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胤袆抓周禮前一夜, 方荷帶著啾啾和二寶歇在了乾清宮。
待得康熙下了早朝,她和孩子們直接乘坐康熙的皇輦往壽康宮去。
得以觀禮的王公宗親和阿哥們則緊隨其后。
胤礽看著他們像一家四口一樣先行一步,眸底的暗色愈發濃郁。
以前這份殊榮同樣是他的,也只有他!
如今那個小豆丁才滿周歲, 就占了他的位置, 等他長大……呵。
胤褆余光瞥見太子沉如水的面色, 思及先前大福晉跟他說的事兒,在心里冷笑。
老二費盡心機打壓他, 打壓貴妃,生怕誰搶他一點風頭,只以為天底下就他最聰明。
福晉說得對, 過去老二能壓制他,是因為老二簡在帝心。
可如今,更得帝心的卻是貴妃, 連他家三格格的抓周禮都要為貴妃之子讓位, 錯后一天。
胤褆過去不服氣, 但在知道貴妃能夠為福晉和小女兒調理好身體后,低頭低得心甘情愿。
他倒要看看, 將來老二還能不能如現在一樣趾高氣揚!
康熙登基后為表親切, 曾下旨令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福晉們只需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千秋時和過年進宮拜見便可,尋常與宴不必操勞奔波。
否則宮里四時八節那么多宮宴, 一進宮門處處都是規矩,光除夕到正月十五半個月的宮宴,就能病倒甚至死上好幾個。
可老一輩的福晉們, 為了自家后輩和子嗣的前程,也不愿意叫宮中的主子們忘了自己,總得時不時進宮混個臉熟。
因此, 除了千秋節,也就只有洗三和抓周禮這種需要長輩操持的大事,可以叫這些老福晉們進宮露個臉。
宮里許久不曾辦抓周禮了,胤袆是這兩年來宮里唯一一個剛滿周歲的阿哥,許久不曾露面的老福晉們能來的都來了。
皇輦剛拐過徽音左門,進了甬道,方荷就瞧見壽康宮宮門前人頭攢動,都是搬抬著賀禮的太監們。
方荷將打扮得格外喜慶的二寶塞進康熙懷里,攬著啾啾,咧嘴笑著在轎輦內探身。
今兒個延禧宮的庫房又要大豐收了!
啾啾也嘿嘿笑,擠在明黃色轎簾縫隙間,看著那些蓋著紅綢的箱子兩眼放光。
這些都是額娘的,四舍五入就都是她的誒!
康熙:“……莊重些,小心叫人瞧見。”他丟不起這個人。
方荷算著今兒個抓周的添福禮,還有那些王公大臣們給胤袆的生辰禮,心里高興,隨口就是一記彩虹屁。
“我可是皇上的貴妃,只要您喜歡,貴妃的屁都是香的,自然怎么都體面。”
啾啾立刻跟著額娘學:“我是公主,汗阿瑪稀飯,放屁香著呢!”
二寶用力拍著巴掌,“香香!香香!”
康熙:“……”
外頭梁九功和翠微他們憋笑憋得肚子疼,里頭康熙卻有些哭笑不得。
因為二寶太用力,還真繃出個屁來。
啾啾捂著鼻子,遲疑看向額娘,嗡著小奶音:“額娘,臭!”
方荷:“……”她就是個比喻。
康熙似笑非笑掃方荷一眼,“往后別跟你額娘學,在宮里得謹言慎行,端得住公主的體面,說話要三思知道嗎?否則會叫人笑話。”
啾啾不服氣,“額娘可以,啾啾也可以。”
康熙面不改色,“你額娘有個好夫君,啾啾沒有,所以你額娘可以,你不可以。”
方荷立刻沖康熙眨眨眼,語氣夸張道:“哎喲喲,天底下再沒有我這樣好運道的女子啦!啾啾你得聽阿瑪的話,額娘都得聽阿瑪的呢!”
啾啾鼓了鼓小臉兒,眼珠子轉悠著沒吭聲。
今兒個額娘答應她了,只要她乖乖的,盯住二寶選對該選的抓周物什,就給她至少一百兩銀子。
額娘平時不許她吃太多油炸的東西,也不許她吃太多烤肉和蝲蛄,每回嘗個味兒就沒有了。
但額娘又說,只要她能攢夠銀子,問小廚房的陳諳達和劉諳達買,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啾啾還不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只盤算著一百兩可以吃兩頓烤肉呢,不想這會兒得罪額娘。
她暗暗打算,等銀子拿到手,再跟阿瑪好好商量商量,她也要嫁給阿瑪的事情。
他們說話的工夫,皇輦停在了壽康宮的琉璃門前。
繞過龍鳳和璽的影壁,就是壽康宮的小廣場,抓周的四方大桌已經擺在了正中央,正殿內外都站著好些命婦和妃嬪。
見康熙和方荷進來,她們立刻行禮,聲音傳進殿內,太后扶著烏云珠的手也出來了。
瞧見被康熙抱在懷里的阿哥,好些老福晉都眼神一縮,不動聲色用眼神交流。
以前宮里的阿哥們抓周,可沒見皇上親自抱過,連太子都沒得過這個體面。
這會子皇上卻沒讓奶嬤嬤把十五阿哥接過去,而是直接抱著他給太后請安,幾乎與方荷并肩而立,叫人心里不由得多想。
別說宮里,就是民間,小兒子也總是最得寵的,更不用說如今昭元貴妃的獨寵無人不知。
至于太子,皇上還年富力強,往后……還真是說不準的事兒。
原本心思還不定,甚至看不上方荷的那些老福晉,心里不由得就轉了個彎兒,給方荷請安的時候,動作恭敬了許多。
方荷在外頭還是端得起貴妃架勢的,笑吟吟上前扶住太后。
“胤袆洗三時是您張羅的,抓周禮也勞您費心,臣妾不濟,往后胤袆的大婚,還有曾孫的洗三和抓周,只怕都得指著您啦!”
這一記隱形的馬屁拍得太后格外高興,親昵地點點方荷的額頭,對著幾個出身北蒙的老福晉笑。
“你們瞧瞧,這皮猴兒可是賴上哀家了,就她會躲懶。”
其他人聽烏云珠翻譯的時候,一個北蒙出身的郡王老福晉直接笑道,“那也是貴妃純孝,誠心盼著太后娘娘長命百歲呢,咱們倒是都樂得瞧著您多操心呢。”
大阿哥在一旁湊趣:“皇瑪嬤,您可不能只偏心小十五啊,等著您操心的曾孫多著呢,小三和小四可也馬上要娶福晉了。”
太后笑著應下,被湊上來的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還有九阿哥胤禟哄得喜笑顏開往外走。
方荷和康熙相視而笑,由著這幾個淘氣的走在前頭,只一人拉著啾啾,一人抱著胤袆,閑庭信步在后頭。
站在正殿臺階下的胤礽,噙著一抹淡笑,瞧著這一幕,眸底卻絲毫沒有笑意。
老大說了老三和老四,卻絲毫沒提及太子妃。
汗阿瑪眼里心里只有胤袆,怕是忘了他已經十八,卻仍舊沒娶妻的事。
等到抓周禮正式開始,胤袆坐在四方大桌上以后,殷勤上前添福禮的老福晉比原本預料之中的多,許多上好的筆墨紙硯和珍奇物件都被擺在了桌上。
大阿哥胤褆放了把匕首,太子胤礽竟把康熙親手替他雕刻的龍紋佩放了上去,引得好些宗親側目。
康熙目光泛起些許波瀾。
這是胤礽六歲進學后,第一次得了太傅夸贊,恰逢孝康的忌日不好給他辦生辰禮,瞧著胤礽偷偷躲起來哭,他才特地選了好料子送給他的。
過去這塊玉佩一直被胤礽帶在身上,如今他拿出來送給胤袆……是提醒他,自己又被冷落了。
思及暗衛稟報上來赫舍里在外頭所做的事,康熙面上的笑淡了些,這孩子是對他生了怨氣。
胤礽含笑解釋,“汗阿瑪當年因兒臣背誦弟子規,得了湯先生夸贊,送與兒臣此玉,胤礽始終記得兄友弟恭的訓誡。”
“往后等小十五啟蒙,不如就讓兒臣為十五弟啟蒙?這玉佩就當作兒臣承您之志,提前與他的贊禮。”
康熙含笑看方荷一眼,“貴妃覺得如何?”
方荷在外頭從來不會給康熙沒臉,同樣帶著笑道:“如若到時候太子輔佐皇上處理政務,還能挪得出工夫來,臣妾自然樂得偷懶,只要這小子別氣壞了太子就好。”
胤礽眼神閃了閃,調侃:“孤怎會與小孩子置氣。”
如果孩子不懂事,非惦記不該他惦記的,他只會跟大人算賬。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笑著拍拍胤袆的腦袋,“既如此,孤就等著小十五給啟蒙了,你們誰都別跟孤搶啊。”
后一句是說的胤褆等人。
胤褆抱著胳膊挑眉,“要教騎射,還是爺來比較好,太子貴人事忙,可別耽誤了小十五。”
太子呵呵笑了兩聲,念著康熙和王公宗親們都在,懶得跟胤褆多費口舌。
兩人爭執的功夫,三阿哥已經等不及,將自己準備好的古籍放在了桌上。
接著是四阿哥,五阿哥……連胤祥都將自己最喜歡的木劍放在了桌上。
梁九功揚聲道:“請十五阿哥抓周!”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老神在在坐在桌上的胤袆身上。
太子說了那么多話,還跟大阿哥吵了幾句,胤袆卻也沒跟尋常小孩子一樣,吵鬧著要人或者在桌上亂爬。
在場大部分人都在心里暗暗點頭,從小看到老,單論這份定力,就遠非常人可比。
他們不知道,胤袆如今的安分,全是被自家姐姐一巴掌一巴掌拍著小屁股拍出來的。
抓周一般都會提前演練,避免大庭廣眾之下選了不合時宜的東西,畢竟除了傳統抓周物件,添福禮什么都有,還有人放胭脂呢。
只要胤袆選了不對的東西,啾啾就要皺眉,然后就是她的小巴掌。
反正啾啾也不會真用大力氣,這種血脈壓制的事情,方荷是不管的,還樂見其成。
次數一多,胤袆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
看到被春來抱在懷里的姐姐點頭,他這才咕嚕著翻了身,迅速在桌上爬起來。
小孩子記性差,很難在眼花繚亂的東西里記住要抓的準確物件,只能挑合自己眼緣的東西抓。
抓起來一件,胤袆就抬頭看姐姐,見她皺眉,立刻扔到一旁繼續抓其他的。
康熙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甚至連母女兩個之間見不得二寶的交易都清楚。
只要胤袆抓到方荷想要他抓的東西,啾啾那一百兩的買食銀就能翻倍,若是抓錯了,減半。
啾啾大概隨了她額娘的財迷,一算要是弟弟抓錯,四舍五入等于丟一百五十兩銀子,讓胤袆演練的勁頭比方荷都足。
康熙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見方荷沖他眨眼,心下失笑,這娘倆都一樣,看似能掐會算的,實則都有點傻乎乎的。
倒是在桌上爬得飛快的小崽兒,這份會看眼色的本事,頗有幾分愛新覺羅家的伶俐。
胤袆只讓姐姐皺了三次眉,就準確抓到方荷希望他抓的東西,是一塊刻著蒙文的玉牌。
眾人湊近了看,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又代表什么含義。
老福晉們的眼神不大好,看不清楚玉牌上的字,更不明所以。
但見皇上和太后都變了臉色,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梁九功立刻揚聲道——
“十五阿哥抓太皇太后《勸學書》玉牌,愿爾書山學海宜為勤,剛柔并濟前程錦,大道直行洞四方!”
眾人嘩然,立刻知道這玉牌是什么了。
這是太皇太后在大清入關后,曉諭滿蒙女子的勸學文。
當然,不是讓女子們成為什么文學大家。
世祖在位時就推崇滿漢融合,更喜歡有才情的女子。
而滿蒙女子大多不會說漢話,入宮后不得世祖寵愛,反倒漢軍旗妃嬪比較得臉。
太皇太后以支持世祖滿漢融合之策的名義,下了懿旨勸學,意圖讓后宮妃嬪和秀女們爭氣,尤其是北蒙秀女們,進而避免滿蒙聯姻被阻。
懿旨發出去,自然不會拿私心來說,大義上便以女子也當啟智,方能為賢內助,襄助文武百官齊家治國平天下,輔佐帝王,昌盛大清威名。
當時的滿八旗人家,也因這道懿旨,家家戶戶都請了先生教導家中女眷學漢話。
連北蒙秀女也受到影響,北蒙各部落,還因此提高了識文認字的奴隸地位。
這玉牌是太皇太后給世祖的,作為遺物被康熙留存在了私庫里。
他都沒注意到,方荷什么時候把這個東西拿到手的。
康熙立刻轉頭去看方荷,方荷無辜眨眼,他讓她自己進私庫挑東西的時候也不少,她當然是拿有用的東西咯。
大福晉突然紅了眼眶,難得站出來,面對太后跪地。
“下個月便是太皇太后的忌日了,自妾入宮那日起,就一直得老祖宗看顧,可惜沒有福分多侍奉老祖宗跟前,每每想起來都心緒難平。”
“惟愿遵從老祖宗旨意,多學多思,襄助大阿哥執掌中饋,令家宅安寧,求皇瑪嬤允妾幾本太皇太后的書冊,好叫妾能日日緬懷太皇太后仁慈!”
在場眾人都被大福晉這突如其來的煽情搞蒙了。
不是,抓周呢,你拍馬屁裝孝順,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呢,他們沒準備啊!
宜妃也擦著眼角哽咽跪地,“臣妾亦深深思念老祖宗的慈愛,若不是老祖宗的照拂,胤祺和胤禟都未必能平安至今,臣妾也想求太后娘娘賜太皇太后藏書幾冊,承老祖宗遺志。”
康熙只垂眸將有些無措的胤袆撈起來,垂眸看著兒子緊緊抓在手里的玉牌。
太后也眼圈泛紅,顯然是想起了曾經剛入宮時,被姑姑庇護的情形。
其他人見狀,主子們都明顯追思上頭了,這要是還等下去,啥也趕不上熱乎的啊!
立刻有老福晉老淚縱橫跪地,訴說曾經太皇太后對自己學滿語和漢文的指點。
又有人也跟著求太皇太后藏書,義正言辭表示想多學多看多思,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上也能欣慰。
太子和阿哥們自然也不能沒有表示,同樣跟著跪地向太后請求。
眼底剛積聚起淚意的太后,哭不出來了。
不是,她哪兒來那么多姑姑的遺物叫這些人追思啊!
姑姑留下的藏書都送景仁宮去了,在場這么多人,宮里的藏書要是都給出去,大半個景仁宮都得空,那往后皇家看什么?
方荷恰到好處站出來,攙住太后的胳膊,一臉動情道:“太后娘娘,太皇太后雖然已經大行三載,她的音容笑貌卻依然在咱們心里!”
“臣妾想,也沒人能忘記太皇太后對大清的奉獻,甚至會隨著老祖宗離開的時間越久,而越懷念。”
“既如此,臣妾提議,不如每年四月里,都舉辦緬懷太皇太后周年祭的儀式,也好叫天下人都記住,老祖宗精神長存!”
眾人:“……”艸,論馬屁,還得是貴妃,怪不得她榮寵不衰,這馬屁拍得叫人嘆為觀止。
太后覺得方荷這提議簡直是說到了她心坎上。
她同樣不想世人就如此忘記姑姑,也愿意讓更多人知道姑姑這一生對大清的奉獻。
她看了眼表情不明的康熙,“貴妃說得有道理,只是……這祭祀乃是皇家之事,姑姑也不愿看到皇帝勞師動眾,只為祭奠她。”
康熙似笑非笑看向方荷,這戲臺子搭好了,卻不是給他唱戲的。
即便眾人都看著自己,康熙卻也沒有搶自家胭脂虎風頭的意思。
“貴妃可是有主意了?”
方荷給康熙一個‘棒棒’的眼神,笑著撫掌:“咱們要緬懷太皇太后,自然不能違了老祖宗的初衷。”
“倒是巧了,京中如今不是起了三十座女子學堂?”
胤礽猛地抬起頭,眼神瞬生波瀾,貴妃一直對外頭的打油詩和臟水沒反應,是在這里等著呢!
他用力攥緊手心,聽著方荷脆生生道:“臣妾讓人整理了太皇太后語錄,您可以令咱們滿蒙漢八旗的秀女乃至天下女子,都承老祖宗遺志,學一學太皇太后的教誨。”
“哪怕她們能學到老祖宗所學的萬分之一,咱們大清兒郎可就不用愁后宅不寧咯!”
“往后每年四月進行考核,得了成績再呈送老祖宗梓宮前,以慰她在天之靈。”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戾色,他還是小瞧了這女人的手段。
太后聽得直點頭,眼神越來越亮,順著方荷的話點頭,笑問其他人。
“你們覺得如何?”
被問的人:“……”那他們還能說不好?
誰敢說不想緬懷太皇太后,還是敢說自己不愿意承太皇太后遺志?
聽著眾人紛紛附和,太后滿意地點頭,“好,今兒個就叫人傳哀家懿旨,正好秀女初選也結束了,便讓她們都去女子學堂進學女六藝,緬懷太皇太后生平。”
“也好叫她們多跟皇額娘學一學,如此也不負皇額娘曾經對她們的期許。”
她看向康熙:“要哀家說,不如這復選和終選就在女學里辦,也算是貴妃說的周年祭,如此也不必大費周折,只叫過了終選的秀女給皇額娘添些香火就是了。”
康熙笑著點頭:“皇額娘這提議好,回頭朕就叫禮部和戶部、藩司擬個章程出來。”
方荷又笑著開口說:“太后娘娘,皇上,此事若是只勞煩禮部、戶部和藩司,只怕會給朝廷添麻煩,而且女學里都是女子,若是讓他們來安排,少不得會有不便。”
“不如請些德高望重的外命婦,并宮中妃嬪一起,為女學的女子們做先生?臣妾想著,再沒有人比她們更了解太皇太后了。”
本還因為要讓家里的女孩兒出去進學一事皺眉的老福晉們,眸底迅速轉變為喜色。
如果她們能把這件事辦好,不但能成為各家女眷的先生,還能得到宮里的關注和贊譽。
等這些秀女們嫁了人,往后不管是在京中還是外地,往后家里的關系網可就廣了。
甚至很多原本插不上手的事兒,指不定都有了門路。
對權貴們而言,黃白之物和眼前的利益其實都沒那么重要,他們重名聲,圖的就是能讓家族榮光延續的人脈啊!
她們立刻就附和起方荷的話來,沒口子地夸贊方荷深明大義。
太后又看康熙。
康熙思忖片刻,笑道:“還是著禮部和順天府牽頭,至于這女學內的章程,就由貴妃上表給朕章程,朕再思量看看。”
胤礽面沉如水,汗阿瑪說思量,那就是允了。
方荷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倒叫他先前潑出去的臟水有些騎虎難下了。
但凡懿旨一出,百姓們乃至權貴們,誰都不會再覺得女學是污穢之地,甚至會鉆尖了腦袋往女學擠。
方荷將進女學的意義拔得如此之高,進女學的女子身份也低不了,都不是傻子,自然都想要人脈。
他都得叫索額圖立刻將所有安排好的臟水收回來,掃干凈尾巴,免得被人發現了,以對太皇太后的大不敬為由做文章。
貴妃這招夠狠的!
胤礽心里冷笑,就算貴妃在宮里能興風作浪,出了宮,她想要就此揚名,仍是做夢!
到了晚間,方荷先去哄睡了因為清點賀禮格外興奮的啾啾和二寶,回到寢殿,就見康熙在翻看她放在矮幾上的計劃書。
這還是她總跟耿舒寧一起,看多了耿舒寧的方案,再根據自己在酒店內做的工作日志,改出來的執行細則。
聽到方荷進來的聲音,康熙抬起頭,眼神如剛認識方荷一般。
他心底的疑惑越來越重,藏不住,也不想藏。
“果果,你到底是誰?”
方荷裝出沒聽懂的樣子,滿臉迷茫走到康熙身邊坐下。
“我就是您的果果啊,還能是誰?”
康熙垂眸看著擠在自己懷里的方荷,撫著她的后頸,一點點叫她靠近自己。
二人四目相對,鼻尖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康熙:“你不是徐芳荷,告訴朕,你是誰?”
方荷倏然屏住了呼吸。
第122章
方荷以為, 康熙很早之前便會問這個問題。
她永遠都不可能將自己的來歷說出來,她什么都敢賭,唯獨不敢賭人性在預知面前的險惡。
但她很清楚康熙的城府她玩兒不過,馬腳都不知道露了多少, 早晚會被人發現跟原本的芳荷不一樣。
她很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腹稿都不知道打了幾版。
可康熙竟然一直都沒問她, 現在孩子都生了倆,方荷腹稿都很久沒更新了, 突然聽到他問,略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方荷在突發狀況面前向來繃得住,這會兒只仰頭, 定定注視著康熙。
“我還以為您不會問我了。”
康熙在她脖頸兒上輕輕摩挲,語氣意味不明。
“朕以為,會等到你說。”
可惜, 即便他把這混賬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放棄后宮環肥燕瘦, 卻依然不能讓她全然信任。
方荷微微退開些,看著康熙疏淡的面色, 笑了。
“其實,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只記得, 自己死過一回了。”
康熙眼皮子驀地一跳,就聽方荷語氣格外坦然繼續道——
“您應該知道啊,姑姑死后, 我從乾清宮側殿前的臺階上摔了下去,若不是姑爹護著,我早叫人送到安平堂, 這會子墳頭草——唔!”
康熙格外不喜歡她最后幾個字,手上微微用力,掐住了她后頭的話。
他合理推測:“是烏林珠老福晉送你回來的?”
方荷搖頭,“我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在意識模糊中進入了一個很陰森的地方,遇到一個紅衣老婦人。”
“她好像帶我穿過了一些很神奇的地方,才將我從那個地方推了回來。”
她不會仔細描述無中生有老婦人的模樣,即便她在景仁宮已經看過那位曾祖的畫像了,多說多錯,記不清楚才有轉圜的余地。
她垂著眸子,輕聲道:“剛回來的時候,我其實很混亂,因為我腦海里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仔細去想卻又什么都記不起來。”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我的性格和她截然相反,卻又記得從小到大所有發生過的事情。”
康熙輕撫著她的背,若有所思,“如你真的闖過鬼門關,逆天而行,逆轉陰陽,絕非易事,魂魄沾染了黃泉路上的氣息,混亂倒也說得過去。”
方荷腹誹,這位爺是看過什么話本子嗎?這補丁打得比她還圓滿。
她聽康熙說話冷靜,復又抬起頭,表情倏然變得邪惡起來,帶著一看就滿肚子壞水兒的魅惑,輕輕咬住他的唇。
“也有可能我是什么經年老鬼占了那徐芳荷的身子,皇上怕不怕?”
康熙面無表情:“朕乃真龍天子,有龍氣護體,即便你是鬼怪,又能耐朕何!”
他撫在方荷脖頸上的手,感覺到她脈絡跳動平緩了些,這才微微用力,咬了回去。
將方荷親得氣喘吁吁,他才低低笑道:“再者,朕也不少以龍氣澆灌你,以你的表現來看,就算你是地府出來的,也不過是個失了道行的小鬼。”
方荷:“……”好好說話呢,開什么車!
康熙輕蹭她鼻尖,笑得更玩味,“比起鬼怪,朕倒覺得你像是得了什么機緣,成了精,不然也不能勾著朕不愛人間女子,偏要屬意你這個狡猾的混賬。”
“今兒個這一出,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日日與朕在一塊兒,宜妃她們都知道了,倒是獨獨瞞著朕。”
“那我都是大人了,總不能還跟孩子一樣告狀吧?”方荷無辜眨眼,意有所指道。
“而且您這話不合邏輯,人家話本子都說,精怪死了就是灰飛煙滅,地府里只有鬼怪,沒有精怪!”
康熙眸光微頓,太子所為他亦知曉,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事不涉生死,他不想事事插手。
方荷的性子他知道,太子……到底是叫索額圖帶得鉆了牛角尖,受些磨煉不是壞處。
他干脆換了話題,指著那計劃書的冊子笑問:“這東西也是你從地府學來的?”
方荷為了方便查閱,在所有的紙張前面,都錯落著貼了紙條做提要。
又為方便隨時往計劃書里增減內容,叫造辦處打了銅環,用裱畫的硬紙做了封皮,做成了活頁冊子。
康熙瞧著新鮮,這法子可以按照感興趣的部分,精準翻閱。
而且也能隨時取出來修改批注,去掉無用的部分,比那些用麻線裝訂的冊子方便得多。
回頭倒是可以叫造辦處多做一些送到六部值房去。
“不知道啊!”方荷理直氣壯道。
“我只是想要把事兒做好,自然而然就會這些了。”
她偷偷打量著,感覺需要證明她是她的危機應該過去了,立刻就支棱了起來。
她得意道:“說不準臣妾會的還多著呢!”
“往后指不定還有您求著我的時候,求人什么姿態皇上還記得嗎?忘了的話您可得仔細想想才是。”
“是,你還會爬樹,會英語,會睡夢中踹人打呼嚕……”康熙似笑非笑接話。
方荷:“……”那他的口味其實也挺重的吧?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腹誹一般,“對了,朕本來想著皇貴妃的朝服和儀仗都準備好了,打算擇日宣旨……”
見方荷眼神猛地亮起來,他涼涼道:“既然貴妃如此說,那就再等等,等到朕有事求貴妃的時候再宣旨不遲。”
方荷:“……”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啊!
這狗東西又不要臉,整個紫禁城都是他家,有啥不能直接不問自取啊!
她立刻換了諂媚的笑,抱住康熙的腰輕晃。
“那還是不要等了,咱們倆誰跟誰呀,我的就是皇上的,何必要用到一個求字,要求也是我求皇上嘛~”
康熙微笑:“哦?既如此,那朕就叫人把禮單給你送過來,皇貴妃的封賞就還放在朕私庫里,也省得叫人搬搬抬抬了。”
方荷莫名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她鼓著臉不樂意。
“放在我庫房里還是您的,可放在您私庫里,卻有可能賞賜給別人,這不公平!”
康熙憋著笑,一臉嚴肅:“你求朕頒旨,自然得有求人的態度,朕可以保證,放在朕庫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用這封賞卻得了皇貴妃之位,是你賺了。”
方荷剛要反駁,突然頓住。
她想起為什么這話如此耳熟了。
她給啾啾發銀票,然后讓啾啾用銀票從小廚房買吃食的時候,就說過差不多的話。
啾啾不服氣地問她,說額娘明明說了,延禧宮庫房的東西是娘仨平分,既然有三分之一是她的銀子,憑什么不能給她自己收著。
方荷也如此嚴肅反駁女兒:“小孩子本不應該吃這些東西,額娘這分明是給你個機會偷吃,放在額娘庫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卻用銀子買了本來吃不到的食物,是你賺了!”
思及此處,她叉腰站起來,氣得腦袋都快冒煙了。
“你們爺倆怎么回事!”都這么愛聽人墻角。
先前啾啾就偷聽她和康熙狎昵打鬧,經常捂著腚喊八瓣,鬧得她這種臉皮厚的都止不住臊得慌。
這會子康熙又拿她和閨女的斗智斗勇來噎她,日子沒法兒過了!
她轉身就要走,康熙輕松拉住她的胳膊,“去哪兒?”
方荷冷哼,“我去找我兒子一起睡,你跟你閨女臭味相投去吧!”
康熙低笑,打橫抱起方荷往寢殿去。
很快,幔帳里便漏出他喑啞曖昧的聲音。
“朕是什么味兒,果果不如親自嘗一嘗……”
入夜的延禧宮,四處都掌了燈,獨殿內昏燈如豆,許是被殿外透過窗縫漏進室內的搖曳燈光鼓舞,幽暗中云霞錦的幔帳晃動得更加劇烈。
時不時溢出的低吟合著幔帳的舞動,在殿內緩緩散開一股似麝非麝的曖昧氣息,將暮春夜□□得更長了些。
待到方荷累極睡去,康熙抱著她洗漱過后重新躺下。
看她抱住自己胳膊睡得香甜,康熙探出修長手指,以指背在她面上輕輕拂過,最后停在那微微腫脹的朱唇之上。
這混賬的小嘴兒從來不老實,只說她想叫人知道的事兒,也許不是謊話,卻又未必是實話。
可不管她是誰,既然老天爺將她送到自己面前,她就只能是他的!
即便她不能全然信任他,只要心里有他,一生那么長,他等得起。
康熙闔眸,熟練地將她摁進了懷里,一如既往。
翌日,太后懿旨從宮里傳出來,立刻在民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原本被人私下里唾棄的女子學堂,突然成了天底下頂好的地方,這誰想得到?
原本上門找到景嬪在宮外安排好的屬下說要反悔的人家,立刻又連笑帶禮地找上門,想要家里女眷入學堂。
可惜的是,這世間沒有后悔藥賣。
景嬪的人當著他們的面兒撕了圣人簽,直接告訴他們,女子學堂不會阻攔任何適齡女子入學。
往后學堂會有入門試,既已反悔,自然失了免試入學的機會。
宜妃和景嬪都有些不理解方荷的決定。
雖然民間那些多是漢軍旗的女子,可也有些滿軍旗人家,即便無權無勢,到底也能讓學堂聲勢更浩大些。
畢竟有三十座學堂呢,哪怕一座學堂只招收幾十個秀女,也得千余人才夠。
沒了各地前來的秀女,加之還有些格外迂腐的人家,如今京城和京畿一帶,未必能湊夠這么多女子。
但方荷堅持,她只跟兩人說:“物以稀為貴,又以吃不到的回頭草為稀,他們自個兒爭搶來的東西,可比咱們主動予出去的香多了!”
景嬪和宜妃想了想,確是這么個理兒。
就跟吃東西一樣,自己吃和跟別人搶著吃,完全不是一個滋味兒。
于是景嬪這邊叫人掐住想要入學的口子,宜妃則通過堂嫂,暗地里安排好了與郭絡羅氏交好的人家,擺明了車馬,高調去爭搶入學試的資格。
令太后下懿旨開張的女子學堂,學的還是太皇太后大為推崇之事,甚至還能聆聽太皇太后的語錄,這對普通旗人來說,入學不亞于面圣了。
他們終其一生也沒機會見到皇帝老兒啊!
如今只需要叫家中女眷去學堂里,若然得了好成績,就有機會替宮中貴人辦差,說不定還能改換門楣呢。
旗人多居于內城,都在宗人府記檔在冊,就算是身無長物,窮得叮當響,也不可以做買賣,典屋賣田,丟了旗人的臉面。
對于這些人而言,家里出個女官,四舍五入都等于天上掉餡餅了。
與郭絡羅氏交好的一些門戶不算高的人家,為了攀上郭絡羅氏這棵大樹,只恨不能敲鑼打鼓告訴旁人,怎么得到入學試資格。
再加上先前有入學堂機會,卻被自己反悔作丟了的那些人,只短短幾日時間,女子學堂前就人滿為患,變成了京城一大盛事。
提前入京趕考的學子,并得了旨意入京賀萬壽節的文武百官,一時間都格外好奇。
出去一打聽,不得了,京城有這樣的好事兒,其他地方怎么可以沒有!
這會子可別說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那是承太皇太后遺志,效仿太皇太后,好成為大清兒郎更賢惠的賢內助啊!
同樣的事情,換個名頭,立刻就叫人追捧起來。
方荷的初衷就是讓天下女子都有機會入女子學堂,只不過一開始步子不能邁得太大,只能先從秀女開始。
京城內畢竟還是旗人多。
可外地則不然,如若外頭也興起女子學堂,正是打開這道口子最好的機會!
她和景嬪見縫插針,叫人不動聲色宣傳女子學堂的好處,引得動心之人越來越多。
很快,萬壽節大宴上,請求皇上也在外地興女子學堂的聲音漸漸壯大。
康熙自無不可,方荷那計劃里所寫的‘招商贊助’一事,他格外感興趣!
他當即以此事乃昭元貴妃所為,實屬孝心可嘉,更堪為天下女子表率,當得女子效之的名義,在九經三事殿當眾下旨,晉方荷為皇貴妃,賜封號為蓁,著選秀結束后再行晉位大典。
而后,女子學堂一事便由皇貴妃主辦。
與貴妃不同,皇貴妃是副后,有受封大典,到時接受所有內外命婦的朝拜。
怎么說呢,文武百官們意外,又不算太意外。
他們意外的是,皇上竟在萬壽節這日晉了昭元貴妃的位。
可從未有過妃嬪能得此殊榮,這是讓皇貴妃搶皇上自個兒的風頭啊。
更不用說這個蓁字的封號。
皇貴妃也不是都有封號,即便有,多沿用貴妃時的封號,甚至晉位后失了原本封號的也大有人在。
‘蓁’字乃碩果累累,茂盛永存之意,比‘昭’字寓意更貴,輕易不會用于妃嬪封號。
因為這個字世人知道最多的便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這首《桃夭》相傳乃是夫妻對唱之歌。
皇上用這個字,就差大聲嚷嚷‘朕視皇貴妃為妻’這句話了。
至于不算意外,那是因為皇上早前就在朝上提起過,要晉方荷的位。
即便后頭再也沒提,可內務府和禮部的動靜,也瞞不過所有人,起碼東宮和索額圖、明珠他們早就知道了。
大宴后,索額圖找著機會,避開人進了澹寧居。
“殿下!”索額圖見太子還擺弄那勞什子的棋譜,臉瞬間就黑透了。
“過不了幾個月,您就得叫延禧宮那位蓁娘娘了,您怎么還坐得住!”
皇貴妃統攝后宮,皇家庶出阿哥和公主要尊稱其為蓁額娘。
即便嫡子胤礽,貴為太子,在規矩禮法上可以直呼皇貴妃,可為表尊敬和對皇上的孝心,也得喊一聲有半母之意的蓁娘娘。
胤礽將一顆黑子重重落在棋盤上,面無表情。
“不然孤難道要去嘉蔭殿,求汗阿瑪收回旨意?”
今日宴上,晉位圣旨一出,幾乎所有人的招子都不忘往他這里瞟一眼。
有人興奮,有人幸災樂禍,真正為他擔憂的,一個都沒有。
就是索額圖,也不過是為赫舍里氏的榮光,又何曾真正考慮過他的感受重不重要。
索額圖皺眉,“如今卻不是殿下自擾的時候!”
“她以女子學堂向太皇太后盡孝的功勞得晉位,那這女子學堂,咱們就必須得叫她辦不下去!”
“如若出了岔子,她想在大典上接過金冊和寶印,也沒那么容易!”
胤礽慢條斯理從棋盒里捏出一枚白子,穩穩落在棋盤上,死死盯著代表他自己的黑子敗象。
汗阿瑪精于下棋,也喜歡鉆研棋譜,所以所有的阿哥人人都會私下里淘些棋譜來研究,只是從未有人能下贏過康熙。
以前胤礽對棋道并不感興趣,可苦悶的時候多了,只有鉆研棋譜時心才能靜一些,慢慢他也察覺出來些許滋味兒。
一時的敗勢不算什么,只要下對了棋,反敗為勝的棋局也多得很。
這局棋,才剛剛開始。
胤礽淡淡道:“皇瑪嬤下懿旨,學堂館主便是太后,在學堂里動手,如若不能瞞過汗阿瑪的眼線,不只是你和赫舍里氏,孤都要吃掛落。”
索額圖:“那咱們就只能干看著她在外頭興風作浪,名聲比皇后還盛?”
胤礽挑眉,繼續下棋,“學堂內不能動手,學堂外卻未必。”
索額圖仔細思忖了會兒,還是沒想出什么穩妥的法子來。
“如今明珠在兵部,步軍衙門多少與兵部來往密切了些。”
“他老謀深算,無論我們做什么,但凡流于痕跡,一旦被他抓住把柄,都是隱患,與在學堂內動手無異。”
胤礽失笑,搖搖頭,“孤不是這個意思。”
他意味深長道:“我們不需要跟以前一樣,給學堂潑臟水,既然皇瑪嬤提議要在學堂內復選,到時候只要在驗身的地方,放進去幾個男子,就夠了。”
“這人選,最好是從扎斯瑚里氏和徐家的遠親來找,與我們毫無瓜葛,叔爺明白孤的意思嗎?”
索額圖略思忖了下,喜得拍掌。
他沖太子拱手,笑得格外欣慰,“還是殿下英明,殿下如今的城府,連老臣都有所不及了!”
秀女在結束選秀之前,名義上都是皇上的女人,驗身一事向來由宮中嬤嬤來做。
可在外頭選秀,有人趁亂鉆空子,玷污了秀女的貞潔,只要傳出去,方荷先前撐起的大旗,轉瞬就會成為她對秀女居心不良的證據。
畢竟皇貴妃也是后宮妃嬪,她若不想叫秀女入宮,使出什么下作手段,甚至置皇家顏面于不顧,也說得過去不是嗎?
胤礽扯了扯唇角,他也想跟過去一樣清風霽月,甚至能不沾腌臜地做一個純良簡單的太子。
可宮里的風浪太大了,汗阿瑪眼里卻只看得見皇貴妃,他只能成長起來。
以往選秀,皆是三月里開始,七月之前結束。
之所以是三月,是因為得給秀女們留出年后趕路來京的時間。
但此次選秀改制,各地秀女只需到達她們所在地方的府城便可,三月里就已經結束了初選。
初選時,只需提供旗戶戶籍,驗證自己父親的職位,看起來沒有殘疾和病弱等影響子嗣傳承的隱患,而后展現女六藝其中一項,通過便視為過了初選。
所謂女六藝,是與君子六藝相對的說法,只是去掉了射和御,只學禮(規矩)、樂、書和數(籌算),外加女紅和廚藝。
君子以六藝佐家國天下,女子以六藝相夫教子,乃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老規矩。
方荷不想女子一直被困囿于內宅,跟只能先讓秀女入學一樣,不能上來就掀桌子。
那就先把學生誆進門,再慢慢加入思想教育和開拓她們心靈的雞湯教育。
說回眼前,復選也是在各地府城選好的地方進行,由朝廷派往前去的選秀欽差和內務府選秀女官,并督查司三方共同監管進行。
而在京城,就由景嬪和宜妃并六嬪,帶領內務府的選秀嬤嬤們,兩兩一隊,令督查司的筆帖式隨行,分別在離四個城門不遠的四處女子學堂進行。
復選考核的依然是女子六藝,不過與初選時不同,需要先進行驗身。
驗明身體無大的瑕疵、無六藝相關夾帶后,方可進入六藝對應的考堂,繼續考核。
過了驗身環節的秀女還會進行唱名,六藝成績也當場出來,共分甲乙丙丁四等,唯有甲乙二等可進入終選。
這都是方荷跟景嬪和宜妃她們反復按照世情,商量出來的細則,一定程度上,也遵循了部分原本選秀的規矩,避免會引起迂腐之人的反彈。
但唱名這個環節一出,瞬間就成了各家之間的臉面比拼。
身份低的秀女原本無所謂過不過復選,可若是能得個高一點的評價,嫁人的門楣都能高上不少。
至于身份貴重的貴女們,那就不用說了,哪朝哪代也不缺喜歡攀比和扯頭花的小姑娘們。
她們還沒有被世俗的規矩和迂腐壓得抬不起頭,更不曾為后宅數不清的妾室和婆家各種破事兒磨平心氣兒,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笑容里都齜出火星子來。
復選之前好幾日,京城各家衣鋪和首飾鋪子就被這些秀女們擠爆了,甚至鬧出了好幾起不大不小的撕頭花預熱事件。
清明一過,復選開始,當天一大早,城門一開,就從城外擠進來了好些百姓。
就連住在城中的百姓們也大多早早出門,往復選的四座女子學堂擠。
及至辰時一過,學堂中門大開,開選的鼓聲響起時,萬人空巷,除了那四處復選的女子學堂,京城各處安靜至極。
從宮里微服出來的康熙,看到不用靜街就安靜無聲的長安街,頗有些詫異。
一旁的方姓小廝滿意點點頭,有后世那個味兒了,選秀就得是這個范兒!
第123章
“爺, 奴才在西城女子學堂對面的四海茶樓里定好了雅座。”梁九功對著康熙稟報,不動聲色看了戴著瓜皮帽的方姓小廝一眼。
“您看……咱們是去學堂瞧瞧,還是去茶樓?”
康熙皆無不可,也跟著梁九功的目光睨向非要做小廝打扮的方荷。
他雖是微服私訪, 通身的氣派瞞不住人, 尋常只做富家老爺的打扮出行。
這種情況, 帶自家夫人出來走動,即便讓認識的人瞧見了, 也不算太過。
可這混賬也不知道看了什么話本子,非要換男裝,還梗著脖子狡辯。
“爺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萬一要去些不方便女子去的地方,或者被哪家的閨秀瞧上了,帶著夫人豈不掃興?奴才這是體貼爺啊!”
要是不看方荷說這話時搓手嘿嘿笑的猥瑣小模樣, 康熙就真信她了。
女子不方便去的能是什么地兒?
別說他不屑往那些地兒去, 就算去, 也不能帶個扭臉就能上天的胭脂虎去啊!
與其說是為了他,不如說這混賬自個兒有想法。
康熙只由著她去了, 左右有他在身邊, 她也就只能做做白日夢。
要是方荷不換裝,梁九功還不問這問題呢。
做奴才的時刻都得體貼上意, 這位祖宗的裝扮,明顯就是沖著找事兒……咳咳,看熱鬧去的。
茶樓里是清靜了, 卻碰不上什么熱鬧——
“爺,咱們還是去茶樓吧!”方荷恭敬道,隨即在梁九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抬起頭, 咧嘴笑開。
“學堂附近這會子定是人滿為患,奴才怎么舍得叫爺跟人擠來擠去……”
康熙拿扇子敲敲她腦袋:“說重點!”
方荷捂著腦袋,下意識就想瞪人,但看著跟隨在側的護衛,她壓下脾氣,努力保持微笑。
“站得高看得遠,這道理爺懂吧?”
康熙看著她換了皂靴后,才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腦袋,眸底閃過一絲笑意,轉身往前去。
“那就去茶樓,你這身高,扔到人堆里,確實什么都瞧不見。”
方荷:“……”這狗東西欠捶打了!
她在背后偷偷撇撇嘴,大搖大擺跟梁九功站到了一起。
梁九功眼皮子跳了跳,趕緊后退一步,免得好不容易出一趟宮,回去還得領頓無妄之災的板子。
二人到茶樓時,唱名已經開始。
有方荷上輩子對學校的記憶和景嬪對國子監管轄的經驗,這女子學堂比起那些學子們就讀的學院也不差什么了,甚至還要更氣派些。
三十座學堂都采用了同樣的規制,跟星級酒店一樣,主打一個品牌效應。
中軸線上是一座勤學院,前后兩進,前院正堂五間,左右兩側分別有側堂三間,圍繞著中間的小廣場,是留作每日必上的大課使用。
大課自然是太皇太后語錄和禮學、書學之地。
后院背對著一片寬闊的演武場,用來學習跑馬或者散步鍛煉身體。
勤學院左側是精竹舍和玉茗堂,分別用來學樂道和女紅。
右側是百味居和錦繡水榭,分別用來學廚藝和籌算一道。
如今選秀,所有的課業暫停,驗身和六藝考核是同步進行的。
勤學院正堂和側堂用來考核六藝,左右兩側的四處院落用來分流驗身,加快速度。
四海茶樓在女子學堂的斜后方,站在三樓的雅間里,正好能瞧見精竹舍和玉茗堂,還有大半勤學院,另一側兩座院子暫時瞧不見。
康熙和方荷登上三樓,站在窗前,正好看到一隊隊的秀女從精竹舍里出來,嘰嘰喳喳往勤學院去。
比起在宮里選秀要時刻注意規矩,一不小心就會被嬤嬤訓斥,秀女們對在外頭選秀感觸頗深,是最快接受改制的。
驗身的時候,她們再不必給嬤嬤們塞銀子。
嬤嬤再也不敢故意折騰人,聽說是有什么績效考核,驗身多少人就有多少獎銀,可一旦被秀女投訴,被督查司的女官發現有不妥之處,就會扣銀子。
她們只要不大聲喧嘩,想跟身邊的秀女交流,甚至互相打打氣,談論一番最近京城的風向,帶隊的宮女也不管。
宮女雖然沒有績效考核,卻也有月例之外出宮當差的差銀,同樣要受督查司監管。
幾隊秀女走到勤學院前,就聽得有太監揚聲唱名——
“工部侍郎舒穆祿博墩之女,驗身甲等,六藝乙等,留牌子!”
“河南同知喜塔臘達山之女,驗身乙等,六藝丙等,撂牌子!”
“直隸知州佟嗣翔之女,驗身甲等,六藝甲等,留牌子賜荷包!”
……
秀女們立刻小聲議論起來。
這個說那位舒穆祿家的三格格在京中素有才名,六藝卻只是乙等不合情理,那個說佟家六格格從來沒聽說過,倒是得了上上等,不知是什么鐘靈毓秀的人物……
她們議論紛紛的時候,梁九功把提前備好的各家秀女的冊子呈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對博墩和佟嗣翔都有印象,翻看了幾下,看向方荷。
“西城這邊是景嬪在張羅?”
否則怎么會叫明顯不如舒三格格的佟家女成了上上選。
方荷笑著解釋,“不是,是宜妃和敬嬪,但六藝考核結果肯定沒錯。”
她湊到康熙身邊,抱著他胳膊看了眼秀女的介紹,心下更加了然。
“雖然舒穆祿三格格長得好,素有才名,可這女六藝的考核還有一份筆試卷子,是選擇題。”
“若是選對了,會加分,選錯了,會扣分。”方荷沖跟她一起穿著小廝衣裳的昕華揮手。
昕華立刻從袖口掏出疊好的筆試卷,恭敬呈送到康熙面前。
康熙打開看了眼,沉默了。
選擇題并不多,總共十八道題,分別對應女六藝。
準確來說,是詢問她們是否想要入宮,又愿意為了入宮做到什么程度,如果入不了宮又想做什么。
他看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帶著人恭敬往門外去。
開門的時候,正好常寧跟簡親王雅布上樓,路過雅間要往隔壁去。
瞧見梁九功,常寧心下一驚,下意識往里頭看,只來得及瞧見皇兄懷里摟著個小廝耳語……小廝?!
欲上前問安的常寧頓住腳步,震驚地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面不改色關上門,沖常寧躬身行禮。
“見過兩位王爺,三爺說今兒個就是出來隨意走走,有些不方便,就不請您二位過去說話了。”
常寧沉默地點頭,他懂,他都懂。
他一臉微妙地往隔壁去,眼神有些發飄,皇兄如今獨寵皇貴妃,難不成是個幌子?
也是,皇兄如今子嗣不少,對列祖列宗也有所交代了。
這會子大權在握,皇兄不必委屈自己,追求自己所好……也,也沒什么不正常。
怪不得皇貴妃這幾番在宮里宮外,鬧得是翻江倒海,皇上也只縱著,這是縱給旁人看的啊!
曾不少次與康熙抵足而眠的常寧猛地打了個激靈,一臉嚴肅叮囑雅布。
“別怪本王沒提醒你,你今兒個就當什么都沒看到!”
雅布看見梁九功就知道皇上在隔壁,可他被常寧擋了個嚴實,是真什么都沒瞧見。
見常寧這一臉詭異模樣,雅布好奇,“你瞧見什么了?”
常寧立刻道:“我什么也沒瞧見!反正你嘴嚴實點,今兒個見過三哥的事兒別聲張。”
簡親王雅布:“……”此地無銀三百兩,可給你玩兒明白了。
雅布能跟常寧玩兒到一起,除了都驍勇善戰外,也都是混不吝玩兒得格外花的性子,很有些葷素不忌。
瞧常寧這見鬼的模樣,雅布腦子里的顏料迅速開起了染坊,很快就猜測出了幾種可能。
要么皇上是在外頭私會臣婦……不應該啊,皇貴妃的盛寵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就是皇上……跟他一樣,葷素不忌?雅布輕嘶了聲。
皇上微服的時候他們又不是沒碰上過,沒有一回把常寧嚇成這樣。
他立刻言之鑿鑿保證守口如瓶,但……常寧的叮囑注定是白叮囑了。
簡親王雅布清醒的時候靠譜,喝了酒嘛……反正簡親王府在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妻妾之爭,甚至連妻妾在屋里怎么撕起來的細節都有,總歸不是旁人傳出去的。
話說兩頭,隔壁康熙攬著方荷,低頭看她的目光有些復雜。
“果果,你究竟要做什么?”
以康熙的丘壑,自然能看得出,博墩的女兒被家中教導得太過迂腐,一門心思進宮,無心在外頭博一番天地。
與此相反,佟嗣翔作為佟佳氏的分支庶子,格外有野心,他的女兒自然也不缺這份魄力。
方荷拿出的這份卷子叫康熙暗暗心驚。
她與太子的爭端,因為御花園曾發生過的事情,他也覺得太子需要磨煉,不曾阻攔。
可她先以不想叫人進宮為名,要選秀改制,如今卻又在細微的條條框框里引導著女子向學,甚至讓她們生出傳播所學的心志來。
只需短短數年,幾次選秀,女子學堂成了氣候,讓新秀女乃至嫁了人的女子生出有教無類的心思,天底下大半女子就都不再蒙昧無知。
家中女子所學甚多,會刺激甚至帶動一家子都向學,畢竟誰也不愿意連家中女眷都比不過。
方荷這是要給百姓啟智!
后宮妃嬪明顯也被她算計在內,她還要替他解散后宮不成?
女子學堂的目的一旦被人察覺,他要面對的指責定會空前高漲,平衡朝堂和她的安危會令人左右為難。
但作為一個掌權已久的皇帝,康熙也不是解決不了這些困難,可……她始終不曾坦誠。
不管她要做什么,在她心里,自己始終沒那么重要,這個認知讓康熙心漸漸往下沉。
方荷下意識想要后退,但康熙并未松手,只是深深盯著她,不想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方荷用手撐在他身前,努力仰起頭,含笑道:“我與皇上琴瑟和鳴,自然見不得后宮的妃嬪們一輩子都活在無望之中蹉跎,想要給她們尋個出路,這不算過分吧?”
康熙冷笑,“若不過分,你為何不敢與朕提及?”
“不是您教我事緩則圓的道理嗎?既要徐徐圖之,自然得一步一步慢慢走,提前將所有隱患都掐滅在搖籃里。”她摸著鼻子,笑得愈發討巧,小小聲道——
“自然也包括您……”
作為大清之主,康熙再清楚不過,百姓們知道得太多了,與統治江山無益。
方荷見康熙皺眉,難得也知道他不高興的點在哪兒。
她收了笑,表情認真許多,“爺,世人愚昧,敬畏皇家,短時間內也許于朝堂有利,卻于國祚昌盛無益。”
方荷給康熙講了龜兔賽跑的故事,又道:“雖大清如今強盛,可朝堂上那些大臣們忙著爭權奪利,欺上瞞下,故步自封,難道皇上要指望他們讓大清繁盛嗎?”
“如若百姓始終蒙昧,國家的人丁增長乃至生產力都原地踏步,早晚有一天,大清所瞧不起的海外蠻夷也許就會后來居上,用刀槍撬開國門,讓大清河山千瘡百孔。”
康熙擰眉,“古往今來都是如此過來的,他們始終都是蠻夷,怎敢來犯!”
方荷撇嘴,“端看羅剎和準噶爾就知道,您不會以為只有他們有狼子野心吧?”
康熙:“有大清鐵騎在,他們不足為懼……”
方荷打斷他的話,“那是因為有皇上在啊!”
“皇上英明神武,可您能保證,繼位的新君乃至幾代以后的君王,都能如皇上這般嗎?”
這不是拍馬屁。
都用不著好幾代,他孫子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如今大清的強盛全靠康熙壯年時期足夠清明,他年老以后……不提也罷。
康熙聽出來了,方荷還是對太子不滿。
他松開方荷的腰肢,拉著她在桌前坐了,定定看著她。
“你現在興女子學堂,將來是不是還要在后宮封賞女官?果果,朕私下里可以縱容你,但朝堂之事不可。”
“你……”他難得遲疑了下,眸底的暗色卻越來越深。
方荷像是知道他要問什么,笑了,“您是想問,我是不是覬覦太子的儲君之位,想替自己的兒子爭奪皇位吧?”
康熙不置可否,“你想嗎?”
“想也不想吧。”方荷思忖了下,坦然道。
“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現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如今在朝堂外的所作所為,很難讓人相信他會是個好皇帝。”
她笑吟吟望著康熙:“您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會主動挑釁任何人,但我會替胤袆創造最好的環境。”
“至于想不想爭奪,要看胤袆自己,我不會做主他的人生,他若有那個能力,我不會阻攔。”
康熙的眉心皺得更緊。
他對胤礽還算滿意,畢竟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孩子。
不論是處理政務還是御下的本事,乃至與朝臣們往來,保成都還端得起太子風范。
至于私下些許瑕疵……人無完人,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
儲君之位若動搖,亦會動搖社稷,他再喜歡胤袆,也不曾生出替換太子的心思。
他凝視方荷黑白分明的眸子,“你對太子不滿,為何不告訴朕?”
“你只告訴朕不想叫人進宮,如今女子學堂規模如此浩大,諸多事宜你也不曾跟朕說,果果,你是對太子不滿,還是……”心里始終不曾在意他。
但他能感覺得出,方荷是喜歡他的,只是她對自己,沒有他對她那樣深的感情。
作為皇帝,這樣質問的話,到了嘴邊,卻恥于問出口。
方荷理直氣壯道:“我與太子起爭執,不過是小打小鬧,您兩不相幫也算公平,如果我跟您告狀,您是申斥太子,還是要讓我隱忍退讓?”
前者,就變成天家父子矛盾,后者,這位爺純粹是好日子不想過了。
“誰的男人誰心疼,我能自己解決的問題,又怎么舍得叫您為難呢。”方荷眼神里透露出些許俏皮。
“等什么時候我扛不動刀了,再找您也來得及!”
康熙:“……”她還想扛刀??
不過方荷這不假思索的話所透露出的情意,到底是打消了康熙心底的些許不虞。
許是察覺自己太好哄,他沒好氣地點點方荷額頭。
“朕就怕你跟在御花園一樣不管不顧,到時候還得朕來給你擦屁股!”
方荷笑著上前拉他,故意扭胯擠他。
“您不是嫌我什么都不告訴您?今兒個央著爺出宮,就是好叫爺瞧瞧你家太子做的好事,再瞧瞧,我這屁股到底要不要你擦!”
康熙:“……”他說的不是這個……也不是不行。
他順勢被方荷拉回窗前。
他們所在的位置,除了能看到大半勤學院,挨著演武場的后門和廊廡也能看到大半。
兩人站過去,正好碰上后廚采買的人往里運送物資,后門還沒開,好些人在門口搬搬抬抬,只等著開了門送進去。
過了會兒,演武場一側倒座房出來了幾個頗為壯碩的女子,打開后門,大聲讓人將草框都打開,等她們檢查。
挨個兒看完了草框里的東西,與采辦送過來的單子無異后,為首的中年婦人就要讓人進門。
但那些往里送東西的漢子剛把東西抬起來,從視角盲區突然就竄出來了十數個身穿京郊大營武袍的士兵出來,朝著站在中間的幾個男子撲了過去。
康熙眸光微縮,詫異看方荷一眼。
他今日被方荷央著帶她出來,是趙昌探得索額圖有動作,只是索額圖到底有些本事,暫時還查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帶了禁衛出來,自然要摁下索額圖的動作,到底是方荷晉位后的第一次選秀,康熙不會允許出岔子。
趙昌還沒帶人回來,倒是京郊大營的將士出現在京城,除了他下旨,也就只有兵部有這本事了。
康熙詫異的是,方荷竟然連明珠都說服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就見那些有問題的漢子扔下框就要跑,速度快得甚至讓抓人的官兵都沒反應過來。
可他們剛跑幾步,就驀地被人踹得凌空飛起,哀嚎著落在那些官兵腳下,被迅速捆綁起來,嘴里塞上看不清的東西押走。
康熙只恨自己出來沒帶望遠鏡,但他能通過服飾的顏色認出胤褆身后跟他一起踹人的,也是京郊大營的人。
他眸色愈發幽深,老大……或者說明珠,在兵部才一年,就敢無詔擅動京郊駐兵了?
方荷不知道康熙心底隱怒,沖康熙努了努下巴。
“皇上快看,看學堂大門那邊。”
康熙定睛看過去,學堂門口本來就有順天府的官兵把守,但因為人太多,不免就有些看顧不過來。
前面一波秀女復選結束,就該放新的秀女進去了,好些百姓都想看看秀女們長什么樣兒,擠擠挨挨往前湊。
人一多,不免就有些偷雞摸狗的,只是多數被官兵震懾,不敢太過分。
可也有膽大的,躲在官兵把守的死角,伺機想往學堂內走,還有人手里拿著竹筒,不動聲色往秀女那邊靠近。
在人差點進入角門,還有人開了竹筒的蓋子,要往秀女那邊潑東西的時候,人群中迅速出現幾個與尋常百姓不一樣的冷硬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拿下。
在百姓們驚呼出聲之前,他們就已經將人提進了學堂,迅速從后門處,將人送到胤褆這邊。
順天府的官兵立刻就要追,卻被身穿步軍衙門制式袍的官兵攔住,出示了腰牌,指揮著藏在人群里的步軍衙門官兵繼續巡邏,這才往后頭去。
康熙:“……”常寧這混賬是不是被明珠給忽悠瘸了?
要是叫朝中大臣們知道,胤褆能同時動用京郊駐兵和步軍衙門的守衛,彈劾胤褆的折子怕是能把老大給淹了。
就在康熙面色發黑的時候,梁九功在外頭小聲道:“爺,趙昌回來了。”
康熙沉聲吩咐:“叫他進來。”
趙昌進門,跪地,頭都沒敢抬,生怕自己看見什么不該看見的。
他言簡意賅稟報:“啟稟萬歲爺,生亂之人多出自扎斯瑚里氏、完顏氏和佟佳氏,大阿哥得知大福晉庶妹選秀,應福晉所請,邀休沐官兵自發為選秀保駕護航。”
趙昌都沒好意思說大阿哥原話。
大阿哥就大大咧咧跟那些休沐的駐兵和守衛說:“福晉跟爺置氣好久了,爺如今連正院的炕沿都摸不著,為了生個嫡子爺容易嘛!”
“給面子的算爺欠你們一份人情,不給面子的,爺也不記恨,最多往后孤枕難眠時,去你們家里走動走動,情分深了,下回許是你們就愿意賣爺一個人情了!”
這誰能頂得住?
堂堂阿哥不要臉,房里那點事兒也拿出來說,還威脅他不痛快,其他人也別想好好睡媳婦……大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屁顛屁顛就跟過來了。
所以……說破天去,御史也只能彈劾大阿哥和駐兵,以及步軍衙門私交過甚。
大阿哥只要提一提對太后娘娘懿旨的尊崇,這就是孝心,御史最多也就咬文嚼字拐著彎陰陽一下大阿哥膽大心黑。
康熙聽得額角又開始鼓脹。
他瞪方荷一眼,要說這不要……不講究的法子,不是方荷教給大福晉的,他這會子就能把喝茶的杯子吃下去!
方荷站在一旁,低眉順眼,捂著耳朵,比啾啾認錯的時候還乖巧,看得人又好氣又好笑。
康熙沖她發不出火來,只得沒好氣道:“叫胤褆過來見朕!”
治不了媳婦,還治不了兒子?
胤褆很快就過來了,進門看見方荷這打扮,唇角抽了抽,略不自在地打了個千兒。
“兒臣請汗阿瑪安,請蓁額娘安。”
“朕不安!”康熙盯著胤褆冷笑。
“你好大的威風,連步軍衙門的人都敢威脅,回頭莫不是連鑾儀衛你都敢動!”
皇帝的安危從內而外共計三層防衛。
最外側是守衛京城的駐兵,也就是京城四個方位的京郊大營官兵,他們是京城安危的第一道防線。
而后便是由九門提督率領的步軍衙門,主要掌管京城內的一應巡邏和駐防,保證京城內的安全,皇宮守衛的禁衛也是出自步軍衙門,被人戲稱皇宮守門人。
最后是鑾儀衛的御前侍衛,他們日常負責皇帝出行的儀仗和舉辦各種大典時的貼身護衛,相當于私人保鏢。
至于暗衛那就不說了,畢竟不是對外能提的身份,多多少少都散在這三處,到底有多少人,只有康熙和趙昌清楚。
可以說,明面上離皇帝最近的便是鑾儀衛,如今朝中八旗出身的高位大臣,多數都是從鑾儀衛出來的。
胤褆跪地,分外無辜,“兒臣要有那膽子,也不至于在兵部坐了許久冷板凳,早揍彭春一頓了。”
雖然明珠如今才是兵部的主事,但董鄂彭春才是繼任阿蘭泰之后的兵部尚書。
這家伙油鹽不進。
因為先前放跑了噶爾丹,他一直看胤褆不順眼,叫胤褆費了很大工夫才在兵部站穩腳跟。
“兒臣的福晉如今日日伺候在太后跟前,得知太后極為關心選秀,加上伊爾根覺羅氏也有人選秀,福晉頗為擔憂,兒臣這才特地告了假,過來助順天府一臂之力。”
康熙眸光深幽,“叫一個女子桎梏,朕倒是不知,你竟如此出息了!”
胤褆咧嘴笑,大聲道:“回汗阿瑪,兒臣深知自己的不足,痛定思痛,自當效仿皇父,比起汗阿瑪,兒臣還差得遠!”
康熙:“……”朕不是夸你!
梁九功和趙昌在一旁,差點笑出來。
方荷就不一樣了,她側著頭看向窗外,笑得肩膀都發顫。
雖然大阿哥過去挺不招人喜歡的,可經過大福晉的調教,倒還有可取之處,起碼論裝魯莽,他著實渾然天成。
康熙側頭看她一眼,眸底隱隱的警告和威脅意味,叫方荷趕緊捂住嘴,往后退了幾步,示意自己乖著呢。
康熙低頭看胤褆,目光喜怒難辨,只聲音疏淡。
“抓住的那些人,查出是誰派來的了嗎?”
胤褆下意識想看方荷一眼,這事兒福晉可沒說。
他只負責抓人,雖然知道是誰做的,能不能說卻是另外一回事。
儲君不能有污點,一旦說錯了話,可不是魯莽能敷衍過去的事兒。
但他抬起頭,卻瞬間落入了康熙漆黑冷冽的瞳眸之中,心下隱隱發寒,趕忙又低下頭去。
他咬咬牙:“回汗阿瑪,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然是因為改制被動了利益的人家,仗著是我和宜妃、景嬪親眷,肆意妄為。”方荷打斷胤褆的話。
如果胤褆說出來,康熙最多私下里訓斥太子一番,不疼不癢就過去了。
她可不打算就這么放過太子和索額圖。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也該輪到她動手了吧?
第124章
方荷一開口, 康熙立刻察覺了她的心思。
這混賬什么都愛吃,唯獨不愛吃虧。
他垂眸頓了下,淡淡對胤褆道:“此事涉及后宮妃嬪清譽,不必細審, 把人處理了吧。”
胤褆低頭應下, 毫不意外, 只眸底閃過一絲嘲諷。
大清太子,不可有任何瑕疵, 即便太子手段再下作,連皇貴妃想動手,也只能秘而不宣地接招罷了。
世人都以為他這個庶長子是莽夫, 但同樣在上書房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他并不是沒有腦子。
他冷靜道:“兒臣將人處理后,會讓人將這些人送歸本家, 說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 讓這三家仔細管好分支族人, 不讓汗阿瑪和皇貴妃憂心。”
過去,胤褆做了什么, 向來只會將最好的結果展現在康熙面前。
但福晉提醒他, 不管要做什么,最好都一五一十跟皇上說清楚, 如此做對了是功勞,不對也可提前免罰。
他清楚,福晉叫他聽皇貴妃吩咐, 能說出這番話,必定是方荷說了什么。
他現在如此說,是對方荷表示誠意。
康熙難得夸胤褆一句, “你如今行事倒是周全了許多,但人不必送回去了,叫他們去義莊自行處置就是。”
沒有堂堂阿哥送人去底下臣子家里的道理,家中出了這等昏頭昏腦的,皇家不治罪就已經是開恩了。
胤褆起身,朗聲應下,不動聲色沖方荷頷首,恭敬退了出去。
方荷眸底閃過一絲笑意,跟大福晉的那番話不是她的意思,是景嬪。
人家在君王身邊伺候過,曾權勢滔天,別的不說,怎么拿捏封建君主的心態,比她這個半吊子強多了。
不過方荷也不甘示弱,等屋里沒了人,立刻啪嘰一下撲到了康熙胳膊上掛著。
眼前就有個可以拿捏的。
她眼神亮晶晶道:“您看,在外頭我不止給皇上面子,也時刻惦記著維護太子的形象呢,您就不夸我一夸?”
康熙似笑非笑看她,“朕夸你心胸寬廣?”
“那還是算了。”方荷一本正經站直身體,拍了拍胸脯。
“奴才的胸確實寬廣,心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康熙:“……”
方荷沖康熙眨眨眼,“您若真想夸我,不如帶我去倚纖閣轉轉?我聽人說,那里頭都是淸倌兒,掌上舞那叫一個絕。”
她分外真誠道:“來都來了,奴才舍不得叫爺只看些糟心的事兒,趁皇貴妃娘娘不在,奴才伺候爺去換換心情如何?”
康熙倏然笑了。
他五官頗有些女真人的深邃,笑起來有些溫柔繾綣的俊美,又有歲月留下的儒雅雍容,實在是有些勾人。
他輕捏著方荷的耳朵摩挲,笑得格外玩味,“爺都沒聽說,你是從哪兒聽說的?”
敢把污糟事兒往方荷面前倒,回頭他就把人送去辛者庫!
方荷雖被美色所惑,身體愈發嬌軟,但腦子還在,靠在康熙身上,眼珠子轉了轉。
“就是在宮宴上聽說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王公宗親喝多了什么都說,奴才到底是您身邊的人,也不好仔細去分辨到底是誰。”
所以……要算賬,把那些眼高于頂總愛找事兒的王公們,都揍一頓唄!
方荷聽景嬪說,倚纖閣的掌上舞是一對雙胞胎姊妹花根據古曲改編而成,景嬪私下里瞧過,頗有趙氏遺風。
誰不想看看能吸引住漢成帝的舞,到底好看成什么樣兒啊!
她都主動提議了,希望這狗東西不要不識抬舉。
她露出個燦爛的笑,“聽人說看到美人跳舞,心情會很好,若是心情好了,說不定就不會跟熊孩子計較——嗷!”
康熙笑容一收,敲了下方荷腦袋。
“回宮!”
剛才梁九功稟報,說被常寧和雅布瞧見了。
兩人沒認出方荷,剛才離開時表情都有些異樣。
若他再帶個小廝去煙花柳巷,皇帝的名聲就別要了!
回宮后,方荷氣鼓鼓在春暉堂換了裝扮,去瑞景軒接孩子。
去年在嘉蔭殿起好的面包窯已經能用了,梁阿姐那邊也來了信,喬小元還真把奶油和黃油給做出來了。
甚至包括她只會形容口感,不知道具體成分的曲奇餅干和蛋撻還有面包坯,喬小元都研制出了配比方子。
看不到漂亮小姐姐,她只能帶孩子吃點甜品安慰一下自己了,回頭一塊都不給康師傅吃!
等方荷離開,康熙原本還算和緩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他淡淡吩咐梁九功,“叫太子過來一趟。”
梁九功趕忙躬身出去。
太子素日里就在春暉堂一側的酬勤殿看折子,與先生們論國策,學為君之道。
聽到康熙的吩咐,正給太子上課的工部尚書并翰林院學士張英趕忙告退。
胤礽跟著梁九功進了春暉堂。
一進門,不等他問安,康熙就冷聲道——
“跪下。”
胤礽心下一緊,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暗色,面不改色跪地。
“兒臣請汗阿瑪安。”
康熙對太子,刻薄的時候比在其他阿哥們面前少得多,這會子也沒斥責他。
他只將御案上的密折扔到胤礽膝邊。
“你自己看看。”
胤礽將黑皮的密折打開,里面詳細記載著赫舍里氏是找誰潤筆寫了打油詩,又是怎么抹黑女子學堂的。
他頓了下,將折子放在一旁,叩頭在地磚上。
“兒臣有錯,請汗阿瑪責罰。”
“朕叫你過來,不是想聽你認錯的,也不是為了責罰你。”康熙冷著臉睨向跪伏在地的胤礽。
“朕從小教導你,還有那么多滿腹才學的大臣教你,若你只會這些上不得臺面的陰私手段,朕會很失望。”
胤礽不慌不忙直起身來,抬頭看向康熙。
“汗阿瑪容稟,兒臣其實一開始就不認可選秀改制之事,且不說選秀是祖宗們留下的規矩,秀女入京,也是朝廷控制旗戶、外地官員的重要手段。”
“秀女最多的地方當屬盛京和北蒙,盛京乃奉天之所,北蒙亦是阻擋外敵的一道防線,如若朝廷對盛京和北蒙控制減弱,一旦邊境不穩,人心叵測,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生亂。”
康熙沉聲問:“在你心里,朕就如此無能,只能靠秀女來維持對盛京和北蒙的治轄?”
胤礽搖頭:“并非如此,可您亦教導過兒臣,將所有危險都控制在自己掌心,總比交到別人手里強。”
盛京是龍興之地,如若出事,朝廷會成為全天下的笑話。
守護盛京的是那些守舊的老姓兒八旗門戶。
選秀改制,一是會讓他們心生不滿,二則會讓許多秀女的未來都把控在他們手里,那給盛京的權力就太大了。
至于北蒙,滿蒙聯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如若蒙八旗秀女都可由各部落來決定是否進京,也同樣會削弱朝廷對北蒙的震懾。
一樁樁小的隱患,日積月累會給大清留下巨大的危險。
胤礽與方荷不對付,不只為了儲君之位的安穩,更是為了自己將來接手的江山穩定。
任他說得再大義,康熙仍不為所動,胤礽說的這些,他比誰都了解。
但為君之道不光要將所有危險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還需要精通張弛之道。
選秀改制,會給盛京和北蒙更多的權勢,卻能以此安撫先前與準噶爾一戰造成的壓力,更能考驗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一個個抓出來殺雞儆猴。
當他們明白,權勢的予奪都在朝廷一念之間,早晚會老實下來。
尤其是北蒙,如方荷所說,想讓北蒙與大清保持更密不可分的往來,又能徹底拿捏他們,只靠女人不行,要靠他們所無法拒絕的利益。
他沒叫胤礽起來,只繼續問:“你既有話,為何不在朝上奏稟,或者與朕說?”
“一旦你跟索額圖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傳出去,你可曾想過別人會怎么看待你這個儲君?”
胤礽低頭沉默片刻,再抬起頭來,眼眶通紅。
“汗阿瑪,兒臣說了,您會允兒臣所請嗎?”
“自從皇貴妃到了您身邊,她要做的事情,您何曾權衡過利弊,又有哪一樁沒應了她?”
胤礽倉促地抹了把眼淚,低下頭,聲音也低沉。
“兒臣不該置喙您和皇貴妃之間的事,可兒臣是真的擔憂皇貴妃她……”
至于擔憂什么,不必說出口,也都在御史的折子里出現過。
“兒臣實在不想惹汗阿瑪不快,也就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來阻攔。”
“最多就是兒臣名聲有損罷了,只要能叫汗阿瑪多看顧兒臣一些,兒臣絕不后悔!”
康熙沒再多說什么。
胤礽就像溫室中被慣壞了的嬌花,未曾經歷過挫敗,自然不知道悔。
“起來吧。”康熙意味深長看他一眼。
“不論你要做什么,朕都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可以一直跟朕說你不后悔。”
“但你記住,大清不能有名聲有污的太子,別叫朕為難。”
胤礽眸底的陰霾一閃而過,即便他把話說到這種程度,汗阿瑪依然要縱容皇貴妃胡來,卻來敲打他?
呵……太子自然不能名聲有污,那就只能讓別人的名聲有污了。
起身之前,胤礽再度叩首下去,斬釘截鐵——
“兒臣謹記汗阿瑪教誨,片刻不敢或忘!”
起身走出春暉堂的胤礽沒注意到,康熙皺眉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都沒低頭去看折子。
到了晚間,康熙批完白日里耽擱了的折子,這才感覺到春暉堂太安靜了。
他問梁九功:“你蓁主子還在瑞景軒?”
梁九功表情微妙:“回萬歲爺的話,蓁主子接了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已經回嘉蔭殿去了。”
康熙:“……”沒叫她看妓子跳舞,那混賬氣到現在?
這回進暢春園,康熙下旨,讓人將方荷的大半箱籠都送到了春暉堂。
有方荷在的地方格外熱鬧,康熙還就喜歡這種熱鬧,也對方荷嘴里念叨的那個什么親子時光感興趣,叫她住過來,算是他每日忙于政務之余的消遣。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位分已封無可封,他不會再立后,皇貴妃便是他的妻,就沒必要講那么多規矩,住在春暉堂也無人敢置喙。
之所以還送了一小半行李去嘉蔭殿,也是因為方荷嚷嚷著,說要有個生氣了離家出走的地兒。
今兒個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不用細品就知道……這混賬腚癢了!
康熙氣笑了,放下朱批,起身往嘉蔭殿去。
剛出春暉堂,還沒過二宮門,康熙就聞到了一陣格外好聞的濃香味道。
泛著些許奶香,還帶著柔和卻連綿不絕的甜味兒,在鼻尖緩緩縈繞,不等人反應過來,就被吸進了肚兒里,叫人立馬腹鳴如鼓。
康熙深吸了口氣,自上回烤肉之后,他難得又在晚膳之前的時辰感覺到餓了。
這味道雖沒有烤肉強烈,卻溫柔得幾近霸道。
都不用他吩咐,身后梁九功他們眼神就都開始放光,跟隨的腳步快了不少。
踏進嘉蔭殿的宮門,一行人還未來得及為滾滾而來的濃香所淹沒,康熙就聽到了啾啾的大哭聲。
康熙心下一緊,也顧不得滿殿的香甜味道,疾步跨入主殿,就見啾啾捂著小嘴,坐在地面的氈毯上哭。
二寶像是被嚇到了,趴在軟榻上,瞪圓了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姐姐,面上帶著叫人疑惑的……興奮?
康熙哭笑不得,姐弟倆的感情有時候實在叫人費解。
“額娘是不是跟你說過,每天只許你吃兩顆糖?”方荷沒注意到康熙進門,背對著殿門坐在啾啾對面。
“你跟額娘要兩顆,回頭再跟劉諳達要兩顆,到了瑞景軒還要問太后和其他妃嬪要糖吃,你不蛀牙誰蛀牙!”
“吃也就算了,你還敢不刷牙就睡覺,回頭叫你那小心眼的阿瑪知道了,你身邊所有宮人都得挨板子!”
康熙:“……”
已經發現康熙的翠微和春來等人:“……”
在皇上的示意下,沒人敢開口,只能絕望地跪地,在心里瘋狂祈禱。
主子您可別說了,再說我們本來不用挨打都得挨了啊!
方荷自然不能不說,看著啾啾捂著腫起來的小臉兒,她是又心疼又好笑。
“現在知道哭了,丟丟臉~”
“額娘有沒有跟你說過,牙里生了小蟲蟲會特別痛,比你玩兒昕梓姑姑的針被戳到還疼?”
“咱們九公主這是不相信,非要自己親身驗證一下是嗎?”
啾啾捂著嘴哭唧唧地含混反駁,“不系~額涼分明說,騙別人,先騙寄幾嗚嗚~”
“啾啾騙寄幾沒呲甜甜,啾啾信了嗚~不刷牙,蟲蟲怎么還來嗚嗚~”
“蟲蟲不講理嗚嗚嗚~”
方荷差點笑出來,蟲子要是能講理,保管要罵啾啾自欺欺人,人家是合情合理出現的呢。
她憋著笑說:“我那是讓你哄你阿瑪的,可不是為了讓你哄你自個兒的。”
眾人:“……”祖宗啊!您快回頭看看再說啊!!
康熙勾起唇角,抱著胳膊靠在殿門上,等著看著混賬還能怎么忽悠孩子。
方荷倒沒繼續,要不是今兒個對康熙怨氣太大,她都不會守著宮人說這個。
她晉位速度快,孩子也倆,如今嘉蔭殿宮人和太監比以前多,到底是皇貴妃了,她也得保持點逼格嘛。
她只唬啾啾:“現在好了,回頭張御醫會拿著大鉗子,把你的牙拔掉,今天的小點心暫時沒有你的份兒了。”
“往后你要是繼續多吃糖,牙齒會掉光光,永遠都吃不了你最喜歡的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
方荷還沒數完,啾啾悲從中來,仰起小臉,放聲大哭,晶瑩的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
母女倆一個幸災樂禍,一個悲傷難抑,絲毫沒注意到殿內的光稍稍暗了些。
倒是趴在軟榻上偷偷樂的二寶,一扭頭,注意到門口的康熙,啊啊出聲。
“阿阿——阿來~”
方荷轉頭,啾啾歪頭,娘倆瞪著差不多的大眼睛,看向逆著光線的高大黑影。
方荷:“……”狗東西她都說累了,他怎么又偷聽嗚嗚~
她也想哭了,頂著康熙渾身不善的氣場,趕忙爬起來給康熙行禮。
“皇上您怎么這會兒過來了?臣妾本想著烤好了點心,拿過去伺候您用晚膳呢。”
康熙涼涼道:“哦?小廚房的晚膳,也是給朕準備的?”
方荷:“……就是給您準備的!”
她殷勤迎上去,“皇上餓了沒?皇上累不累?皇上……”
她還沒諂媚完,啾啾先前頓住的哭聲又在殿內回蕩起來,嚇了方荷一跳。
她深吸口氣,在心里給啾啾比大拇指,不愧是她閨女,這轉移話題轉移得漂亮!
她趕忙擔憂看了眼啾啾,對康熙道:“啾啾她生了蟲牙,臉都腫了,臣妾實在是心疼,忘了叫人去春暉堂給您傳話,您瞧她哭得多厲害,可疼了呢!”
康熙:“……”不是被她嚇的嗎?
但啾啾哭得難過,康熙也心疼,過去蹲在啾啾身邊,抱她起來。
“梁九功,叫御醫過來。”
啾啾窩在康熙懷里,哭得更傷心了,“嗚嗚不拔牙,啾啾吃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水晶粉、金米烙嗚嗚嗚~”
康熙唇角抽了抽,行,比她額娘記著的還多。
他溫聲安撫,“等啾啾治好了牙,往后控制好不偷偷吃糖,阿瑪叫人給你做,好不好?”
啾啾搖頭,搖得眼淚都飛出去了,小臉兒滿是絕望。
“嗚嗚阿瑪疼~”她抓住康熙的手指往自己肉嘟嘟的小臉上放,眼淚汪汪央求——
“阿瑪罰蟲蟲!啾啾不想疼~嗚嗚阿瑪打洗它!”
康熙:“……這個,阿瑪還真罰不了它。”他還能賞蟲牙板子不成?
啾啾滿臉不可置信:“阿瑪騙人,額娘說阿瑪是皇上,誰都可以罰!”
方荷實在憋不住了,趕緊撲到軟榻上,一把抱起兒子,將腦袋埋在他小小的肚皮上,肩膀劇烈抖動起來。
等爺倆掰扯好了這個蟲蟲不在‘誰’之列,啾啾又要水漫金山的時候,御醫來了。
嘉蔭殿眾人最熟悉的張子欽御醫今兒個不當值,來的是另一位沒來過幾次的老御醫,姓趙,長得比較嚴肅。
啾啾一看他,剛張開的嘴就閉上了,趕緊將小臉往康熙懷里扎。
她真的不想拔牙,她還想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呢嗚~
甜甜誤她啊嗚嗚~
殿內很快便是一陣兵荒馬亂,好不容易給啾啾開了消腫的藥,哄睡被藥湯子嚇哭的二寶,然后哄著啾啾喝了藥……
等倆孩子都被送去偏殿睡下,早過了晚膳時辰。
方荷餓得實在沒力氣跟康熙計較白天的事兒,先緊著跟康熙一人塞了兩個涼透的蛋撻。
好在蛋撻的外皮足夠酥脆,咬在嘴里又足夠柔韌,還帶著些黃油獨有的微甜。
咬開蛋撻后,摻了牛奶的柔嫩內層,也細軟香滑,在餓極的時候,比起熱得也差不太多了。
康熙雖然覺得挺好吃,可他并不愛太過軟滑的東西,還是叫人送了晚膳上來。
等到洗漱過后,躺在幔帳里,兩人竟難得都不想做點什么。
誰哄孩子誰知道,孩子一哭起來很難停下,哄孩子身體沒多累,但腦子卻累得恨不能就地躺下。
可方荷也不困,她側身看向躺在外側的康熙,“我從瑞景軒回來,聽說您叫太子去說話了?”
康熙伸手將她攬到身前趴著,慵懶嗯了一聲,“朕知道你不想朕插手此事,也知道你是個極有分寸的,但他畢竟是儲君……”
他頓了下,低頭對上方荷的眸子,“果果,其他事朕都可以如你所愿,唯獨易儲之事不可。”
“歷朝歷代,但凡易儲,朝堂乃至整個國家都會動蕩,如今準噶爾隨時有可能卷土重來,北有羅剎,南有滇南,大清不能亂。”
方荷也懶洋洋的,學著他一般長長嗯了聲。
“我跟您說過了,我并無易儲之意,您應該知道,我對朝堂不感興趣,至于胤袆,他還小呢,往后如何誰能說得準。”
她用下巴在他心口處輕磕,“話我放在這里,我要說胤袆將來定無爭奪之意,那他都妄為皇上的兒子。”
“但我可以保證,我的兒子絕不會如太子那般,行事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
康熙沉默不語,方荷只看到了太子肆意妄為的一面。
可能是因為他過去將胤礽保護得太好了,圣眷遠超儲君該有。
他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對方荷娘仨多上心了些,對胤礽那邊就稍稍有所回落。
胤礽不夠成熟,才會妄圖用這樣的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在康熙看來,胤礽處理政務的手段可圈可點,耳根子軟了些,但能屈能伸,面對朝臣也趨于謹慎,不可為開拓之君,卻可守成。
可這話要是跟方荷說了,這混賬指不定能立馬低頭給他來一口。
雖然他沒說話,方荷卻察覺了康熙的不以為然,倒也不意外。
他倆就像后世的半路夫妻,面對前面的孩子,說話行事總會小心些。
她歪著腦袋,貼身聽了會兒康熙沉穩的心跳,才又開口。
“剛才臣妾去哄啾啾睡覺,她哭著問我,是不是一定要拔牙,她會不會不好看了,小腦袋扎在被褥里掉眼淚,看得人極為心疼。”
“可轉念一想,若非她陽奉陰違,左右逢源,恃萌行兇,把吃糖這么件小事玩兒出了花來,也不必逢此一遭,算起來是她咎由自取,臣妾再心疼,也沒哄她,得叫她記住這個教訓。”
方荷頓了下,聲音低落下去。
“可等回來后,臣妾一想,又有些后悔沒哄她,心里自責……其實說起來,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控制她吃糖,偶爾見她偷吃,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叫她疼成這樣。”
“無妨,明兒個朕來哄。”康熙輕拍她肩膀,柔聲先把這個大的給哄了,他今兒個眼淚真是瞧夠了。
“不行!”方荷下意識揚聲反駁,“那她得上天!”
康熙:“……”那是隨誰?!
方荷抬頭,見康熙似笑非笑乜她,摸著鼻子有些訕訕的。
“那什么,臣妾不是怕她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嘛,無論如何也得讓她知道知道厲害,往后知道自控才好。”
她趕忙轉移話題,“但臣妾后悔和自責的心不假,說這話就是想讓皇上知道,若您不想易儲,就得正視太子的缺點才是。”
“只有將壞掉的東西剜掉,才能長出新芽,重棒出擊,讓孩子清楚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才不會長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康熙眼神略有些復雜,“你……要對保成重棒出擊?”
他哭笑不得提醒,“你叫朕別插手,在這件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朕只能私下里斥責保成,確實不好出面。”
“別怪朕沒提醒你,保成先前所為不過是試探,更多是為了叫朕多關心他一些,如果你們真對上……你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不說他一手教出來的太子,一旦下了狠心能有什么樣的手段,就是索額圖那老狐貍,如果不顧一切,也能叫這張牙舞爪的小老虎喝一壺。
方荷了然點頭,她也覺得太子肯定沒那么好對付,如今所作所為有裝蠢的嫌疑,反正一個個都比她心眼子多。
可她也沒打算自己上啊,還有鼎鼎大名的上官女相等著郡主爵位呢。
她笑瞇瞇抬頭看康熙,“那方才我所說,皇上認不認同?”
“啾啾身邊的人,確實該好好敲打敲打了。”康熙不置可否。
胤礽那邊,要剜掉腐肉,就得動赫舍里氏,胤礽只怕不會再這么小打小鬧。
但想起啾啾哭得滿臉通紅,在她懷里被藥湯子苦得發抖的模樣,康熙心里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方荷的話有些道理。
他半闔著眸子,輕聲道:“今年朕打算北巡,京城不能亂。”
這是他的底線。
“您放心,臣妾心里有數,不會也舍不得叫您為難。”方荷含笑蹭了蹭康熙的胳膊,主動擠進康熙懷里,打了個哈欠。
任太子有百般手段,萬般謀算,只要讓他自顧不暇,她就不信太子還有精力在外頭搞東搞西。
翌日一大早,方荷叫顧問行親自走了一趟,去給景嬪傳話。
“主子說,咱們也不能總被動挨打。”
“主子還說,宮里娘娘們最近出行多,送到主子跟前的賬面很是有些不好看,請景嬪和宜妃娘娘注意些分寸。”
景嬪瞬間了然,這意思就是朝堂和宮外不能動?那更好辦!
顧問行畢竟是伺候過康熙的,這話也很快傳到了康熙耳中。
他摩挲著新叫人從潭柘寺請回來靜心的佛串,看向回稟的梁九功。
“你說,你蓁主子想做什么?”
梁九功:“……”這話怎么回?
就那祖宗,干出什么事兒來它都正常啊!
第125章
梁九功苦笑:“您問奴才, 奴才可猜不出來,蓁主子她……并非常人,就只有萬歲爺您才摸得準蓁主子的脈。”
康熙失笑,看了眼內務府的方向。
他大概知道方荷能做什么, 畢竟后宮如今就在她的掌控之中。
這混賬在小事上雞飛狗跳從沒個定性, 可大事上從來沒出過岔子。
只是康熙仍舊好奇。
他知道胤礽鉆了牛角尖, 可這孩子不缺謹慎,暗衛一直盯著索額圖和毓慶宮, 并未發現保成有其他動作。
她怎么肯定,動了內務府,保成就不敢再伸爪子了呢?
方荷沒那么肯定, 所以她與景嬪一起,去娘娘廟臨時抱佛腳。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求您讓信女心想事成, 信女愿供奉十斤五花……”
跪在方荷旁邊的景嬪:“……”做個人吧!
她哭笑不得起身, 將香插進香爐中,“你求神拜佛, 還不如求我話本子看得夠仔細。”
“嗐, 你就當我拜你,可回頭得有個說法, 這事兒只能神佛來背鍋。”方荷面不改色,同樣將三炷香插進香爐。
景嬪:“……”這人也不怕神佛聽見!
說方荷信佛吧,她口無遮攔, 毫無敬畏。
說方荷不信吧,那模樣比景嬪自己還虔誠。
景嬪不知道有種信仰叫作機動信仰,好則信, 不好就是反對封建迷信!
從娘娘廟出來,方荷跟景嬪在前湖邊上開闊處散步,這才聊起正事兒。
“顧問行守不住秘密,我讓他給你傳話,是讓皇上知道我們要做什么,盯著我這邊的動作,接下來可都要靠你了。”方荷看著前湖的波光粼粼,眸底亦星光閃閃,勁頭十足。
景嬪笑著頷首:“咱們兩次接招,足夠迷惑太子的人,讓他們以為咱們信了他的愚蠢,又投鼠忌器,只能被動防御。”
“復選過后,全國各地秀女來京,正是他們動手的好時機,太子——”
景嬪腦仁兒猛地一疼,抬頭看了眼天際,沒再繼續說下去。
在話本子里,方荷第一次吃大虧,就是從太子身上,還因此與康熙爭吵,差點讓拜高踩低的人害了胤袆。
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恢復不了過去的和睦。
方荷見狀瞬間了然,“你沒辦法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但你可以改變結局對吧?”
景嬪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反正劇透的話她是一句都不敢多說。
她只笑問:“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方荷明白景嬪是在問,要逼太子上絕路,還是只給他個足夠深刻的教訓。
“他想將我拉下來,我自然要以牙還牙。”方荷毫不猶豫道。
但在宮里待得越久,越了解康熙的底線,她也沒有以前那么莽撞了。
她笑吟吟望著景嬪,“我不覺得他會是個好皇帝,但這件事,我怎么覺得沒用,得皇上覺得才行。”
景嬪了然,笑道:“我二嬸許久沒進園子來看我,說不定明兒個就來了。”
方荷笑而不語,如此甚好,主動出擊嘛,自然是越快越叫人措手不及。
佟國維的福晉赫舍里氏,翌日一大早就遞了牌子進園子。
方荷沒受她的請安,直接令翠微送人去了云崖館。
在景嬪屏退左右后,赫舍里氏立刻問:“娘娘叫人傳信回府,說有喜事要說,可是……”
她滿懷希望看向景嬪的肚子。
得知景嬪在宮里已經能掌管部分宮務,整個佟家都等著她的好消息呢。
景嬪失笑,“不是我懷孕,這事兒家里就別想了,如今宮里宮外誰不知道,皇上獨寵皇貴妃,我要真見喜,佟家也別活了。”
赫舍里氏:“……那娘娘叫妾身進來所為何事?”
景嬪開門見山:“我有話想請嬸嬸跟阿瑪和二叔說。”
“過去佟家跟皇貴妃作對,引得皇上和皇貴妃不滿,若無準噶爾一戰的戰功,佟家這會子都要沒落了吧?”
“如今有個機會,只要佟家能幫皇貴妃做件事,先前的恩怨皆可一筆勾銷。”
在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景嬪相信佟家能想清楚。
但赫舍里氏卻猛地站了起來,一口拒絕,“不可能!”
“我兩個女兒都為她所害,佟家一門雙國公,即便她成了皇貴妃,也不過是個孤女,她也配!”
一想到婉瑩如今在盛京體弱多病,還要受婆家磋磨,日子煎熬,赫舍里氏就恨不能啐方荷一口。
她哪兒來的臉叫佟家幫忙!
景嬪捏了捏額角,她倒忘了,佟家的精明都長到男人身上去了,女眷……不提也罷。
她面無表情,用后宅能明白的利益關系道:“嬸嬸得明白一件事,本朝宮里不可能再出一位佟家的阿哥了。”
“若太子登基,佟家最好的情況就是回盛京茍延殘喘,最壞……被新君尋了錯處,滿門抄斬都有可能!”
“你這會子能以國公福晉的身份,站在我面前言說配不配,是皇貴妃仁慈,不曾與佟家計較過去。”
景嬪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僵住的赫舍里氏,“等新君繼位,你,你的夫君,你的兒子,怕是連入宮朝拜都不配。”
“我今日所說,是佟家唯一的機會,嬸嬸確定,要替佟家的子孫選一條絕路?”
不,她不能,赫舍里氏剛才的氣憤瞬間被抽空,一屁股軟軟坐了回去,臉色煞白聽景嬪耳語。
不像赫舍里氏,還為盛京受苦的女兒掙扎一番,佟國綱和佟國維兄弟得知景嬪傳出來的話后,片刻不曾猶豫,將鄂倫岱和隆科多叫到書房,商討該如何助皇貴妃一臂之力。
佟家的男人都比赫舍里氏清楚,幫皇貴妃,就是與太子作對。
可太子登基,佟家作為先皇母族,可能不會死,但索額圖一脈也絕對容不下他們風光,榮歸盛京都是奢望。
與之相反的是,只要太子被拉下來,那個位子四阿哥和十五阿哥都爭得。
佟家從龍,下一朝總歸還有生出佟家血脈阿哥的機會。
佟國綱對佟國維道:“嬪主兒跟皇貴妃交好,此事由大房來牽頭,你我往后就是四阿哥的助力。”
他又看了眼鄂倫岱和隆科多,“至于你們兄弟兩個,往后以十五阿哥馬首是瞻!”
鄂倫岱和隆科多利落應下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他們都懂。
鄂倫岱大大咧咧道:“回頭我就多納幾房妾,隆科多你也是,咱多生幾個小崽子,十五阿哥才兩歲,哈哈珠子和十五阿哥福晉的位子還空著呢。”
他阿瑪和佟國維:“……”倒也不必這么拼。
隆科多猛點頭,拼一拼也行!
將嘻嘻哈哈的鄂倫岱和隆科多攆出去,佟國維才嚴肅了些。
“大哥,內務府的水深不可測,尤其是在宮外,咱們家也有些牽扯,給景嬪一些證據,面子上說得過去就行了,在皇上表態之前,咱們還是別全交代出去……”
“不必等。”佟國綱打斷佟國維的話,斜睨他一眼。
“就你小子心眼多,我閨女和皇貴妃要是蠢的,婉瑩也不會去盛京。”
要投誠,就得拿出誠意來。
“嬪主兒有句話沒說錯,這是咱們家唯一的機會,若抓不住,往后佟家就等著走下坡路吧。”
比起心計,更擅長打仗的佟國綱確實沒有弟弟深,可論起對大方向的把握,佟國維卻完全比不上佟國綱。
見兄長堅持,佟國維雖有顧慮,卻也沒再反駁,扭頭就交代下去,讓人把佟家這幾年捏在手里的證據,趁復選進行的時候送到景嬪手里。
直到復選結束,康熙從暗衛那里得到消息,胤礽一直在澹寧居名為閉門思過,實則暗暗賭氣,并沒有什么動作。
方荷這邊也只顧著要拔牙的啾啾,天天帶著胤袆,想法子哄啾啾開心,絲毫沒有動作。
趙昌來御前稟報的時候,頗為膽戰心驚。
暗衛最根本的職責是保護皇上的安危,在宮外為皇上處理一些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
論起查探消息,除非是得到‘天’字令的時候,甚至還沒有宮里的太監們消息靈通。
可這‘天’字令也不能經常用,否則聲勢浩大,總有叫人察覺行蹤的時候。
次數多了,就不叫暗衛了,更會引發朝臣的恐慌和反彈。
康熙對此倒是不意外,只輕笑著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只一枚棋子,就將原本呈包圍之勢的白子吞下去大半。
“一個兩個倒是都跟朕玩兒起了兵法,由著他們去吧。”
“你盯緊外頭的風向,與太子和皇貴妃有關的消息,不可傳出宮去。”
趙昌松了口氣,立馬低頭:“嗻,奴才明白了。”
反正就是里頭打破了頭,到了外頭也還得是和風細雨,一片安寧。
皇貴妃和太子的爭端,僅止于宮里。
巧的是,胤礽也在下棋,不過他執了白子。
棋盤上白子和黑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稍稍落后些卻攻勢洶涌,黑子按部就班逼近卻后勁不足。
徐寶從外頭進來稟報:“太子爺,內務府送鮮果子進園子的太監傳來消息,與直隸巡撫次女私定終身的那個學子,人已經進京了,就住在北外城的客棧。”
胤礽倏然落下一枚白子,落后的棋子立刻就變了局勢,只差一步合圍,就能吞掉大半黑子。
他笑著抬起頭:“各地的秀女還有多久入京?”
徐寶躬身:“禮部說,五月底差不多也就到了,回頭會安排在四處學院里進行終選,六月中入宮準備殿選。”
“直隸的秀女應該五月中就能入京。”
“嗯,那就把那人的住處,傳到阿布凱次女的耳朵里,等他們跑的時候,叫凌普在外頭安排人給他們行些方便,其他的事不必多做。”
徐寶含笑應下,滿臉欽佩看著自家主子。
他們家主子這腦子是怎么長的,也太聰明了些!
直隸巡撫伊爾根覺羅阿布凱,是大福晉的分支堂伯,也是如今伊爾根覺羅氏的族長。
一旦伊爾根覺羅氏之女因為女子學堂,有機會逃跑,甚至堂而皇之跟個漢人私奔……消息傳開,大阿哥兩口子就再也別想抬起頭來了。
就算皇貴妃把女子學堂抬高到天上,秀女因選秀改制得以私奔,滿朝文武也絕對會群起而攻之,此事連皇上都無法坐視不理。
徐寶出去后,胤礽笑吟吟起身,站到窗邊修剪新得的萬年青盆栽。
窗扉半開,初夏的陽光照在他玉白的臉上,映得一分輕松都變成了三分愉悅。
他縱著索額圖在御花園動手,而后又屢次氣急敗壞,幼稚地報復,連兄弟們都以為他被汗阿瑪寵沒了腦子。
選秀改制后,他因為方荷受封皇貴妃坐不住,跟索額圖合謀犯蠢,也合情理。
汗阿瑪覺得他所作所為不符合儲君所為,一而再地敲打他。
他直接拒了索額圖繼續搗亂的意圖,勒令他什么都不許做,在自己宮里閉門不出,鬧點小脾氣也很正常吧?
即便方荷不信他會就此罷休,這么多事加在一起,也肯定會小覷他,最多將目光都放在他和索額圖身上,等著他們的后手。
胤礽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眸底卻帶著陽光都照不透的鋒銳冷意。
他用手中剪刀,毫不猶豫剪掉一枝長得格外好的枝丫,給盆栽留下些許殘缺。
他是太子啊,太子怎么能太完美!
汗阿瑪年紀越大,他這個太子越蠢,才越能叫汗阿瑪放心不是嗎?
可包括汗阿瑪在內,都忘了他也曾被先生們夸贊過有明君之風,十三歲就出閣講學,在文武百官面前滴水不漏。
他要對付皇貴妃和十五阿哥,怎么可能用那些稍稍費點力氣就能查出是他所為的手段呢。
先前抹黑女子學院,叫人沖撞秀女,不過都是引人將目光放到他身上罷了。
在阿布凱之女上香時,收買婢女,放心懷叵測之輩與之偶遇,再稍稍用點手段送她幾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子……說破天,也是緣分不講道理。
他門下的官員女眷不動聲色私下引導幾句,對那妄圖靠裙帶關系往上爬的學子贊賞一番,賞點黃白之物助其上京,什么證據都留不下,是阿布凱之女自己不檢點,生出了私奔的心思。
既太子不能名聲有污,他又何必親自動手,就是赫舍里氏也不會沾邊。
很快就進了五月里。
景嬪收到佟家送過來的證據,打開剛看了幾行,就不由得嘖嘖出聲。
凌普在外頭的派頭,比皇親國戚都足。
他買在京郊密會官員的私密別院,規模甚至比裕親王府頗負盛名的賞梅苑還大。
話本子里描述得到底沒有那么詳細,佟家送上來的證據卻很詳盡。
凌普截取貢品,以次充好,私下販賣貢品牟取暴利……這竟都不算最嚴重的。
他甚至靠著太子的門路,在京畿和外地民間放印子錢。
如此還不夠,凌普與底下的貪官污吏一起給京官放官吏債,又給外地入京的官員放拉京債,以此來控制朝廷官員。[注]
即便景嬪在做女相的時候,都沒見過這么……陰損的手段,這簡直是在拿國祚放債。
如此下去,大清國祚能長久才是見鬼了。
景嬪蹙著眉,仔細翻看凌普別院那邊的往來,很快就找到了直隸那邊的官員名單。
她立刻抄錄下來,遞給吳嬤嬤:“送去嘉蔭殿,請皇貴妃查這些人的底細,還有與他們有所來往的學子名單,確認這些學子的蹤跡。”
吳嬤嬤早就被景嬪徹底收服了,如今連兩位國公爺都聽景嬪的,她自不敢多說一個字,趕忙去辦。
景嬪繼續往下看這些證據,越看越是感嘆。
不得不說,對太子,景嬪看話本子的時候就覺得,如果不是康熙活得太久,其他阿哥們未必爭得過他。
要是武皇生的那幾位郎君能有胤礽一半狠辣多謀,武皇都坐不上那把龍椅。
他小時候就總跟大阿哥置氣,還總聽索額圖的話做出些蠢事來,讓康熙總擔心儲君耳根子軟,頻繁敲打他,甚至壓制索額圖,試圖將胤礽往回掰。
殊不知,索額圖的所作所為,多是太子放任的結果。
甚至索額圖被貶,也在太子預料之中,他不需要一個太過囂張跋扈,忘了本分的母家。
方荷入宮后,太子開始表現出的也是友善,即便是動手了,站在對立面,也一直都暴戾又識時務,狠辣卻城府不夠深,完美符合一個少年太子的形象。
如果景嬪沒看過話本子,她估摸著,自己也未必能看出太子的后手隱藏得那么深。
方荷原來通過喬誠查過烏雅氏和包衣世家的消息,知道喬誠在宮外很有些手段,一點也不像他在宮里那么木訥沉默。
后來魏珠特地透露,本來他干爹在宮外安置的后手沒那么多,只是為保證將來離宮后,能跟徐嬤嬤和芳荷一起過日子,不受贅婿和京中權貴欺辱。
等徐嬤嬤人沒了,喬誠散盡手里的銀子,費盡心力布置更多人手,是為了替芳荷挑個能守門戶的贅婿。
喬誠知道便宜侄女的性子太軟,怕芳荷一個人出宮,他還沒能出去之前,芳荷會被人生吞活剝,一點都不敢大意。
更后來,方荷不出宮了,這些就都成了方荷在宮里立足的助力,可喬誠從沒在方荷面前表過丁點的功。
可以說,這宮里,方荷最信任的就是她這位姑爹。
趁著康熙上朝的時候,帶著啾啾出去遛彎,拿到景嬪送去嘉蔭殿的名單后,她在顧問行、康熙和喬誠之間,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喬誠。
喬誠也沒叫她失望,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叫魏珠把太子暗中布置的那個學子給查出來了,連對方入京后做了什么都記載得格外詳細。
半上午趁著太陽還沒升高,方荷帶著啾啾和二寶去了瑞景軒。
啾啾才剛被拔了牙,御醫怕會外感毒邪,也就是發炎,一直叫啾啾吃著下火祛毒邪的藥膳。
也就來瑞景軒,太后會仗著方荷不好管長輩,偷偷給啾啾塞點有滋有味的點心。
太后也不會害孩子,點心是特地叫太醫院拿出來的方子,同樣有祛毒邪的效果,正好跟方荷唱紅臉白臉,哄著啾啾消炎。
二寶如今也能吃輔食了,平時不見他饞,但凡姐姐吃什么,他保管會流口水,鬧著也要吃。
兩個小崽子一到瑞景軒,有七公主烏希哈陪著,太后宮里的宮人哄著,安靜的瑞景軒瞬間就熱鬧起來。
沒過多久,景嬪和宜妃,帶著四公主伊爾哈也過來了。
方荷避開熱鬧,邀景嬪和宜妃去瑞景軒小花園里賞花,趁著周圍沒人,這才把查到的消息告知二人。
“這人在打聽哪兒能買到進內城的公驗,還一直在北城門邊上晃悠,昨天還往法源寺去了一趟。”
方荷下意識往最惡毒處想,“難不成他是打算終選時投毒?”
宜妃不解,“那為什么要去法源寺呢?”
方荷篤定道:“一定是知道自己要造孽,提前去請求佛祖原諒他的罪孽……嘶,他這是要玩兒把大的啊!”
宜妃也瞪大了眼,跟著倒抽口涼氣,哏捧得特別足。
“老天爺,那位這是打算作甚?那些秀女可都是朝廷重臣之后,一旦被查出來,太子……不過了?”
方荷猛點頭,咋看都像儲君之位不打算要了。
景嬪:“……”這倆人一唱一和,話都給她們說完了。
她失笑道:“殺人未必要人性命,殺人者誅心為上,太子是想要皇貴妃失德,又不是瘋了。”
宜妃從荷包里掏出瓜子來放在石桌上,嗑著瓜子點頭。
“對啊,這人要想讓果果壞了名聲……難不成是要對咱們動手?”
這要是他們讓外男沖撞了,回頭傳出去,萬歲爺腦袋上的顏色可有點綠。
回頭這都得是方荷的錯。
萬歲爺惱羞成怒,肯定也是埋怨方荷。
方荷忍不住伸手抓瓜子。
“有道理,就是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你們出去身邊都帶著不少宮人,還有阿哥們分別帶著禁衛把守,想突破重重守護沖撞你們不容易……”
她頓了下,猛地瞪大眼:“難道這人打算沖到你們面前,暴露自己的身體???”
咦嘔~露那啥癖最惡心人了!
但也足夠震撼那些迂腐衛道士們的底線,把她給罵個狗血淋頭。
宜妃想了想那個畫面……不由得皺起眉頭,瓜子同樣嗑得更快,往下壓一壓惡心。
景嬪:“……動咱們不容易,動其他人還不容易?”
她只恨自己不能劇透,話本子里也沒說是哪個秀女跟人私奔了,只說事情鬧得大,卻被康熙一力壓了下去,封了口,眾人諱莫如深。
要讓方荷和宜妃的人手跟著防備,她只能側面引導。
“若他不想為皇上厭棄,此事也未必是光明正大地動手,能毀掉女子名節的法子多著呢……”
方荷反應沒那么快,畢竟她生活過的地方不存在私奔失德這種概念。
宜妃卻迅速反應過來,臉色都變了,“你是說……誘秀女私奔?!”
一旦出現這樣的丑聞,絕對會被死死壓下去,否則秀女所在的家族女眷都別活了。
方荷也會因此,被所有反對選秀改制的權貴往死里潑臟水。
如若真讓太子得逞,方荷皇貴妃的受封大典還能不能辦都是問題。
皇上為了安撫朝臣,定會再次改制選秀或……恢復舊制。
無論如何,方荷都會因此而成為眾矢之的。
連她們這些跟隨方荷的妃嬪,乃至出過宮的六嬪,都要被清算……這法子也太歹毒了些。
她白著臉看向景嬪:“不行,咱們得立刻殺了這人!”
“至少也得將他控制起來,入京的秀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宮外規矩沒那么嚴,守是守不住的。”
方荷倒是一直很冷靜,有種靴子落地的感覺,她先前的違和感沒錯,太子果然是在裝蠢。
她若有所思與景嬪對視一眼,“抓人沒用,誰也不知道這個學子是不是特例。”
“一旦打草驚蛇,還會不會有什么表兄表弟,小廝貨郎的也說不準,至少我們現在不是毫無準備。”
把人抓了,景嬪知道的未來就會被改變,她們就會徹底陷入被動。
宜妃瓜子徹底嗑不下去了。
“那就只能挨個排查秀女……不對,如此大張旗鼓,也會打草驚蛇。”
她思忖道:“不如請皇上派提督衙門重兵把守,就跟秀女在宮里一樣,不許隨意走動。”
方荷搖頭:“那等于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違了我們的初衷,而且你焉知提督衙門的官兵沒有他的安排呢?”
她托著下巴思忖,“既然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方荷和景嬪異口同聲道——
“放皇上!”
“告訴皇上!”
話音一落,景嬪和宜妃都忍不住看向捂住嘴的方荷。
皇貴妃娘娘是不是說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方荷重重咳嗽兩聲,趕緊轉移話題,“反正就是先下手為強!”
她舉起白皙的小手,用力握拳。
“咱來個將計就計,請君入甕,甕中捉鱉!”
景嬪和宜妃:“……”確認了,她確實在罵皇上。
第126章
三人還沒說完話, 四公主伊爾哈帶著七公主烏希哈和啾啾過來,請方荷她們回殿內用午膳。
聽到孩子們的笑聲,三人一扭頭,就見四公主懷里還抱著二寶。
十四歲的四公主抱著才一周歲多的二寶, 路走得格外艱難, 昕南和奶嬤嬤心驚膽戰在旁邊, 母雞似的護著。
倒是二寶,明明在四姐懷里有往下墜的趨勢, 卻依然抬著肉墩墩的小臉,像皇上出巡一般,抱著小胳膊, 格外有架勢。
宜妃和景嬪都被逗笑了。
宜妃沖方荷調侃,“旁的不說,咱們小十五這身氣度, 可是隨了萬歲爺, 頗有大將之風啊!”
方荷禮貌微笑, 她能說這是她在親子時光時,怕兩個崽兒太能上躥下跳, 教他們摔倒之前的安全防護姿勢嗎?
親兒子的臺自然不能拆。
她只當沒看見兒子的求救眼神, 毫不謙虛地與宜妃商業互夸。
“胤禟的聰慧也是隨了萬歲爺,說句不夸張的, 他們一瞧就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的苗子!”
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哪怕才兩歲的,都那么要臉, 明明害怕還要裝瀟灑,活該被不要臉……咳咳,隨她的啾啾吃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到了亭子里, 伊爾哈趕緊放下二寶,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兒,臉色有些恍惚。
九弟和十一弟這么大的時候她也抱過,那時她還沒現在大呢,都沒這么費力。
十五弟不愧是皇貴妃的兒子,身上的每一斤肉都是靠本事吃出來的敦實,半點虛胖都無。
二寶好不容易下了地,趕緊跟個小鴨子一樣蹣跚跑到方荷面前,抱住方荷的腿,將小臉兒埋在額娘小腿上,長長吁了口氣。
嚇死寶了!
四姐說自己抱過九哥和十一哥,他年紀還小,不懂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為輕信付出了代價,差點就羞羞臉哭出來了。
要真是那樣,四姐姐會傷心,親姐姐會嘲笑,二寶想想就渾身難受……還好沒人發現。
二寶不知道,他這長吁的動作,已經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憋著笑給孩子臉面呢,免得他受了驚嚇還得再為自己失去的臉面哭上一場。
三人又帶著‘長途跋涉’過來的孩子們回殿內,陪太后娘娘用膳,并沒有就后頭的事兒仔細聊。
宜妃清楚方荷和景嬪之間有些不為外人知的秘密,雖然不知道佟家女和方荷怎會如此融洽,只要對大局好,她也不會多嘴多舌。
既然皇貴妃沒說,那自然就是不需要她做什么。
宜妃就當聽人閑磕牙了一番,就著瓜子吃下去,出了瑞景軒的大門,她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和景嬪對宜妃這份通透都很欣賞,要么人家能平安立住三個兒子呢。
這也是兩人有什么事兒都想著宜妃的緣故,不怕對手太厲害,就怕隊友自作聰明。
但先前三人談論的事情,該如何告訴康熙,又該告訴多少,也不是拍拍腦袋就能立刻決定的事兒。
尤其是佟家提供過來的證據,其中甚至涉及好幾個阿哥母家,包括佟家在內,肯定不能原樣呈送上去。
方荷趁著康熙上早朝的時候,帶著啾啾和二寶常去瑞景軒,跟景嬪仔細商討了一番。
景嬪曾侍奉過君主,知道皇帝最看重什么,又覺得什么無傷大雅,將證據整理了一番,挑揀一部分出來給方荷。
“皇上可能不會在意太子與朝臣有所往來,畢竟與百官相處,也是為君之道的一部分,但皇上卻忌諱三點。”景嬪將證據分門別類擺在方荷面前。
“一是軍權。”凌普通過官吏債和拉京債,掌控了不少武將貪污軍餉,中飽私囊的證據,以此來暗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入京郊大營和步軍衙門。
“二是賣官鬻爵。”凌普憑掌控的官吏,不止一次這么做。
得來的銀子,除了自己扣留的一部分外,大頭都送到了毓慶宮和赫舍里府上,用來收買人心。
“三便是結黨營私。”這與朝臣來往和結黨完全是兩碼事。
有來往還能說是學為君之道,也算熟悉朝堂政務,結黨卻是在染指皇權,覬覦帝位。
畢竟從道理上來說,天底下所有的官員,效忠的只能是皇帝。
景嬪望向蹙眉翻看的方荷,“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我們得有個理由將這些證據呈送御前,娘娘廟的神佛啟示顯然說不過去。”
“交給我吧,胡說八道我最在行。”方荷了然點頭,在政事上她被景嬪吊打,可在與大佬相處方面的經驗,她有不少。
景嬪:“……”行吧。
其實理由沒那么重要,大佬們注重的是結果,方荷只打算叫康熙明白一個道理——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從瑞景軒出來,急匆匆闖進春暉堂東暖閣,臉色蒼白,神情不安中還帶著那么點難以置信和恍惚。
康熙被驚了下,起身走過去,伸手扶住她。
一碰到方荷,他就感覺到她小手冰涼。
可不么。
來之前方影后特地從冰鑒里抓了好幾塊冰,包在帕子里雙手捂著,進門正好化完,塞給昕華就成了完美的受驚證據。
康熙腦海中立刻轉了一圈方荷可能闖的禍,腦仁兒些脹疼,但還是沉住氣安撫她。
“你慢些說。”
方荷紅著眼眶抬起頭,緊緊抓住康熙的手,眸底的迫切和祈求顯而易見。
“您一定得相信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恨不能早些滅國的……”
她看了眼殿內其他人,止住了話頭。
康熙心底一沉,面上卻不露聲色,用力握住方荷冰涼的小手,攬著她在羅漢榻上坐了。
“不急,你先喝杯熱茶,慢慢說,有朕在呢。”
方荷端著茶盞喝完,原本的不安漸漸變成了遲疑和憤怒。
遲疑該怎么跟康熙說,憤怒自己知道的真相,欲擒故縱可是給她玩兒明白了。
康熙淡淡掃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帶著所有宮人退了下去。
康熙敲敲她腦門兒:“好了,戲再唱就過了。”
方荷不樂意地鼓了鼓臉,瞪康熙。
“臣妾是真被查到的東西嚇到了,只是怕隔墻有耳,這才夸張了些。”
“你是怕隔墻無耳。”康熙輕哼,淡淡瞥方荷一眼。
“胤礽就在偏殿,你再說說,你這副姿態是做給朕看的,還是做給他看的?”
方荷:“……”唉,自家男人太聰明了也叫人發愁。
她起身坐到康熙身邊,抱住他胳膊撒嬌賣癡。
“臣妾包括頭發絲兒都是皇上的,怎么會給其他人看,肯定是給您看的!”
康熙失笑,挑眉問:“就為了嚇唬朕?”
方荷搖頭,“是為了讓您有個心理準備。”
她幽幽看著康熙,“您先做好我會捅破天的準備,然后發現捅破天的,不是自己的心尖肉,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康熙不置可否,這哪兒是心尖肉,這分明是心尖刀。
方荷咋咋呼呼進來弄了這么一出,該注意到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也被刀子捅出了習慣來。
只要不是這混賬鬧出要自己命的亂子,他都受得住。
他以扳指輕敲矮幾,無聲催促方荷繼續。
方荷把自己謄抄的幾頁紙,擺在了矮幾上,乖巧退到矮幾對面,讓康熙安心看。
康熙抓起幾張紙,剛看到第一行的‘官吏債’和‘拉京債’,瞳孔就猛地一縮。
再仔細看幾眼,心底的火氣就止不住了。
他重重一掌拍在矮幾上,唬得方荷心頭都猛地跳了下。
這還是景嬪篩選過的呢。
馬佳府、郭絡羅氏分支、鈕國公府和佟氏分支,還有定常在的母家……都有人參與了高利貸,甚至還有人在結黨營私之列。
只這幾張紙上的人,就叫康熙生出了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的殺意。
做這種事的人,膽子確實滔天,但又比尋常放印子錢的要謹慎百倍千倍。
畢竟這種事不小心捅出來,一死就是一大片官員,抄家問斬都是好的,指不定就是誅九族的罪過,誰也不敢讓這事兒暴露。
對方審核放債官員,以及與官員們聯絡的法子極為復雜多變。
即便是佟國維,也只是非常偶然地發現佟家族人的異動,順勢通過分支的族人,探了個大概,并沒有拿到實證。
因此,趙昌所在的暗衛,乃至康熙在朝中設立的可直達天聽的密折官員,毫無渠道知道此事,康熙自然無從得知。
他比方荷和景嬪更知道這兩個高利貸的弊端。
且不說有人控制朝臣想要做什么,一旦官員腐敗形成了可復制的規模,再想杜絕就難了。
長此以往下去,百姓沒了活路,官員沆瀣一氣,家不成家,國將不國,這便是大清走向滅亡的開端。
凌普……該死!
康熙渾身氣勢凜然蕩開,緊抿著薄唇,面容黑沉繼續往下看。
京郊大營上至二品前鋒營統領,下至九品各營藍翎長,竟然都有人因為債務被拿捏。
步軍衙門里,雖然人數不多,可上至宮門守衛,下至九門巡衛,也同樣如此。
甚至還有兩個御前侍衛也牽扯其中。
京郊大營戍衛京城外,步軍衙門守衛京城內乃至皇城,御前侍衛是他這個皇帝最后一道明面上的防護。
即便這些證據只是通過對方的財務往來,猜測出來的名單,卻也能看得出其中的水深……凌普這是想造反嗎?!
康熙心頭火更甚。
就光這兩項債務牽扯出來的官員,康熙甚至都顧不上賣官鬻爵和結黨營私之事,只想即刻誅了凌普的九族。
抬起頭時,他一雙丹鳳眸還沒控制好的殺意,將方荷嚇得心頭一跳,小臉有些發白。
康熙頓了下,捏了捏鼻梁,闔眸遮住滿心的戾氣。
“怎么查到的?”
方荷乖乖道:“我怕選秀會出事,請姑爹原本安置在宮外要給我選贅婿的那些人,在外城多走動著做便衣巡邏,碰上了一個古怪的書生。”
康熙驀地睜開眼:“喬誠給你選贅婿?”
方荷噎了下:“……重點不是這個!”
“我令人尋著那書生的蛛絲馬跡往下查,查到了凌普身上,他竟然賣出入城的路碟,我覺得不對勁,他一個內務府副總管,哪兒來的這份權勢?”
方荷搓了搓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條縫兒:“臣妾便用了點小小的伎倆,勸說佟國公府為皇上盡忠,查清此事,就得到了這些……”
康熙無語地看了眼她快貼到一起的嫩白手指。
“是景嬪出面,許了佟家好處,他們才肯割腕吧?”
他那兩個舅舅,對他忠心歸忠心,只是多年圣眷優渥,心思有些大了,這幾年他不動聲色冷著,才稍微清醒了些。
康熙很清楚,兩個舅舅都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若非許諾他們什么,他們絕不可能將證據拿出來。
雖然證據里沒寫佟家的人,但要查到這些,不舍身飼敵絕無可能。
方荷咧嘴笑:“還是萬歲爺聰明,其實也沒許什么,就是把您兒子許出去了。”
康熙:“……誰??”
方荷趕忙解釋:“等小十五選哈哈珠子,臣妾打算從佟家選一個。”
“不為別的,佟家畢竟是您的母家,先前我們鬧得有些不好看,正好趁機替二寶拉攏一下,將來咱們百年之后,他們好歹能守望相助。”
康熙被方荷這過于直白的話,噎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還從沒有人把拉攏朝臣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不過……才兩歲的娃兒,就算守望相助,起碼也得十幾二十年,倒也不必他來操心。
那個時候即便他還活著,也該為新君鋪路了。
如若是胤礽登基,胤袆和佟家的結果康熙心里有數,他們若能聯手自保,倒也不是壞事。
如若不是胤礽……更不是壞事。
康熙目光又看向那輕飄飄的幾張紙,心里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知道胤礽自小心思敏感,見不得有人搶他的任何東西,包括他這個汗阿瑪的偏愛。
可他以為,由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還有那么多名師輔佐,起碼應該明白,家國天下是為坐鎮江山之首的道理。
難不成,胤礽把為君之道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哪怕方荷幾次三番說不看好胤礽,康熙也從未動搖過對胤礽的信心。
但現在……看到紙上一頁頁的名字和官職,他頭一次對胤礽生出了失望的情緒。
康熙又閉上眼,壓了壓心底的怒火,淡淡問方荷:“那書生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聽說是攀上了高枝,不知得了哪個秀女的青眼,只等著對方終選入京,就好趁著秀女上香的時候私奔呢。”方荷走到康熙身邊,替他輕輕揉按太陽穴。
康熙剛拿起佛串的手抖了下,一個用力,佛串瞬間斷裂,上好的蜜蠟珠子落了滿地。
方荷手下動作不停,只聲音更柔和了些。
“您也覺得匪夷所思對吧?”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哪怕是給您頭上添點顏色呢,好歹也算是后宮的事兒,沒那么大的妨礙。”
康熙:“……”他不這么覺得!
“可我怎么都想不通,怎會有人將家產當自己的,不容任何人覬覦,卻自個兒在底下架著火堆烤呢,是嫌家產太多了燙手嗎?”
康熙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輕嘆口氣。
他拉住方荷的手,將人拽到膝上,輕輕枕著她肩膀,遮住自己復雜的眸色。
“果果想怎么做?”
方荷沒急著說,只捧起康熙的臉,與他對視。
“我知道您對太子的感情,也知道儲君之位不可輕易動搖,不想把這事兒鬧大,叫您為難。”
“本來我應該讓這事兒僅止于宮里,孩子您帶在身邊慢慢教。”
“可我見不得百姓受苦,更見不得您宵衣旰食守護的江山,為這些小人禍害得千瘡百孔,他們不心疼您,我心疼。”
康熙眸底冷沉的波瀾,因方荷話里話外的認真,稍稍消減了些。
他又問:“所以,果果想讓朕怎么做?”
方荷攬住他的脖子,毫不猶豫,“臣妾想請君入甕,然后抓住那只敗壞家風的鱉,五馬分尸,以儆效尤!”
如內務府所料,直隸入京的秀女在五月十七這日就進了京。
伊爾根覺羅月姝懷里揣著情郎特地叫人給她的書信,滿心都是即將與情郎見面的喜悅。
進城門之前,滿地亂跑的稚童趁著秀女下車出示公驗和路碟的機會,將這封信塞進了她懷里。
她的豐哥哥約她三日后在法源寺見面。
月姝因為與外男私下里往來,被額娘發現,除了復選那幾日,已被禁足家中兩個月。
家里甚至替她選好了夫婿,是簡親王嫡子雅爾江阿的嫡福晉。
兩家私下里已商議好,簡親王府也上了折子,只等她平安過了終選,不管能不能進三甲,皇上都會賜婚。
她聽過那位雅爾江阿的風言風語。
這人與自己的阿瑪不對付,卻又隨了簡親王雅布的風流,是煙花柳巷的常客,府里的小妾也不少。
他甚至……甚至還是小倌館的常客!
一想到要給這樣葷素不忌的男子做福晉,她顧不得族里的姊妹了,只想與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郎雙宿雙飛,遠離京城的污糟。
少女不識情滋味,一遇蕭郎誤終身。
這樣的情,用飛蛾撲火來形容都不足夠,好似那熱鍋里的油,除卻一腔排除萬難的滾燙孤勇,再也記不起其他。
她們進京后,有親眷的就住在親戚家里,沒有親眷的便在驛站和女學落腳。
直至宮外終選出三甲之列,再入儲秀宮學規矩,進行殿選。
月姝本該住在大福晉娘家伊爾根覺羅氏府里,阿瑪已經給她寫好了給前吏部尚書科爾坤的拜帖。
她卻沒拿出來,只聽了婢女的提議,在離情郎更近的北城女子學堂舍館落了腳。
第三天一大早,她早早起身,帶著婢女稟報過學堂管事后,租了馬車,在天光熹微時出了城,直直往法源寺去。
等到了法源寺,她甚至等不及去觀音面前拜上一拜,請求自己與情郎能白頭偕老,就迫不及待往約好的客院旁,那株大榕樹背后的小道去了。
豐哥哥說,沿著小道上山,有座廢棄的迎客亭。
亭子一側有擋風的石敢當,石敢當后頭還有迎客松,是個極為隱秘的夾角,可以避開人跟她好好說說話。
想到上回跟情郎畢豐唇貼著唇說話的滋味兒,月姝兩頰緋紅,腳步更快,直覺喜悅從心底蔓向四肢百骸,讓她心跳如鼓。
她氣喘吁吁地爬了一盞茶功夫,終于看到那座廢棄的迎客亭,不由得加快腳步,往石敢當后頭繞。
雖然周圍安靜了些,說不定豐哥哥是等她等久了,在石敢當后頭睡著了呢?
她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低聲吩咐自己的婢女:“你就在亭子里守著,若是遇見人就小聲些提醒我,我即刻出——”
“啊!!”
她話還沒說完,婢女突然看著她背后,驚呼出聲。
月姝驚恐地回過頭,臉色瞬間煞白,一派六個高壯的黑衣大漢,渾身煞氣包圍過來。
而她期待已久的豐哥哥,昏迷著被對方隨手扔在了地上。
月姝驚呼出聲:“你們是誰!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很快就知道了。”為首的大漢冷聲道,煞氣十足低喝——
“都帶走!”
月姝主仆二人嚇得魂飛魄散之際,夜里宿在外室院子里的凌普,才剛從豐腴妖嬈的外室床上醒過來。
揉著掌握不住的香馥滑膩,凌普眸底又沾染了狎昵,在身下嬌軟的嗔怪聲中,提槍上馬又胡來了一回。
待得鳴金收兵,心滿意足的凌普,由嬌弱無力的外室伺候著洗漱穿戴。
外室伺候著凌普用早膳,嬌嗔道:“爺,您不是與妾說,今兒個有要緊事,怎的還如此胡來?”
“妾腿兒都軟了,今兒個怕是送不了您出門呢。”
凌普頗為自得地哼笑,順手刮了下湊到跟前的豐盈。
“不急,吃完了飯還有你更軟的時候,爺的要緊事都在夜里。”
外室被逗得臉頰潮紅,跺著腳輕嗔,“您就沒個正形吧,怕不是妾伺候的不夠,您這身力氣夜里要去別處使了不成!”
男人都喜歡女子夸贊自己的本事,為自己爭風吃醋,這頓早膳不免就用的更久了些,甚至耗費了兩人不少力氣。
被伺候的舒坦了,凌普樂得哄著外室,將所有的力氣都使到她身上,忙活了半上午,歇了晌又忙活了半個多時辰。
直到天擦了黑,這才志得意滿……兩腳發軟地出了外宅,哼著小曲兒往跟畢豐約好的地兒去,給他們送路碟和新身份的公驗。
但等他到了法源寺往京畿和京城去的三岔路口,還沒進提前叫人查探過一次的樹林,剛下馬車,就聽得噗通噗通幾聲肉體砸到地上的聲音。
是他的護衛和馬車夫倒地!
他瞬間反應過來,手立馬往腰間去拔刀,口中呼喝出聲——
“誰!出——”
話沒說完,劇烈的疼痛就自后脖頸兒升起。
他只來得及在心里后悔,不該在那小娘皮身上浪費太多精力,一時不察叫人下了黑手,就再沒了知覺。
等凌普再醒過來,周圍仍舊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卻隱隱有些潮濕發霉的味道,甚至還泛著些血腥味兒。
他心里莫名有些慌張,爬起來試探著摸索,總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
“轟——”的一聲,有火把被點燃。
黑漆漆的木欄外頭,站著個面無表情的熟人,正是御前侍衛趙昌。
凌普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他知道這是哪兒了。
他曾經很多次替太子,替自個兒,送不識相的絆腳石來過這地方——慎刑司!
雖不知道趙昌暗衛的身份,可凌普很清楚,若無皇上的命令,他堂堂內務府總管……副總管,太子的奶兄,絕不可能如此輕易被送入慎刑司。
又過去一日,下了早朝,胤礽一回到澹寧居就問徐寶——
“凌普還沒叫人送消息過來?”
徐寶也納悶呢。
他躬身道:“奴才昨兒個就去過內務府了,跟在凌總管身邊的小太監說,凌總管說是今兒個一大早進宮。”
“可奴才叫人去西華門打聽了,凌總管今兒個就沒進宮。”
內務府總管、副總管乃至其他有官職的官員,都是八旗子弟擔任,并不是內侍。
夜里宮里不宿外男,宮門下鑰之前就都得出宮,翌日跟隨上早朝的官員進宮。
凌普雖不用應卯,答應后卻很少會遲到,更不用提還替太子爺辦著差事呢。
胤礽右眼皮子跳得格外厲害,心里有些不安。
前幾日皇貴妃一臉驚慌進了春暉堂,他聽人說好像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兒。
他讓人私下里查探過了,宮里宮外一切正常,早朝的時候,汗阿瑪待他的態度并無異樣。
早朝的時候,汗阿瑪待他的態度并無異樣。
只要汗阿瑪沒發現,其他就都好說。
他暗自思忖,以他的手段之隱秘,皇貴妃即便再聰慧,也不該查到凌普身上才是。
如不是宮里有人察覺……那就是宮外出了什么岔子。
胤礽勉強將不安壓了下去,用過早膳后按著時辰往春暉堂去,繼續受張英教導國策。
但等他踏入偏殿,卻發現原本該候著的張英不見蹤影。
殿外也不見梁九功的身影,康熙卻在殿內,坐在他每日坐的地方,低頭看著一本黑色的折子。
胤礽眼皮子跳得更厲害,甚至莫名有些喘不過來氣。
他努力保持鎮定,壓著忐忑彎起唇角,含笑上前給康熙行禮。
“兒臣請汗阿瑪安,汗阿瑪怎么會在此?梁諳達竟不在您身邊伺候著,著實太不應……”
康熙平靜地抬頭,打斷胤礽的話。
“是朕讓他遣退了所有人,如若被人知道,朕教出來的太子竟只會用下三濫的手段,朕丟不起這個人。”
胤礽臉上的笑僵住了。
第127章
炎炎夏日, 雖殿內放著冰鑒,胤礽的汗卻飛快沁了出來。
他腦海中飛快轉過無數念頭。
關于內務府的,赫舍里氏的,江南的……不管哪一件, 在胤礽心里, 都不足以讓汗阿瑪擺出這樣的陣仗。
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錯, 他是汗阿瑪親自養大的孩子,更是大清儲君, 汗阿瑪可能震怒,也會罵他,讓他好好反省改過, 唯獨不會眼含失望,如此平靜看著他。
他僵著身子跪地,嗓子干得沙啞。
“兒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 竟得您如此嚴重的指責, 還請汗阿瑪明示。”
康熙淡淡道:“挑唆秀女私奔, 置皇家顏面于不顧,唆使凌普倒賣公驗和路碟, 你還想犯什么錯?”
胤礽心里猛地松了口氣, 緊著聲兒立馬解釋,“汗阿瑪容稟, 兒臣雖與皇貴妃不睦,但皇貴妃曾經在下江南時,于御前說過的話, 兒臣頗為贊同。”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那秀女沒有不知廉恥,無視家族安危, 與外男私相授受……若皇貴妃不曾干涉祖制,任性妄為,兒臣也算計不了她們,這一切都是那秀女咎由自取。”
“兒臣此番作為手段,雖上不得臺面,卻是無奈之舉,兒臣想讓您看清選秀改制到底有多大的弊端!”
至于倒賣公驗和路碟……胤礽眼神閃了閃,垂下眸子,一臉委屈。
“凌普雖是兒臣奶兄,可他也不是總在宮里。”
“他仗著生母伺候過兒臣的情誼,在外頭胡作非為,兒臣已經幾番敲打于他,只是念在奶母的情面上……”
他話還沒說完,康熙就將手頭在看的折子,照著胤礽的臉扔了過去。
胤礽額頭猛地一疼,迷茫地捂住額頭,滿臉震驚抬起頭。
過去汗阿瑪再生氣,摔打東西也沒有朝他臉上來,若毀了容貌,他還怎么做太子?
難不成汗阿瑪竟然要廢了他?
就為了這么點小事兒??
胤礽頗為不解地抖著手撿起折子,壓著心底的戾氣耐心翻開,等看清里面寫了什么,臉色倏然就變了。
這竟是凌普的招供折子。
雖然凌普嘴很硬,可暗衛的拷問手段,有些連暗衛自己都受不住,更遑論是凌普一個普通人。
里面詳細記載了他是如何跟索額圖沆瀣一氣,利用債務由上及下一點點控制朝臣的,其中賺的大部分銀子都送進了毓慶宮。
胤礽受康熙教導,自然明白這官吏債和拉京債的可怖之處,立刻就慌了。
“汗阿瑪,兒臣不知道此事啊!”胤礽頂著通紅的額角,膝行幾步上前,聲音有些發抖。
他萬萬沒想到,凌普竟然敢做出這種事。
雖隱隱猜測凌普他們所做的事,絕不止賣官鬻爵那么簡單,但為了到手的銀兩,也為了萬一被發現后的脫罪,他不曾細問。
如此倒也方便了他此刻倉惶辯解。
“您相信兒臣,兒臣即便再不成器,也絕不會拿大清國祚開玩笑,是凌普和索額圖自作主張,兒臣真的不——”
“這重要嗎?”康熙平靜打斷胤礽的話。
他起身,站到胤礽身前,居高臨下看著這個從襁褓中就寄予厚望的兒子。
“你幾次三番縱容索額圖結黨營私,甚至籠絡江南文人,朕都輕拿輕放,給你機會反省,你就是這么反省的?”
“若無你的縱容,屢次三番讓他們替你辦些見不得人的事,在外借用你太子的威風行走,他們敢生出這樣的膽子?”
胤礽仰著頭,解釋的聲音更急促,“兒臣知道錯了,兒臣實在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愚蠢……”
康熙再次打斷他的話,“你說你不知情,送進毓慶宮的銀子近百萬兩,你別跟朕說你心安理得受著,卻絲毫不過問來路!”
如果真是那樣,康熙只會更失望。
身為未來的皇帝,康熙雖生氣,也能理解太子想拉攏群臣,生出了不該有的欲念。
若自己身邊大宗的銀錢往來都不能了然于心,尤其還涉及貪贓枉法的尺度,將來胤礽登基后便無法肅清吏治,只會任由整個朝堂腐爛下去。
這樣的太子,大清要不起。
胤礽也明白這個道理,頓了下,腦子轉得更快。
他知道,比起如此嚴重的事來說,他只能選擇相對沒那么嚴重的錯認下。
他臉色更白,眼眶卻紅了,“兒臣……兒臣只以為他們私下里為了拉攏朝臣,賣些不可入朝的小吏職務出去……”
他將腦門貼在地磚上,“兒臣知錯,以后再不敢了!”
康熙定定看著他,突然毫無預兆地一腳踹在胤礽肩膀上,將胤礽踹的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撞在了殿內的盤龍柱上。
“咳咳……汗阿瑪……息怒!”胤礽忍著劇痛,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兒,繼續叩頭請罪。
“兒臣自知御下不嚴,私德有虧,不堪為大清儲君……咳咳,兒臣愿認罪,請汗阿瑪廢掉兒臣的太子之位,萬不可為兒臣氣壞了身子……咳咳咳……”
越說胤礽咳嗽得越厲害,星星點點的血跡在地磚上濺開,足見康熙用了多大的力道。
康熙冷冷看著在地上發抖的胤礽。
這一刻,他甚至清楚,胤礽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孩子,即便在這種時候,依然夠冷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試圖讓他心軟。
太子犯錯,比其他阿哥們犯錯更嚴重些,可對仍年富力盛的康熙而言,他們不過都還是孩子,人非圣賢,知錯能改就夠了。
他能容忍胤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唯獨無法容忍,他縱容底下人生出亡國之志。
以前,康熙會臭罵胤礽,甚至會打他板子,罰他抄書,閉門思過……總之要多嚴厲有多嚴厲。
但這回,康熙除了胤礽進門時那句話,連罵都懶得罵他。
他轉身走回案幾前,平靜坐下,將另一個折子扔到胤礽腳邊。
“朕為你選了個素有賢名的太子妃,此次選秀,她也會在殿選之列,你大了,也該成親了。”
胤礽愣了下,撿起折子,小心翼翼又不解地看向康熙,喏喏出聲。
“汗阿瑪……”
康熙聲音甚至更溫和了些,“凌普和索額圖所為,朕也有錯,是朕不該一再縱容你犯錯。”
“這件事朕自會處理,成親之前你就先不必上朝了,回上書房吧。”
無視胤礽的臉色白得透明,康熙起身往殿外去,留下最后一句話。
“過去你是孩子,等成了親,你就是大人了。”
孩子可以犯錯,有知錯能改的機會,大人卻必須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這一點不必康熙說,胤礽就聽懂了。
等康熙離開后,他臉色猛地涌上一陣潮紅,‘噗——’的一聲吐了血。
看著地上的血跡,胤礽眼中的迷茫卻絲毫不減。
為什么皇貴妃會知道此事?那日皇貴妃的表現此刻想來,應該就是發現了凌普的痕跡。
說不通啊!
即便她是個妖孽,他先前用了那么多引人注目的手段,私奔一事又極為隱秘,連索額圖都不知道,皇貴妃也不該察覺!
如果不是皇貴妃……就是皇貴妃發現了蛛絲馬跡,告到御前,然后以汗阿瑪的手段想查到些什么就容易了。
如此說來,定是他身邊出了內鬼,汗阿瑪一直在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呵……他趔趄著爬起來,擦干凈唇角的血,眼神陰翳看向春暉堂的方向,冷笑連連。
他這個太子,說是大清儲君,不過是汗阿瑪平三藩時為了安穩朝堂和天下人心,立起來的靶子而已。
若是汗阿瑪真的想讓他繼位,又怎么會跟看守囚犯一樣防備他,希望他做一個完美無瑕的傀儡!
直到回了澹寧居,胤礽才打開康熙后扔給他的折子。
里面寫著太子妃的人選,正白旗漢軍都統石文炳之女——瓜爾佳琇瑩的生平。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嗎?[注]
胤礽冷笑,汗阿瑪希望他能光明磊落,他不想嗎?
還不是汗阿瑪一直偏心老大,偏心皇貴妃生的種,才逼得他不得不用下作手段!
天底下有哪個光明磊落的太子活到最后,還得到皇位的?汗阿瑪才是將史書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
胤礽用力撕碎那份折子。
皇父希望他是如匪君子,那他就只能如此,胤礽眸底的暴戾風暴愈演愈烈,如今成王敗寇,將來……還未可知!
康熙回到春暉堂,才將壓著的一肚子火發了出來,將趙昌叫到御前,一連發了三道密旨出去。
那個伊爾根覺羅月姝直接發還本家,其父官職連降三級,發配盛京任禮部右司,看管祖宗陵寢去。
只要阿布凱知道自己的女兒做了什么,絕不會任由這樣敗壞名聲的事傳出去,這個月姝只有暴斃或青燈古佛兩條路可走。
至于她那個情郎畢豐,教唆秀女私奔,妄圖損害皇家顏面,與凌普一般凌遲處死。
第三道密旨依然是跟凌普有關,賜死他全家,包括外宅和子嗣在內一個不留。
若果不是為了壓下此事,不讓人知道太子失德,康熙恨不能直接誅了凌普的九族。
不過這旨意是下給索額圖的。
趙昌將密旨和從凌普別院翻出來的賬本子遞到索額圖手里時,傳達了康熙的口諭。
“萬歲爺說,讓心裕和安郡王親自去,瑪爾琿你自個兒通知,賬本子里的所有銀兩,一文錢都不能少。”
心裕是赫舍里府的五爺,與凌普一起張羅外頭的債務。
自從被貶為閑散宗室后,心裕就一直在替兄長做見不得光的事。
安郡王瑪爾琿之母,是索額圖的親妹妹,心裕的親姐姐。
因為安郡王府在京中處境尷尬,又被明尚的女兒郭絡羅穎慧帶走了半數公中財產作為嫁妝,府里捉襟見肘,母子二人也參與了進來。
皇上一個字都沒申斥他,可索額圖了解皇上的性子,這密旨和口諭都只為傳達一句話——
“索額圖,別逼朕殺了你!”
索額圖癱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他們行事那般隱秘,皇上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那可是近二百萬兩銀子,怕是得掏空赫舍里氏和安郡王府才能補齊……
凌普到底干了什么!!!
宮外赫舍里府和安郡王府秘而不宣又人心惶惶地遵旨辦差時,宮里康熙心情也不太好。
一直到六月里,秀女入了儲秀宮開始學規矩,準備殿選,康熙也始終不見開顏。
方荷端著小廚房剛做好的冰碗子進殿,就見康熙又沉著臉自個兒跟自個兒下棋。
他每每心緒不寧,就喜歡用這種辦法來保持冷靜。
方荷凈了手,端著冰碗子,親自喂到康熙唇邊。
“吃兩口,我讓人放了冰糖漬蓮子,下火的。”
康熙張嘴吃下去,微微皺了皺眉,“你吃,朕不喜歡吃甜的。”
方荷又舀了一勺喂他,“不喜歡也吃點,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啊!”
“您要是再沉著臉,啾啾和二寶都要長住瑞景軒,記不起阿瑪長什么模樣了。”
因為康熙最近心情不好,御前伺候的人都膽戰心驚的。
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最為敏感,啾啾和二寶一看見康熙的黑臉就想跑。
倆人也不鬧阿瑪了,親子時光也不要了,就跑去瑞景軒不回來,問就是孝順皇瑪嬤。
再多看兩回阿瑪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們玩耍,啾啾和二寶都要做噩夢了,實在不想為難自己。
也就只有方荷始終不在乎他這臭臉模樣,該怎么過日子還怎么過日子。
康熙又吃了一勺,嘗到甜味兒里的淡淡清苦,是蓮子心的味道。
他抬頭看方荷,淡淡道:“朕發作了太子,也處死了凌普,選了你看好的人接替凌普的位子,皇貴妃還哄不好兩個孩子?”
方荷重重將冰碗子放在棋盤上,直接將棋子震得七零八落。
“想吵架您直說唄,何必拐彎抹角?正好我也嘴癢了,不如咱們就探討下阿瑪到底有什么用?”
康熙:“……”他看她是腚癢了。
他隨手將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盒里,端起冰碗喂方荷。
“朕不想吵架,就是……”
“您也嘴癢了,非得刻薄人幾句是吧?”方荷鼓著小臉一邊吞咽一邊含混道。
她善解人意地點頭,“我懂,您這會兒懷疑自己教孩子的水平,見不得旁人高興,就非得叫所有人都跟您一起不痛……唔~”
用一勺子沾染了果醬的碎沙冰堵住方荷的嘴,康熙哭笑不得敲了敲她腦袋。
“朕怎么在你這兒就一直這么小心眼?”
方荷偷偷翻個白眼,你以為呢,你們愛新覺羅氏全是祖傳針鼻子心眼。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將一碗甜品吃完,方荷歪在康熙肩膀上,問他——
“這些時日,我想著你和太子的事兒我也不好摻和,就一直沒說什么。”
“可皇上總愁眉苦臉的,也不像你的性子啊,你到底要不高興到什么時候?”
康熙失笑,調侃她:“朕還以為,你是不關心朕心情好不好呢。”
“我怎么不關心了!”方荷側臉兒湊到他頸畔沖他耳朵吹氣。
“在幔帳里,我這些時日不都自己動了!”
康熙:“……”每回就翻身做主一炷香時間不到,這混賬也好意思說!
不過有些事康熙自己在心里憋久了,也想跟人說說。
方荷不問,思及佟佳氏還在世時那回的情形,他不想惹她不高興,才沒提起。
這會子既然說起來了,康熙攬著她側躺在羅漢榻的軟枕上,輕輕嘆了口氣。
“朕不是不高興,只是……害怕。”
“皇上害怕什么?”方荷更納罕了。
她倒不是覺得皇上就不該害怕,只是這可是康熙誒!
他可不是遇到事只會怕的性子,從小不是遇到事兒就是干么。
康熙輕撫著她肩膀,低聲道:“朕怕太子會越來越偏激,更怕……選錯了儲君,成為大清的罪人。”
方荷目光微閃了下,她難得明白康熙在說什么。
這個選錯說的不是胤礽,而是萬一胤礽實在不堪為儲君,再選一個還不如胤礽。
果然,能讓他愁腸百結的,也就只有江山社稷。
其實方荷有法子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說是歷史上康熙和他的子孫留下的法子,在后世的電視劇里都演爛了。
但廢儲一事,康熙能說,她卻不能肆無忌憚拿來說嘴。
不管康熙對她有多好,她都不想拿這份感情來賭自己和江山社稷孰輕孰重。
她只翻身趴在他身前,輕輕捋平康熙眉心的褶皺。
“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艱難的路皇上都走過來了,剩下的路如果一時看不清楚,不如交給時間。”
她用下巴有節奏地壓著康熙的心口。
“也好叫臣妾說句僭越的,替二寶先吹吹枕頭風,您好歹也等他長大了,把一溜兒子排開咯,好好比比,怎么也能挑出個大高個兒來嘛!”
康熙被逗笑了。
他并沒有方荷想得那么介意她提及爭儲之事,否則第一次提起的時候就會明確告訴她。
他戲謔地拍拍方荷的腦袋,“都說兒子隨娘,就你這身高……二寶想長成大高個……難。”
方荷沉默了,想想阿哥里幾個高的,再想想惠妃、榮妃、宜妃的身高,恨得錘了康熙一記。
可惡,納那么多高挑的妃嬪作甚!
她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嗎?
方荷干脆坐起身,一本正經分辨。
“如果二寶隨我,您就更不能懷疑自己的眼光了,您都慧眼如炬喜歡我,這就證明濃縮的都是精華!”
康熙:“……”怎么都是你有理唄。
不過方荷的話也確實叫他心里安慰不少,與其惶惶不可終日,不如就把前路交給時間來決斷。
他含笑將小巧又香軟的精華攬進懷里,湊到精華耳邊,咬住她的耳郭。
“皇貴妃娘娘所言有理,朕得好好謝謝你,今兒個晚上朕來動,不勞累你。”
方荷:“……”那她會更累吧!
這狗東西恩將仇報啊!
……
梁九功在殿外聽著里頭打打鬧鬧,很快就聽到了皇上的低笑聲,終于松了口氣。
他理解有些事皇貴妃不好早說話,所以一直不曾央求方荷勸慰主子爺。
如今可算等到蓁主子出手……出嘴,后頭他們就不用再提心吊膽的伺候咯。
御前回春之時,宮里也傳來了消息,宮內終選已經結束,只等著皇上、太后和皇貴妃回鑾進行殿選。
阿哥們都大了,十六歲的胤祉,十五歲的胤禛都要選福晉。
雖然太子妃已經內定,也需要走個過場,加之選秀改制,康熙和太后還有后宮妃嬪都格外關注,立刻就定下了回宮的日子。
大阿哥胤褆那里,康熙聽方荷說,大福晉的身子得好好養幾年不生養,才不影響壽數,也打算再給他挑個能生養的側福晉。
回宮路上,方荷聽了,立馬就反對:“皇上不如問問大阿哥的意思再說。”
還有胤祉和胤禛兩人都還是初中生呢,這一屆是不是早了點?
不等方荷提起,康熙不以為然道:“他都二十了,還沒有子嗣,傳出去叫人笑話。”
方荷淡淡乜康熙,“皇上的意思是格格和公主不算子嗣?還是皇上也惦記著后宮若再無消息,往后也給自己挑幾個好的。”
火突然燒到了自己身上,康熙有些無奈。
“朕哪是這個意思,將來胤褆的爵位總要有人承襲吧?”
他看著在皇輦內玩的啾啾和二寶,指了指方荷,叫她說話注意些,別在孩子們面前口無遮攔。
方荷剛叫造辦處弄出來的積木,啾啾和二寶玩兒得特別專心,正在給啾啾蓋宮殿呢,完全顧不上大人們說什么。
她拽著康熙的耳朵,小聲嘟囔,“若沒男丁,叫女兒襲爵又如何?您就是瞧不起女子!”
“大阿哥和大福晉鶼鰈情深,您非得送個人過去,叫人家小姑娘跟后宮妃嬪一樣,都獨守空房嗎?”
康熙不喜歡方荷總想挑釁世俗規矩的這些想法,尤其是聽出她真有動后宮的想法,就更頭疼。
不是他瞧不起女子,也不是他不愿意動后宮,康熙是不想她被御史針對,留下禍水的罵名。
古往今來,皇帝可以拿捏任何臣子,唯獨拿御史沒法子。
不是打殺不得,而是歷史上打殺御史的皇帝,一個好名聲的都沒有,他更不想留下昏君的名聲。
他挑眉抓住方荷造作的小手,“你這是讓朕去寵幸她們?”
方荷似笑非笑睨他,“去唄,也省得我總心里愧疚。”
她冷笑,“回頭我就叫內務府挑些俊美的小太監到我宮里伺候,不必總哄著萬歲爺高興,我也能松快松快,這分明是兩好并一好——嗚!”
被康熙咬住唇,只隔著一層半透的屏風,方荷不想叫孩子瞧見,用力推著康熙的胸膛瞪他。
是他自個兒提起來的,他敢放火,她就敢點燈!
也許兩個人越來越了解彼此,素日里總和風細雨的,除了幔帳里總缺點激情。
偶爾這么來一遭,康熙也來了興致,算賬的興致。
他掐住方荷的腰箍到身前,“你等朕說這話很久了吧?”
“先前宜妃宮里多了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是不是你唆使的?”
“你還想做什么?惦記喬誠給你挑的贅婿,還是江南那廚子?”
“哦,朕忘了,咱們蓁皇貴妃還惦記著看掌上舞,江南送到朕跟前的佳人都被你收到延禧宮去了,你倒葷素不忌,朕卻連順著你的話,提一嘴都不行?”
到底誰才是州官。
方荷也來勁兒了,論吵架,她可是能把康熙懟哭了的選手!
“比起某位主子爺,本宮這點道行差遠了吧?我幔帳里可就只躺了一個人,要我給皇上數數龍床上躺過幾個嗎?”
“說破天去,我也就飽飽眼福,皇上還百般不肯萬般不能的,您倒是天天環肥燕瘦,鶯鶯燕燕想看幾個看幾個,誰葷素不忌啊?”
康熙一如既往地冷靜指出方荷的語病。
“按照你的計算方式,你幔帳里光朕知道的就有小燁子,燁將軍,玄狀元……就更不用說啾啾和二寶,不止一個人。”
“環肥燕瘦,鶯鶯燕燕朕沒怎么瞧見,朕去瑞景軒請安你們都散了,應該是你看得比較多。”
“皇貴妃若覺得妃嬪們閑來無事不落忍,不如叫她們學學跳舞,這才是兩好并一好。”
方荷:“……”有道理,下次別說了,怪叫人心動的。
不過要是她這么提了,又不翻牌子,后宮妃嬪可能會打死她是真的。
兩人四目相對,見方荷還想說什么,康熙眼疾手快捏住她的小嘴兒。
“留著你這些刻薄話去跟后宮的環肥燕瘦說吧,朕不愛瞧她們,就愛瞧你,回頭朕就換張龍床,也省得你數不過來。”
方荷被迫撅著鴨子嘴:“……”
沉默片刻,兩個人突然都樂不可支。
這偶爾吵吵架,確實比總膩膩歪歪有意思。
康熙剛想說回頭他就去問問胤褆,左右問一句也不妨礙什么,胤褆后院又不是沒人。
胤褆自個兒若是不著急子嗣,他這個做阿瑪的急也沒用。
但他剛要開口,眼角余光突然就注意到,屏風一側趴著一大一小兩個瞪圓了眼的團子,興致勃勃捂著嘴看著這邊。
康熙:“……”
啾啾看見阿瑪發現他們了,立刻放開手,咧開小嘴兒,高抬起帶著肉窩的小手。
“阿瑪,額娘,啾啾也要吃肥的!燕燕不吃,太小啦,吃鴿子吧!”
二寶也跟著猛點頭,雖然他沒太聽懂阿瑪額娘還有姐姐說什么,但他聽懂了‘吃’字。
“吃,好呲噠!要將軍,打仗仗!”
方荷:“……”
兩人都沉默不語,卻心有靈犀地在心里琢磨著,孩子該啟蒙了/該受幼兒園的毒打了。
第128章
夏日的雨永遠都那么突然。
殿選這日, 一場瓢潑大雨忽至,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雖選秀是在殿內,可從儲秀宮到御花園的欽安殿,也有一段路要走。
進殿的秀女們一個個衣擺都濕透, 甚至趕上起風的, 頭發絲兒都沾了雨, 說不出的狼狽。
在殿外來來去去的秀女,也叫欽安殿內都平添了一股子潮意, 引得太后表情不是太好看。
“欽天監怎么選的日子,這得虧是選秀,若是大軍出征, 豈不是……”太后想起不吉利,沒繼續說下去。
但眾人都知道她的意思,妃嬪們都看向方荷。
方荷笑著安撫太后, “那有什么的, 這娘要嫁人天要下雨, 老天爺要湊熱鬧,誰攔得住?”
“艷陽高照是大清洪福齊天, 即便暴雨出征, 也是我大清氣勢如虹,選秀也是這么那個理兒。”她探頭看向康熙, 調侃。
“今兒個咱們都飽了眼福,這出水芙蓉的盛景除了皇上,尋常咱們可難見, 皇上您說是不是?”
康熙要說,就想說這混賬又欠揍了。
可他一張嘴,唇內側的傷口便隱隱作痛。
那是夜里他沒忍住拍了這混賬幾下, 被她水蛇一樣纏上來咬的,還特意避開了會叫人看到的地方,可給她聰明壞了。
懶得理會方荷這調侃,康熙卻明白太后的意思,用舌尖微微抵了下唇內側,忍著刺痛含笑開口。
“皇額娘放心,此事朕會好好處置了欽天監的人,必不會叫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更不會影響選秀結果。”
他既已支持了方荷選秀改制,不管初衷是為什么,從目前看來,雖有些許瑕疵,結果還是好的。
少了往年舟車勞頓病死的秀女,戶部也省下了一大筆銀子。
甚至選秀這種原本只在宮里發生的大事,竟放到了民間,百姓們的反應也很熱切,如今各地上來折子,都說民間對選秀贊不絕口。
得知秀女不可裹腳,當學六藝,此為貴女所為,甚至還有人給家中女兒放腳的。
長此以往下去,選秀指不定會為滿漢融合另辟蹊徑,收攬民心,讓天下百姓趨于安穩。
康熙私心認為,這選秀改制的各種細則和那女子學堂,指不定就是方荷闖鬼門關的時候學到的。
與神異沾邊,也許是列祖列宗的啟示呢。
所以他的表情很堅定,叫眾人又一次酸溜溜看向方荷,為皇上的偏愛心生羨慕。
如今妃嬪們都已經習慣了皇上和皇貴妃如膠似漆,就連惠妃和榮妃她們這些老人都有些恍惚。
當年即便是兩位皇后還在的時候,甚至佟皇貴妃受寵的時候,也沒見皇上膩歪成這樣。
可卻沒人能再生出爭寵的心思來,反倒對這選秀改制背后的意義頗為心動。
宮里的日子眼看著沒指望,六嬪出宮了幾次,連敬嬪那個病秧子神色都好了許多,通嬪臉上的苦色也少了。
她們也想出宮,就更看重選秀的結果。
只要結果是好的,回頭那女子學堂保管會成為滿京城乃至滿大清女子追捧的圣地,再沒有人比后宮妃嬪更適合做女先生。
因此,聽皇上如此一說,好幾個聽太后說話提起心腸的貴人常在都松了口氣。
可太后的表情卻很微妙。
她又不出宮,對選秀結果不那么在意。
至于方荷和皇帝,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么點事兒動搖不了皇貴妃,傻子才會找不自在。
太后是擔心……北蒙秀女臉上的粉在這雨天兒會鬧笑話,叫人輕視了北蒙。
北蒙貴女就算養得再仔細,生長在草原上,膚色也沒那么白嫩,但凡入京或者進宮,肯定都得涂粉。
先前她還聽方荷說過,有回在溫泉里請皇帝見了回‘鬼’的事兒,笑得茶都噴出去了,這會兒……她實在不想見鬼。
方荷見太后眼神微妙,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太后的擔憂。
她起身,湊到太后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太后面色瞬間就安穩了許多。
內務府新任副總管,不是旁人,正是去乾清宮守外庫的魏珠。
魏珠知道這回選秀是自家阿姐一力主張,生怕出丁點問題,盯得死緊。
儲秀宮所有秀女的胭脂水粉,都是陳平宮外開的鋪子里買的那些,大多按照方荷先前給的方子以古法制作。
臉上涂的粉,就是方荷先前用過的那種,接近于粉底液,沾染些冷水不妨事。
太后也安心了,笑著拍了拍方荷的手,對康熙和眾人夸贊方荷。
“哀家瞧著,有皇貴妃在,往后你們就都不必操心選秀的事兒了,只管交給皇貴妃就是。”
不論是前朝還是后宮的各種心思,以方荷這般細致的性子,保管出不了岔子。
妃嬪們立馬跟在太后后頭,對著重新就座的方荷就是一頓不重樣的彩虹屁,只盼著將來有機會讓妃嬪出宮的時候,皇貴妃別忘了她們。
要論嘴快,那還得屬僖嬪。
她自從御花園里那次從橋上摔下來,就在宮里銷聲匿跡了,每回遠遠瞧見方荷都比見了鬼還害怕。
后宮已經好久沒聽到僖嬪嚼舌頭的事情發生。
說起來,僖嬪也是苦悶。
她就那么點愛好,偏偏得罪了皇貴妃就是得罪了皇上,不敢再多說。
她即便不在意恩寵,也在意娘家和自個兒的命,只能憋屈著。
可復選和終選出宮一趟,給僖嬪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總算有人樂意聽她說話了,那些秀女們恨不能她說得更多一些呢,一個個都軟語吳儂地抬著她。
誰還不喜歡好看的人圍繞著自己轉呢?
僖嬪自打出生都沒這么體面過,臉上的愁色去得比通嬪還快,這會子捧起人來,甚至有點宜妃的爽快。
“嬪妾早就覺得,這宮里再沒有人能比得過皇貴妃!”
“皇貴妃姐姐不光宮務管得好,皇上伺候得好,就是待咱們姐妹都如親姊妹一般,能得皇貴妃這樣的姐姐,是咱們的福分呢!”
眾人:“……”過了,這馬屁過了。
想想你先前挨的巴掌,你再說到底是什么姊妹?!
康熙也似笑非笑乜方荷一眼,伺候的是不錯,要蹬鼻子有上臉的,龍臀都敢拍,他也不曾預料到自個兒還能如此開眼界。
擱旁人身上,可能還會紅著臉表示一下謙虛,但方荷不會。
她對別人的夸獎向來接受良好,她就是這么好,所以她才會那么愛自己嘛。
方荷大大方方端起茶盞爽快沖周圍敬了一圈。
“諸位好眼光!”
眾人:“……”臉皮厚也是皇貴妃的優點。
“既然眼光好,可得好好瞧瞧這些秀女,替王公宗親和阿哥們挑幾個跟大福晉一樣的好媳婦,好叫他們無后顧之憂地為皇上效力啊!”
病愈不久,才剛出來走動的惠妃臉色一僵。
想起大阿哥院子里的三朵金花,還有跟擺設一樣的格格,她胸口就又有些發悶。
連榮妃的臉色都有些僵硬,很理解惠妃略有些發黑的臉色,這樣的好媳婦……做婆婆的是真要不起。
可這會子兩人也只能苦笑著對視。
她們如今卻是絲毫無法與方荷爭鋒了,誰也不敢這會子反駁方荷,敗壞太后和皇上的興致。
她們說話的工夫,在外頭整理儀容的秀女們已經差不多,可以進殿開始殿選。
梁九功見外頭李德全微微點頭示意,殿內的笑語晏晏也告一段落,立刻提聲道——
“秀女進殿!”
……
六月二十,選秀成功結束。
漢軍正白旗都統石文炳之女瓜爾佳琇瑩奪得魁首,成為一甲秀女,被康熙當堂給她和太子賜了婚事。
另外有董鄂氏、烏拉那拉氏兩家秀女得二甲之名,過后被分別賜婚三阿哥和四阿哥。
剩下得以殿選的三百余位秀女,全部位于三甲之列。
就,跟科舉殿選一樣一樣的。
方荷歪在承乾宮正殿的軟榻上,由著四公主伊爾哈帶啾啾和二寶玩,跟宜妃和景嬪吐槽。
“這甲聽起來些怪怪的,像什么殼子一樣,咱們下回選秀得想點優雅的名字。”
宜妃被逗得直笑,“照你這么說,豈不是滿朝都是王……咳咳,翰林院里的官員怕是要參你!”
景嬪倒是饒有興致,“原先……聽聞古時武皇有點花仙之雅聞,不若就以花為名,以皇貴妃的名義為牡丹排名,然后發放不同的牡丹令,聽起來豈不是雅致得多。”
“這個好!”方荷撫掌。
“世人皆愛以牡丹喻女子雍容華貴的氣度,這也算是嘉獎,能為秀女們在婆家增添些資本。”
她阻止不了女子到了年紀都得嫁人,那是跟整個世道對抗,她沒那么大的本事。
但能讓女子的境遇好一些,她也愿意去做。
她思忖道:“只是以我的名義不妥,還是以太后的名義。”
說白了,她身份再高也還是個妾,那些迂腐古板的人家指不定會膈應這個。
她是想幫秀女,不是為了給人家添堵的,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敞亮點。
宜妃卻覺得有些不妥,委婉提醒,“可這秀女賜婚,卻未必都是正妻,如若得了牡丹令,卻進了各家府里做側室,對上正頭福晉怕是……不太妙。”
方荷:“欸,也是……那要不就用不同的花來排名?”
這卻又涉及不同的花,在文人騷客心中地位不同的問題,只怕爭端會更多。
景嬪上輩子是才女,這輩子也不少讀書,對此倒是不麻爪。
她含笑道:“這簡單,排在前頭的秀女都是各家正頭福晉,后頭的才會賜做側室,不若就以牡丹令和蓮花令來區分便是了。”
牡丹雍容華貴,蓮花清雅高潔,古往今來文人騷客贊這兩種花的詩詞不計其數,最有代表性。
兩種花里的名花也不少,足夠排名了。
方荷沉默,蓮花在后世可不是什么好詞兒啊。
偏偏又代表側室,這幾百年后,蓮花只會被陰陽怪氣得更厲害吧?
不過還是眼前的事情最重要,她也無心用后世的梗來避雷這世道的認知。
她對景嬪道:“過幾日我隨御駕北巡,二寶就交給你了,辛苦你照顧他。”
“還有,這選秀改制頭一回,有不少缺陷和弊端,尤其是秀女倏然得了自由,年少無知,怕會被有心人引導著做下錯事,誤了自己和一家子的前程,也得勞煩你根據這回暴露出來的問題,改善一下章程。”
先前時間急促,她們改的細則,都是根據禮部拿來的章程改的,紕漏確實不少。
下次選秀要等三年以后,還有了經驗,倒是沒那么著急了。
“改好章程,就同步送到女子學堂去,叫她們跟太皇太后語錄一起學著,若是有漢家女子入學,也不必避諱,讓他們多學多看不是壞處。”
見景嬪點頭,方荷又道:“還有就是后宮妃嬪們去女子學堂做女先生的事情,你這邊也盡快出來章程,等我從北蒙回來,受了皇貴妃的金印,會盡快把這件事辦妥。”
本來選秀之后就該是她的受封大典。
但康熙要北巡耽擱不得,禮部和欽天監給出的日子就放到了年底,正好那陣子在京的命婦多,也好一次全都見了。
宜妃聽著事兒不少,問:“要不我也留下幫著景嬪,伊爾哈、胤祺、胤禟和胤禌都就交給你,我也放心。”
其實宜妃真不愛長途跋涉往草原上去,又累又曬不說,還回回都要受蚊蟲之苦,也不侍駕,還不如待在宮里做幾個月山大王呢。
“那不行,你得去。”方荷立馬拒絕道,“我此行有些事兒得好好跟萬歲爺說一說,太后那里還有孩子們都指著你呢,啾啾也是。”
聽方荷把‘說一說’給說得抑揚頓挫,宜妃和景嬪表情都有些微妙起來。
咱就是說,你這個‘說’……它正經嗎?
七月十七,御駕奉太后北巡。
因為欽天監被康熙大清洗了一遍,這回選出來的日子,那叫一個天朗氣清,萬里無云。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御駕一行自北城門蜿蜒出好幾里地去,依然還沒全部出城。
而已經在城外的皇輦內,康熙被推倒在屏風后頭的羅漢榻上,面容有些說不出苦還是樂的煎熬。
打馬龍袍之上的皇貴妃,身穿著雙翼彩鳳暗紋的水紅色旗裝,手掌龍袍利器,居高臨下看著他。
“皇上再好好跟臣妾說一說,長幼有序到底有沒有道理!”
康熙抓住方荷游魚似的柔荑,磨著后槽牙,“歷朝歷代儲君都不在普通皇子之列,太子大婚也頗為耗時,你就讓胤祉和胤禛一直等著不成?”
尤其是三阿哥胤祉,他翻過年就十七了。
被賜婚給他的三福晉董鄂氏也十五了,再等個兩年,董鄂家怕是得哭。
方荷俯身壓住他幾不可察的掙扎,“這個時候您就不考慮太子的心情如何了是吧?”
“眼看著弟弟們一個又一個的成親,都在他這個二哥前頭娶妻生子,您是生怕太子心里還不夠失衡的嗎?”
康熙失笑,點點她額頭,“你可別跟朕說,你現在對著胤礽也生出了慈母心腸。”
方荷:“……”只差十二歲,生不了生不了。
她卸了力道,也頗為泄氣靠在康熙肩旁,“可我都問過梁阿姐和福樂了,還有張御醫,陸院判那里我也都問過了,這男女成親太早,其實于子嗣有害無益。”
“他們自個兒都還在長身體,種子又怎么會強壯呢,一旦讓福晉有孕,生下來的孩子勢必也會比一般孩子弱。”
“皇上……”她抬起頭軟軟看著康熙,“我雖然心狠手黑,可對孩子也不落忍,您還嫌皇家死的孩子不夠多嗎?”
康熙握住方荷柔荑的手驀地一緊,垂眸不語。
惠妃、榮妃她們死的那幾個孩子,還有胤礽的兄長……那些孩子立不住,起先他特別惶恐,以為真如民間所傳言,自己命硬,還有大清造孽太多的緣故。
后來翻看醫書多了,加之多番微服私訪時詢問民間的大夫,慢慢也知道了,那時候的孩子立不住,除了后宮不安穩,有人暗中作亂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那時候還小。
他輕嘆了口氣,“讓阿哥們十八成親不是不可以,有太子和胤祉、胤禛打樣,后頭的跟著學就是了。”
時間久了,京城乃至大清各地的權貴子嗣自會效仿。
宮里的一舉一動,向來都是文武百官乃至民間的指向標。
“但女子十八不可,世人都知女子花期短,二八年華正是摽梅之年,也多嫁歲數大一些的兒郎,若過了二八年華再嫁,怕是尋不到好人家。”
就像此次賜婚,所有的秀女,除了太子妃和太子只差一歲,其他賜婚的人家,秀女大都比夫君小三歲以上。
就是三福晉董鄂氏,都比三阿哥小兩歲呢。
方荷也跟著長長嘆了口氣,這該死的世道,所以人均壽命才會短那么多,跟早生早育也有很大關系。
可她也知道,自己能爭取的只能到這里了。
不是不能繼續磨康熙,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意愿,讓習慣了世道規矩的女子痛苦。
她若有所思道:“那不如就男子十八,女子十六方可成親如何?”
見康熙要反駁,她學著對方,伸出小手捏住他的嘴,不叫他說話。
“我當然知道這事兒不能下旨,但我會請太醫院拿著調查出來的證據,送到太后那里。”
“請太后以皇瑪嬤的身份如此交代阿哥們,再叫人把太后的話傳出去。”
這就叫軟廣效應。
只要民間知道皇子阿哥們為了能多子多福,才會晚成親,自然回去打聽,再遮遮掩掩把太醫院查到的東西放出去……
嗯,自己查到的東西,可比朝廷下發的文件可信多了。
有時候輿論比圣旨有用。
康熙用上巧力迅速掙脫方荷的桎梏,輕咬她指尖一下,面上帶了笑。
“這也是你突然記起來的手段?芳荷可沒有這份心計。”
他已經叫梁九功私下里探查過芳荷受傷前后的異樣。
怎么說呢,就只能說兩個人除了長得一樣,性子毫無相似之處。
康熙現在是越來越相信,這皮囊底下住著個妖精了。
方荷輕嘶了一聲,沖康熙眨眨眼,媚眼如絲,還摻雜著些許不懷好意。
被咬過的指尖在他龍袍上輕擦,越擦越往下去。
“我還記起來好些采陽補陰的手段,萬歲爺要不要試試?”
康熙也輕嘶出聲,立刻抓住她的手,翻過身惡狠狠親過去。
直將兩人都親得有些起了火,聽到外頭有人稟報即將到達行宮,他才勉強壓下身體里的火起身。
康熙用幾乎要吃人的目光灼方荷一眼,輕笑出聲,“那夜里,朕就等著蓁皇貴妃來采陽補陰了,千萬別跟朕客氣!”
方荷:“……誰,誰怕誰!”
站在皇輦邊上的昕華和昕梓,并梁九功和李德全,都面無表情,只在心里呵呵出聲。
主子/蓁主子又在吹。
大概是夜里采陽補陰效果不佳,方荷白日里總是犯困,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又睡不踏實,很快就不肯跟康熙同進同出了。
要去自己乘坐皇貴妃車駕時,她一臉的正氣凜然。
“舟車勞頓臣妾休息不好,白日里補眠會打呼嚕,若是有朝臣覲見被聽到了有傷皇上的體面,臣妾怎么能干這種事兒呢!”
“還有啾啾,臣妾也不能有了皇上忘了女兒,自然得好好陪陪啾啾。”
康熙腹誹,自打出宮以后,四歲的啾啾簡直比小牛犢子還有精力,天天纏著大阿哥和五阿哥他們要學騎馬,把護衛和伺候的宮人都愁得夠嗆。
這會子方荷回去,啾啾還真未必有心思搭理她。
不過趕路確實比平日里辛苦,康熙注重養生,他在馬車上也歇不好子午覺,夜里造作幾天也該休息休息養精蓄銳,好等著這小妖再來采擷。
他也就由著方荷回了自己的車駕,甚至一去不回,夜里都不肯來御前跟他一起睡。
康熙習慣了懷里抱著個嬌軟的小東西睡覺,更習慣懷里這嬌軟她不老實,太過安靜……他竟還有些睡不著了。
可方荷不肯回來,在外頭御駕一言一行都被人仔細盯著,康熙要臉,也偏不肯去請人。
他就憋著一口氣,要看看這沒良心的娘倆,到底什么時候想起還有個他來。
可康熙再沒見著這娘倆……方荷在眾阿哥和護衛們的膽戰心驚下,倒是把騎馬給學會了。
然后娘倆就親親熱熱共騎一匹馬,怕吃土還搞了母子裝的口罩,幾乎成了北行一路上的西洋景兒。
總之人人都瞧見了,唯獨越靠近草原越忙碌的康熙沒瞧見。
到了熱河行宮,康熙就聽說,方荷和啾啾去了太后的芳園居一旁的水心榭安置,根本就沒叫人把行囊送到萬壑松風殿來。
他恨得摔了茶盞,問梁九功:“讓陸武寧傳過去的話傳過去了嗎?”
如果方荷和啾啾都知道他吃睡不好,卻仍然一點也不惦記著他,那他這些年可白待娘倆好了。
梁九功苦著臉躬身:“回萬歲爺,這……蓁主子和九公主吃得好睡得香,上回平安脈至今還不足半月,也沒請太醫啊。”
這總不能叫陸院判自個兒顛顛湊到皇貴妃跟前去,嚼皇上的舌根子吧?
且不說會不會掉腦袋,皇上如今不肯去請人,不就是為了要臉?
可要陸院判真這么干了……皇上往后也就再也沒有臉可要咯。
康熙:“……”
想起方荷先前所請被他應下后那幾天的溫柔小意,再看現在娘倆這樂不思蜀的模樣,他明白一件事,自己是被那混賬用完就扔了。
他一怒之下……冷著臉指指外頭,怒了一下。
“去,把福全和常寧給朕叫來,自有人惦記著跟朕抵足而眠!”
他這話聲兒不小,剛進行宮到處都在收拾,故而殿門大開,怕有塵土嗆著主子爺。
御前的人倒都習慣了萬歲爺和皇貴妃之間,時不時就有這么一出,打打鬧鬧也都是情趣,渾不在意。
連梁九功都只是憋著笑應下。
巧的是,常寧先前奉旨帶隊往漠西那邊去探查準噶爾,這會子回來赴命。
他站到殿前,還沒來得及跟李德全說明來意,就聽見這話,心底猛地打了個激靈。
跟誰抵足而眠?
他和二哥??
他臉色瞬間就變了變,總覺得身后有點不自在。
常寧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王爺,府里妻妾眾多,且樂不思蜀的那種,對男人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先前恰巧撞上一回三哥和一個瘦弱男子拉拉扯扯,常寧背著人特地去了解了一番。
自打知道這男人和男人之間是如何樂不思蜀的,好一陣子他看見皇上就覺得屁股發緊。
這會子他也顧不得要稟報軍情了,在李德全震驚的目光中,撒腿就跑,幾息功夫就跑沒了影兒。
康熙聽到外頭有宮人低呼,皺眉呵斥:“放肆,誰在外頭喧嘩!”
李德全趕忙進來,臉上的驚色還沒完全消失。
“回萬歲爺,恭親王回來了,本來是要面圣,可還沒說話,突然就轉身跑了,撞到了宮人。”
說這話的時候,李德全都覺得新鮮。
在御前他還真沒見過敢跑的,更沒見過跑這么利索的,活似見了鬼啊這是。
康熙聞言,火更上頭,冷笑:“好啊,大抵是辦砸了差事,不敢見朕了。”
一個兩個都畏他如虎,他對后頭那混賬下不了狠手,對自家兄弟還能心軟?
“去,傳朕口諭,叫恭親王今晚伴駕,朕要與他促膝長談!”
噶爾丹那邊到底是什么情形,他必須得在見到北蒙王公之前了然于胸,確認下一次什么時候打才行。
真要打仗,雖然如今國庫稍微省下點銀子,糧草也比先前充實得多,也經不起僵持太久。
還是得聯合北蒙這邊的兵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噶爾丹才行。
如此一來,就少不得多問問常寧。
康熙是這么想的,可常寧不這么想啊!
他急得在行宮外的別院直轉圈,皇兄這是被他逃跑的行為氣著了,非要辦了他不可?
當然,他心里也很有自知之明,心知兩人畢竟是親兄弟,他又長得……咳咳,比較陽剛,皇兄應該不會真對他做什么。
可先前聽皇兄話里的火氣不小,而皇貴妃這陣子也沒有侍奉御駕跟前,皇兄萬一曠得難受呢?
他可以在戰場上拼命,但……他真受不住這個,想想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眼看著天一點點黑了下來,常寧咬咬牙,將自己的長隨叫了過來。
“你去,替爺辦件事,避著人些,別叫任何人發現!”
等長隨聽清楚自家爺說了什么以后,目瞪口呆傻在了原地。
去找個什么來???
第129章
倉促之間, 那長隨差事辦得很是差強人意。
常寧磨磨蹭蹭,咬牙跺腳……好不容易豁出去要去見駕,行宮突然又來了人。
是御前的齊三福。
“奴才見過恭親王,太后突然起了高熱, 這會子萬歲爺和皇貴妃已經趕過去了, 皇上請您和裕親王先不必見駕。”
常寧猛地松了口氣, 雖說是早死早超生,可……能多活幾天是幾天嘛!
他趕忙問:“太后娘娘病得兇險嗎?本王……也隨你去瞧瞧。”
他其實有點怕去太后那里探望過后, 康熙還會叫他去御前抵足而眠。
探病也不好帶著自己的準備去,那是純找死。
可這事兒也不能多猶豫,畢竟太后是他們的嫡母, 孝道大過天,前頭就是下刀子他也得去。
但齊三福卻道:“萬歲爺知道裕親王和王爺的孝心,只是熱河天兒冷, 太后那邊有太醫和御醫一起伺候著, 皇上請兩位王爺好好顧著自個兒, 萬不必奔波。”
常寧這回是徹底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強忍著心里的喜色, 一臉嚴肅讓人送齊三福出去, 扭頭就竄進了書房。
他剛從漠西回來,無論如何都要把準噶爾部的情況跟皇兄說清楚。
但太后病重, 皇上還得去巡視八旗子弟的練兵,未必有那么多時間聽他仔細說。
寫個折子呈上去,讓皇兄抽空看, 可就不用抵足而眠了!
向來討厭筆墨的常寧,在心里夸了自己一聲聰明,點著燈奮筆疾書。
與此同時, 方荷還有隨行的貴妃、宜妃和惠妃、榮妃并阿哥公主們都在芳園居。
康熙此次出行,除了年紀太小的二寶還有身子比較弱的六公主和七公主沒帶,其他子嗣都帶上了。
可他出來也沒工夫看孩子,便把這些阿哥公主們的母妃也都帶上了,此刻全聚在芳園居的外殿等著。
方荷和康熙在寢殿內,看著張御醫和陸院判給滿面通紅昏睡的太后診脈。
哦,啾啾和胤祺也在。
本來兩人應該跟其他阿哥和公主們一樣,在外頭等著,以免過了病氣。
可胤祺是太后撫養大的,啾啾也差不多,兩個孩子對太后的感情深,不愿意在外頭等著。
兄妹倆憋著兩包淚,賴在方荷和宜妃身邊不走,康熙便也沒攆人。
這會兒兄妹倆都紅著眼眶,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太后流淚,除了呼吸粗重些,誰都沒吭聲,只緊張等著太醫和御醫會診。
過了會兒,張子欽和陸武寧臉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陸武寧先回話:“啟稟萬歲爺,太后這病倒不算壞事。”
“后宮貴人們都有氣機郁滯之癥,太后娘娘此前也多少有些癥狀。”
“此番出行,許是近鄉情怯,太后肝氣波動大了些,路上還提著心氣兒,一駐扎下來,這口氣就泄了,方才化作體熱發出來。”
張子欽也道:“陸院判說得有道理,此癥最怕肝失疏泄,情志抑郁,導致氣血不暢,暗中淤積下隱癥。”
“如今發了熱,倒也算疏肝理氣,回頭服用些溫補的方子,很快就能退熱。”
一直緊緊抱著啾啾的方荷,偷偷松了口氣,她才是最自責的那個。
路上她說是陪著太后和啾啾,實則學騎馬浪費了不少功夫,倒是宜妃陪太后多一些。
但她們竟都沒看出,太后因為靠近草原被勾出早年的郁結,實在太不應該了。
宜妃也愧疚得很,趕忙叫人進來伺候著陸武寧和張御醫匯總藥方子。
等殿內人少了些,啾啾和胤祺才被人帶了出去。
畢竟起熱是會傳染的,太多人在這里也沒用。
方荷只安排貴妃和宜妃、惠妃、榮妃四人跟自己一起,輪值侍疾。
至于阿哥和公主們和其他妃嬪們,每日過來在外頭請一次安就可以了,不必在芳園居耗著,免得過了病氣。
方荷出來張羅的時候,梁九功在寢殿門口遲疑著看了康熙好幾次,外頭熱河的駐防武官,還有察哈爾四部的都統都在等著。
方荷見到后,立馬轉回寢殿,看向正替太后換帕子的康熙。
“皇上,這里我來伺候著就是了,您先回萬壑松風殿吧,別耽誤了正事。”
康熙也沒拒絕,過去啾啾和二寶有個頭疼腦熱時,方荷再細致不過,他沒什么不放心的。
“你自個兒也好好休息,回頭我叫張子欽開平安方,你們幾個侍疾的都喝一些,別等太后好了你們誰又病了,不吉利。”
方荷:“……”關心人的話就不會好好說嗎?
她偷偷翻個白眼,微笑道:“臣妾謹遵萬歲爺吩咐,回頭保管還您活蹦亂跳的額娘和妃嬪!”
康熙:“……”妃嬪也就算了,皇額娘活蹦亂跳,他不敢想象這個畫面。
他輕輕戳了這沒良心的額頭一下,當著宜妃倒是沒再說什么,帶著梁九功回了萬壑松風殿。
翌日一大早,康熙還沒來得及去芳園居,就收到了常寧送過來的折子。
他打開折子,有些奇怪常寧的反常。
以前讓常寧寫個奏折跟要他命一樣,這回折子竟比御史那些掉書袋子的折子還厚實。
“人呢?叫他進來。”
李德全表情還是那么微妙,甚至微妙中還帶著點尷尬。
“回萬歲爺,恭親王他說,在漠西的所見所聞,還有想說的話都在折子里了,他急著去請太后娘娘安好,遞完折子……又跑了。”
恭親王說話都不帶喘氣兒的,聽得李德全都替他憋得慌。
這回比上回跑得還快,眨眼就不見蹤影了。
康熙心知常寧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雖有些許好奇,可到底還是漠西的事情更重要些。
他也沒多問,只打開折子仔細看了起來,越看表情越深不可測。
噶爾丹人不在漠西,反倒帶著殘兵退居漠北,就在喀爾喀原本札薩克圖汗部的草場科布多地區。
那里離準噶爾先前曾打下來的伊犁很近,西北甚至與羅剎接壤。
康熙蹙眉冷笑,噶爾丹這是想召集位于藏區的舊部,求援于羅剎,圖謀與大清再戰,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看完折子,他思忖著起身,一邊往芳園居那邊去,一邊吩咐——
“叫薩布素帶兵從璦輝城往木蘭這邊來,再者,讓察哈爾四部加強對羅剎邊境的巡邏,一旦有任何異樣立刻來報。”
“傳朕的旨意,十日后駐扎草場,讓喀爾喀親王班第帶著喀爾喀各部提前候著。”
“另,叫張廷玉擬旨下詔去科布多,急召噶爾丹親來會盟!”
李德全和齊三福趕忙分頭去辦差,梁九功伺候著康熙進了芳園居。
太后的燒已經退了些,人也醒了,只是還不大精神。
康熙進門的時候,太后正隔著屏風,跟趴著屏風不肯出去玩兒的啾啾笑著說話呢。
瞧見康熙進來,太后還笑,“不過就是點小病,倒鬧得你不安寧,連福全和常寧這兩個孩子也百忙之中抽空往這邊跑。”
“回頭皇帝你說說他們,別叫他們過來了,免得累壞了身子。”
康熙:“……”福全確實要領兵練兵,常寧哪兒來的百忙?
他這個皇帝想見人,那混賬還推三阻四的,他都還沒來得及給常寧安排差事。
不過這事兒康熙倒是不好說來叫太后跟著操心。
他抱著啾啾掂了掂,讓人帶她出去玩,含笑應了太后的話。
而后,康熙跟方荷一起哄著太后喝了藥,吃了些東西,直到太后睡下才離開。
一回到萬壑松風殿,康熙就又吩咐梁九功:“你去叫——”那混賬來見駕。
話說到一半,康熙瞧了眼滴漏。
他在芳園居耽擱了好一會兒,該帶著太子和阿哥們去練兵了,實在是沒時間見常寧。
他只得擺擺手,“罷了,先不管他。”
等他忙完這一陣,兩個混賬一起處置也就是了,還是先干正事。
胤礽因為與康熙在春暉堂的一番談話郁郁寡歡,在上書房里陰沉得兄弟們都避之不及。
可等進了行宮,他也不郁郁了,因為他和胤褆的噩夢又開始了!
這回甚至還加上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八阿哥,連才十歲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沒能幸免。
也就十一阿哥胤禌雖然身子被福樂調養得好了許多,到底還是體弱,康熙也就沒強求。
底下十二和十三兩人也跟著逃過一劫。
放在平時,十天時間不過彈指,誰也不會在意,可這十天,九個阿哥整整脫了一層皮。
等看到草原上的帳篷的時候,胤禟趔趄著撲進自己帳篷里,也不顧后頭進來的弟弟,嗷一嗓子就哭出來了。
練兵苦,太苦了!
他都不知道大哥和太子他們是怎么面不改色熬下來的,他和胤俄甚至覺得這比死了還難受。
大腿內側的傷就沒好過,身上和臉上曬傷的皮膚被汗水刺得生疼,疼到最后都麻木了。
每天伴著銀月起身,踏著繁星歸程,胤禟對著后頭進來的十一阿哥胤禌哭。
“你九哥我可把一輩子的苦都吃透了,往后我再也不想來北巡了嗚……”
胤禌因為身子弱,性子一直很冷靜,說話也文弱。
“九哥開玩笑了,你才十歲,一輩子的苦還多著呢。”
胤禟:“……”這臭弟弟說得有道理,下次可別說了,容易挨揍。
“還有,來不來北巡要看汗阿瑪的意思。”胤禌絲毫沒察覺到九哥的怨氣,非常冷靜分析。
“若九哥有膽子抗旨,也許你一輩子的苦是真吃得差不——嘶!”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胤禟一個餓狼撲食的動作壓住,開始撓他癢。
“我叫你會說,你再說!臭弟弟,不收拾你,你不知道小爺姓什么!”
胤禌:“……”九哥倒是敢姓個別的給他瞧瞧?
不過話到了嘴邊,因為怕癢,胤禌笑得厲害,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而胤禟也沒那么痛快。
他身上一層疊一層的皮肉傷還沒好,練兵時那些官兵不敢下死手,卻都聽皇上的,用巧勁兒讓他們知道疼。
這會兒他動作一大,立馬渾身都酸疼得齜牙咧嘴,完美演繹了什么叫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好一會兒,胤禟才無力地翻身趴在床上,讓胤禌給他涂藥。
他疼得捶床,還是沒忍住噙著淚花嘟囔,“反正短時間內,我再也不想看見汗阿瑪!”
否則也太容易生出不孝的念頭了。
這話胤禌沒接,他們雖然是阿哥,可又不是小十五,因為蓁皇貴妃的緣故幾乎天天都能見到汗阿瑪。
就是他們想見,都未必能見到汗阿瑪,九哥這愿望很容易實現。
可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先前練兵是為了在圍獵和行獵時,向北蒙展示大清的軍事力量,十天的拉練也差不多夠讓將士們支棱起來了。
即將行獵,康熙也不想把人給累壞了,暫緩了練兵。
到了草原上,最重要的目的是跟北蒙王公們打交道。
只是白天見得多,還沒開始行獵,也不必舉辦篝火晚宴,康熙晚上就有了時間。
他首先想起的,自然是那沒心沒肺的娘倆。
自打到了熱河,十幾天都過去了,除了太后跟前,這娘倆硬生生就沒見過人影兒。
方荷倒是還記著御前有個皇帝,叫人送了兩次湯水過來。
啾啾跟著沒人管的三個哥哥還有幾個姐姐,玩兒得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阿瑪。
康熙問梁九功:“皇貴妃的帳篷安置在哪兒了?”
梁九功心下清楚,主子爺想問的不是皇貴妃住在哪兒,而是有沒有來皇帳的意思。
他在心里叫苦,萬歲爺想叫皇貴妃住在皇帳,直接安排不就好了?
非得等皇貴妃……何苦呢!
他小心翼翼躬身,“回萬歲爺,太后身子才剛痊愈,又要接見北蒙的王公女眷,實在有些力不從心,蓁主子孝心可嘉……”
“行了!”康熙黑著臉止住他這一連串的車轱轆話。
不用梁九功繼續說,他也知道,方荷定是把帳篷安置在了太后旁邊。
那地兒在皇帳的斜后方,更靠近馬廄那一側。
因為馬廄是天然的防護線,后面有駐兵把守,前頭有皇帳護衛,最是安全不過。
作為皇貴妃,方荷的身份明面上是比太子稍稍低了一點,但因為是長輩,按規矩而言,一應起居都排在太子前頭。
太子的帳篷就在皇帳一側,皇貴妃的帳篷也該如此,可她心里就只有太后和啾啾。
康熙早知道這個事實,倒也不是太生氣,可總有點微妙的憋屈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格外叫人心煩。
就在這檔口,他記起了常寧的異樣。
加之常寧上的折子里,還有些事情說得不夠清楚,等在草原上駐扎好,立刻就叫梁九功去請常寧過來。
北蒙王公們早在圣駕到來之前,就已經齊聚在草原上,等著迎接圣駕。
唯獨噶爾丹,拒不受詔,甚至還縱容從伊犁那邊過來的舊部,繞道喀爾喀蒙古邊界,與好幾個部落起了摩擦,隱隱有繼續入侵喀爾喀各部落的意思。
康熙心里憋著火呢。
與其去方荷那里聽她狡辯,自己還得壓著憋屈去哄,這會子康熙心緒實在難平,還是更想找人臭罵一頓,也好疏肝理氣。
常寧聽到康熙口諭的時候,已經過了晚膳時候,見梁九功親自前來,知道自己這回是躲不過去了。
他嘆了口氣,倒也沒繼續磨蹭,“梁諳達你先回去,萬歲爺要與我抵足而眠,我得準備準備,稍后過去見駕。”
梁九功愣了下,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奇怪呢。
恭親王還打算跟娘娘們一樣沐浴更衣,以侍寢的規格往皇帳去覲見?
可見常寧還真脫了外袍,梁九功雖心里哭笑不得,卻也沒法兒攔著,只好帶著滿頭霧水先回御前復命。
梁九功不知道的是,他剛出恭親王的帳篷,常寧就緊著聲喚長隨出去辦差。
他給自己換上一襲黑色束身長袍,而后又罩了一層黑色披風。
等他換好了裝備,長隨也把差事辦好了……帶了個長得雌雄莫辨,身形纖細的小太監進來。
“沒叫人瞧見吧?”常寧滿意地打量了下恭敬候著的小太監。
上回倉促之下,長隨找了一圈,也就只找到個還算清秀的小太監,甚至沒確定對方愿不愿意伺候貴人床榻。
當然了,常寧倒不是在意一個小太監的心思。
要是他自己有這個癖好,即便對方不愿意,大不了霸王硬上弓,爽了自個兒也就是了,左右都是他的奴才,好壞都得給他受著。
可要是伺候皇上,如若心生不愿,萬一在伺候的時候出點岔子,引得皇上雷霆震怒,常寧擔不起后果。
好在十幾日下來,還真找到一個長得更好,也心甘情愿侍奉圣駕的。
長隨立馬回話:“王爺就放一百個心吧!”
“他是咱們自個兒府里的奴才,誰也沒瞧見,這小子以前也沒出過府,旁人也不知道是咱們府里的。”
常寧大喜,拍拍長隨的肩膀,“好!回頭你自個兒去領賞!”
他遮得嚴嚴實實,小太監也沒人認識,回頭就算是傳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的流言來,也沒人懷疑是他往御前送人。
這回可算是妥了!
他高高興興……狗狗祟祟帶著強自壓抑激動的小太監,特地貼著帳篷邊兒繞了好幾圈,換了條路這才往皇帳去。
就常寧這身打扮,在京城保管天一黑誰也瞧不見。
但這里是草原,皇上和宮里大半的主子都在,火把幾步一個,到處燈火通明,他這打扮……嗯,很難評。
起碼胤褆是這么覺得的。
他站在自己帳篷門口,對著長隨感嘆,“這人是不是有病?他就不怕鑾儀衛把他拿了,亂刀砍死?”
胤褆新換上來的長隨劉躍嘿嘿笑,“瞧爺您這話說的,就瞧這位爺披風用的料子,鑾儀衛也不敢拔刀啊!”
“這可是福建進上來的貢品漳絨綢,只有皇親國戚可用得,奴才瞧著像是新料子,今年三月里貢品進宮,皇上可只賜了幾位王爺和國公,太子都沒有呢。”
胤褆:“……”
也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對話莫名有些熟悉。
絞盡腦汁想了會兒,他猛地一拍巴掌,想起來了。
先前在暢春園,碰上皇貴妃去娘娘廟前瞧熱鬧的時候,被打死的張昌也說了差不多的話。
那這是……有熱鬧可瞧?
胤褆遲疑了下,上回瞧熱鬧,挺費腚的,這回要不就算了?
但想是這么想,胤褆卻還是沒忍住一拐彎,拐進了三阿哥胤祉的帳篷。
御前的熱鬧,見一回少一回,反正現在他們可已早不是吳下阿蒙了,怕什么。
只要弟弟想看,他這個大哥義不容辭!
胤祉:“……”就,大哥無恥,但值得效仿。
他們又鉆了四阿哥胤禛的帳篷。
然后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吸取上回被康熙刻薄的經驗,這回連七歲的胤祥也沒放過,主打一個好兄弟有難同當。
依然沒有任何阿哥們想去請太子也過來一起。
不過大家心里都有數,太子私下里其實一直盯著他們呢。
只要太子知道了,必定坐不住,肯定是要跟上來整整齊齊的。
跟常寧不一樣,這回經驗十足的胤褆和胤祉領頭,帶著兄弟們理直氣壯地往皇帳那邊去。
問就是一日不見汗阿瑪,甚是想念,去給汗阿瑪問安。
胤禟完全忘了下午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祈愿,比誰都興致勃勃,躥到前頭去探路。
“好家伙,我瞧著那身影有點像五叔,他也不知道干什么呢,在帳篷之間繞來繞去,這會子都還沒進皇帳。”
常寧排行老五,三阿哥聽得眼神發亮。
“那肯定是有鬼啊!”
“五叔腦子向來跟其他人不一樣,去年不還因為偷汗阿瑪一匹馬,被賞了板子?”
上駟院的御馬,那都是有數的,也就常寧以為自己偷走沒人知道,不過是沒人敢攔他而已。
胤禛卻有不同的看法,面無表情道:“也許五叔是在辦汗阿瑪交代的差事,但我們若是被五叔發現尾隨他,后果你們應該清楚。”
雖然五叔莽撞,可挨了打,那匹上好的馬王不還是進了恭王府嗎?
汗阿瑪未必就喜歡太過精明的兄弟,這種無傷大雅的蠢,焉知不是五叔大智若愚。
他對看五叔的熱鬧實在不感興趣,恭親王作弄起人來……就這么說吧,京中甚至有人說恭親王和蓁皇貴妃像兄妹倆。
可還是那個問題,胤禛只恨自己在演武場上忽視了些,抵不住兩個五大三粗的兄長,可惡!
這會子不止五大三粗的兄長不理會他的理性分析,同樣比他高比他壯的五弟也不理會。
胤祺摩拳擦掌跟著親弟弟往前探頭,“真的假的?我咋不知道五叔挨打了?回頭可一定得跟我細說啊!”
從小在太后跟前長大,他頗有些隨了太后愛看熱鬧的性子。
他又小聲問:“五叔這回又想偷什么?咱們是不是能沾個光?”
“對了,大哥、三哥你們帶望遠鏡了沒有?”
“我聽說上回你們不是準備了?可惜這西洋玩意兒宮里少,等回宮我也叫造辦處給我做一個。”
胤祉跟胤祺很能說到一起去,立刻從袖子里掏出鎏金銅管的單筒望遠鏡。
“那我能忘了帶嗎?草原上的熱鬧可比宮里多!”
“三哥借我瞧一瞧!”九阿哥湊過來,央著三阿哥。
十一阿哥和年紀小的十三阿哥胤祥也湊了過來。
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二阿哥羨慕得很,可他們額娘不在,位分也比不得其他阿哥,不敢造次。
只八阿哥胤禩眸底比別人多了股子野心,眸底亮光更甚。
早晚有一天,他會憑自己的本事叫所有兄弟羨慕他!
兄弟幾個各懷心思……大搖大擺靠近了皇帳。
胤褆沖守門的護衛比了個‘噓’的姿勢,湊近了小聲道 :“我剛才瞧見有人鬼鬼祟祟靠近皇帳,你們別打草驚蛇,趕緊去搜一搜,我們是來護駕的!”
護衛:“……”鬼鬼祟祟的人,不就是眼前這些阿哥們嗎?
但大阿哥既然說了,護衛也不好不管,當即就要去跟趙昌稟報,準備帶人去探查一下。
可他剛往旁邊一轉身,就聽到了里頭皇上暴喝出聲——
“你說什么?!”
“好好好,愛新覺羅常寧,你可真是給愛新覺羅家長臉!”
“你給朕滾!!”
……
康熙才怒喝第一聲的時候,護衛就感覺自己眼前一花,剛才還說話的大阿哥已經風一樣刮走了。
哦,還有三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以及臉色發黑,咬牙切齒的四阿哥,全都跑遠了。
上回胤褆他們幾個在春暉堂挨打后,阿哥們在上書房都偷偷總結了好幾回經驗了。
這看熱鬧第一條就是得跑得快,只要沒被抓住,他們就什么都沒干!
就算是汗阿瑪知道他們來過,兒子們孝順,有問題嗎?
汗阿瑪震怒,兒子們不愿意繼續惹汗阿瑪更生氣,晚點再來孝順,有問題嗎??
三阿哥胤祉和五阿哥胤祺邊跑還不忘邊八卦。
胤祉:“還真是五叔!”
胤祺:“是啊是啊,他到底干了啥?惹得汗阿瑪這么生氣。”
胤祉:“呼哧……可能是偷東西被抓了個現場。”真刺激。
胤祺:“呼哧呼哧……可惜,咱們啥也沒瞧見。”回頭都不好跟皇瑪嬤說仔細咯。
“回頭打聽打聽,五叔這人嘴不嚴!”胤禟喘著粗氣竄過來,附和道。
胤褆伸長了耳朵聽著,輕咳幾聲,“回頭別忘了跟大哥說,有熱鬧大哥還記著你們。”
綴在最后的胤禛:“……”他為什么會有一群長舌婦兄弟……回頭也別忘了他啊!
康熙這會子,還在皇帳內,對著跪在地上哆嗦的小太監還有表情訕訕的黑衣恭親王罵個不停。
“你就不能動動你那芝麻大小的腦子好好想想!”
“朕若是好男風,還用得著在外頭叫你們看見,是宮里不夠朕耍弄了,還是暢春園里不夠隱秘?”
“哦,朕忘了,你就是個沒腦子的,可你哪怕用屁股想,也該知道,你當誰都跟你一樣不要臉呢!”
“你還給朕送小太監,你怎么不把自個兒送到朕龍床上來!”
常寧本來還一副滾刀肉模樣,不疼不癢接著兄長的唾沫星子。
聽到這里他渾身打了個激靈,震驚地迅速抬頭看了康熙一眼,原本還挺直的身子瞬間就佝僂了些。
康熙見他那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的模樣,氣笑了。
哦,這混賬還真以為自己對他動了心思。
他就想不通了,在常寧看來,他眼瞎嗎???
“你腦子不好使也就罷了,臉皮倒是好使,回頭打仗你也不必戴盔甲了,就你這臉皮一般人射不穿它!”
常寧雖然腦子不好使,可也有點機靈勁兒在身上,不然也不能得康熙信重這么多年。
聽康熙說話甚至帶了笑,他心里打了個顫,知道要是再不解釋,這回怕是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地。
這種時候,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
他立刻委屈地分辨:“臣弟,臣弟……本來沒那么想的,都怪簡親王喝多了酒在臣弟耳根子底下念叨!”
“他說皇兄一看就跟他是同道中人,叫臣弟莫要大驚小怪,尋著機會好好體貼體貼皇兄。”
康熙捏了捏額角,罵常寧一通剛舒緩的肝氣,這會子又旺了。
雅布都知道的事兒……在京城還能是秘密?
怪不得先前御史上折子,云山霧罩跟他說什么明君所為所不為,他總算回過味兒來了。
想到現在文武百官,王公宗親都以為他葷素不忌,他就想沖回京城,把暫領了九門提督職的雅布一腳踹死。
他無力地指了指門口,“這太監你自個兒封口,今日的板子朕先給你記著,若今日之事被其他人知曉,回頭一并賞了你。”
常寧趕忙爬起來,“是是是,皇兄放心,臣弟保證,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長隨知,再無其他人知曉!”
先前還野心勃勃的小太監,無聲落著淚,哆嗦得更厲害。
王爺沒說提他,那最少也是給他灌一副啞藥。
最壞……也許他小命兒都難保。
可他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在生出野望的那一刻,小太監就知道伴君如伴虎,生死難料的道理。
只是他比較倒霉而已。
小太監絕望地被提著衣領往外拖的當口,趙昌從外頭進來了。
“萬歲爺……”趙昌眼神格外復雜看了眼一身黑的常寧,欲言又止。
康熙眼皮子猛地一跳,“說!”
趙昌跪地,低頭,“方才大阿哥、三阿哥……十三阿哥他們來皇帳前稟報,說有鬼鬼祟祟之人靠近皇帳,可能是刺客,要來護駕。”
常寧目瞪口呆,手一松,那小太監驀地摔落在地,疼得咬緊了牙。
小太監的眼淚依然不停,眼睛里卻迸發出了強烈的喜意。
他終于不用死了!
就算是灌啞藥,他肯定能活!
畢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就算殺他一個也于事無補。
常寧又哭喪著臉跪了回去,完了,這回板子肯定跑不了了。
康熙卻很有一股子超凡脫塵的淡定,御前的混賬多了,他這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強大得多。
他只問:“人呢?”
趙昌頭扎得更低:“您剛才與恭親王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都跑了。”
康熙:“……”一個混賬教出了一群混賬,好極了。
他深吸口氣,淡淡道:“一會兒你親自帶人過去,除了小十一,每人二十個板子。”
“要是他們問起板子的來由,就跟他們說,沒有旁人以身飼虎的底氣,就別學旁人上天的本事。”
常寧縮了縮脖子,莫名的,總感覺膝蓋有點疼。
康熙頓了下,驀然發現了不對,他蹙眉看向趙昌。
“太子沒來?”
第130章
第二日, 方荷陪太后應酬完北蒙王公的福晉們,叫宜妃陪著太后和孩子們,帶著昕華去了皇帳。
她一進帳,康熙就含笑抬起頭看她, 瞧著似是挺高興, 只是目光微涼。
“什么風兒把皇貴妃給吹到朕這兒來了?倒是新鮮。”
方荷:“……”看樣子昨晚的事兒不小, 看給這位爺陰陽怪氣的。
她一大早就聽說,昨晚除了太子和十一阿哥, 其他阿哥們都挨了板子,連年紀最小的胤祥都沒能躲過去。
得虧二寶年紀小來不了,不然估計也躲不過去。
說康師傅重視兒子吧, 可他基本上沒罰過公主們,板子全給兒子了。
宜妃聽說五阿哥和九阿哥挨了打,頗為好奇……咳咳, 擔憂。
連惠妃和榮妃對著方荷, 都難得說話軟和了些, 話里話外叫她過來打聽,阿哥們到底犯了什么錯。
方荷自個兒也好奇, 感覺自己躲的時間不短了, 這才麻溜過來。
她只當沒聽懂康熙的陰陽怪氣,含笑上前給康熙福禮。
“臣妾請萬歲爺圣安, 萬福金安了您吶!”
康熙哼笑一聲,起身將她拽起來。
“難為你還記得御前的門朝哪兒開,要采陽補陰的是你, 避之不及的也是你,朕在這里輾轉反側,獨你們娘倆沒良心。”
方荷趕緊回抱回去, 一臉委屈:“臣妾可太冤枉了,先前太后生病,臣妾心里自責,知道萬歲爺您忙著,臣妾這可是替萬歲爺盡孝呢。”
太后從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對她特別好,甚至冒著被孝莊和康熙為難的風險助她逃跑,從來也不求回報。
對兩輩子都沒體驗過親情的方荷來說,太后比親娘還親,所以在宮里,她唯二能毫無保留信任的就是太后和喬誠。
她一直以為,這份信任,還有孩子們的陪伴,她的陪伴,是對太后最好的回報了。
可那么久,她都沒發現太后對家鄉的思念,在路上也沒發現太后的異樣,她比宜妃還要愧疚得多。
太后以前幾年前也來過北蒙,那回沒這次的情緒波動更大。
方荷跟太醫打聽了,隱晦聽出,可能是太皇太后沒了,太后在北蒙的故人也都沒了,又上了年紀才會如此。
方荷心里擔憂,這陣子基本是寸步不離地陪著太后,怕太后看到北蒙的親眷會情緒波動過大,也怕太后知道北蒙的故人不多會難過,就差跟太后同睡了。
方荷這張嘴想哄誰的時候,那是無往不利的。
她仔細瞧著,這陣子太后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身體也見大好了,才有空分出心思來哄康熙。
康熙很清楚,自己比不過太后在方荷心里的分量,也并未太介意,只是不愿意就這么叫方荷敷衍過去。
他拉著方荷在羅漢榻上坐了,似笑非笑看她。
“不是嫌朕身上熱,這會子天冷了,你又記起朕來了?”
兩人在一起好幾年,康熙都習慣了方荷的階段式熱情。
深秋到初春,天越冷,這混賬越熱情,暮春到初秋,天越熱,她越嫌棄身邊有人,連啾啾和二寶都不例外。
方荷特別想說一聲,都知道了還問什么,欠打擊唄。
可想到還要打聽八卦,她心思一轉,更委屈地靠進了康熙懷里。
“您冤枉死臣妾得了。”
她抬起頭,“其實臣妾不來御前,是因為對皇上您的感情太深了啊!”
康熙:“……”還能這么胡扯?
見康熙一臉不信,方荷幽幽嘆了口氣,捂著自己的肚子。
“您都不知道,先前我月信來晚了,給我嚇得夠嗆。”
“福樂也說,先前我喝的避子湯因為對身體無害,所以效果比不上敬事房的,喝久了還有耐藥性……”
康熙蹙眉,立刻就要讓梁九功去請御醫來。
她已經三十歲了,放在其他人家,再過幾年都是能做祖母的年紀,康熙不敢冒這個風險,讓方荷繼續高齡產子。
方荷已生了一子一女,公主阿哥康熙都不缺,先前聽方荷說不想生,就叫御醫和福樂一起開了避子的方子出來。
只是康熙沒想到這藥方子還會失效,這若是有了,一路舟車勞頓可不是開玩笑的。
方荷趕忙制止,“月信已經來過了,只是虛驚一場。”
“但福樂也說,那避子湯效果沒有以前好,她需要時間慢慢調整改良,臣妾才一直沒過來。”
康熙松了口氣,也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心里,朕就這么重欲?”
即便不做什么,他也愿意抱著這混賬入睡。
過去他們也不是每晚都胡天海地,又不是沒碰上過她來葵水的時候。
至于那些說此時女子不潔,見了血不吉利的話,康熙從來沒放在心上,他見過的血多了。
方荷卻心想,就沖著她腰上永遠來不及消退的掌印,這人怎么好意思問這種問題。
但話不能這么說,她只含嬌帶羞地低下頭,輕捶康熙幾下。
“哎呀,皇上討厭,非得叫臣妾說,是臣妾看到您就把持不住不成?”
‘嘭’的一聲,從外頭往里走的李德全,腦門撞到了門口的氈包上,帳內伺候的昕華也滿臉通紅。
蓁主子/主子怎么什么孟浪話都敢說!
只有梁九功非常淡定地把腦袋往胸口扎。
春來不在跟前,也就只有他寂寞如雪,這算什么,說點虎狼之詞,總比扇皇上耳巴子來得容易讓人接受。
李德全也只捂著腦袋深吸了口氣,雖然還沒有干爹的淡定,但也只當什么都沒聽到,反正也習慣得差不多了。
“萬歲爺,趙昌求見。”
被方荷小拳頭錘得耳根子發燙的康熙,也淡定嗯了一聲。
只是開口,聲音略有些啞:“叫他進來。”
方荷見這位爺哄好了,正準備打聽昨晚的事兒呢,聽聞趙昌求見,遲疑著要不要避開。
雖然不知道趙昌的身份,但總跟康熙膩歪在一起,她多少也知道趙昌身份特殊,隱約能猜得出來這怕是暗衛。
“皇上……要不我先告退?”
康熙淡定道:“你不是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事兒?聽著吧。”
先前不見這混賬,昨晚的熱鬧一出,她麻溜就過來了,康熙可不會叫她這點子甜言蜜語哄住。
正好還有幾筆賬要跟她算。
趙昌一進門,就見自家主子爺唇角帶著笑,面色特別愉悅。
旁邊還坐著皇貴妃,他不由得遲疑了下,思忖著要不要換個時間來稟報。
畢竟他要說的話,一定會壞了主子爺的好心情。
康熙卻以為趙昌是避諱方荷。
“直說就是。”
趙昌無奈,只得跪地道:“遵皇上吩咐,奴才已經叫人去查過了,恭親王先前在行宮別院就叫長隨找過一次能侍寢的小太監,只是念頭起得倉促,找的人王爺不甚滿意。”
“這十幾日,那長隨又找了好幾個,才定下了昨晚那小太監,只是恭親王府負責灑掃的小太監,目前看來是恭親王臨時起意,那小太監也并無不妥。”
方荷眼神迷茫,什么叫能侍寢的小太監,給誰侍寢?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在想什么,沖她勾唇一笑,聲音比剛才涼意還深。
“先前常寧看到朕在四海茶樓與一個小廝拉拉扯扯,以為朕好男風,特地尋來給朕的。”
喔嚯!
方荷突然感覺屁股有點燙。
“哦對了。”康熙云淡風輕道。
“常寧也是被簡親王雅布提醒的,雅布也看到了。”
“這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嘴巴,如今滿朝文武應該都知道朕有此好,御史都上了折子隱晦提醒朕好幾次……”
“要不我還是先回去伺候太后吧!”方荷猛地站起身來,義正言辭道。
“草原上風硬,臣妾瞧著太后娘娘這幾日吃得也容易上火,怕有風邪入體的可能,還得去找一趟陸院判呢。”
說完她就想顛。
正好在草原上不用穿花盆底,她速度挺快,稍微慢一點,她怕自己的腚也步了阿哥們的后塵。
但她速度再快也快不過康熙。
康熙一伸腿,就將方荷絆了個趔趄,他用上巧勁,正好叫人趔趄到了自己膝上。
他淡然箍著方荷的腰肢,對不敢抬頭的趙昌道:“繼續說。”
趙昌余光看著已經交疊到一起的月白旗裝和龍袍,聽得出皇上的放松,卻頭皮更發麻。
“回,回萬歲爺,大阿哥昨晚發現恭親王也是偶然,奴才探聽得知,是……先前隨皇貴妃娘娘在暢春園時有了經驗,怕又有刺客,過來護駕。”
方荷輕抽了口氣,她也麻。
不是,她看熱鬧,那都是恨不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也很少會不管不顧就往前沖。
這群阿哥們還湊了個齊全,這是想法不責眾嗎?
這是生怕挨的打少了啊!
他們這不是害她嗎!
這話要是傳出去,旁人肯定以為是她帶壞了孩子!
她可憐巴巴扭頭看康熙一眼,旁人無所謂,皇上可不要誤會,答應她好嗎?
康熙將她的臉兒扭轉回去,他丁點誤會都沒有,往常這些阿哥們可沒有這么跳脫。
趙昌繼續道:“然后大阿哥去找了三阿哥,三阿哥又去找了五阿哥……三阿哥說,思及您上次提醒要兄友弟恭,不敢再撇下弟弟們,就給了其他阿哥們為皇上盡孝的機會。”
方荷趕緊咬住舌尖,孝,太孝了,孝得她也想笑。
康熙捏了捏額角,壓著罵兒子的沖動,問:“既如此,他們為何不叫上太子?”
趙昌呼吸一窒,頭扎得更低:“大阿哥說,上回也不曾叫太子,此次不知道太子為何沒有動靜。”
方荷挑眉,這意思是,太子一直派人盯著自家兄弟啊。
她若有所思,延禧宮如今的宮人和太監多了不少,肯定有康熙的人,就不知道有沒有太子的人,回頭得好好查一下。
康熙面色倒是不變,身為太子,若一點手段都沒有,他反而不信。
只怕是胤礽覺得自己這些兄弟們太魯莽,此次不屑與之為伍了,如此看來,保成倒還有些儲君的淡然若素。
他心底剛升起幾分對胤礽的滿意,就見趙昌一臉遲疑地抬頭看過來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去。
這是有什么不好叫人聽見的話,遲疑該不該在皇貴妃面前說。
康熙也沒多想,“有什么話就說,不必避著皇貴妃。”
方荷坐得高看得遠,發現趙昌臉色隱隱帶著幾分惶恐,心下有些不妙的預感。
她總覺得接下來的話不是她該聽的。
她扭頭道:“皇上,若是與前朝有關的事,要不臣妾還是不聽了吧?太后那里還等著我呢。”
康熙手沒動,跟太子有關的事情,他想讓方荷知道。
如若后頭再跟噶爾丹打起來,太子監國,他希望……方荷能有所防備。
趙昌頓了片刻,沒聽到皇上出聲,就知道皇上這是想叫皇貴妃知道。
“太子昨夜應該沒及時聽到此事,奴才得到消息,晚膳后,太子就只留了一個太監說話,其他人都攆出來了,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又叫人進去伺候。”
等太子那邊結束,大阿哥他們的打都挨完了。
方荷在心里蕪湖一聲,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當爹的好男風是假的,當兒子的難不成真好這口?
嘶……這可太刺激了哇!
康熙面色略黑,顯然這事兒對他也有點刺激。
“問清楚了嗎?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兒,有人知道嗎?”
趙昌嗓子眼兒發干,“回萬歲爺……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知道,但據毓慶宮的太監說,應該是早有跡象,但這回卻不是如此。”
“那太監是……河屯協副將那拉成輝假扮的。”
“嘶……”方荷重重吸了口氣,箍在她腰間的胳膊瞬間變成了鐵臂,她腰都要斷了!
可她完全顧不上腰間的疼痛,只瞪圓了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就知道自己不該留下,她真不想聽這個啊!
這個沒法兒八卦啊!!
別的她不知道,可這河屯協副將她還真知道。
熱河駐兵平日里負責邊境的巡邏和對北蒙的監視。
在圣駕北巡時,駐兵一部分負責引領八旗子弟大練兵,一部分負責駐守行宮外,保護圣駕。
引領大練兵的自然是武力值更高的熱河滿漢都統和副都統,而負責駐守行宮的,就是這河屯協副將。
太子這是打算……方荷甚至不敢深想,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不應該啊,電視劇里演的太子有造反之心,不都是年紀很大了嗎?
可方荷又一想,因為她的存在,幾番挫太子鋒芒,甚至發現了官員高利貸導致他被康熙重責,她又拿捏不準了。
應該不是她逼瘋的吧?
康熙聽到方荷的聲音,立馬放松下來,但在方荷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中閃過極為駭人的煞氣。
他冷靜沉聲道:“那拉成輝,朕記得是惠妃的堂侄?”
憑老大和太子的關系,那拉氏的人怎么會投效太子?
說不定其中有蹊蹺。
趙昌腦袋是真快扎進胸膛里了。
“此事奴才還在查,但奴才打聽了一圈,得知這成輝喜歡上一個寡婦,已經跟家中決裂了,那寡婦……先前嫁的是正藍旗下牛錄。”
方荷聽迷糊了,正藍旗牛錄,不是她那便宜堂叔現在干的差事嗎?
跟那拉氏又有什么關系。
康熙卻立刻聽懂了,先前的正藍旗在岳樂手中,如今旗主還是安郡王瑪爾琿,那寡婦的亡夫只怕是瑪爾琿的死忠。
成輝為了這寡婦能與家中決裂,勢必被拿捏住,與太子來往倒說得過去了。
可如此一來,卻代表著胤礽跟安郡王一脈有所牽扯,這叫康熙的面色更黑。
胤礽不會不知道他有多厭惡岳樂那一脈。
如今他動熱河的駐兵,不管太子是為了什么,都觸犯了康熙的底線。
等趙昌渾身汗淋淋地出去后,方荷起身,站在康熙面前,想張嘴吧,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涉及哄堂大孝的事兒,她說啥都有挑撥的嫌疑吧?
想了想,她只道:“皇上……太子還小,不管是為了什么,你們好好談談。”
她覺得胤礽不適合做下一任皇帝,他心胸不夠寬廣,但無論結果是什么,她都不愿意看著這對父子反目成仇。
別看康熙素日里殺伐果斷,可他是個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對太子投注了近二十年的關愛,是任何阿哥都比不上的。
如果太子讓他失望,康熙還指不定怎么傷心呢。
方荷難得生出了一點憐愛之心來,電視劇里這男人兩廢太子,康熙自己可都病得不輕。
她憐愛自己,不想再侍疾了嚶~
康熙詫異地抬頭看她,“你替胤礽說話?”
他伸手探了探方荷的額頭,失笑看向梁九功:“叫御醫來,給你蓁主子請個脈。”
方荷:“……我沒病!”
她瞪康熙一眼,“臣妾還不是怕您為了太子傷心太過,要不然我管他去死呢。”
感覺自己好心喂了驢肝肺,方荷也懶得多說。
二寶才兩歲呢,現在廢了太子,康熙也不會再立個娃兒做太子,她操得哪門子的心。
還不如趕緊回太后那兒,跟宜妃她們分享一下能分享的八卦呢。
她轉身往外走,“您愛怎么辦,回頭可別說臣妾不知道心疼您!”
康熙沒說話,把方荷氣走后,他面上的笑才一點點疏淡下來。
“梁九功,你說,朕這些年待保成……錯了嗎?”
如果他不曾一開始就叫胤礽與他兄弟們不同,不曾手把手教導胤礽該如何掌控君權,也不曾哪怕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毓慶宮的用度,是不是不會養出這么個逆子。
梁九功苦著臉道:“主子爺萬別這么說,您待太子的拳拳之心日月可昭,太子許只是一時糊涂……”
“他與成輝密談,不過是為了一旦有機會,就可以在朕毫無察覺之時,將朕困在行宮里。”康熙垂著眸子,輕輕摩挲著扳指,語氣極為冰冷。
“至于瑪爾琿,正藍旗下到底還有些好手,京郊大營和步軍衙門都有,暗中拉攏武將,你說他是想逼宮啊,還是想軟禁朕?”
梁九功噗通一聲跪地,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康熙這話也沒指望梁九功回答,只是他心里對胤礽的失望卻怎么都壓不下去。
他幾乎將滿腔父愛都給了胤礽,這就是他的好兒子要給他的回報,這樣的太子真能擔得起天下的重擔嗎?
過了幾日,圍獵開始。
方荷跟在太后身邊,一直仔細瞧著康熙那邊的動靜。
但康熙一點都沒表現出異樣來,甚至還格外有興致地親自帶隊行獵,獵了一只熊瞎子,一頭老虎和好幾只鹿。
即便噶爾丹拒詔,康熙也只當什么都沒發生,甚至在篝火晚會上與北蒙王公們相談甚歡。
等到秋狝結束之時,康熙與北蒙這些王公們達成了約定。
先前被噶爾丹逼迫逃到漠南的喀爾喀各部落被整編,重編為蒙八旗的三十七個旗下隊伍,為喀爾喀蒙古增添驛站,由三十七個旗下都統共同管理,負責與京城和漠北的聯絡。[注]
至于漠南的部落,也為了抵擋準噶爾的侵襲,特設火器營,專門訓練出一批炮兵,來應對噶爾丹的騎兵。
而漠北和漠南所有的部落都向大清承諾,一旦開戰,他們會為大清將士籌措兵馬,并且提供牛羊作為糧草和運輸輜重的隊伍。
康熙也對所有愿意臣服大清的北蒙王公們承諾,噶爾丹一旦動手,清兵會立刻北上,與北蒙一起殲滅漠西各部,還北蒙一個安寧。
太后也在場,聽得滿懷欣慰,當場為幾位北蒙貴女與隨行前來的大清宗室賜了親。
本來康熙還打算將二公主賜婚給北蒙科爾沁部,被方荷攔住了。
方荷說:“此時賜婚公主,只能安撫科爾沁一部,若您想讓北蒙放心,不如叫他們送世子進上書房進學,擇優再為公主們選婿。”
她如今還沒有阻攔公主撫蒙的好法子,可起碼也得給公主們選擇的機會。
就算為了啾啾,她也需要時間,好好解決公主被嬤嬤們拿捏的隱患。
電視劇里好像演過有公主被嬤嬤們磋磨到死。
而且撫蒙公主大多短命,北蒙貴女嫁到京城也多不受寵愛,這互相折磨來的合作,倒不如靠利益捆綁。
康熙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再者時刻要打仗,如若真打起來,萬一他賜婚的臺吉死了,那就叫二公主還沒嫁人先做了望門寡。
二公主是恭親王的長女,真要是那樣,就常寧那滾刀肉,還指不定要怎么鬧騰呢。
思忖再三,康熙還是受了方荷這道枕邊風,承諾北蒙諸王公,可選世子和貴女入京進學。
他道:“并不拘束他們在京城和北蒙之間往返,但若有優秀子弟,也可在朝中任職。”
北蒙王公們一直都很想打入大清內部。
娶大清的公主,叫北蒙貴女嫁去京城,皆是為此。
如今不必互相為難,就能達成目的,還能進宮博前程,這可比賜個祖宗似的公主過來叫人歡喜得多。
畢竟公主各部落沒法評分,可世子各部落都有。
北巡圓滿結束,圣駕一行歸京時,京城剛下過第一場雪。
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在索額圖和明珠的帶領下,頂著寒風在城門外迎候著。
下雪不冷化雪冷,大冷的天兒,康熙心里還揣著事兒,實在懶得折騰,吩咐梁九功——
“叫他們都回去,有什么事兒明日早朝再說,朕先奉太后回宮。”
這回,梁九功卻沒應是。
他看了眼在一旁吃著點心看話本子的方荷,為難地躬身。
“萬歲爺,您還是去瞧瞧吧,外頭……有劫道的。”
方荷嘴里的點心都差點噴出來,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