未擬休(一)

    “吁——”

    馬嘶人立, 唐危月駕馭著一匹毛發?锃亮的黑馬,穩穩地停在賀問尋與江鳳纓身前。

    唐危月手持鞠杖,騎于黑馬之上,繞著兩人緩緩轉了三圈。她那探究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 最終落在賀問尋身上。

    唐危月道?:“這位應當就是?, 那日在演武臺上被仇家直接尋上門的賀問尋娘子?吧?昨日人多擁擠, 我站在最外圍,看得并不真切。如今離得近了瞧, 果然如此。饒是?我這般見多了風流人物之人,見了娘子?你, 也不得不稱贊一聲,娘子?姿態非凡。”

    賀問尋上下對唐危月端詳一番, 此人長相大氣,眉飛入鬢, 一雙桃花眼迷人得很。她微微一笑:“往事暗沉不可追。我也從鳳纓那兒聽?過,想必你就是?唐家少?主, 唐危月娘子?,幸會幸會。”

    唐危月道?:“我觀娘子?身姿筆挺, 腰肢緊實矯健,手握鞠杖沉穩有力,神情自信從容, 想必待會在球場上必定是?一名勁敵, 我自當前來拜會一番。”

    賀問尋知道?自己是?個幾?斤幾?兩的半桶水,故笑而不語,擺出一副神秘莫測的姿態。

    江鳳纓騎著馬直接橫到兩人中間, 嗤了一聲,道?:“搞什么賽前攻心之策, 我真的是?最煩你這一套。有事就講,沒事就不要?套近乎,趕緊走。”

    唐危月眉梢一挑,專挑江鳳纓不喜歡的話?講:“我不過是?來打個招呼,你便?如此反應,真是?讓人無語。好吧,我的手下敗將,待會兒你這隊可別又輸給我那隊。”

    江鳳纓道?:“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今天這場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你在這威風什么,秀給誰看呢?”

    唐危月道?:“你這人……嘖,待會要?是?輸了的話?,我可是?會好好嘲笑你一番的。在下告辭,待會球場上見真章。”

    語罷,只?見唐危月騎著馬極為利索地朝著聚集著最多男子?的護欄處奔去。

    那兒立馬爆出一聲聲男兒歡呼,已經開始有人往唐危月身上扔香囊了。唐危月臨危不亂,早有準備,一手一個,五息之間便?收獲頗豐,甚至還有一個掉在了地上。

    賀問尋望著那處,嘖嘖稱奇道?:“沒想到她還是?個倜儻娘子?,想必很受男兒郎歡心吧。”

    江鳳纓冷哼一聲,道?:“等比賽結束后,待我們?二?人過去,她可就沒這么容易收如此多的香囊了。”

    賀問尋搖搖頭:“家有一美夫郎,愛吃醋,管得多,我就不奉陪了。”

    江鳳纓聞言便?笑話?她,毫不留情道?:“你就是?一個夫管嚴,處處被那位裴公子?吃得死死的。”

    賀問尋回:“非也,我這是?愛之深切,遂愿順其心意?,并非懼他管著。”

    ……

    一輛花枝招展的馬車停下。

    車簾挑起,一位身著石榴花艷色長裙的貴族女郎款步而下。其面容清秀,頭上戴著金釵、金環。此人便?是?之前在墓室有過照面的皇室五殿下,劉子?姮。

    劉子?姮轉身,扶著劉子?玠下馬車。

    劉子?玠今日著一身淺緋長衫,烏發?以玉扣固之,腰上懸掛兩枚溫潤剔透的玉鈺。隨后,他轉過身來,對著自己的貼身侍從說?道?:“我命你特意?為我備好的騎服可準備好了?就是?那套紫色的,切不可弄錯。”

    侍從回:“殿下放心,奴都給您備好了。”

    劉子?姮哪里看不出自己親弟弟的那點小九九。自墓室出來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尤其那日天盛大會歸來,他舉止更是?怪異,竟把自己關?在房中,繪出一幅女子?畫像。待她仔細盤問弟弟的貼身侍從后,方才知曉,原來弟弟對墓室中救過他的女子?動了情思。而那女子?,恰好也在此次天盛大會之中。

    她伸手一把將人拉過來,低聲叮囑道?:“你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盤算著何事。我且告訴你,待此次回了都城,母皇便?會親自為你擇一世家女郎成婚,你縱是?再不情愿,也需將你的那些不著邊的想法收起來。”

    劉子?玠回:“我不過是?想在打馬球之后于場上騎騎馬罷了,皇姐怎的連這都要?管?既然提及成婚之事,那我便?直言了,這輩子?若不能嫁給我心儀之人,倒不如一襲青衫長伴佛燈,在寺廟中待著。”

    劉子?姮冷斥一聲:“你最好是?如此。”

    在場后等候多時的專人見到劉子?姮等一行人,即刻弓著身子?快步奔來,臉上堆起諂媚之笑,眼角皺起一層又一層的紋路:“奴在此恭候多時了,還請五殿下、七殿下一同前往四樓觀看,已為兩位殿下備好桌案、軟椅以及茶水、吃食。”

    劉子姮微微點頭,并不言語,提裙向樓上走去。

    劉子?玠眼角余光瞟到一個端坐在小案后的熟悉身影,當即從四樓的樓梯口又轉而下到三樓。劉子恒深知管不住他,擺擺手道?:“去跟著他,別出什么岔子?便?好。”

    “是?。”

    等裴玉清回過神來,劉子?玠已不經相請,便?直接落座于他身旁,腰上的玉鈺相碰,發?出清脆響聲。

    劉子?玠坐姿慵懶,一手隨性?地支著下頜,說?道?:“裴公子這兒倒是視野開闊,瞧得甚是?清楚,我決定就坐在此處了。”

    其侍從立馬為其鋪好小案,擺上茶水以及可口的酥脆糕點,又從懷中拿出上繡著金絲祥云的團扇為其扇風去熱。

    裴玉清微微側過臉,神情平靜如水,對劉子?玠的突然來臨淡然以對。他道?:“原來是?七殿下。我方才聽?聞第四層是?專供給貴賓享用,七殿下為何不到四樓,那兒視野更佳。”

    劉子?玠咬上一口糕點,道?:“不曾想裴公子?已然知曉我的身份,可是?賀姐姐告知于你?”

    上次當他面還是?稱呼賀娘子?,如今卻變成賀姐姐。怎么,在他面前連狐貍尾巴都不藏了,是?嗎?

    裴玉清目視球場上的那道?暗紫色倩影,雖然語氣清冷,但還是?透著一絲絲不悅:“七殿下身份尊貴,且尚在閨閣之中,言語之間當更加謹慎,莫要?稱呼妻主一聲賀姐姐,還是?如前些日子?那般稱呼賀娘子?為宜。”

    劉子?玠依舊保持著那副慵懶姿態,微微揚起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一個稱呼而已,不論是?嘴上怎么叫,還是?心里怎么叫,裴公子?都不要?太過在意?,區區小事一樁罷了。”

    旁邊的侍從聽?著兩人的對話?,頭越垂越低,到最后只?能瞧見一個黑溜溜的頭頂,手上扇風的動作卻是?不敢停。他家殿下那種肆意?妄為、不顧他人的性?子?還是?顯露出來了。

    裴玉清率先留意?到這般情形,道?:“七殿下說?這話?時,旁邊的侍從連頭都抬不起來,可是?心里其實也是?并不贊同你家殿下的話??”

    劉子?玠一個眼刀斜過去,侍從立即將頭抬起來,緊抿著唇線,默默地扇著風,后脖頸處滲出些許冷汗。

    ……這位公子?與殿下好生講著話?,為何要?殃及池魚,將他拉下水,這不關?他的事啊!他就是?一個扇風的而已啊。

    除卻劉子?玠這兒的拌嘴式對談,劉子?姮這邊則是?另一番景象。

    裴似錦身為武林盟主,且負責此次天盛大會,自然會陪伴在劉子?姮身側,為其進?行介紹。

    劉子?姮一臉無甚表情地聽?著,似是?想到什么,轉頭問道?:“裴盟主可知此次大會中一位名叫賀問尋的女子??”

    裴似錦表情微微凝滯,實在是?沒弄明白賀問尋何時與皇室中人又有了關?聯。話?到嘴邊反復斟酌后,只?是?說?道?:“回稟殿下,此次大會中確有其人。”

    劉子?姮點頭,坐下來,不再言語。

    上次在墓室一行,她對此人并未有過多留意?,等馬球比賽結束過后,她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把她弟弟的心給勾走了。

    裴似錦退到一旁,隱入樓梯拐角處,低聲道?:“讓你辦的事都辦妥了嗎?”

    那人回:“盟主放心,萬事具備。”

    此刻,下方隱隱走來三人,還伴隨著玲玲脆響的銀鈴聲。

    裴似錦止住話?頭,與上來的溫明誨打了個照面之后,又回到座位上。

    跟在溫明誨身后的是?一名頭戴白色帷帽的男子?,緊接著便?是?頭發?披散、身著暗紅色外衫的男子?,其腳踝上系著銀鈴腳環。

    溫明誨身為由朝廷任命的天青閣閣主,得以見到皇室貴族,自是?也要?上前寒暄一番的。她往劉子?姮身側走去,與其談笑幾?句后,便?坐在另一側。

    溫明珠、謝離愁兩人繼續往前走,直至最為僻靜的一隅停下來,兩人一并坐下。

    謝離愁欲言又止。

    當那日兩人獨處時,他道?出賀蘭若便?是?當年之人,溫明珠也只?是?聞言輕輕一嘆,并不過多情緒展露,想必是?早就預料到一般。眼下,他還未透露賀問尋的存在,思來想去,還是?讓兩人能有一次真正的會面再一道?說?明會更好。

    此刻,球場上鼓聲陣陣,震耳欲聾,馬蹄聲聲,女郎們?皆在場上飛奔起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此起彼伏,如過江之鯽,滔滔不絕。

    一顆中部鏤空,如拳頭大小的彩球被人拋擲到球場中。

    江鳳纓鞠杖一伸,搶到彩球后帶著球迅速奔跑,不料另一鞠杖中途殺出,猛地一拐,輕而易舉地將球截走。那鞠杖一擊,球直接飛入洞中,首得一籌。

    唐危月揮舞著手中鞠杖,眉飛色舞,對著江鳳纓做口型道?:“承讓承讓。”

    第36章 月杖爭敲未擬休(二)

    場上, 馬蹄聲如?雷,鼓聲震耳,靠欄處的吶喊聲與進球時?的歡呼聲響徹天?際,各種聲音雜糅在一起, 混著風聲在蒼穹處轟然炸開。頗有一種百馬攆蹄近相映, 歡聲四?合眾人?呼的韻味, 打得人?直精神振奮。

    神駿飛馳,紅旗獵獵, 彩球在一根根鞠杖間來回穿梭。每次鞠杖一揮一揚一抬,都能帶起絲絲草屑和?塵土。

    玩得興致高?昂的娘子們搶球那是打得那叫一個你來我往, 不亦樂乎。

    一場十比十的蹴鞠比賽,二十人?的小規模團戰, 賀問尋偏偏就好像是個硬塞進去的混子,鞠杖摸到球的次數屈指可數。

    賀問尋微微嘆一聲, 她覺得她在場上很忙,卻又不知道在忙什么。仿佛置身局中, 卻又似一個局外人?。

    繼江鳳纓再進一球之后,鼓聲砰砰大作, 震耳欲聾,周圍的人?盡數喝彩,聲浪此起彼伏。馬上又是投入新的一輪緊張刺激的蹴鞠爭奪之中。

    咚。

    彩球出乎意外地?滾到賀問尋面前。她旋即用鞠杖勾著球, 用韁繩勒馬調轉方向, 以杖驅使球往她的那支隊伍方向的進洞木板處趕。

    身材魁梧的鐵娘子騎著馬趕過來,以鞠杖阻撓賀問尋。

    賀問尋手中鞠杖靈活一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將球擊起, 但又是以毫厘之差沒能進洞,旁邊同?支隊伍里的人?唏噓幾聲。鐵娘子唿哨一聲, 道“多謝娘子手下留情”,大笑幾聲便騎著馬跑開了?。

    兩支隊伍里,雖說娘子們會武,但論起打馬球來,雙方較為出眾的也就那三四?個,其余皆是陪跑。

    賀問尋對著那球洞微微凝思,低下頭,就著剛剛的動作再反復模擬做三、四?遍,又在手中將桿掂量幾分,比剛開局的時?候多領悟了?些打馬球訣竅。

    她的騎術尚可,現?已能跟得上其她人?的節奏,就是這擊球力度,接球把控時?機掌握還差點火候。

    江鳳纓覺得有些慘不忍睹,這球在賀問尋手下過了?三次,三次都沒能進洞。但身為隊友,怎可滅自?己人?志氣?。

    秉著這份心思,江鳳纓拍拍賀問尋的肩,寬慰道:“沒事的,你第一次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賀問尋難以言表地?看了?江鳳纓一眼。

    江鳳纓趕忙換了?另一種說法:“你的第一次,比我想象得要厲害許多。”

    賀問尋道:“我只是手感不好,你等我再學一會,我就能掌握些許要領了?。”

    江鳳纓指著不遠處的計時?沙漏:“再過不了?許久,上半場就要結束了?,你還擱這學呢。”

    賀問尋拿手中鞠杖比作劍,挽了?個劍花,道:“馬上學有所?歸,我要開始發?力了?。”

    唐危月在一旁聽得直發?笑,道:“你們還是趁早投降吧,都在考場上了?才知道要開始溫書,哪有這般道理?”

    賀問尋笑笑不語,現?下她還沒有口頭上逞強的資格,應當放低姿態,屏氣?凝神尋找突破口。胯。下的馬此刻噴了?些許氣?,莫名有些躁動起來,她俯下身順著鬃毛拍了?拍,權當撫慰。

    三人?重回比賽中,裁判女?郎高?呼一聲,將彩球投入場中,擊鼓聲再一次響起。

    唐危月先發?制人?,搶奪球后將其傳給同?隊里的鐵娘子。

    鐵娘子本欲擊球,但一鞠杖橫空出世,將球奪下。她抬首一看,竟是剛剛擊球屢次不中的賀問尋。

    賀問尋、鐵娘子兩人?騎馬并?駕齊驅,一道搶著那小球,唐危月也從另一端趕來,將賀問尋夾擊其中。

    馬背上的三人?神色緊繃,馬蹄揚起陣陣塵土,在護欄處看著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心里捏著一把汗。

    這場三個人?的搶奪之戰顯得更為激烈且危險重重,稍有不慎掉下馬背,便有被鐵蹄踩踏在身上的風險。

    賀問尋臨危不懼,愈發?沉穩冷,在眾人?的驚呼中,在敵隊的雙方壓迫中,她靈活地?操控著馬匹,瞅準機會,手中鞠杖如?閃電般出擊,將球再一次從鐵娘子手中奪回來,一擊進洞,幫助隊伍奪得一籌。

    “漂亮!”有人?在一旁夸贊。

    賀問尋勾起嘴角,一拽韁繩,回歸到隊伍中。

    待彩球又重新拋擲回場中,賀問尋不再潛在暗處,蓄意觀察,而是化身一頭迅猛的豹子,從隊伍中沖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球成功地?從唐危月手中奪去,又是一舉入洞。

    唐危月道:“佩服佩服。”

    賀問尋還她一句:“承讓承讓。”

    江鳳纓不吝夸贊道:“很好很好。”

    三樓之人?將這一場景悉數納入眼底。雖說觀看臺三層有些高?,連場上之人?的神情都難以看清,但憑借衣裳的顏色,仍能分辨出心系之人?是誰。

    裴玉清原本微微傾斜的身子,在看到賀問尋從雙方夾擊之勢逃脫,并?擊球得分后,這才將身子坐回板正。他微微吐出一口氣?,喝下一盞茶,將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臟壓下去。

    很奇怪,明?明知道她一定能化險為夷,從中摸索出突圍之路,但還是忍不住為她擔憂。

    一旁的劉子玠突然道:“賀姐姐胯。下騎的那匹馬……”

    裴玉清糾正:“稱呼應當是賀娘子。七殿下,禍從口出,還望慎言。”

    劉子玠不以為然:“……她的那匹馬一看就很有靈性,我很喜歡。待會我定要騎來玩玩。”

    “咳、咳、咳、咳。”

    茶直接嗆在裴玉清喉嚨處。他以寬袖捂嘴,一陣劇烈咳嗽后,待氣?捋順了?才道:“七殿下是對別人?的東西很感興趣?”

    劉子玠道:“非也,只不過是賀……娘子的那匹馬恰巧合我眼緣罷了?。”

    裴玉清默了?默,沉聲道:“七殿下金枝玉葉,身份尊貴,想要什么樣的馬不能有?何苦非要盯著那一匹。聽聞馬廄里有很多神駿寶馬,想必待會七殿下定能挑到更合心意的。”

    劉子玠道:“我只是順著我心罷了?,裴公?子定能懂心動是什么感覺。”

    裴玉清:“……”

    此人?當真是不要一點臉,這和?明?目張膽在他面前搶有什么區別?

    被念及到的賀問尋鼻子一皺,連打三個噴嚏。驚覺風聲颯然,原是彩球如?流星一般,來勢洶洶,竟直直地?沖她面門而來。

    “小心!”有人?在一旁驚呼不已。

    就在眾人?以為她避無可避之時?,賀問尋下腰后仰,整個身體直貼馬鞍,那彩球飛速地?擦著她鼻尖而過,帶起一陣微風,額邊發?絲微微動。她暗道一聲好險之下,旋即將手中鞠杖一揮,硬生生地?接下了?這顆球。

    賀問尋眼神一凜,雙腿夾緊馬腹,驅馬向前,擊球入洞,再一次為隊伍奪得一籌。

    周圍之人?見狀爆出聲聲喝彩。

    江鳳纓道:“腰力不錯。”

    唐危月嘖了?一聲,道:“這腰力確實很好啊,我要是小郎君,我也愿意和?你走,一看你就是玄素之道上頗有心得。”

    玄素之道即為房中術別稱。

    賀問尋聞言,腰閃了?一下。

    ……

    溫明?珠對場上的激烈狀況無任何一絲在意,隔著一層層紗霧也看得不甚清楚。

    他站起身,身旁端著托盤的小侍不小心碰到了?他,盤上的酒潑了?他一身,浸濕了?他的前襟。

    小侍面露難色,話語中含著結巴,慌忙跪在地?上:“這位公?子……奴……不是有意的……”

    溫明?珠語調清冷,但并?任何苛責之意:“無妨,你帶我去尋個地?,換身衣衫即可。”

    小侍低聲稱是,連忙起身。

    溫明?誨循聲看過來,瞧見此狀后又回過頭去。

    謝離愁本想起身也跟著一并?下去,溫明?珠卻道:“你且在此處等我就好。”

    小侍領著溫明?珠從那一側樓梯下去,沿著一條幽靜的小道走到一個古樸的二層高?院子,內有一棵金色馥郁的桂花樹。小侍道:“公?子請隨我上二樓,此處僻靜,少有人?來。公?子在內更換時?,奴會守在門外,無需多慮。”

    上半場戰況激烈,在數十下鼓聲中拉下帷幕,由江鳳纓、賀問尋兩人?乘勝追擊,已經和?唐危月那一隊持平。

    賀問尋略感口干舌燥,臉頰上黏膩著汗,便喊了?個人?領著她尋個地?喝口水,順道洗把臉。

    溫明?珠步入房內,解開纏在脖頸處的系帶,摘下帷帽,靜候小侍為他送來新的衣衫。

    地?上映著幾束陽光照射來的光暈,甚至還有幾朵金色桂花瓣悠悠漂浮進來,溫明?珠扭頭看去,原是窗戶沒關嚴。

    溫明?珠走上前去,欲將窗戶關好,冷不丁地?聽見底下傳來腳步聲,和?微微說話聲,鬼使神差地?立在那兒,朝窗外看去。

    “娘子且在樹下等候。”

    那著一身暗紫色騎服的女?子點點頭,站于樹蔭之下,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身上投下點點光斑。

    似有所?感,賀問尋猛地?抬起頭向上看。

    在四?目相接,看清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驚雷在兩人?之間炸響。

    賀問尋不由地?微微瞪大雙眼。

    她看過畫像數次,遠遠沒有此刻親眼見到真人?來的震撼。

    那道目光,似玉沼春冰,似瓊臺瑞雪。他整個人?靜靜地?立在那兒,宛如?冷浸溶月。

    第37章 驚魂

    萬籟俱寂, 鴉雀無聲。

    相顧無言。

    紛紛擾擾的思?緒浮上了賀問?尋的心間,猶如扯不斷理還?亂的絲線,愈加糾纏在一起,最后成了個死?結。

    大腦空白, 整個人?像被釘在那兒。她竟不知道要說什么?, 作何反應。

    “娘子, 娘子。”有人?站在她身旁,小聲地喚著她。

    賀問?尋撇過頭去。原是之前領著她過來的小侍給她拿來了水囊和干布巾。她無言接過, 等再一次抬首時,窗戶緊閉, 仿佛剛剛那兒根本就沒有人?出現過。

    溫明珠顫抖著手將?窗戶合上,整個人?抵在那兒, 沉悶的胸腔處被堵住,一絲氣息也透不過來。雙手頹然地捂著臉, 水澤從指縫中?溢出,發白的嘴唇顫抖著。他感覺全身的力?氣正一點一點地、痛苦地被抽離。

    他抽噎著, 一滴、兩滴、三滴的淚在地板上濺開?。那是他的孩子,只消一眼, 他便認出了她。本以為眉眼會更肖像妻主多些,沒想到更像他自己。

    賀問?尋覺得她是飄著回到球場上的,一半的靈魂在軀殼里, 另一半的靈魂還?停在那棵桂花樹下。

    身邊的人?呼嘯著“小心”, 賀問?尋全然不知。直至臉頰處猛地傳來一絲劇烈的疼痛,耳旁擦過一陣冷風,她的神識才回籠。與之同時, 馬球撕破空氣,進?入洞中?, 裁判女郎高喊一聲“唐危月進?球,得一籌”。

    唐危月放下手中?的鞠杖,歪了歪頭,在一臉怔愣的賀問?尋身上掃了幾個來回,扭頭對著江鳳纓直道:“她怎么?不躲,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球技?”

    賀問?尋扭頭環顧四周,發覺周圍的人?都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她,她胯。下的馬有些煩躁地仰頭噴了下氣。她俯下身撫摸其鬃毛,手掌、手指間一片粘濕,沾上了不少的馬汗。

    江鳳纓打馬過來,一臉關切:“剛剛那彩球直沖你,你都不知道躲的嗎?幸好是擦著你的臉過的,沒出什么?大事。要是你直接被打得滾下馬,你家那位裴公子不得心疼死?。”

    賀問?尋嘆了口氣,捂住臉,避開?傷口處,使勁揉了揉:“剛剛走神,我沒注意。好了,我現在回神了,會好好比賽的。”

    江鳳纓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道:“在這?么?激烈的比賽中?,你居然能走神?你也不怕別人?打球給你臉上來這?么?一下。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看見鬼了嗎?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看見鬼?這?話說的,那可不是鬼,那可是和她有著血緣關系的親生爹爹,也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賀問?尋無奈道:“我真沒事,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會有什么?鬼?你別瞎說。”

    一聯想到之前在墓室里,謝離愁親口對她說過目前溫明珠的處境,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裹挾著心酸,涌上她的心頭。溫明珠是不可能獨自一人?在這?兒的,看來溫明誨也在這?,難怪謝離愁前幾日便不見了蹤影,看來是又回到了溫明珠身邊。

    很多事情,急是急不來的,只能從長計議。

    微風徐徐拂來,一絲涼意沁入。賀問?尋再度揉了揉臉,凝神聚氣,將?心思?一門重新?放回馬球比賽中?。

    遠在三層的劉子玠一看到賀問?尋出事,“蹭”地立馬支起上半身,案上的茶水都被晃得溢出些許。他轉頭問?貼身侍從:“此次出來,可有帶什么?良藥?比賽結束后,你去……”

    坐在一旁的裴玉清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劉子玠,聲音平靜如水:“七殿下無需擔心。妻主本就精通醫理,制作膏藥一事定然不在話下。更何況,妻主的同門師姐也在此處,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圣醫顧玲瓏。待此番事了,我自會好生照顧妻主,絕不會讓她的臉上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劉子玠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你是你,我是我,賀娘子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送藥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裴玉清:“……”

    溫明珠腳步虛浮。他是一步一步把自己拖著回去的。

    掩在帷帽下的蒼白面?容無人?可知,但是那端起茶杯顫抖的手卻告知了他的心境如何,溫熱的茶水咽下,熨帖著他一直冰涼的內腑。

    謝離愁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關切地問?:“怎么?了,溫哥哥?”

    溫明珠聽見自己用嘶啞的聲音道:“我好像看見了我的孩子……”他頓了頓,帶著一絲哽咽道:“她長得很好看,很像我,尤其是她的眉眼處……”

    謝離愁異常冷靜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腕,沉穩道:“這?里并?非是論此事之地,待我們?回去再說。”他傾身過去,低聲道:“我知道她是誰,溫哥哥。你莫急,我會幫你們?,讓你們?相認。”

    馬球場上戰況愈加膠著,兩隊的比分咬的很死?,基本上是你進?一分,我便即刻還?上一分。

    關鍵時刻,江鳳纓從敵隊手中?搶奪彩球,將?之傳給賀問尋。賀問尋高高舉起鞠杖一揮,那顆彩球在轟如雷鳴的鼓聲中?,在場上娘子們的緊緊注視中?直直進?洞。

    在進?洞的那一瞬間,爆發出同隊人?的高昂歡呼,以及裁判女郎的高聲宣告:“賀問?尋,奪得一籌,紅隊以一分之差獲勝。”

    大周民風開?放,倚在欄桿上的男兒郎都向場內丟其香囊、手帕。有不認識賀問?尋地則大膽試探,詢問?是否已有家室云云。一些娘子已經下馬,往兒郎們?那邊走去,皆交談,皆歡笑。

    賀問?尋胯。下的那匹馬相比上半場時,更暴躁了些許,甚至是有些不聽她的話,帶著她在場上溜跑了好幾圈之后,在她的勒令與韁繩牽制下才堪堪停了下來。

    唐危月騎著馬,橫停在賀問?尋面?前:“我就說你是一名勁敵吧,我的直覺向來很準。你很厲害,賀娘子,唐某甘拜下風。希望在比試第二場,你也能如此英勇無比。”

    賀問?尋一臉謙虛:“你也很厲害,我這?也是第一次玩。”

    唐危月頓時被噎住。明明是第一次參與打馬球,此人?在球場上的表現卻異常沉穩,那她確實?沒說錯,屬實?是一名高手。

    江鳳纓也跟著過來:“你怎么?把我給漏了,我剛剛表現得不好嗎?”

    唐危月語氣敷衍:“啊對對對,你真的好厲害,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厲害的人?。”

    江鳳纓正要回話,眼角瞥見一個身穿紫色騎服的男子,正騎著馬往她們?三人?的方向趕。她眼角一抽,對著賀問?尋直言道:“有人?來找你了。”

    劉子玠速度很快,已然騎馬到賀問?尋跟前。他雙目炯炯,神采飛逸,道:“剛剛在觀看臺見賀娘子你在球場上的矯健身姿,我心生向往,便想著騎馬來尋你。”

    與男兒郎交往頗有心得的唐危月一看這?架勢,再瞧瞧劉子玠的俊俏面?容,頓時看向賀問?尋的眼神極為曖昧,隨后便與江鳳纓當?起了吃瓜群眾,小聲聊起八卦來。她道:“我之前是不是說過,我要是小郎君,肯定扒著賀娘子不放,我說什么?來著?她身段好,長相溫婉美麗,現在的小郎君都很吃她這?一套。”

    江鳳纓小聲回話:“只怕這?份福氣她無福消受。這?是皇室七殿下,你我切不可妄加議論。”

    唐危月一聽,即刻瞪大雙眼,拍拍江鳳纓的肩膀,低聲且激動:“娶了皇子可是能與皇親貴族結為姻親,這?是好事啊!”

    江鳳纓掐了唐危月手臂一把,聲音更加小聲:“你莫要亂講,她成婚了。”

    唐危月哦了一聲,眼觀鼻鼻觀心,佯裝心無旁騖地晃著手中?的鞠杖,伸長了耳朵接著聽旁邊的八卦。

    賀問?尋道:“場上英姿颯爽的娘子眾多,我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劉子玠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站在護欄處裴玉清投放過來的、牢牢鎖定的目光。他微微一抬下巴:“我覺得你騎的這?匹馬很不錯,我就要你身下的這?匹馬了。”

    賀問?尋不是對胯。下的這?匹馬情有獨鐘,只是它剛剛略有些狂躁地在場上馳騁,與初見時的溫馴模樣大相徑庭,恐怕有些怪異之處。她搖搖頭:“我觀殿下的馬神駿非凡,反倒是我騎的這?匹上不了臺面?,還?是不換了吧。”

    唐危月心道,區區一匹馬,換不換的有何問?題,賀娘子這?也太謹小慎微了些。若七殿下看中?我騎的這?匹馬,我立馬換,不帶任何猶豫的那種。

    劉子玠似笑非笑:“我就是要你騎的這?匹。”

    賀問?尋無奈嘆道:“七殿下,這?匹馬的性情可能不是像你想的那般溫和。”見劉子玠一臉堅持,她再三思?考下只得下馬來,將?韁繩交到他的手中?。

    劉子玠利索地翻身上馬,帶著點驕傲的口吻:“之前在都城,騎馬師傅曾夸我騎馬是最好的那個,什么?樣的馬我不能駕馭?你可不許小瞧我。”

    他騎著馬,一開?始只是小步小步地踱,驀地,他馬鞭一揮馬臀,馬長嘶鳴,跟閃電一樣沖了出去。只見那馬大步奔跑,明明劉子玠韁繩在手,卻仿若脫韁一般,一個跨越,沖出欄桿,險些將?一些兒郎撞到在地,眾人?驚呼尖叫,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賀問?尋臉色驟變,立馬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江鳳纓、唐危月見狀,也即刻騎馬跟上。

    江鳳纓一邊策馬疾馳,一邊不忘扭頭怒聲罵道:“唐危月,你們?唐家人?究竟是怎么?搞的?這?馬匹為何突然跟瘋了似的?要是七殿下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們?唐家可怎么?收場!”

    唐危月不甘示弱地回嘴:“你可別什么?事都往我們?唐家身上賴,我們?唐家負責的是大會比試的第二場。照顧這?些馬匹的責任明明在裴家。”

    遠在觀看臺的劉子姮看到這?一幕,臉色鐵青,差點沒把桌給掀了。

    樓梯上,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劉子姮一邊快步往下走,一邊怒聲斥責道:“怎么?回事?這?馬匹怎么?突然暴躁,我七弟一個嬌弱兒郎要是從馬匹上摔下來,怎么?辦?這?件事不論如何,我定要追究到底,你們?這?些武林中?人?也定要給我交代。”

    溫明誨瞥了一眼一臉陰沉的裴似錦,默不作聲地跟上劉子姮。溫明珠則在宣告紅隊獲勝之時,由謝離愁扶著,已然退場回到馬車內。

    劉子玠胯。下的那匹馬奇快,遠超他平常騎馬的速度。狂風呼嘯,仿若化作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無情地往他身上砍去。他縱使會騎馬,但哪里見過這?等要命的架勢。他心跳如擂鼓,急促而劇烈,嘴唇毫無血色,泛著蒼白,只能雙手緊緊抓住韁繩,本能地俯下身去。

    馬匹突然莫名其妙往前倒去。

    原來是馬匹跑進?了一片叢林,而腳下竟是一個大塊的、事先?挖好的陷阱,陷阱之中?全是寒光閃閃的利刺。

    “啊!”

    劉子玠驚慌地緊閉雙眼,下意識地放聲叫了出來,身體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空中?傳來簌簌的風聲,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空而來。

    一襲青紗卷起劉子玠的腰腹,將?他往后拉,馬掉進?陷阱被利刺扎成了馬蜂窩,鮮血如注,瞬間死?亡。

    賀問?尋接住劉子玠,一手圈住他的腰,將?他放于身前,男子身上用的蘭草香猛地撲面?襲來。還?沒等劉子玠喘口氣,數十個手上拿著劍的蒙面?黑衣人?從天而降。

    這?些個黑衣人?怕不是和上次在懸崖上是一伙的。上次襲擊她沒成功,這?次又來是吧?

    賀問?尋臉上寒意肆起,道:“不想死?的就過來打,我送你們?去見閻王娘子。”

    等到江鳳纓、唐危月趕到時,看到是這?樣的一副景象。

    賀問?尋一手攬著劉子玠,一手打架,根本就不帶怵的。只見她甩開?劉子玠之后,一手奪了黑衣人?的劍,將?其一劍封喉后,一手一甩青紗,將?劉子玠又給拉了回來,又往右邊一腳將?黑衣人?踹到陷阱里,利刺直接將?此人?下顎扎穿。

    ……這?位七殿下怕不是要被賀問?尋給甩吐了。

    若是沒有七殿下,賀問?尋打斗還?能輕松點。她一面?對抗敵人?,一邊還?得分神顧及七殿下之安危,一心二用,自是難免給這?些黑衣人?尋得可乘之機。只聽得 “嘶” 的一聲,她左臂竟意外被劃了一劍。

    但賀問?尋的打斗經驗豐富,她旋即調轉身子躲避,這?一劍也不過是輕輕劃到,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罷了。

    江鳳纓、唐危月面?面?相覷,旋即投身到打斗中?。

    不消片刻,滿地狼藉。

    江鳳纓將?地上的尸體翻過來,細細查看,眼神凝重:“為何會有人?特意伏擊在此處?”隨后,她復又探頭往下看去,那匹已沒了生息靜靜躺在陷阱里的馬映入眼簾。她心中?暗自思?忖:這?么?多馬都安然無恙,偏偏是賀問?尋胯。下那匹出了事,莫不是有人?在刻意針對她?

    劉子玠頭暈目眩,手心冰冷,臉色蒼白,發絲繚亂,眼里透著一股無助,全身無甚力?氣,倒在賀問?尋的身上,就像一塊軟軟的棉花。若不是有賀問?尋摟著他,他險些要癱在地。他扯扯賀問?尋的衣衫,有氣無力?道:“我真的沒力?了。”

    唐危月一邊心里念叨著非禮勿視,告誡自己這?等八卦不是她能看的,強迫不去看摟抱著的那兩人?,一邊騎上馬。她先?是輕咳兩聲,再道:“馬匹發狂,又突遇不明身份之人?的襲擊,還?是趕緊送七殿下回去。”

    賀問?尋點點頭,抱著劉子玠上馬。

    劉子玠靠在賀問?尋的懷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抿唇不語的模樣。她的發絲因騎馬而被風撩起,拂到他的臉上,無聲地撩撥著他的心弦,他的耳朵悄然渲染上了紅霞。

    四人?急速回到球場上時,看見眾人?都圍在場上等候其歸來,站在最前方的是劉子姮。

    劉子姮一臉不虞地看著賀問?尋將?劉子玠扶下馬。她咳嗽兩聲,吩咐道:“還?不趕緊去把你家殿下看好。”

    那侍從得了命令,連忙趕緊手拿著披風向前,從賀問?尋懷里接過劉子玠。

    劉子玠驚魂未定,但仍舊未忘向賀問?尋道謝:“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他又看了看賀問?尋左臂上的衣衫破口,眼含愧疚和心疼,聲音顫顫道:“你這?是因為我受的傷,我……”

    劉子姮生怕他一時情難自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些不該說的話,趕忙截住他的話頭,道:“七弟,你先?好好休息,切勿多言。有什么?話,等回去之后再說。”

    劉子玠是被侍從硬拉著走的。

    劉子姮又多看了眼賀問?尋的臉,更加覺得大事不妙,已經下定決心打算回去就把劉子玠好生看住,莫要再讓這?兩人?有任何碰面?的機會。

    思?及此,劉子姮默默地看著劉子玠一步三回首的步子,那盈盈水眸里的不舍,她額角直跳,心道,完了,古來兒郎最愛的戲碼便是英雌救美,偏偏還?來兩次,她七弟莫不是已經情根深種了,這?什么?孽緣這?是!

    裴似錦站在劉子姮身后,掩在衣袖里的手緊握成拳。

    這?件事若不是有七殿下摻和進?來,那掉進?陷阱里出事的便會是賀問?尋了。

    那馬癲狂奔跑,即使是身懷武功之人?落馬也得摔個七葷八素,更何況還?特意在林中?布置了后手。原本安排殺她一事,卻為她人?做了嫁衣,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成了救皇室貴族的恩人?。

    好啊,她的運氣可真是好啊。

    第38章 小秘密

    劉子姮深深打量著眼?前對她作揖的女子。上次在墓室里光線昏暗沒看清, 現在倒是看個明明白白。

    此?人面?容不俗,典則俊雅,身形挺拔如松,沒想到江湖之中還有此?等風姿綽約之人。若是不說, 她還以為?是都城哪位世家大族里甚少出?面?的貴族女郎。

    外表甚佳, 就是出?身草莽。堂堂一江湖中人, 無什么?身世背景,哪里配得上她的七弟。哎, 這臉能當飯吃嗎?她七弟就是太看臉了。

    劉子姮略一思吟,道:“我七弟性子頑劣, 在馬上這一遭如若不是有你相助,后果恐怕難以設想。”

    賀問尋道:“五殿下, 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乃是江湖之人應盡之責, 我也只是略盡綿薄之意。”

    她略微一頓,目光朝劉子姮身后瞥了一眼?, 繼而道:“然而,眾多?馬匹之中, 唯獨我所?騎的馬出?了事?。依我之見,此?事?應當徹查清楚,也好給眾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讓這件事?有個妥善的結局。”

    劉子姮頷首:“你說的有一番道理。”

    此?聲?一落, 一身著黑色武袍的女子從中走出?,對劉子姮行一禮。裴似錦道:“此?次蹴鞠比賽準備的馬匹皆由我裴府負責,我身為?武林盟主, 自當會徹查一番,絕不姑息。”

    裴似錦轉身, 與賀問尋對視。

    雖然目光平靜,但賀問尋感覺到被一頭虎視眈眈的豺狼所?死死盯著。這也是兩人之間第二次的交鋒。

    上一次,兩人還是在黑夜里為?了一件兵器大打出?手,彼時賀問尋黑衣蒙面?,不曾露其真容。現下兩人是光明正大打了個照面?。

    裴似錦問:“那馬在比賽中途并未出?現什么?異常,唯獨在你換予七殿下騎后,這才出?了事?。你騎的途中可有發現什么?不對癥狀?”

    ……什么?叫她騎的時候沒事?,偏偏七殿下騎的時候就有事?。裴似錦這番話分明是故意引導眾人以為?是她賀問尋在馬上動?的手腳。

    真是卑鄙啊,一句話說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意思。

    兩張嘴皮子一張一動?就開?始往她身上扣黑鍋。

    掩在人群中,始終默不作聲?的裴玉清抿著唇,看著裴似錦,眉目含霜。他實在不明白,為?何?母親會將救人之人說成害人之人。不,自從他被逐出?裴府時她的無動?于衷、置之不理的態度,他已?經無法再將她視為?自己的母親。

    賀問尋脊背挺得很直,不急不緩道:“裴盟主此?言差矣。這馬確實一開?始是較為?溫順,但在比賽下半場時有暴躁噴鼻現象。在比賽結束之后,馬甚為?狂躁地在場上跑了幾圈。另,并非是我主動?與七殿下換馬。”

    江鳳纓在一旁適時道:“裴盟主,此?馬在七殿下騎時,疾跑甚快,很是異常。更何?況,我們剛剛在林中,還遇見了利刺陷阱、以及一伙歹人。賀問尋甚至是在保護七殿下途中受了傷。”她手一指唐危月,道:“此?事?唐家少主亦可佐證。”

    唐危月突然被提到,連忙道:“……啊,對,確實有人特意藏在林中,她的傷在左臂上,這事?我可以作證。”

    江鳳纓接著道:“若不是有賀問尋及時跟上,出?手相救,七殿下如何?能安穩歸來?晚輩如今在天青閣做事?,在審查人一事?上頗有心得。此?事?蹊蹺,我愿協助裴盟主,共同?查清此?事?。”

    三人三言兩語,就把賀問尋身上的嫌疑撇清了。

    劉子姮從中已?經聽明白過程如何?,瞥了一眼?賀問尋的傷口,道:“裴盟主,后生可畏,這三人勇而有謀,不愧是我大周子民。此?事?定要徹查清楚,萬萬不可讓好人蒙冤。”她抬首望向天際,只見那片蒼穹已?被橘色的霞光染透,道:“天色已?晚,我還得回去看顧我七弟,屆時裴盟主需給我,還有我七弟一個交代。”

    裴似錦道:“是。”

    劉子姮抬步就要走,想到什么?,又返了回去,特意拉著賀問尋往旁邊走了幾步,隔開?眾人后,壓低聲?音小聲?問道:“你是否已?有婚娶?”

    賀問尋一臉霧水,不明所?以:“……回五殿下的話,有。”

    劉子姮一聽喜笑顏開?,當即就滿面?春風地拍了拍賀問尋的肩,連連道:“不錯,你這等優秀的女子是該有個夫郎好生照顧你。”

    轉過身來,劉子姮又忍不住思考:“我弟弟到底是知道她成婚了沒?若是不知道,我能接受。若是知道,那還了得!”越想臉越陰沉,越想越覺得可能,恨不得背上插。著一雙翅膀即刻飛到劉子玠面?前問個清楚。

    而那些偷偷瞄過來的眾人,從賀問尋將七殿下救回來,再到五殿下對她這般親熱地拍拍肩,此?刻對賀問尋的認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不是,這人什么?身份啊,還能和皇室中人有說有笑的?

    等劉子姮一行人離開?之后,裴似錦便真的帶著江鳳纓一道往馬廄中走去。

    就在兩人途徑賀問尋時,賀問尋出聲喊道:“裴盟主請留步。”

    裴似錦遲緩地停步,但并沒有轉身,而是一臉冷漠地看著賀問尋挪到她的面?前。

    唐危月一臉吃瓜樣地也跟過來。

    賀問尋緊盯著裴似錦,沒有一絲一毫后輩見到武林盟主的謙卑樣。她道:“細細想來,有一事?頗有些異樣。馬匹暴躁時,我曾撫摸它的鬃毛已?示安撫,但每每撫摸,我的手掌、手指處都沾染上了不少的馬汗。”

    江鳳纓蹙眉:“馬身上的汗?”

    賀問尋頷首:“正是。我曾聽聞有一種藥,令馬服下之后,在兩個時辰之后藥效才會漸起。藥效起,馬流汗,易怒易暴躁,最后會陷入癲狂的奔跑狀況,直至力竭而亡,活活累死。回想起那馬的狀況,說不定便是被人服下此?藥。”

    語罷,賀問尋低嘆了一聲?,語帶遺憾惋惜之意:“馬匹無辜,是下藥的人殘忍無情。”她話頭一轉:“我相信,不論?是給馬下藥,亦或是林中埋伏,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人一定會被她的惡果所?反噬。”

    賀問尋微微側過身,后退一步,作揖拱手道:“這只是我的一點小小愚見,還望裴盟主斟酌考量。”

    裴似錦臉色晦暗,但礙于有旁人在場,只道:“此?事?本盟主自會徹查,若真有人蓄意謀害,定不輕饒。”

    賀問尋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背后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你這位后生娘子確實做得不錯。”

    她轉身,看向來人。

    一個身著青衫的女子立在她眼?前。此?人年?紀大約在三十五上下,面?容溫和清雋,身量頎長,靜觀頗有一種文士之姿。

    唐危月在一旁低聲?解釋:“這位是天青閣閣主。”

    哦,原來這就是那位久聞其名的溫閣主。當真是個長得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

    賀問尋垂手而立,面?無表情道:“晚輩見過天青閣閣主。”

    溫明誨負著手,好整以暇地盯著賀問尋許久。片刻后,溫明誨突然笑了下,道:“我觀你面?相,總覺得你好似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賀問尋道:“我自幼便流離居所?,吃百家飯長大,不認識什么?人。不過天下之大,長得相似的人總會是有的。不知閣主所?說的故人是?”

    溫明誨微微瞇起雙眸,似笑非笑地道:“那故人與你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想來是我記錯了。你這后生娘子倒是有幾分獨特氣質,若是你在比試第二場奪得第一,你我之間說不定會有更多?交集。”

    賀問尋道:“承閣主吉言。”

    溫明誨頷首,一甩衣袖離去。

    賀問尋低首看著那衣袖甩動?的幅度,看著溫明誨負在身后的那只手。就是那只萬惡的手,將溫明珠囚禁,對他百般強迫。

    霞光灑落在賀問尋身上,給她渡了一層光輝,映著她的幽深烏瞳。她心想,遲早有一天,得把這雙手給砍下來。

    如同?瓜田里上躥下跳的猹一般,唐危月覺得自己今日可謂是吃瓜吃到飽。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賀問尋,說道:“七殿下特意來找你,五殿下又拉著你。裴盟主和溫閣主對你似乎也別有看法,賀問尋啊,你可真是搶手得很呢。”

    正神?游天外的賀問尋被這話拉回了思緒:“…… 呃…… 確實都是她們自己主動?來找我的,我完全是被迫的。”

    唐危月從懷中掏出?那把鐵扇,“唰” 地一下展開?,搖了搖頭道:“你少來這套,我才不信呢。你這個女人,身上必定藏著某些秘密。”

    賀問尋無奈道:“……秘密這種東西,倒也并非是值得宣揚公布之物。”

    唐危月猛地湊過來,用鐵扇遮住兩人的面?容,擠眉弄眼?地說道:“江鳳纓雖比我先認識你,但瞧她那樣子,肯定不知道你身上的秘密。賀問尋,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等著吧,我一定要比江鳳纓早一步挖出?你身上的秘密,讓她羨慕嫉妒我。”

    賀問尋:“……”

    ……

    晚間。

    賀問尋靜靜坐在軟榻上。她將半邊身子倚靠在矮桌旁,手肘抵在桌上,支著頭,屈起一條腿,長發半濕漉著散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打著。身后窗戶大開?,月亮如銀盤般高?懸于天際,灑下一地清輝。

    矮桌上點著油燈,燭火跳躍,光芒映著她的面?容明暗交錯。她的手肘旁擺著一個藥瓶、小竹片和紗布。

    裴玉清也是剛沐浴完出?來。胸膛上的水珠將前襟微微浸濕,頭發被他全部都撥到一旁。他俯身湊過去,看著賀問尋緊緊闔住的眸子,喃喃道:“睡著了?”

    賀問尋睜開?雙眼?,一把將裴玉清拉到懷里,她湊到他脖頸處聞著他身上的清冷香味,道:“你不在,我怎么?會睡。自然是等你過來給我上藥了。”

    裴玉清將賀問尋的衣衫一扯,露出?大塊白皙的肌膚。他用小竹片沾上藥粉,涂在賀問尋的左臂、臉頰上:“雖不知你在林中遇險情況如何?,但看到你在球場上被球擦臉而過,我是真的很擔心。不過好在這點小傷,不至于讓你破相。”

    藥粉碰到傷口產生的疼痛感令賀問尋倒吸幾口涼氣。裴玉清見狀,湊得更近,對著她的臉輕輕吹著氣。

    賀問尋看著近在咫尺的裴玉清漂亮的淚痣:“我還以為?你會因我騎馬帶著七殿下回來而吃醋呢。”

    裴玉清給她涂藥粉的手輕輕放下,嘆口氣:“比起吃醋,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他轉身將東西放在矮桌上,逆著自己的心思悶悶道:“難不成我在你眼?里只是妒夫一個?我只是愛吃醋,又不是不懂事?。”

    他當然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看到賀問尋讓別的男人坐到她懷里時,胃里醋海翻涌,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滋味。

    裴玉清轉過身來,目光澄澈:“被球打那時,你在場上想的是什么??”

    賀問尋一時語噎,腦海里唐危月那句“你身上必定藏著某種秘密”,和窗戶處那張動?人心魄的臉同?時浮現,一時千回百轉。

    她拿不準到底要不要說,說多?少,說到哪種程度。

    裴玉清一言不發,看著她。

    賀問尋忽然環抱住裴玉清,一手圈住他瘦削的腰身,她的下頷抵在他的肩上。

    “……其實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她輕聲?道,“我見著我親生父親了。”

    裴玉清呼吸一窒。

    “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我的父親是溫明珠,曾經萬淵盟的盟主。”

    第39章 坦誠相待

    夜晚寂靜聊賴, 只有簌簌低語聲。

    桌上的燈油將?軟榻上兩人相擁的影子倒映在墻上。

    賀問尋就這樣將?腦袋枕在裴玉清的肩上,一路簡明扼要,從?在賀蘭若主墓室里?的所見所聞,與謝離愁的交談, 到馬球比賽休憩時與溫明珠的對望盡數傾述給他, 但又從?中特意?隱瞞了裴似錦在這個故事中的身影。

    當聽到溫明珠的遭遇時, 裴玉清扭頭看向?賀問尋,抿唇不語, 手下?意?識地拽緊她的手。雖不能感同身受,但同為男子, 他能體會到溫明珠所處的困境。

    墻上的影子動了動,賀問尋抬起頭, 語調肅然:“我的父親過得很不好,我想幫他。只是這事稍有些難辦, 首先?得幫父親去蠱、恢復武功才行。”

    裴玉清伸手捧住賀問尋的臉頰,溫聲道:“此前在幼時, 我就曾仰慕過父親的英名?,不曾想他會有如今的難處。我心疼父親的遭遇, 也為父親的堅韌心性感到敬佩。”他傾身過去,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個很輕的吻,“我是你的夫郎, 在這件事上, 我與你心連心。你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同我說?,玉清在所不辭。”

    她的裴郎真的是貼心得很吶。

    “只是, 我的妻主大人,你是不是還有什么沒有告訴我?”

    裴玉清講這話時語氣真摯誠懇, 但看向?她的眼神又帶著?一絲探究。

    “妻主的母親是南詔國的將?軍,父親是曾經萬淵盟的盟主,把妻主的雙親害成這樣,我不信只有溫明誨的份。”裴玉清的語調平平,卻又很直接地指出了賀問尋剛剛那番話中刻意?隱瞞的部分。

    “……嗯……你說?得沒錯。”

    賀問尋語塞了。

    賀問尋沉默半晌。

    賀問尋腦子在轉。

    她到底要怎么恰當地把這一句“你的母親當年殺害了我的母親”狗血話說?出來而?不傷了她和裴玉清之?間的情分。

    賀問尋與裴玉清對視良久,索性直言道:“謝離愁同我說?,當年是裴似錦給我母親下?的毒。”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四?周,氣氛格外凝滯。

    賀問尋就這么默默地看著?裴玉清,桌上的燭光搖曳,使得她的眸子愈發黝黑深沉。

    裴玉清悄悄抬眸看她,發現賀問尋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復又垂下?眼眸,捏著?衣袖。

    裴玉清咬唇,這一話既驗證了他心中的猜想,又讓他感到害怕。他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她會不會因此跟他生氣,再也不理他”,才到“果然是母親下?此毒手”。

    難怪母親此前會在馬球場上如此對賀問尋。怕不是兩人早已對雙方的行為心知肚明。

    “……我……”裴玉清冷不丁地撲過去,雙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腰身,像只害怕被主人丟棄的小貓,眼神楚楚,小心翼翼地道:“你會因此恨我、棄我如敝履嗎?”

    賀問尋抬手,順著?裴玉清清瘦的脊背,慢慢地撫摸著?他的烏發,“老一輩的事與你何干,我為何要牽扯到你身上?如果我是的話,那為何又會在出墓室之?后與你成親呢?”

    言盡于此,賀問尋不再講話,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輕拍懷中輕輕顫抖的人,直至懷中人道一句“我們去榻上休息吧”,兩人才熄了燈,一并躺在床榻上。

    室內一片昏暗,裴玉清正?面躺著?,睜著?眼,凝視著?帳頂許久。

    賀問尋閉著?雙眼假寐,耳畔傳來衣衫微微的摩擦之?聲,脖頸處有溫熱的呼吸打上,一具柔軟的身軀貼過來。

    是裴玉清依偎過來。他支起上半身,手抵著?賀問尋的肩膀,他的幾縷長發似有若無地拂弄著?她的臉。

    賀問尋睜開雙眼,撇過頭去看他。在濃墨般的黑暗中,即使沒有光亮,也能感觸到他的眸光所在。

    裴玉清低頭,一言不發地、主動地去親吻賀問尋的唇,從?一開始的唇齒相依,到猛烈的唇舌交纏,口齒間全都是裴玉清身上的冷冷香氣。

    賀問尋的手按在裴玉清的纖弱后頸處,他的烏發纏在她的五指間。

    許久才分開,兩人的唇都帶上了點水澤,隨后他又討好似地吻了吻她的鼻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上唇。

    裴玉清伸手攬住她,貼著?她的臉頰輕微磨蹭,在她的耳畔處說?:“不管你做什么,發生什么,我都會在你這一邊,此心無悔。”

    賀問尋翻身回抱住裴郎:“我對你的心也是如此。我剛剛隱瞞不說?,只是……不想讓你為難。”

    裴玉清緊緊手,把自己埋在她的懷里,似有抽泣,低聲道:“不用,你無須顧慮我,你只要明白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永遠都會站在你身后就好。”

    賀問尋手指輕抬他的下?頷,吻去他眼角的那滴淚,也同樣吻走了他的悵然若失,開口道:“哭什么?”

    裴玉清細若蚊吶:“我只是怕你生氣,討厭我,不要我。”

    賀問尋道:“不會,你已經知曉我全部的秘密了,我與你之?間坦誠相待。”

    ……

    翌日?辰時四?刻,一襲紅衫已在樹下候著許久。

    江鳳纓看見賀問尋慢悠悠踱步過來,慢悠悠在走過她身前,再慢悠悠地坐在樹下?懸掛著?的秋千上蕩了蕩,最后才開口道:“查得怎么樣,是不是那馬被喂藥了?”

    江鳳纓整個身體斜靠在樹干上:“對,就是專門給馬喂草的人主動出來領罪說?她一時不察,這才給馬喂錯了東西。”

    賀問尋道:“那最后怎么處理的?”

    江鳳纓道:“那人被拉到五殿下?院中,下?令杖責四?十,最后是抬著?回去的,屁股紅了一大片,我看是一個月都下?不來床了。”

    賀問尋道:“我還以為會以驚嚇到皇室中人為由,將?她直接賜死。”

    江鳳纓道:“總歸是沒出什么事,下?令杖責還是七殿下?所下?的命令。不過,林中遇險讓我想到了上次,你說?這兩撥人是不是同一伙?她們到底針對的是誰?”

    賀問尋道:“唔……我也不知道針對誰。不過擒賊先?擒王,把那個下?命令的人直接做了,就沒有歹人過來尋麻煩了。”

    江鳳纓嘶了一聲,狐疑道:“聽你的口吻,好像知道了是誰?”聯想起比武場上的真圓道士,她半猜疑道:“不會這兩伙人和真圓道士是一道的吧?”她撓撓腦袋:“可是這也不對啊……她都勇到上場跟你單挑,又何必派人。”

    賀問尋起身,拍拍江鳳纓的肩:“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你早飯吃了沒,我帶你去吃些裴郎準備的。”

    裴玉清一直在等賀問尋歸來,見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便去廚房多拿了一副碗筷過來。

    早飯清淡,白粥配些小菜,還有幾個從?集市上買回來的肉包子。

    江鳳纓用筷子夾起一個包子,蘸醬送進口中,咀嚼幾下?,猛地想起某事,一拍腦門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口齒不清地道:“謝離愁今早派人給我的,說?這封信得親手交到你手上。”

    賀問尋打開,裴玉清湊過來看一眼,上面寫著?的是“戌時三刻于明月樓見”。兩人不約而?同地一道抬頭看向?江鳳纓。

    江鳳纓連忙解釋:“他說?你今日?一定要去,有急事。”她瞄了眼裴玉清,“至于裴公子可不可以去,這我就不知道了。”

    戌時三刻,明月樓。

    賀問尋是帶著?裴玉清一起前往去赴會的。

    小二引著?兩人一路進來,向?三樓走去,將?包廂房門拉開,躬身請她們走進去。

    謝離愁坐在案后,先?是瞧見從?曲屏后走出來的賀問尋,正?欲開口說?話,卻又看到她身后的裴玉清,目光微微一凝,隨后轉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待兩人坐下?后,謝離愁道:“我沒想到你會帶裴公子一道過來,看來需要多加幾道菜了。”

    賀問尋道:“裴郎不愛吃些辛辣之?物,喜飲食清淡,也愛吃些甜的,這酒樓中有櫻桃饆饠嗎,也可以來些。”

    謝離愁看了賀問尋一眼,真的起身出門去喊小二添菜。

    待菜上齊,三人動筷吃了幾口,賀問尋道:“明月樓的飯菜很好,這櫻桃饆饠也很好吃,只是你真的單純過來請我吃飯嗎?”

    謝離愁瞥了眼裴玉清,意?有所指。

    賀問尋恍然大悟,道:“你無需顧慮裴郎,他什么都知道了。”

    謝離愁微微錯愕,沒想到她二人如今已經好到這種層面了。見狀,也不再迂回,他開門見山道:“溫哥哥那日?在球場后面的小院更衣時,見到你了,對嗎?”

    賀問尋頷首。

    謝離愁道:“想必你也知道目前溫哥哥的處境,他身上的蠱一日?不除,那便會一日?受到溫明誨的牽扯。但是那母蠱與子蠱感應極強,若是我們強行去蠱,溫明誨必有所知。”

    賀問尋手指敲敲案桌,道:“有沒有一種方法讓這個母蠱能夠斷開與子蠱之?間的聯系?”

    謝離愁點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道:“我根據我父親留下?來的書冊記載,若是母蠱所寄養的宿主死亡,那便可以斷開和子蠱之?間的聯系,但這樣的話溫哥哥性命不保,所以我們要讓溫明誨假死。”

    賀問尋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面赫然記錄的是假死藥的秘方。她一路看下?來,問:“你找我可是缺了哪味藥材?”

    謝離愁道:“對,此藥為假死藥,人食之?可暫避口息,再喂以解藥便可蘇醒。”

    賀問尋道:“等溫明誨服下?呈假死狀,母蠱便會感知不到宿主,如此便會形成一種斷聯,到那時便可實施掉蠱之?法。不過所缺的藥物……” 她從?紙張上抬起頭來,“你確定我能夠找得到嗎?”

    謝離愁道:“能,因為我缺的這味藥就在你比試大會第二場在的那座小島上。”

    第40章 小島比試

    天盛大會?比試的第二場是在一座小島上, 此島由唐家人?主管,據稱島上古樹茂密,有不易尋得?的草藥,亦有一些蛇蟲等物。

    通過比試大會?第一場的人?此時都在同一艘沙船上, 預計今日傍晚抵達小島。

    賀問尋靠在船手中拿著?一小卷軸, 打開一看, 上寫著?“凡是能在島上找到寶蓮龍紋劍的人?則為魁首”,下方正是島嶼的地圖, 但畫得?也不甚仔細,只是粗糙地畫了整座小島的外型, 在地圖的東北角標了一個小紅點。這個紅點就?意味著?是此寶物埋藏的地點。

    寶蓮龍紋劍是一把名品劍,傳聞此劍削鐵如?泥, 由千年寒鐵所鑄成,被收于《兵器錄》一書中。

    賀問尋暗暗思忖:此次上島, 所給予的最?長期限僅為十日。既要為自己尋得?寶蓮龍紋劍,又要找到制作假死藥的最?后一味藥——婆娑花, 我到底要如?何尋得?這兩物?

    一把鐵扇赫然出現在賀問尋眼前。拿那?鐵扇的主人?很是輕佻,將其置于下頷, 微微用力上挑。

    唐危月口?吻很是佻薄,打趣道:“小娘子為何愁眉不展?”

    賀問尋一把將她的鐵扇打走,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唐危月。

    此人?今日著?一身水青、亮黃雜糅在一起的明艷長紗寬袖交領裙, 腰上環佩羊脂玉玉佩, 怡然自得?地搖著?她的那?把鐵扇,相比于其她人?的窄袖圓領武袍,唐危月就?顯得?風流不羈, 和別?人?完全兩種畫風。

    賀問尋緩緩踱步,繞著?唐危月轉圈, “你不像是上島尋寶的,你是來秋游放風箏的吧?”

    唐危月哂笑一聲,款款而道:“我對那?勞什子天青閣沒半點興趣,我又不是那?悶頭?青江鳳纓,一心想為江湖做事。”她搖扇自得?,“我可沒什么要在江湖上揚名的大志向,做我的唐家少主就?好。”

    賀問尋一早就?看出來唐危月志不在此。她點點頭?,將手壓在唐危月的肩膀上,“那?我就?放心了,少一個人?,就?少一份競爭。怎么,要不你我合作,我們一同去?尋?”

    唐危月一攬賀問尋的肩膀,笑嘻嘻道:“好啊,我本就?是來玩玩罷了。我對這劍、這第一名本就?沒什么興趣,有你同我尋,我便覺得?此行不無?聊了。”

    酉時末刻,眾人?終于抵達小島。島上已有守在此處的唐家人?帶領著?諸位娘子前往已蓋好的落腳旅店休息。

    眾人?休息過后,待到天亮,便自行出發,有成伴前往,也有單獨,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誠然,亦有妄圖耍小聰明之人?,他們尋思著?跟隨她人?尋覓,定能竊取些許線索。而賀問尋在比試第一場嶄露頭?角,在馬球賽上引人?注目,自然就?成了眾矢之的。賀問尋則以亂逛應對被跟蹤,從東側逛到西?側,再從南側逛到北側,活脫脫像個街溜子,把整座島嶼幾乎逛了個遍,此計勸退不少跟蹤她的人?,頗有成效。

    在別?人?眼中的擺爛,但唐危月知道,每晚外出溜達回來,賀問尋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在卷軸的地圖上涂涂畫畫。

    唐危月指著?卷軸上在小紅點下方的一朵墨色花,問:“你這里畫朵花是何意?”

    賀問尋依舊埋頭?在卷軸上,道:“我此番上島也并非是單純尋寶,還想尋點奇異草藥。這是我根據這幾日的觀察所得?知的大概位置。”

    溜達到第七晚傍晚時分,人?人?安寢時,賀問尋敲響了唐危月的門?。

    門?打開,唐危月看著?一臉笑瞇瞇的賀問尋,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睡眼惺忪道:“我們這是去?干嘛?”

    賀問尋拉著?唐危月的手,直接從二樓窗戶一躍而下,窗邊掛著?的風鈴因兩人?的動作叮當作響,“找花。”

    “什么花?”

    “會?發光的花。”

    說話間,那?風鈴又是一陣響,只因夜間寂靜,其聲余音裊裊。

    唐危月嗤笑一聲,但還是跟著?賀問尋往東北方向走,“你當我三歲小孩唬我呢?這世間哪有什么會?發光的花?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避人?耳目,才此時出來找那?寶劍。”

    ——我要如?何尋到那?婆娑花?

    ——此花生長在陰暗潮濕地帶,夜間會?發出微弱的光,白?日不好尋,夜間好覓,且此花夜間盛開,會?散發淡淡幽香。

    謝離愁當日在明月樓所說的話還言猶在耳。

    賀問尋點點頭?,神情很是鄭重,道:“所以才拉上你來長長見識,而且我好像也發現了找到寶劍的路徑。”

    說話間,兩人?已是來到一片密林前。

    天暗的很快,日光的最?后一抹余暉被吞噬殆盡,樹影幽幽,靜謐深邃。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濃墨黑夜中,唐危月從懷中取出一枚照明用的夜明珠。那?夜明珠光亮如?晝,瞬間將兩人?的神情五官映照得?清晰分明。

    “啪嗒”一聲,是賀問尋踩在枯葉上發出的脆響,在這密林中顯得?尤為滲人?,再配上一些時不時的不知名動物鳴叫,聽聞只會令人覺得脊背發涼。在這密林中,似乎連呼吸都顯得?格外吵鬧。

    霧氣愈發的濃重,就?算夜明珠在手,視野也是一片模糊。越往前走,枝干愈加繁茂,樹影重重,一陣秋風打過帶起一陣林中呼嘯,聽起來倒像是鬼哭狼嚎。

    賀問尋一臉平靜地向前走去?,神色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熟悉感會?讓人?安心,因為她在白?日里已經提前在這密林里走過數次。

    而在夜晚,發光是藏不住的。

    賀問尋停住腳步,眸光停在散發著?淡淡熒光的一棵粗。壯大樹底部。只見其雜草叢生,但掩蓋不住其銀白?光芒。

    她們現如?今已經走到密林深處,已是最?潮濕陰暗的地帶。

    唐危月也注意到了此番異端,咂舌道:“乖乖,原來還真的有會?發光的花啊,你真沒騙我。”

    賀問尋蹲下身,將雜草撥開,露出其真面目。婆娑花長著?白?色的花衣,里包裹著?的是淡紅色的花蕊,花瓣因賀問尋的撫摸而微微顫抖,露珠滾落在她的指尖上。

    唐危月俯下身,將夜明珠挪近些,“你要這些花做什么?”

    賀問尋拿出香囊,在根部將婆娑花折下收入囊內,“以花瓣入藥。江鳳纓沒同你說過嗎,我會?制藥行醫。”

    唐危月一臉驚訝,說話聲音下意識地提高了些:“抱歉啊,我以為你只會?下毒害人?,沒想到你打算以花救人?。那?這花瓣能用作什么藥?”

    賀問尋無?語凝噎,直接忽略唐危月的話,埋頭?苦干中似又有什么驚奇發現,伸手將夜明珠一手奪過來,細細觀察。

    唐危月也蹲下身子,只見那?婆娑花附近長著?一連串的波點紅蘑菇,好奇問:“這蘑菇可有來歷?”

    賀問尋摘下蘑菇,置于掌心,遞至唐危月眼前,說道:“這蘑菇模樣怪異,實則無?毒,吃起來舌尖微微有麻意,可入藥亦可做成湯羹食之。不過,吃完后會?有致幻、夢魘之功效。倘若你心中有鬼,那?么食用此蘑菇后,夜里做夢便會?是你心中所念叨的那?件事。且藥性極強,食之者會?有約莫五日昏沉。”

    唐危月嘶了一聲,好奇的腦袋縮回去?,一把將賀問尋的手推開,道:“噫,好可怕的蘑菇,拿遠點,我見不得?這些臟東西?。”

    賀問尋一并將蘑菇盡數收入囊中,起身整了整衣袖,將香囊收好,道:“今夜收獲頗多,但我們的尋寶之旅還未結束。”

    她從袖子里拿出卷軸,指著?畫冊上的紅點,道:“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在東北角,但名劍是不可能隨意藏在某個灌叢當中的。而與這密林相連的,則是一面丘陵。”

    卷軸上畫了幾條線,每條線的末端都打了個叉,這都是賀問尋之前白?日走過的、未果的路。

    兩人?并立而行,夜明珠照著?兩人?前進的道路,賀問尋的聲音悠悠然然飄蕩在叢林中,“但這密林卻又不是那?么好走出去?的。我們一開始進入密林,路倒好走,但你沒發現我們一直在兜兜轉轉轉圈嗎?”

    兩人?停下步伐。唐危月看著?熟悉的微弱發光雜草叢,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們唐家雖以傀儡聞名江湖,但這奇門?遁甲之術也是頗有心得?,我奶奶便是其中翹楚。這小島原先是我奶奶曾居住過的地方,想必這林中迷霧陣法必定是她留下來的。”

    唐危月口?中的奶奶,指的是早已駕鶴西?去?的唐蓉,曾是唐家的掌門?人?。

    賀問尋手指了指雜草叢,又指了指附近的幾棵樹,道:“其實我白?日里就?走過這些地方很多次了,但每每到這里就?寸步難行,只得?原路返回。想起你是唐家少主,這才把你拉出來,看看你有什么高招。”

    唐危月瞥了眼賀問尋,“原來你拉我來是為了這個,雖我對奇門?遁甲之術有研究,但研究不多,只是略微懂點皮毛。”

    兩人?四處探查一番,無?果,只得?又往前走,迷霧始終圍繞在眼前,散不去?,但丘陵的輪廓又在前方若隱若現。

    明明路就?在前方,卻始終踏不過去?。

    唐危月沉聲道:“此陣法極為微妙,需找到生門?方可破解,從而走出此地。” 說罷,她抬腳前行,似是踢到了某個硬物,忙拿出夜明珠一照,原來是一塊毫不起眼的石碑立在那?里。石碑之上書寫著? “路就?在腳下” 幾個字。

    賀問尋扭頭?看向唐危月,滿臉疑惑地問道:“這‘路就?在腳下’究竟是何意?難道真要我們直接踩下去?不成?”

    唐危月被賀問尋的這番獨特理?解驚得?瞠目結舌,“我奶奶可是布陣高手,斷不會?設置如?此簡單的陣法。依我看不如?……”

    話未說完,只見賀問尋毫不猶豫地抬起一腳,干脆利落地直接踩向石碑。

    只聽得?一聲沉悶的重物移動之聲響起,周圍的景象瞬間發生變化。夜間的薄霧漸漸消散,原本狹窄且雜草叢生的道路立刻變得?整潔、開闊許多,山丘清晰地顯現在眼前,一座石門?巍峨地矗立在前方,石門?前面還豎立著?兩盞昏暗的燈。

    唐危月:“……”

    噫,還真是如?此簡單,那?沒事了。

    唐危月默默把嘴閉上了。

    兩人?當機立斷,運用輕功向前飛去?,在石門?前停下。這石門?厚重,使蠻力從中碎開肯定是不成的,應當還有解開此機關的妙門?所在。

    賀問尋細細觀察這石門?,中間無?任何一絲嚴密的縫,她在門?上敲敲打打一番后,向唐危月搖了搖頭?。

    唐危月勢必要在賀問尋面前找回些面子,相比于此前的心不在焉,她鉚足了勁,細細查看這兩盞昏暗的燈是否有什么乾坤在里面。

    賀問尋站在一旁,道:“我夫郎也曾對這些機關之術稍有探究。他說,世間機關要害在于陰陽調和,”她繞著?燈緩緩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且看這燈的位置,一左一右,恰似陰陽兩極。左為陽,右為陰,陰陽相合,方能開啟機關。”

    唐危月將手放在左邊那?盞燈上,輕輕扭轉一按,原本暗淡的燭光頓時變得?更為亮堂許多。隨即,唐危月急忙伸手按在右邊的燈上。兩盞燈的光芒跳躍幅度變為一致,交織在一起,石門?緩緩而開,露出一條幽暗的通道。

    見狀,唐危月滿臉得?意之色,目光灼灼地朝賀問尋看過去?,然賀問尋只是語氣平淡地夸贊道:“哇,好厲害,這都被你琢磨出來了。” 說罷,賀問尋便毫不猶豫地立馬走進通道里。

    ……有種被夸了,但是被夸得?不是很爽的感覺。

    唐危月擺擺手,也一道鉆勁了地道里。

    石門?外一道黑影閃過。

    原來是這山下挖了個地道和地宮。

    通道空悠悠,順著?這單獨的一條通道走便直接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地宮。此地宮共有十根粗。壯的擎天柱頂著?。天花板上,有著?數十只長相酷似鷹隼的木鳥傀儡,地板下的外圍挖了個約莫三米寬的道,道中有水潺潺而流。地宮最?中間立著?一正方形柱子,上擺放著?一把寶劍,想必這就?是那?寶蓮龍紋劍。

    賀問尋指指那?飛著?的木鳥,問:“這不會?還有什么機關吧?”

    唐危月瞇起雙眼,看了看,道:“你看那?鳥嘴微張,再看其展開的雙翅之下,每邊各有其六孔,里必有細小箭矢射出。”

    語罷,唐危月足尖一點,向前飛去?,欲拿那?寶劍,霎時數十只箭矢從木鳥嘴中發出,唐危月手中鐵扇一旋,將這些箭矢紛紛打落,又是數十只箭矢向她飛射而來。

    唐危月腳踢擎天柱三環,后退至賀問尋身旁,看著?她兩手空空,道:“有些難,你連武器都沒帶,你要怎么去?拿?”

    “不用擔心,看我的。”賀問尋留下這輕飄飄的一句話。

    也不知是怎的,唐危月只覺眼前一花,一青色緞綢之物瞬間遮于眼前。

    抬眼望去?,賀問尋已如?鬼魅般飄到那?石柱旁。其手中青紗猛地暴漲,恍似天羅地網,高高揚起于頭?頂之上,將那?如?暴雨般襲來的箭雨給抵擋住。只見賀問尋動作干凈利落,毫不猶豫地一把拿了那?寶劍,而后又以極快的速度飛掠回來。

    唐危月看著?賀問尋把這青紗揉啊揉,最?終變成一顆紐扣裝的小球,又給她塞進腰帶內側的疊層里,連連驚嘆:“你這武器還能如?此,剛剛大得?像一張網,現在又小得?能塞進去?,這么厲害的武器我好像在哪里讀到過。”

    賀問尋抖抖衣袖,道:“《兵器錄》一書中有記載,不記得?便回去?翻翻書吧。大功告成,我們回去?。”

    唐危月點點頭?,與賀問尋并行出去?,待一個轉角視野死口?處,一陣棕色的粉末撲鼻而來,唐危月一陣頭?暈目眩,待定睛一看時,旁邊已沒有賀問尋的身影。

    那?粉末撲來時,賀問尋以手抵擋,懷中抱著?的劍已不見蹤影。她眼神一凜,立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跟上偷搶之人?。

    那?人?輕功極為了得?,現在正是寅時,夜間最?黑之時,從通道跑進叢林里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那?人?不要命地跑著?,心里念叨著?只要將此劍交到留守在小島上的唐家公證人?,那?她就?是此次比試大會?的第一名,腳下步伐愈加迅疾。

    驀地,一條長狀物由上到下,往此人?面上狠狠地來這么一下,腳下不穩,往后狼狽不堪地滾了幾圈。

    她爬起身想要接著?跑,隨即三枚銀針入體?,身體?一陣發麻,倒地,身上幾處大穴被人?一點,全身不得?動彈,其手中搶的寶劍被人?輕輕拿走。

    火焰自黑夜中驟然而起。

    賀問尋手舉著?火折子,移至那?人?的面前,語調慢慢道:“秦無?名,憋了這么久總算是出手了。”

    搶劍的此人?叫秦無?名,自第一天上島起就?暗自跟著?賀問尋。

    秦無?名梗著?脖子,硬聲道:“只說誰拿到這寶劍,就?是比試第一名,又沒說怎么拿的,我這叫智取,懂不懂?如?今你拿了劍,是你厲害,趕緊走。”

    賀問尋盯著?秦無?名看了片刻,笑了下,語氣森然:“你若是單純想要寶劍,在我一連六日都無?甚收獲,就?會?主動放棄,另做他尋。但你不一樣,自第一日就?跟著?我,就?連睡的廂房也要恰巧和我選在同一層,同一個方位,這是為了方便監視我。這是其一。”

    “其二,每每我房內有動靜,你必定也起身,不好意思,我這人?耳朵就?是比較好,你房內的動靜我聽得?一清二楚。”

    “其三,島上一入夜,就?安靜無?比,你出門?跟蹤我的時候,那?窗邊風鈴也是響了,說明你是偷聽我和唐危月講話,也是為圖方便從她房里跳窗而出。”

    “其四,根據規則,不論獲取劍的方式,只要到公示人?處搶先自證,便是第一。我來猜猜,你莫不是以為趁著?藥效發作,你便可仗著?輕功好,遁入林中,便可爭奪第一吧?”

    賀問尋微微一頓,接著?道:“但是,我不受那?藥影響,我的輕功也不在你之下。說吧,你到底是為了這劍,還是不想讓我奪得?第一?”

    秦無?名深感頭?皮發麻,喉嚨咕咚吞下一口?口?水,嘴角被抵上了一個紅色的藥丸。

    賀問尋目光幽然,語帶威脅:“這藥名叫絕息丸,食之斷子絕孫,你不僅以后對男色提不起興趣,也絕無?再有使男子致孕的可能……我說,你也不想以后沒有后代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藥往秦無?名嘴里推。

    秦無?名生怕這藥真的喂嘴里,冷汗涔涔,高聲大喊:“有人?在上島前的一晚,往我所住的客棧里投信,說讓我緊盯著?你,不讓你獲得?第一,說事成之后給我一大筆錢。”

    賀問尋語氣冷峻:“還有呢,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隱瞞。”

    秦無?名:“信上內容只是說不讓你得?第一,沒說傷你性命。”

    賀問尋歪了歪頭?,把藥收回,卻是拿出了另一個棕色的藥丸,塞入秦無?名的嘴中,又將其啞穴點上。她道:“你心術不正,為金錢所驅使,適當小懲。此藥名為斷骨丸,食之會?在接下來的六個時辰承受斷骨之痛,你便好好在這里自我反省。”

    此時,唐危月終于匆匆趕來,一看賀問尋后頭?的那?人?倒在地上,臉紅脖子粗,額角青筋暴起,臉上的五官痛苦地擠作一團,卻又是張嘴阿巴阿巴說不出什么,當即明白?賀問尋已經將此人?教訓過了。

    唐危月嘖嘖兩聲,道:“你這么快就?把人?收拾了,手夠快的啊。走吧,我們回去?。”

    賀問尋頷首。

    出來的時候還在傍晚,回去?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兩人?的衣衫上都帶了點霧珠。

    負責公證的唐氏女郎被人?從被窩里拉起來時,一臉怒氣正要發作,睜眼看到唐危月在眼前,火氣立馬消了下去?,換上一副笑臉,“恭喜賀娘子奪得?寶劍,拿下第一。只是沙船已經于昨日駛離,如?今只有烏篷船可坐。”

    相比于沙船,烏篷船就?狹小許多,其船篷低矮,只能容納一位乘船之人?。

    賀問尋將寶劍給她,下眼簾泛著?青色,打了個哈欠:“無?妨,那?我直接睡在那?烏篷船里。今日約莫什么時辰會?出發?”

    “約莫申時便會?有船娘開船而走。”

    唐危月與賀問尋告別?分開。賀問尋由人?引路,尋得?一艘烏篷船,此船還停靠在岸邊,由一粗繩拉著?。

    賀問尋是在船只搖搖晃晃中醒來的,也不知一覺醒來睡到了什么時辰。只聽著?耳邊轟隆的雷聲,和噼里啪啦的雨聲,心中一緊。她起身掀開船簾,發現船娘著?一身蓑衣,拿著?一船槳,在暴風雨中艱難地劃動著?。

    船娘回頭?對賀問尋道:“娘子莫要出來,雨太大了。”

    小小的烏篷船顫顫巍巍,在這一浪接一浪中似有被吞沒的危險。

    驀地,一個雷鳴閃電之下,一個巨浪拍來,船沉了。

    ……

    轟隆一聲,雷電劃破天際,原本灰暗的室內被照得?光亮,但又瞬間暗淡下去?。

    帷幔內,一道人?影驀地坐起。

    裴玉清鬢角的碎發皆被冷汗打濕,胸悶得?喘不過氣,捏著?被衾的手指隱隱發白?。他雙眼有些空洞地望著?昏暗的室內,不知為何,一顆心感覺被揪起。

    他在室內走了又走,最?終思慮再三,將衣衫穿好,又給自己套了一身披風,順著?廊下,一路走到顧玲瓏的房前。

    三聲敲門?聲響起。

    顧玲瓏將門?打開,看見形單影只的裴玉清正立在外面,愣怔住了,“裴公子,夜深露重,何故在此?”瞥了一眼他已被雨打濕的披風下擺,她道:“外面雨大,裴公子快些進來。”

    裴玉清卻是搖搖頭?,依舊立在門?外。風吹了過來,他將身上的披風攏了攏,嘆了口?氣:“如?今去?小島比試已有些日子,不知妻主歸期在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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