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招供
兩天后, 方策就接到了金浩然的電話。
江山文招了。
“夏成武暫時還沒抓到，但我們第?一時間就設(shè)了卡，也發(fā)了內(nèi)網(wǎng)通緝，抓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金浩然領(lǐng)著方策和鐘余生往里走：“你確定你愿意見?他?？”
江山文提了一個要求。
他?什?么都可以說, 但他?得再見?方策一面。
而且他?愿意先招, 再見?。
方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問金浩然：“他?怎么招的？”
金浩然笑了下：“少?信點電視劇和電影，我們警方?jīng)]那么窩囊, 我們知道你們?nèi)チ四莻�湖，也知道你們還去打聽了張濟(jì)家的監(jiān)控。我們意識到了你的帖子?那么巧一直沒有被刪不?太對勁，所以去跟網(wǎng)站背后的程序員出示了警察證，雖然花了點時間，但還是調(diào)出來查到了其中一個管理員是江山文, 是他?忽視隱藏了你的帖子?, 讓其他?管理員也沒處理，然后等到動手的那一天再放出來。”
“我們把這個證據(jù)擺在江山文面前的時候，他?就辯解不?了一句了。”
這案子?基本?上算是了結(jié)了，只差把夏成武緝拿歸案，所以金浩然語氣都輕松了些?：“很多?罪犯啊，就是不?把警察當(dāng)回事兒，真?以為像懸疑小說里寫的那樣, 警察就是擺設(shè), 輕松就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說著, 又有點感慨：“我去年還辦了一起案子?，是一個男的把他?小孩殺了, 他?以為警察查不?到，還特意來報案說走丟了, 找得特別著急。最后我們把能?查監(jiān)控的地方都查了個遍，又查到了三輪摩的司機(jī)，找到了線索，最后跨縣辦案，讓別縣的警局幫忙調(diào)了那邊的監(jiān)控，就抓住了他?。”
鐘余生隨意道：“有時候人犯下的罪，是無知之罪。”
金浩然揚眉看向他?：“高材生就是不?一樣哈。”
他?又看向方策，在遲疑了一會?兒后，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方策這個孩子?，給他?的感覺就是要比其他?他?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堅強(qiáng)很多?，也聰明很多?。有時候說太多?，反而勾得人家難過。
方策和鐘余生進(jìn)?了審訊室，站定在了江山文面前。
江山文沒有抬頭，方策凝望著他?，也沒有沉默：“為什?么？”
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答案，但他?還是想知道。
為什?么？
江山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我爸知道了嗎？他?什?么反應(yīng)？”
“……江老師今年六十一了。”
方策說的不?是“因為考慮到他?的年紀(jì)，暫時還沒有通知他?”，而是冷了嗓音，攥緊了拳頭：“他?對你做了什?么你要這樣報復(fù)他?？！”
鐘余生抬了抬眼。
用自己報復(fù)誰的舉動，他?很熟。
方策很討厭嗎？
“他?對我做了什?么？”江山文似乎是笑了一下，語調(diào)還是那樣輕輕慢慢的，但已經(jīng)找不?到那種溫柔耐心的感覺了，卻可笑的反而因此真?實了起來：“小策，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你聰明，卻又遲鈍。如果?我像你一樣，我大概真?的會?覺得幸福吧，哪怕被當(dāng)做一個工具一樣，也會?因為自己是最趁手的工具所以被好好對待而感到幸福。”
方策覺得可笑：“你覺得在江老師眼里你就只是一個工具？”
江山文：“難道不?是嗎？”
他?猛地抬起頭，眼白已然爬上了紅血絲：“他?要我優(yōu)秀，要我懂事聽話，要我不?能?出一點差錯，我不?就是他?拿出去炫耀的一個工具嗎？！”
江山文說著，聲音也有些?哽咽：“為了變成他?心里的完美孩子?，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事，你知道我多?累嗎？”
他?說著，又扯了下嘴角：“真?可惜。”
江山文閉上眼睛，仰靠在椅子?里：“我還想從你的嘴里聽見?他?什?么反應(yīng)呢。”
方策的拳頭攥的更緊，要不?是鐘余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真?的會?沖上去給江山文一拳。
而江山文就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一樣，還在笑著說：“你很感激我吧，很依賴我吧？但是我告訴你，當(dāng)年就連幫你，也是因為他?給我設(shè)定的‘程序’，他?跟我說做人就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要擁有正?義感，那才是人。所以我才會?出手幫你。”
“哦，對了。”
江山文道：“后續(xù)還繼續(xù)幫你，是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出來了你對我的依賴，說實話，那是我第?一次有一種我手里也抓住了什?么的感覺，真?爽。”
“但是……！他?帶你回家的時候我還挺開心的，我還在想有你做對比，也有你做我的工具，他?會?覺得我很優(yōu)秀又很成熟強(qiáng)大吧。可你！”
江山文咬牙切齒：“你怎么能?超過我！”
“你明明沒有做什?么！你只是成績比我好而已！他?怎么就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你！你只是個外人而已！你只是個外人而已啊！我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他?們?yōu)槭?么要這樣對我？！”
“山文哥。”方策打斷了他?的憤懣。
他?那雙漂亮的眼眸闃黑，鐘余生看著他?，覺得有那么一瞬間，那雙眼睛又變成了十一年前他?初見?他?時的模樣。
很美麗，卻也空洞。
如同麻木的人偶一樣。讓人心驚也讓人被蠱惑到想要把他?從“櫥窗”里抱回家關(guān)起來。
“你就沒有一刻把我當(dāng)做你的弟弟么？”
那一聲聲“我們小策最優(yōu)秀了”“我們小策真?棒”“小策，別怕，哥哥陪你”“錢不?重要，小策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還有跟他?的同學(xué)介紹他?時笑著說的、永遠(yuǎn)會?有的那句：“這個啊，這個漂亮孩子?是我弟弟，他?成績可好了，還特別可愛，從來不?搞破壞，怎么樣，羨慕吧？”
都是假的嗎？
江山文動了動唇。
他?在崩潰的情緒中本?來是想要說沒有的。
他?怎么會?有呢？從見?到被欺負(fù)的方策的第?一眼起，他?想的就是“好可憐的孩子?，幫了他?的話，爸爸媽媽會?夸獎我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利用。
利用方策來完善他?的“人設(shè)”。
可是……
江山文終于徹底崩潰。
他?低下頭，腦袋重重地在桌板上磕了一下，聲音因為眼淚第?一時間都沒有發(fā)出來。
“……嗬…對、對不?起。”
江山文痛哭：“聽見?你被抓了的時候，我是真?的慌了，我也是真?的…后悔了。”
他?恨過方策，想要毀了他?。
可他?也真?的愛過這個弟弟。
但他?已經(jīng)做到了這一步，他?只有兩個選擇。
方策和他?自己。
而他?選擇了他?自己。
在這一刻，江山文才意識到，他?做出那個選擇的時候，他?就丟掉了他?維持了這么多?年的“心”。
他?好像沒有感覺到自由。
他?只覺得好痛苦。
“……山文哥。”
方策松開拳頭，凝望著江山文，就如同當(dāng)年他?去監(jiān)獄里在蘇見?善執(zhí)行死刑前看蘇見?善最后一面。
平靜到?jīng)]有絲毫波瀾。
那個時候的蘇白云說：“爸爸，我最后喊你一聲爸爸了。我不?會?為你立墓碑，不?會?給你燒紙錢，不?會?再想起你。”
他?轉(zhuǎn)身就走，而瘋瘋癲癲的蘇見?善在那一刻才終于找回自己作為人的一面，想要挽回他?，卻被獄警摁在了地上，任憑他?如何像怪獸一樣嘶吼悲鳴，蘇白云都沒有回頭，去迎接了作為方策的人生。
鐘余生說得沒錯。
他?很強(qiáng)大，他?的意志真?的很強(qiáng)大。
因為現(xiàn)在的方策已經(jīng)消化得比當(dāng)年的蘇白云還要快了。
他?凝望著江山文，輕輕地說——
“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哥哥，以后我們見?面就當(dāng)做彼此都不?認(rèn)識吧。你在牢里的這些?年，我會?照顧好江老師的。”
方策微頓：“對了，你也不?是江老師的親生兒子?，他?和師母領(lǐng)養(yǎng)了你。如果?他?沒有領(lǐng)養(yǎng)你的話……”
方策沒有說可能?性。
但是這些?年，江棋全到底有沒有虧待過江山文，江山文自己最清楚。
手機(jī)、電腦、零花錢、和同學(xué)們出去旅游……攢錢給他?買以后娶老婆用的房子?。
江老師或許的確過于追求一個人的優(yōu)秀了，可每個人都有缺點。
江山文有，江棋全自然也會?有。自己做不?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也就不?能?要求別人也做到。
江山文不?可思議地抬起了淚流滿面的頭，怔怔地看著方策：“你說什?么？你騙我……”
但他?對上的只有方策平靜的眉眼。
江山文知道，方策沒有說謊。
可是……
方策也沒有要再說別的的意思了，他?轉(zhuǎn)身就要走，但又被江山文注意到鐘余生抓著他?的手腕，喊住他?：“方策！”
江山文無法?理解：“你為什?么相信鐘余生都不?相信我？”
“……因為我什?么都知道。”
方策低下頭：“我知道江老師喜歡優(yōu)秀聽話的孩子?，也知道你一直在我身上找當(dāng)哥哥的感覺。”
但他?不?介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哪怕現(xiàn)在知道了，他?還是愿意做江老師和師母的孩子?。
因為……江老師可是會?冒著大雨來學(xué)校給他?送傘，就怕他?淋雨回家感冒；會?因為他?說想喝汽水，又不?知道他?要喝什?么汽水，就把整座城跑一遍，把所有的汽水都給他?送過來；就算他?發(fā)揮失誤沒有考好，江老師也不?會?像蘇見?善那樣打他?罵他?，更不?會?因為他?做錯了題要去殺別人家的孩子?，只是會?皺著眉頭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又或者是不?是跟不?上節(jié)奏，耐心地幫他?找問題出在哪。
或許在江山文眼里，江棋全要求他?優(yōu)秀，逼得他?很累，可對于方策而言，這個家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而且……
方策最后回頭看了江山文一眼：“你說你活得很累，可你試過放松嗎？你試過‘失誤’或者不?那么優(yōu)秀一次嗎？”
江山文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怎么敢……”
“是啊。你都不?知道如果?你沒那么優(yōu)秀，江老師會?怎么樣，你就給江老師定罪說江老師只允許你優(yōu)秀。”
方策不?再看他?，轉(zhuǎn)頭丟下最后一句話：“你只不?過是一個給自己所有的欲望和過度的自尊心找借口的膽小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