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們殺死了魔鬼
大雪還沒有停,時間沉淀的積雪足夠掩埋地上的鮮血和尸體,踩在地上甚至可以輕易吞沒人的腳掌。
霍馳在天黑前點了火堆,他們收拾出了一個安全屋,大部人都走進屋子里,現在的環境并不適合作戰,但他們必須時刻警惕外來者的襲擊,異人都守在屋外,有人坐在屋檐上,有人站在門前,還有人屹立在高處守望。
普通人待在屋子里裹著沒被燒毀的棉被,手里拿著冷饅頭,他們從亢奮的憤怒中陷入沉寂。
有人已經在風雪里變成了一個“雪人”,姜子堯身上的衣物很單薄,只有一件棕灰色的外套,衣角被吹過膝蓋,他站得筆直,長到肩膀上的頭發粘上了“白絨毛”,但他不是孤單消瘦的一個人。
霍馳站在他身邊,站在風吹來的那邊,手搭在姜子堯的肩膀上,有時會替他掃去肩上的落雪。
“我沒打擾到你們?”
周哲主動走到了姜子堯的面前時,姜子堯并不意外。
“不會。”姜子堯回答:“你就算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問個清楚。”
“你和那位溫先生發生了什么?他應該不會是一個寬容的人。”
“他以前是。”周哲說,替溫遼維護了一句。
“現在的他不是。”姜子堯淡淡說:“他沒有離開,就意味著還沒有放過這里,我猜他應該想要點什么。”
“沒什么特別的。”周哲回答:“但我可以保證,今晚之后,他不會再進攻烏托邦。”
姜子堯沒和他拐彎抹角:“他要你付出什么?”
周哲沒打算隱瞞姜子堯:“今晚我會跟他走,我不知道未來會去哪兒”
姜子堯提醒說:“恐怕你應該清楚,他恨透了周家。”
周哲點頭,他的表情沒有因此松動,像個固執的老家伙。
“所以你已經考慮完了?”姜子堯說:“我還有勸說你的可能么?”
周哲搖頭:“這是我做出的選擇,我覺得你應該支持我。”
姜子堯眼神一凜:“我不會支持一個去尋死的傻瓜。”
周哲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謝謝你。”
“謝什么?”
“這一切。”周哲說,“你是值得交往的朋友,一個好的傾聽者,以及,你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回了一個公道。”
“所以,答應溫遼是我必須要去做的事,這是我跟他的恩怨,他很痛苦,是我害了他。”
“鑒于你英雄主義上身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那我想問你,你打算怎么彌補?” 姜子堯說:“勸他放下?還是怎樣?你能繼續和他在一起?”
“就算你點頭,我都不會信,你做不到再和他重新開始。”
周哲沒有反駁。
姜子堯接著說:“你打算在他手里沾滿無辜之人鮮血的情況下怎么去愛他?他操控的異種殺死了王優優,王妤不會放過他,如果他們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你會站在誰那一邊?”
“她還好么?”周哲回避了這個問題。
“她走了,走得一干二凈,她會比這里每一個人都要強,因為她不用害怕代價,她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姜子堯沉下聲音:“她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如果能遇見,一定是在她復仇的路上。”
良久,周哲吸了口冷氣:“我很抱歉。”
姜子堯說:“別折磨自己,相愛不是你們的錯,錯的不是你,錯的是……”
做為殺死周康成的人,他沒有再在周哲面前說出這個名字。
周哲卻很坦然地說:“我還應該和你道聲歉,我父親傷害了你,他犯下的錯不可饒恕,可我沒辦法和你們一樣去恨他,我愛他,他培養我長大,對我來說是一個好父親,你做的事是正確的,父債子償也是對的。”
“對于溫遼,我也依然愛著他,如果可以避免更多的傷亡,我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你會死么?”姜子堯問。
“除非我想。”周哲回答:“我不在烏托邦時候,希望你們能幫我一個忙,我妹妹周婷她是一個好姑娘,她很勇敢,也很善良,她從沒做過壞事,我希望我的離開能讓她不再遭受苛責。”
“我無法向你保證。”姜子堯回答。
周哲向遠處看,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所以我會努力活著,我還有一個家人需要我保護,我不能留她一個人。”
“那我期待你回來的那一天,留著時間去向你的隊員們解釋吧。”姜子堯看著第一小隊氣憤到臉紅的成員,又看向周哲望向的地方。
那有一棵樹,邊承嗣靠在樹樁前。
周婷和他站在一條平行線上,她似乎猶豫了很久才主動地走到了邊承嗣的面前,邊承嗣彎著腰低著頭,他知道周婷過來但他沒有動作,他的眼睛甚至沒有抬起來,只是虛虛地看向她的腳底。
他在緊張,前所未有地緊張。
“我有話想對你說,我打算在前面廢墟邊等你,天黑之后我會離開,無論你會不會來。”周婷很快說完,她的聲音很輕,說完她就走了。
她往廢墟地方向走了。
邊承嗣抬起頭,只看見她一個背影消弭在雪影里。
邊承嗣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他思考著周婷說的話,在原地徘徊。
他現在需要做點什么,邊承嗣心里想著,于是轉身走進屋子里,在經過姜子堯身旁時,姜子堯叫住了他:“邊承嗣,你已經是個男人了,別像個膽小鬼。”
姜子堯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那段距離對于高階異人的聽力不算什么。
邊承嗣扭過頭,一瞬間露出表情不善,張了張嘴但看見一旁沉默注視著的霍馳,他又把話咽了回去,他不想一會兒腦袋被按在雪地里,況且姜子堯也沒說錯,只是他不喜歡自己的心虛被人直接戳穿。
邊承嗣只看了一眼,停住的腳跟又動了起來。
“連張嘴都不會的男人不會得到自己的所愛。”霍馳淡淡地說。
“他很少有惱羞成怒的時候。”姜子堯說:“你能從他臉上看到其他表情么?像塊冰一樣的人也會著急發慌,愛可以讓一個人勇敢也能讓人生怯。”
姜子堯歪頭問霍馳:“你覺得,這場雪什么時候能停?”
霍馳把頭枕在他肩膀上,一雙大手把他環住:“我阻止不了下雪,但我可以阻止寒冷。”
他用火焰的溫暖覆蓋在姜子堯身上。
“那個,我們少了一個人。”
姜子堯和霍馳溫存的時間不長,突然有一個躊躇的女人湊到了姜子堯的面前,“她往那邊去了,還拿了把槍,她剛失去了一個孩子,我怕她會做傻事。”
女人有些著急:“她可能會傷害自己,也可能會傷害別人,她是個可憐人。”
姜子堯看向了女人手指的方向,皺了皺眉。
那個失去孩子的女人拿槍去了廢墟。
邊承嗣也聽到了,他反應最快,以雷霆穿梭的速度沖出了雪地。
大雪可以混亂人的視線,還可以降低人對危險的嗅覺。
周婷察覺了身后的腳步聲,那個人走的小心翼翼,她有些緊張,她還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邊承嗣。
但是邊承嗣愿意來,周婷很高興,她發白的臉露出一個笑,“邊承嗣。”
她喊了聲,扭過頭,隨即怔住了。
周婷沒看見她期望中的人,而是一張憤怒到極致的人臉。
“你是該死的兇手。”
舉槍的女人說,她將槍口瞄準周婷,立馬扣動了扳機。
你該死,你是兇手。
這聲指責穿過茫茫白雪,子彈則是降落在她頭頂的審判,周婷沒有動,疼痛是一瞬間發生的,她的血濺濕了自己的下巴。
女人的槍法不準,原本瞄準她的頭最后打穿了她的脖子。
周婷沒有身體沒有砸在雪地里,彎曲的白光閃到了她身下,她被人接住了。
“周婷!你再堅持一下!”
有人在喊她,周婷忍著疼痛撐起眼皮去看。
邊承嗣的手掌捂不住噴涌而出的血,紅色立馬浸染了白色的大地,開槍的女人被他翻掌的雷電擊飛了出去,他看到這一刻時瞬間就紅了眼眶。
“快來人,有沒有人!”
“葉醫生!”
他的咆哮聲像天空震動的雷電。
周婷終于看清了邊承嗣的臉,她身體很冰冷,她本身就是冰雪,她不怕冷,但是她的身體動不了了,張了張嘴,喉嚨止不住涌不出血,她艱難地想開口說些什么。
“邊……”
她嗆著空氣和鮮血說這話,她一定要說出來,邊承嗣眼眶擠著淚珠,低下頭去聽。
“邊承嗣。”
“我在這里!”邊承嗣立即回應,“我遲到了,你現在別說話,我會等你好起來,馬上就會有人來救你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邊承嗣的雙手全是黏稠的血液,他不知道周婷流了多少血,他跪在雪地上,他真的害怕了。
周婷的眼睛在失焦。
“周婷!”
邊承嗣大聲喊著她。
“對……不起。”
周婷最想對邊承嗣想說的話,終于說出了口,她很抱歉,對邊承嗣,對其他人,對于周家做的一切。
“邊家市儈,離那邊家的小子遠點。”
她的父親從小這么對她說,她也不喜歡那個小時候臉上還長著雀斑像個傻瓜的男孩,但她總會跟哥哥提起他,因為邊承嗣太煩人,總要闖進她的視野里。
爸爸不喜歡邊家,盡管他們在表面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周婷知道原因,因為媽媽的死,他說邊家是殺死媽媽的兇手。
周婷只能從相框上見到自己的媽媽,她兩歲就失去了媽媽,但她的生活沒有被缺席的愛所影響,爸爸給了她和哥哥全部的關心。
你可以穿碎花短裙,你可以愛漂亮,如果有男孩欺負你,你就拳頭揍回去,用爸爸教過你的方法,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剩下的全都可以教給爸爸,她上學后,爸爸總是這樣說,周婷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她知道自己的媽媽是一個勇敢的英雄,媽媽的忌日上,邊家的人總會準時出現,他們緬懷感激地送上一束鮮花,會在墓碑前流下眼淚,媽媽是因為一次車禍走的,她媽媽用生命保護了邊家的小男孩。
邊伯伯是個和善的人,周婷長大后,漸漸明白媽媽的死是一個意外,她同樣也理解爸爸,所以她不會在爸爸面前提起邊家。
她愛自己的爸爸,身為周家的女兒,她曾感到無比驕傲,所以在危險降臨后,她堅持要成為執法者,像父親,像哥哥,她想擁有力量,向王妤,向她身邊一起經歷生死的同伴靠齊。
哪怕是末日下,爸爸的禮物從未缺失,她身上的裙子可以換著花樣,她的爸爸愛她給她最好的,而現在,她發現,她得到的愛其實是骯臟的,上面沾著無辜者的鮮血。
天空上雷聲作響,閃電剎那間的光芒讓她仿佛看見了晚宴上的燈光。
少年忸怩地學著大人紳士的動作,朝她伸出手,周婷討厭這個人,但她還是握住了他的手,還是想靠近他。
邊承嗣還欠她一支舞,他邀請了自己當他舞伴卻在宴會上缺席。
周哲一再告訴她,喜歡什么就說出來。
可是哥哥,我喜歡的人他并不喜歡我,男人怎么會拋下自己喜歡的女孩讓她難堪呢?
周婷遺憾地閉上眼。
“求求你,別睡過去。”
“是我的錯,你應該站起來揍我,你應該罵我,恨我!但是別走,你別走——”
“我欠了你很多東西,我還欠你一支舞,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周婷——!”
邊承嗣積蓄的眼淚砸在周婷蒼白的臉上,自然界的雨落了下來,風中的雷電呼嘯聲擊碎了他的希望。
“在這邊!”姜子堯意識到情況不對的時候,立即帶著葉倩一起趕了過去,頭頂下起了雨,雨水融化了雪讓地面變得濕滑,他們本應該快點,但還是遲了。
他們看見雨幕徐徐穿來的人影,都站在了原地。
邊承嗣脫下外套裹著周婷,抱著人走過來,雨水洗刷掉了她身上的血跡,同樣也帶走了她的生機。
他三次確認她失去了心跳,才意識到周婷已經離開,他臉上掛著斑駁的淚痕,像是失了魂。
姜子堯沒有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這場雨沒有下很久,它卻比雪還冷,凍住了人的心臟,還一次次碾碎。
隔了很久,人已經冷靜下來時,霍馳才開口問:“誰去通知周哲?”
葉倩回答說:“我去,這是我的工作。”
錯過這次機會,你可不要后悔,時間不會給人重來的機會,姜子堯對邊承嗣說過這句話,但就算時間重來,他作為一個旁觀者依然找不到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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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那個開槍的女人,就不會再有人開槍了么?那個女人的痛苦是真實的,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止她?如果周婷成功活下來就會變好么?
他們無法阻止隔著仇怨的人不去相愛,而愛無解。
姜子堯阻止不了周婷的死,也阻止不了周哲奔向自己的死亡,他見證了父親的死亡,掩埋了親人的尸體,這個幾乎失去一切的男人也在雪夜走向自己的死亡,也是他信仰的死亡。
周哲自殺而死的時候在想什么?他的走馬燈里是他和睦的家庭,以及脫離商務工作后在僻靜地聽到的小提琴曲。
他們因為《朗勃倫夜曲》相識,周哲是個出色的繼承者,命運的蝴蝶停留在他西裝口袋的鮮花上,指引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風港……
大雪還沒停,夜晚的風聲穿過墻縫,像是哭泣的聲音。
周家,在一天時間內全部覆滅。
人們終于殺死了魔鬼,溫遼帶著周哲的尸體和他的軍團離去,烏托邦即將迎來了生機。
第62章 圍剿與告別
3911年開春時冰雪已經融化,烏托邦開始大規模重建,異人和普通人一起修繕建筑,他們在原本的執法者大樓建了一塊墓地,用石碑刻下了每一個逝去的名字,三個月的時間又讓這里恢復往昔。
周康成死后,決策的權力暫時落在姜子堯的頭上,光憑武力鎮壓是不行的,他需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姜子堯做出的第一個方案是一周輪換實驗,在這一周里,異人和普通人轉換職務,普通人輪流協助異人參與清剿任務直面風險,被代替的異人則參與普通人繁瑣重復的勞動。
人是無法光憑想來做到換位思考的,這一周的時間會讓他們強制換位,唯一不變的是執法者,王妤和周哲相繼離開后,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烏托邦的防御系統不能再缺失戰力。
一周實驗之后,姜子堯再一次將執法者和幾個有話語權的普通人聚集在一起,他給兩方足夠的話語權,集體商討制定一套的新的規則。
在一眾協商后,烏托邦執法者享有的權力不變,他們不需要擔心戰后事宜,能者完成相應責任之后,理應得到優待,同時,普通人也擁有向上走的權利,他們可以選擇成為外出小隊。
人是一種可以在困境中逆襲的生物,只要有血有肉,拿起武器,一樣可以鍛煉出自己的力量,基地里很快成立普通人組成的小隊。
執法者的隊伍也需要完善,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愿意接受成為隊長的職務,經歷了變革后,所有人都需要一個適應改變的過程,姜子堯決定把這些先放一放,如果他們想要離開,外面的世界對任何一個執法者而言不算難事。
而現在,他們表現得亢奮認真,大家發自內心地存在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圍剿圣人會。
圣人會缺少了溫遼的助力,他們那些殘兵敗將在姜子堯的眼里不成氣候,自詡獵食者的瘋狗現在淪為獵物,瘋狂逃竄。
陳玉一個人連夜趕去了天海市周邊城市,他傳信回來,圣人會的人還沒有離開天海。
鄧國和劉心配合快速地在整個城市開始逐一排查,在日夜不休地努力下,他們抓住了圣人會蹤跡。
陳玉立馬趕回來接手跟蹤任務。
圣人會自己的內部就發生了分歧,作為核心成員之一的萊利和夢瑪和圣人會分開,他們脫離了大部隊,情報傳來很快,姜子堯沒有放過這次機會,他們立馬在這兩人離開天海市之前展開了圍剿。
第一次圍剿由姜子堯帶隊,霍馳同行,執法者全體出動,留有邊承嗣駐守在基地,他站在高墻上,天上云層中雷聲滾滾作響,他已經進階成了高階異人,自愿留下防備圣人會的其他人。
姜子堯他們在提前鎖定的一片區域開始大范圍搜索,意料之中是陳玉先找到了這兩人,他的異能幫他順利拖住兩人一直到同伴集結。
萊利死到臨頭依然能挑釁地說些垃圾話,但他不是死在姜子堯等人的手里。
姜子堯也沒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萊利身后的夢瑪突然失控,身為感染者她一直擁有著自己的意識,但她突然像個沒有人性的異種抬手間,直接捅穿了萊利的內臟。
夢瑪半熊化,萊利還沒有斷氣,她就開始啃食萊利的身體,這血淋淋的一幕看得人反胃。
“果然管用。”陳玉說,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上面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兒。
姜子堯很早就注意到了,他還以為是這人騷包得出任務時也要噴香水。
陳玉解釋說:“這是葉醫生給我的,她說這種藥劑可以讓有意識的半感染者狂躁化,在短暫的時間里和異種一樣直接攻擊最近的活人,不用著急對付她,她會自己醒過來的。”
夢瑪清醒過來時,萊利已經被她吃掉了半個身體,萊利已經死了,他張著嘴瞪著眼睛死去,夢瑪有記憶,她比剛剛還要瘋,聲嘶力竭地干嘔,甚至挖穿了自己肚子。
霍馳解決了她,她的尸體大概被炸成了八段,誰在乎呢?他掰著指頭算著數,還差三個,姜子堯要的是圣人會所有人的命。
在優先圍剿名單只剩下了三個人的名字,張申,孟佳,霍德,此時烏托邦前途一片大好,邊承嗣認為時機到了。
在制定針對接下來的圍剿計劃時,邊承嗣想和姜子堯單獨談談。
他肩上扛著一個包,臉上的胡子還沒有刮,穿著一身黑色的舊衣服,姜子堯被他叫出去時,他已經知道邊承嗣要做什么了。
邊承嗣說明去意:“姜子堯,我該向你告別了。”
總會有人要離開的,姜子堯平靜地看著他,問:“你打算去哪兒?”
“沒有地點,我也許會一直走。”邊承嗣回答,“我不能再待在這里,在這里,我會看到那個失敗的我,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
“我后悔了。”
“你是對的。”邊承嗣從口袋里掏出了兩樣東西,一樣錄音筆和一張合同紙,這是他從周康成辦公室里找到的罪證,他當著姜子堯的面將這兩樣東西電了個粉碎。
大仇得報,邊承嗣身上的僅剩的一點少年氣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姜子堯徐徐說:“我原本還想著你能接任第一小隊,每個人都在痛苦里,我只能期待時間去撫平。”
邊承嗣說:“烏托邦沒有危險的對手了,有你們就足夠了,有些人就算走了,位置還是要留的。”
姜子堯點頭:“我會留你的位置,烏托邦永遠為你敞開一扇門。”
邊承嗣轉過身:“姜子堯,如果你們又遇到了大麻煩需要幫忙,用書信傳給我,無論我在哪里,我都會回來。”
“你不向其他人告別?”
“不了。”
姜子堯送走了邊承嗣,在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時,姜子堯就不再去看了,他回到會議中,在只有姜子堯回來的時候,剩下的人什么也沒說,他們默默接受了邊承嗣的離開。
對付霍德他們需要一點謹慎,他的精神控制能對付高階以下的所有異人,所以這次行動的參與者只有姜子堯,霍馳,陳玉三人。
但他們三個也是僅剩的高階。
高階異人全都在外,姜子堯對烏托邦的防線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有人打消了他這個疑慮。
“你的異能精進了。”姜子堯說,在他看見劉心輕輕一抬手就把遠距離的一塊兒大石頭削成兩節的時候,劉心是個操控空間的異人,她很少表現出攻擊性,在她和鄧國合作時,她的空間通道就漸漸變長了。
空間的合并可以成為危險的鋸齒,她的異能得到了開發,隨后掄出的一個光輪就可以削斷一切東西。
“離高階還差了點。”霍馳中肯地評價,“時間再長點,也有機會突破中階。”
“不只是我,他們都變強了。”劉心淡淡回應:“你們可以放心去取他們的首級,烏托邦在我們的手里會安然無恙。”
姜子堯輕輕笑了,他不質疑劉心說出的話。
劉心說:“另外,我還聽說你有把第一第二兩支執法者隊伍合并的念頭?”
姜子堯沒有否認:“兩支隊伍合并剛好可以彌補缺失,成為一支全新的隊伍,但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意,所以我沒提過。”
劉心生硬地表明自己的立場:“我和莫雨在,第二小隊就會一直在,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姜子堯感嘆了一聲,他對劉心說:“我起初以為,你們會跟王妤一起走。”
“不會。”提及王妤,劉心冷淡的臉上有了變化。
“我和莫雨都知道。”她說:“隊長現在需要的是實力可以和她并肩的人,我們還不夠格,我會支持她想做的所有事,而我的任務是在隊長回來之前守好家人的墳墓。”
“你有現在的領導力,是你應得的。”
劉心側過頭,她沉默的眼神七分像極了王妤,在她和姜子堯分開時,劉心回頭問他:“姜子堯,可你又還剩什么呢?你想要的又得到了多少?”
“你不是救世主,你并不需要對其他人負責。”
“你說這些,不會讓我們忘記你說臟話暴跳如雷的樣子。”霍馳回了一句。
劉心的話沒有惡意,這也是姜子堯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姜子堯扭頭和霍馳對視一眼,至少他們還有彼此。
烏托邦很快開始對圣人會最后的圍剿。
圣人會的霍德,姜子堯也沒想到,他擁有雙重異能,精神控制與預言。
霍德發動的每一次對烏托邦的襲擊都是在他預言后的判斷,第一次,被姜子堯和霍馳阻止,第二次,他知道烏托邦的城主會被謀殺,所以在這個群龍無首的時候全面進攻,但姜子堯卻又在這個關鍵時刻站了出來。
一次爆炸燒毀了霍德的半張臉,他更加恨極了姜子堯,他自稱是老天授意的清道夫,掌握優勝劣汰的法則,清除劣等基因是順應天擇。
霍德絕不會在姜子堯面前屈服,所以在他預言到姜子堯的行動后,就立即把張申和孟佳提前埋伏到了烏托邦附近。
烏托邦是這個人在乎的地方,是他的軟肋。
霍德威脅說:“你就算殺了我,最后輸的還是你!”就算是死,他也要做一次勝利者。
但姜子堯沒給他這個機會,他不動如山,平靜得像是無風的云。
“可惜,你又算錯了。”
他淡淡說,接著,霍馳抬手間就用火焰包圍了這里。
“現在的烏托邦比你想的更要強大。”
姜子堯就站在那里,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堅毅,一個天然的領袖。
霍馳露出諷刺意味的笑,見姜子堯他們不慌不亂,霍德立馬變得急躁。
姜子堯靜靜地等著他最后做些掙扎,他已經無路可逃了,霍德就算使用精神控制,對他們而言起不到作用。
霍德卻突然捂著自己的頭怒吼起來,“滾出去——!”
“你不能動。”
他的腦子里擠進來了一個女童的聲音,這是一種可怕的精神力,恐懼如同跗骨之蛆,他的身體聽從了這個指令,他動彈不得。
這一瞬間,霍德的頭部被貫穿,姜子堯看到了一顆子彈穿過的影子。
一擊爆頭,霍德的身體倒在地上,停止抽搐,血液和腦漿從腦門中流了出來。
“這是?”陳玉的行事風格一向大膽,他率先走上前查看情況,他吸了口氣,露出一個笑臉,驚喜地說:“是她!”
從高處廢棄的建筑里跳下了一個人影,她一步一步踩在被火焰圍繞的廢墟上。
“原來你還沒離開天海。”姜子堯沒想到王妤會出現在這里,會在這里相遇。
王妤什么也沒說,她握著槍,走到霍德的尸體前,低下頭,眼神冷冷地注視著,一腳就把他的腦袋踩成了粉碎。
“有煙么?”王妤收了槍,踏過尸體,斜眸看向姜子堯。
姜子堯從口袋里掏出煙盒,遞了一個根煙給她。
王妤接過煙,隨手將煙頭晃過一旁的火焰,吸了口,還是一樣的發苦發澀。
王妤很少抽煙,她知道優優不喜歡煙味。
“一根煙的時間。”她靠在石柱邊,吐了口煙圈:“溫遼馬上就要離開這里,要殺他,我就不能落后。”
“你……”姜子堯停頓了會兒,說:“你的隊員還在等你。”
“沒有我,她們也不會變差。”王妤眼神瞥向更遠處,“我的目標還沒有結束,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分出生死。”
“姜子堯,你要活得比我久。”
實際上,她沒有抽完一整根煙,她吸了兩口就按滅了煙頭。
“還有一件事。”
王妤走到姜子堯的面前,她靠得不算近,因為他們走的路不同,只是在經過姜子堯身邊時,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小心葉倩。”
姜子堯遲疑了會兒,立即朝她背影問:“有什么是我還不知道的?”
王妤回答:“這是溫遼說的,他讓我提醒你,真假只能靠你自己分辨。”
她沒有回頭,揮了揮手,正式和他們作了告別。
第63章 賜福與悲憫
“姜隊,你們終于回來了,一切順利?”
“嗯。”姜子堯沖北哨塔看守人員點了點頭,等他們三人回到烏托邦時,在烏托邦的一次干仗也已經結束,劉心四人站在城墻上,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戰友。
地上還有子彈殼,防衛隊拿著槍個個都在嚴陣以待,門外有一些碎尸塊,可以看見蜘蛛的毛腿,已經發臭,這是張豐的尸體,霍馳經過時,順手點了把火。
不要試圖招惹正處于憤怒和仇恨中的人,執法者們一直在尋找一個發泄的機會,現在,他們又是一副風暴后的平靜模樣。
“孟佳很難殺死,但我把他困在了我的空間里。”劉心手心里有一團光圈,被她操控得像個小型金字塔。
“她不能一直使用自己的異能。”莫雨說:“之前計劃給他打造的牢籠可以派上用場了。”
孟佳的異能特殊,不能給他靠近影子的機會,姜子堯點頭:“霍馳,你配合她們把孟佳關起來,三點,我在菜地等你。”
霍馳嗯了聲,但他還不動神色地皺了皺眉,他不愿意和姜子堯分開,執法者們會當面調笑他們是連體嬰,他不討厭這個稱呼。
孟佳是個危險分子,要關住他,也需要霍馳的力量。
所以他同意了,他會讓孟佳在地獄里痛哭流涕,然后度過他的一生。
姜子堯則獨自走去一個方向,他臉色凝重沒有解決完麻煩的喜悅,他還記得邊承嗣向他告別時撕碎的一張合同書,他無意間看見過周康承的簽名。
小心葉倩,這四個字讓他心里起了疑云。
姜子堯是一個果斷的人,他立馬就到了醫務室,醫務室重建后專門設立一個房間,用來紀念著在地下室的死者。
葉倩參與了地下室,但她只是周康成手里的一把刀,她在烏托邦這幾年,無微不至救助了很多人,她為所有人都療過傷,除掉了兇手何必還要怪罪那把刀呢,更何況還是把無比鋒利的刀,她的能力在末日稀有至極。
可如果她不僅僅是把被利用的刀,而是一個真兇呢?
醫務室沒有禁令,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出入。
姜子堯看著門外掛上了休息的牌子,是的,每周六是醫務室的休息日,她主要負責治療外傷,異種,異能造成的傷害,也只有她一個人效率最快最能行。
姜子堯走了進去,他不知道葉倩在不在,他只有一個目的,要么洗清葉倩的嫌疑,要么解決掉這個潛伏的麻煩。
醫務室的光線很暗,沒有人聲,姜子堯先推開那間陳列室的門,這個房間很空,沒有擺放器具,墻壁上貼著實驗體的名單,上面有唯一可以紀念的照片,墻角下擺滿了祭奠的紙花。
他的視線從照片移到了尾端的簽署名上,黑墨水寫下的字跡在姜子堯腦海里做了對比,可結果是,這是兩種不同的字跡。
邊承嗣拿到的合同書和葉倩公開的實驗體處決書上面的周康成簽名來自于兩個不同的人。
這不是姜子堯希望的答案,當初,他看到這些資料的時候沒有仔細觀察,現在一看,除了王妤的紅字簽名,處決書下面的另外兩個知情人,周康成和葉倩的字跡反而有些相似,盡管她有意隱藏,但從一些細節可以看出,周康成的簽名出自葉倩之手。
這些是揭露周康成罪行的直接證據,但似乎是經過葉倩偽造的。
“地下室?”
姜子堯在聽到周康成說這句話時就有些奇怪,回想到在他殺死周康成之前,周康成露出的驚詫表情,那時候他們已經是在明牌對峙,周康成沒必要再維持他的偽善。
“我無愧于烏托邦。”那老東西當時說,只是姜子堯他們當時根本沒聽進耳朵里。
姜子堯在地下室的時候,他從未見過周康成,一切都是葉倩在親力親為。
周康成沒有去過地下室。
那就意味著周康成可能并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他是個商人,他不了解研究。
一直操刀的都是葉倩,她并不是被威脅,并不是被脅迫的受害者,她就是兇手!
在姜子堯心里冒出來這個猜想時,突然走廊傳來了腳步聲,那個人沒有隱藏自己的聲音,腳步最后停留在姜子堯所在的房間外。
姜子堯看過去,門也已經被打開。
葉倩表情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她正干凈利落地站在門邊,看見姜子堯時輕輕地微笑。
“不能是我么?”姜子堯看見葉倩時,臉上沒有其他異樣。
葉倩說:“這里可不是一個好地方,在這里見到你,你多半是受了傷。”
“所以,你受傷了么?”
葉倩打量著姜子堯,她的聲音總是很輕,還夾著溫柔的關心。
姜子堯搖頭。
葉倩好似松了一口氣,她笑了:“你們今天應該沒有遇到大難題,你帶領烏托邦,一直都做得很好,你到這里,是要談心么?”
“出來說?”
葉倩轉過身,姜子堯停頓了一會兒,最后選擇跟上去。
“成為領導者,身上就會寄托著希望,你一定累了吧?”葉倩問 ,“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姜子堯沒有說話,他盯著葉倩的后背,警惕著,想要辨別出她是否披著一層外殼。
如果她只是在偽裝,那么姜子堯實在佩服她的演技,她對待其他人的每一個不經意的細節都讓人動容,她對幼兒輕聲細語,她總是慈愛地微笑著,長著和母親一樣的臉,給了他一個家庭長輩一樣尋常的關心。
他們的血緣從不是一個秘密。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
突然,葉倩不再往前走了,她的語調沒有一點變化,可當她突然轉過身時,她的眼神平靜得讓人覺得驚悚
“但你太聰明,就會讓我為難了。”葉倩輕輕勾著唇,她一把抓住了姜子堯的手腕,黑暗沒有遮住她寒光四射的眼眸,淬了毒般的鋒利。
她動作很快,姜子堯懷著戒備心都沒有快過她,一瞬間,他感受到手臂上有被針扎的刺痛,他一掌將葉倩推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腕上多出了兩個紅點,這像極了蛇的牙印。
“這是侏咝蝰,一種生存在沙漠里的毒蛇。”葉倩的話平淡得冷漠,“我其實是個感染者。”
姜子堯捂著傷口,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葉倩的半張臉已經覆蓋上了鱗片,她摘下眼鏡,眼珠翻轉了顏色,變成了和蛇一樣危險的豎瞳,她當著姜子堯的面抬起手,將掌心冒出的毒牙展示出來。
難怪她的體溫總是冷得像是尸體,姜子堯向后退了一步,他試圖使用自己的器但失敗了,傷口在蔓延毒素,影響到了他的異能。
葉倩很快去鎖上了醫務室的門,她表現得平常又自然,蛇的鱗片從她臉上消息,她變成了一個正常的“人”。
這反而讓姜子堯眼里的震驚消退了,他也平靜下來,說:“你利用了周康成,地下室背后的真兇其實是你。”
“是。”葉倩沒有否認,反而對他說:“你覺得周康成是個怎樣的人,你覺得他創立的烏托邦是對還是錯?我是最早進入這里的人之一。”
“烏托邦創立之初,周康成廣泛地招攬幸存者,那個安全營都會出現的問題,人一多則亂,是他控制住了整個處于暴動中的人群讓這里享受安寧,而后,他用的自己最早儲備下來的物資,讓那些人誠心為自己工作,烏托邦有了穩定的生產運作,接著,他開放提高異人的權力,吸引更多的異人加入,以此健全了防御系統,烏托邦開始無限壯大,成了最大最安全的基地。”
“周康成唯一的錯就是他太蠢!”葉倩接著說:“他竟然想做救世主。”她表情不大,笑得很諷刺:“但這正好可以利用,所以我給了他一點希望,讓他做了我手里的一枚棋子。”
這和姜子堯的猜想相同,但他還沒有看清所有,他心里有疑問:“你既然掌控了周康成,又為什么要幫我們殺了他?”
“因為這樣才有趣。”葉倩淡淡說:“你瞧瞧,只要給外面那些人一點理由,被敬仰成救世主的周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鬼,好像他們倚靠周家享受過的利益都不復存在。”
“當然,我原本沒想他那么早就死,但我看見了你,還有你身邊的人。”
“年輕的英雄。”
她如此評價姜子堯他們: “只要給你們一個憤怒的理由,擺出一個惡人,你們就會義無反顧地殺了他。”
姜子堯粗喘了一口氣,蛇毒讓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維持最后的理智:“背后操控邊承嗣錯殺的人是你?”
“是我。”葉倩說:“隔著仇恨最容易成為一把好刀,我只需要投放一點威脅,那些羊圈的羔羊就會開始惶恐自危,但他們不會怪罪自己的無能,他們只會把怨恨放在別人的身上,有意思的矛盾。”
是葉倩推動他們殺死周康成,她操控著一切!姜子堯眼神跟著變冷了,“發現我異能的是你,也是你告訴的周康成。”
“當然,傻孩子。”葉倩說:“你幫另一個孩子的時候就應該想過,總會有些了解基因的人發現你們的錯誤,你的器才是一個秘密,而你們恰好需要一些反抗的動力。”
“溫遼也是你害的?”
“是。”葉倩說:“他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
“你在地下室做什么研究?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為什么要做這些?”
姜子堯憤怒地質問,葉倩卻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的動作。
“這一次,是真的毒。”她說:“對于一個高階異人來說,你只有六個小時的時間,你需要保存一點體力。”
“好孩子,你比我兒子聰明,更漂亮,也更有力量。”
“可你為什么要去做救世主呢?”
蛇毒麻痹了姜子堯的神經,他支撐著自己才沒有倒下。
“而我想每一個人都跟我一樣痛苦。”
葉倩靠過來,她伸手撫摸了姜子堯的臉頰:“除了你。”
姜子堯別過頭,不讓她觸碰自己。
葉倩沒有什么反應,她只是感嘆:“如果我的孩子長大,會和你很像。”
“七年前,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再見到你的母親。”
葉倩出生在廣琴市一個普通的小鎮上,她比姐姐晚出生一個小時,也是因為生她,母親才會在醫院技術不發達的地方難產而死,她的父親成日酗酒,喝醉了就會對她們動輒打罵。
姐姐是一個勇敢的人,姐姐總能在父親咒罵的第一時間把她藏起來。
雙胞胎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感應,她躲在衣柜里,卻能知道姐姐在疼,她們會一起疼。
一個總是發怒的家長對于幼兒來說就是災難,姐姐總是安慰她,等長大就好了,可她們沒能一塊兒長大。
外公在她六歲的時候出現在她們面前,要從這老屋子里接她回家,可是回家的路上沒有姐姐,只有她。
酗酒的男人不愿意交出兩個孩子,外公打不贏官司,最后用錢才換來男人妥協讓出一個孩子,姐姐知道后甘愿留下,六歲那年,葉倩和外公離開了這個城市也離開了故鄉。
外公給她讀書的機會,送走外公之后,她用剩余的積蓄繼續在國外深造,她熱愛生物學,課外時,還會去了解醫學。
在二十六歲時,她博士畢業,跟隨大眾的腳步,她選擇結婚,在結婚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孩子,她的丈夫是個公司高管,家庭收入不錯,她有一個大眾口中幸福美滿的家庭,但葉倩開始迷茫,迷茫時,她總會想起姐姐。
外公離世前不允許她回到家鄉,外公離世后她就忘記了要回到家鄉的念頭。
某個夜晚,她突然覺得心口很疼,這讓她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淚,白天,她就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家庭投奔生物科研,她選擇和丈夫離婚,身邊的朋友們都覺得她是瘋了。
他們都說:“你有兒子,你還有個體貼的丈夫,就算你們沒有感情,你也應該為了孩子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無法為家庭貢獻一個完整的自己,不加入科研,我就不完整。”
葉倩拒絕了所有人的勸說,她把孩子交給自己的丈夫,回歸自己的事業,她想在生物科學研究領域做些什么,但比她想象中要難,身邊的女性太少,她的研究進展總容易被有權威的男人先一步搶走,兩年后,她研究出的疫苗沒有她的署名,她依然是個默默無聞的科研人員。
但葉倩可以不去在乎,她安慰自己,造出的東西可以造福所有人,這就夠了,這份信念維持了很多年,直到她發現海洋污染的端倪,海洋內物種的基因變化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這很危險,這需要全人類來警惕。
葉倩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她發表學術論文呼吁全科研界全人類來警戒這場可能即將到來的浩劫。
但她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葉倩很快淪為笑柄。
“生物的基因在改變,它們已經出現了暴力和興奮的癥狀!它們會影響到人類甚至是整個自然!”葉倩在聲嘶力竭地吶喊,“必須清除污染源!研究出治療物!”
“像你這樣么?”那些男人說:“你看上去就像個菜市場吵架的潑婦。”
“你年紀大了,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生物本來就不適合女人,你還是盡早回歸家庭吧。”
那些男人在嘲笑她,對付女人時他們總能團結一致,但是葉倩知道她不能因此就停止,她試圖將生物基因恢復原狀,很快,她就收到了上頭的警告: “立即停止威脅社會穩定的有害傳播。”
葉倩相信自己的成果,她捍衛自己的結論,就算是一個人,也沒有停止過斗爭,可他們不需要一個固執的刺頭,葉倩直接被剔除出了原本的科研小組,科研界對她關上了大門。
葉倩為了科研身無分文,外面的風聲太大,她沒有扛住,最后狼狽地回到了她的家庭,她在事業上失敗,在家庭里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的前夫在這個時候收留了她,她的兒子也沒有怪罪她,她在夜晚掩聲痛哭。
前夫鼓勵她從過去走出來,這讓她想到了故鄉的親人。
3904年,她帶著兒子回到了家鄉,可惜那里已經人去樓空,她被一個老人刁難,沒能見到自己相見的人。
3906年,時間比她想得還要快,她前夫發生了變異,世界亂成一鍋粥,在提前儲備物資的情況下,葉倩順利度過了一段日子,她發誓,她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在一切難以挽回的時候,醒悟過來的人意識到了葉倩的科研價值,很快有人找到了她,葉倩帶著兒子接受了救援,她帶上之前的資料希望可以轉移到安全區,和僅存的科研人員研究病毒的解藥。
但在路上,一個夜晚,一條侏咝蝰出現在她們的營地,葉倩被它攻擊,她被咬傷了,她的孩子很勇敢,他奮不顧身地殺死了那條蛇,但她們都被感染了。
武裝人員立馬發現了這個情況,他們毫不猶豫地拿起槍。
“他們殺了我的孩子。”葉倩生冷的聲音沒有起伏:“他還能說話,他沒有失去自己的意志,我求他們別開槍,放我和我的孩子一條生路,但他們沒有,我的孩子擋在我的面前,拿槍的人對我們掃射,我們倒在沙坑里,那些人帶著資料就走了。”
“就在這。”葉倩冷冷地笑著,她指著自己的胸口,“我身上被打了五顆子彈,但我沒有死,我在那晚覺醒了異能成了一個異人,我把子彈挖了出來,自愈能力讓我死里逃生,但我沒能救下我的孩子,我遲了。”
“后來我開始流浪,我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救人,他們把這種能力叫做老天賜福,但我是個感染者,我是個怪物。”
姜子堯已經看不清葉倩臉上的神情,只聽到她輕輕的笑聲:“就那樣過了很久,可我的傷口它還在疼,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
“然后我遇到了一些人,他們身邊的人受了傷,央求我救那些人,我答應了,用異能治療了他們,他們抱在一起感動得流淚,把我當做救星。”
她話鋒一轉:“可我是個怪物啊。”
葉倩又笑了:“所以我還送了他們一樣東西,被我治療的人都中了我的毒,沒過多久,那些活過來的人又死了。”
“我明明給了他們更多的時間,但是那些人卻貪得無厭,他們恨我,甚至都不知道是我下了毒就在恨我,他們想殺我,可他們又對付不了我,所以當我要殺了他們的時候,他們又開始求我,一會兒憤恨,一會兒求饒,我看著那些人又有了活著的感覺。”
“我把我的痛苦分享出去。”葉倩有種平靜的瘋狂,“他們可以堅定地殺死那些實驗體,如果是他們在乎的人變成感染者,他們還會開槍么?”
“會的。”葉倩篤定地說:“他們一定會的。”她憐惜地看了姜子堯一眼,“沒人可以做救世主,你也不能。”
“你給了他們希望和未來,現在我要打破他們的幻想。”
姜子堯咬咬牙,手臂上辛辣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倒在地上,只有一只手還能使得上力。
“你來到這里,說明是時候了,我不需要再等待。”
“我研制出了一種新型病毒,這種病毒可以讓人感染成怪物,同樣擁有自己的自主意識,我會把病毒投放到烏托邦的水源里,至少會有一半的人感染。很快,烏托邦會變成一個有意思的斗獸場。”
“你期待么?”葉倩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她拋下姜子堯,去到一邊的科室里。
“我不會……讓你成功的。”毒素侵占了姜子堯的身體,他的額頭布滿密集的汗水,他的手掌捏成拳頭鼓起明顯的青筋,醫務室可以聯通整個水源,葉倩很有可能成功。
他不能讓葉倩毀了現在的烏托邦,姜子堯在意識模糊之前,用能動的那一只手拿出了口袋里的書信器具。
這是他的后手。
“爆破醫務室,速。”姜子堯在心里默念了簡短的一句話。
這種特殊的書信是一種特殊的異能,只要你心里想著誰,就可以將信傳到那個人面前。
姜子堯看著紙張在眼前燃燒。
大概花了三分鐘,他心里記著數。
轟——!
巨大的爆裂聲穿進他的耳膜。
霍馳果然響應了他的話。
從醫務室內部整個爆開,霍馳的異能爆破了醫務室的所有建筑,同時,升騰的火焰也將姜子堯包裹,他的眼睛灌滿星火,炙熱,滾燙,姜子堯的身體淹沒在火海里,這曾讓他感到溫暖的東西,正在無情地吞噬他。
第64章 姜子堯像一場雨
姜子堯如夢初醒,他記起了另一段時間,記起了霍遲,也知道了自己的殘忍。
他現在應該是死了,灼燒的痛感很短暫,他真正意義上忘卻了呼吸,從刺目的火焰里剝離后,他已經站在一條萬分寂靜的幽暗通道中。
他的存在很特殊,他還沒有死亡,時間拉住了他,在他面前打開了兩扇門。
其中一扇門已經打開,透過來的光亮讓他看到了門外的世界,這扇門連通的是他死后的時間,姜子堯聽見了霍馳的聲音,他立即穿了進去。
姜子堯大概只剩下靈魂,他看見整個醫務室已經被炸成了灰,熊熊烈火在燃燒,接連的爆炸聲將周圍的人都引了過來,防衛隊的人將廢墟圍了起來。
姜子堯很快就看見了霍馳,他像團空氣只能默默注視著對方。
“姜哥!姜哥——!”
霍馳在喊他,但他應不了。
霍馳在處理完孟佳后就收到了姜子堯傳信,短暫的文字說明事情緊急,他撇下其他人用了三分鐘爬上高處,姜子堯的話他總會聽,所以他沒有猶豫,直接讓醫務室連爆了三次,玻璃和墻體被轟了個粉碎,爆炸的過程只耗費了兩分鐘,醫務室變成一片廢墟,水管爆裂,烏托邦緊急斷水斷電。
濃煙將那一塊區域籠罩,這達到了霍馳預期的效果,他很快從高處跳了下來,跑到了醫務室附近。
防衛隊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執法者很快也趕了過來,他們知道這是霍馳的異能,見到他的時候問:“出什么事了?”
“姜哥的吩咐。”霍馳回答,就算有麻煩也被他處理了,他相信姜子堯的所有決定,所以他沒有在管醫務室的事,他只是在找人。
霍馳的目光一直在環顧四周,他在找姜子堯。
姜子堯有足夠多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這讓霍馳心里生出不安來。
接著,突然有人開口說:“可我剛剛看到姜隊去醫務室了。”
有人附和:“我也看見了。”
“你說什么?”霍遲立即沖到那說話的人面前,他的表情瞬間凝固,吼了出來:“他在里面?他在醫務室?!”
“我看見姜隊進去了。”那人被霍馳的表情嚇著了,他畏縮著回答:“我不確定他出來了沒有。”
霍馳松開了被他情緒化拉扯著的人,他的腦子敲響了警鐘,不再多言,他轉身直接沖進了火場。
劉心朝著防衛隊一指:“愣在干什么!帶著你的人去周圍找!”
“其余人跟我進去找!”
執法者一并跟上,沖進廢墟里,濃煙還沒有散去,在霧氣里,只能看見旺燒的火。
一瞬間,火焰全部熄滅,霍馳還維持著一絲冷靜,平復了自己的異能。
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來,霍馳知道自己的能力,他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從他踏進去的時候,發黑的灰燼就包裹了他。
霍馳已經跪在地上,用手將東西一一挖開。
鄧國跳躍起來使用了自己的異能,他的眼睛將這片區域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宣告了一個事實:“里面沒有活人。”
“放什么屁,繼續挖!”劉心吼了聲:“活要見人!死也要把灰挖出來!”
鄧國看了一眼沉默的霍馳,他很快跳下來,加入其中。
廢墟里沒有活人,或者說,沒有一個完整的人,鄧國已經確認過,假如姜子堯在這里,那他就已經死了。
鄧國的話讓其他人心里都有了底,他們的視線更側重地看向霍馳,他能接受這個事實么?他們不著痕跡地想,更悲哀的是,醫務室還是霍馳親手引爆的。
霍馳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腦子里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念頭,盡管額頭冒出了很多汗,但他一點也不熱,他全身冰涼,像墜入冰窖中,他會把這里刨干凈找到姜子堯不在這里的證據。
姜子堯一定是遇到了麻煩,所以才會躲起來,霍馳不再呼喊姜子堯的名字,他相信姜子堯,他怎么會這么殘忍地拋下自己呢?他不會的,霍馳反復在心里重復。
他們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那幾年,霍馳已經失去過一次,盡管只有一個月,但那很難熬,他仍然記得只能靠殺戮麻痹自己的滋味。
防衛隊的人回來了,“去周圍找過了,姜隊不在。”
劉心說:“那就再找!擴大范圍!”
人群在流動,霍馳聽見了聲音。
已經很久了么?霍馳沒有感受到時間,他們大概沒有用心找,沒有人真正愛姜子堯,只有他,所以他決定挖完就自己把姜子堯找回來。
他們在廢墟挖了三個小時,幾乎把廢墟夷為平地,卻連一個人體組織都沒有找到,這不算是好消息,火焰吞噬得太快,就算是人,大概也被燒成灰了。
沒人知道醫務室里發生了什么,沒人知道姜子堯為什么要指揮霍馳爆破,如果他自己身處其中,這無疑是一種自殺行為。
直到,霍馳血肉模糊的手指摸到了一枚戒指,他把戒指舉在自己的眼前,他只是去看,銀白的戒指看上去有些暗淡,環面上還有些裂痕,上面刻著HC兩個字母,這是姜子堯永遠不會離身的東西。
霍馳終于感到了疼痛,他不確定哪里在疼。
當他停下動作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們紛紛站了起來,戒指的出現已經劃上了一個悲劇的結尾。
是的,任何人都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霍馳應該痛哭,但他沒有,他依然只是看著戒指。
他的雙手沾染泥垢,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是他,是他引以為傲的能力殺死了他最愛的人。
霍馳睜大著雙眼,他眼眸赤紅,一瞬間,他想干嘔,他什么也吐不出來,他大概變成了腐爛的蛆蟲,殘忍地蠶食著自己愛人的血肉,他的身體受到了詛咒,所以他干嘔著,每一口呼吸帶來的痛苦都是對他的指責。
他親手殺死了姜子堯。
他殺死了愛人。
他是兇手。
他就是兇手,霍馳捧著這枚戒指,他無法呼吸,他的眼睛流下淚水,冷汗激得他手指發抖,他的心也在顫抖。
霍馳跪在地上,他像塊僵硬的木頭,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是低著頭,他彎下的脊背像裂開了一道口子,他的靈魂從血肉生生剝離,他應該遭到審判,因為他身負罪孽。
如果我的武器無法捍衛所愛,如果我的力量成為兇器,那我應該下地獄。
一場爆炸,死了三個人,他殺死了姜子堯,姜子堯殺死了他。
他們一下失去了兩個優秀的領袖,姜子堯被確認死亡,他像走過的一場大雨,為這貧瘠的土地帶來過新生,卻沒有留下雨的痕跡,沒有戲劇化的假死,他只剩下了一枚戒指,失去姜子堯,劉心知道,這就意味著他們也失去了霍馳。
他們應該給姜子堯建個墓碑,人們自發的去做了這件事,霍馳沒有參與,他只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十天。
十天后,他又出現在眾人面前,好像什么也沒變,但他沒有靠近那個為姜子堯豎起的墓碑,他沉默得像個紙人,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他的眼睛更像是深淵,一個死寂的黑窟窿。
只有姜子堯知道,他會在每一個夜里崩潰,姜子堯聽見了霍馳痛苦的聲音。
“我親手殺死了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對我這么殘忍。”
霍馳體會不到姜子堯遭受的疼痛,火焰無法吞噬他自己,但他一樣在疼,甚至比姜子堯還要疼。
這扇門連接的,是霍馳的時間。
霍馳的那兩年。
“我翻閱了基因序列,序列05是一種時空異能。”劉心找到霍馳,不管他有沒有在聽。
“或許,時間真的可以重來,或者怎么樣,試試吧,找到擁有這個異能的人,或許有帶他回來的辦法。”
霍馳沒有給出反應,但他腦袋轉過來的時候意味著他聽見了。
他很快走了。
“重來,你覺得可能么?”莫雨等霍馳離開后才說,她不想掃興,但這個說法太虛無縹緲。
“那又能怎樣呢?”劉心回道:“只要他相信就夠了,他那樣子簡直和死了沒區別!隊長還可以復仇,而他的仇人是自己,他該怎么活?”
莫雨無話可說,沒人愿意接受姜子堯的離開,但他們的悲傷遠不及霍馳,所以執法者們都統一了想法,他們默默守在大門下。
霍馳離開這里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他們什么也沒說。
陳玉在大門的土地上倒了一杯酒,他們沉默地送別了霍馳。
霍馳緘默了很久,他離開了烏托邦,像個漫無目的游魂,他的身體裂開了一個大洞,他無法恢復完整,只要這個創口在,他就會感到空虛,痛苦。
所以霍馳開始流浪,他走在荒蕪的城市里,他踏過料峭的山峰,他點燃了大火,他在每一座城市都盛放了一場漂亮的爆炸,他聽著爆炸的聲響,這會讓他反復記起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沒有吐露過自己的姓名,再強大的異種在他手里的都是一攤灰燼。
有人崇拜他,有人畏懼他,他在的地方總是會有死亡,他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未來。
他就像是地獄而來的魔鬼,而他在等待審判。
可這樣一個人,卻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3912年,霍馳走遍了全國,游遍全國是他們未能實現的愿望,但時間沒能幫助他填上那個空缺,他總是在思念,他的思念久到讓人遺忘,所以他只能反復將傷口剝開來銘記這份痛苦,痛會讓他一直走下去,直到他找到回家的路。
3912年6月,他遇見了習飛白,發現了時空異能,他從一個高階異種手里將其解救。
他把異種炸成肉塊,鮮血淋濕了全身,在血腥和惡臭中,胸前的戒指依然干凈。
他低下頭,雙手捧起,他親吻著戒指,在漫長的流浪里,他終于體會到了活著的滋味,他抓住了時間。
第65章 我想送他一枝玫瑰
離開烏托邦后,霍馳在向南走,最后他又回到廣琴市,他停留在洪中大學,停留在對未來無限暢想,現在已經面目全非的地方,他占領這里,直接驅逐范圍內的所有生物,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惡徒。
但習飛白從不這么認為,他前腳踏進鬼門關,后腳就被這個男人拽了出來,就算對方出于目的他也不在乎。
習飛白甚至連這個男人的名字都不得而知,他從沒見過一個這樣有魅力的男人,他出現時,強大得像個蒞臨著的風暴,他用力量就可以讓任何遇見他的人臣服,他臉上蓄著胡子沾染了風沙,孤只單影。
他是個經歷了曲折命運的男人,他千瘡百孔卻能屹立不倒,孤獨屬于他,淡漠那是應該的,站得越高能和他并肩的人就越少,而這強硬得像個石頭的人也在思念著,他還有濃厚的感情。
習飛白都覺得感天動地,如果他老大只是想要一個人,那老天就應該滿足他。
上天讓他掌握時空的異能為的大概就是為了遇見這個男人,來幫助他實現他的愿望,習飛白從沒有這么興奮過,他們一次次實驗,他們決心要抓住時間。
很快,他們有了一個計劃,一個機會,但習飛白還需要足夠多的異能,更多的高階異人。
“我會解決。”
霍馳如此答復。
3913年,霍馳第一次想起了烏托邦,他想起那座高墻和風雨不變守在墻上的人,他沒有變老,記憶卻先老了,霍馳找出舊物,他保留了書信,這本是讓他憎惡的東西,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習飛白從其他的幸存者的口中聽過一些烏托邦的故事,它是人們口中的溫柔鄉,也是一個傷心地,烏托邦經歷過變革,分崩離析又重新聚合,死了很多人,離開了很多人,他知道霍馳給過去的同伴傳達了書信,霍馳在信上表明了目的,并給出了三天的日期。
他不會多等,無論這些人會不會到來,霍馳已經無法再忍受等待。
習飛白從未從霍馳口中聽到朋友兩個字,末日之下沒有兄弟朋友,想要生存下去,就得記住這句名言。
或許,烏托邦真是一個好地方。
當習飛白見到這群人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一定會成功。
霍馳只使用了三張信,在第一天,卻來了四個人。
王妤,邊承嗣,陳玉,以及溫遼。
溫遼的出現讓霍馳臉上都多了驚訝,和舊人見面,霍馳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他臉上的胡子雖然沒刮,但還算體面。
“好久不見。”
王妤率先開口,她的聲音變低變啞,仿佛時間真的過了很久。
王妤的頭發剪短了,像刀切的和她眉眼一樣鋒利,肩上有猙獰的疤痕,她的一條手臂是機械拼接的,正穩穩地握著她的槍。
邊承嗣眉眼都長開了,變得沉穩鋒利,他又像什么也沒變,只是長得更大了。
陳玉總是他們中最體面的那一個,就像他自己說的,如果他想吃飯,食物就會在陰差陽錯間跑到他的嘴里。
至于溫遼,他瞎了一只眼,時間沒有讓他心里的憤恨消退,他臉上總有股沉默的怒火,他的后背鑲嵌著一個像冰一樣的棺材,周哲的身體在棺材里,容顏未變,他們就此極端的,徹底融為一體。
“收到你的消息時,剛好他也在。”準確來說,王妤正在和溫遼干架,他們暫時停止了爭斗。
這幾個人能心平氣和地站在這里,得益于一件正事。
王妤說:“他一并來了,來幫忙的。”
“長話短說,要怎么救他。”
“我要做一件事,這個過程里需要你們的異能。”霍馳說,“你們會有付出。”
習飛白主動說:“我會告訴你們具體細節。”
王妤卻倏地露出一個笑來,她嘆息般:“姜子堯啊……”
“他應該活得比我長啊。”
邊承嗣嚴肅地皺起眉,他回復霍馳剛才的話:“我應該出現在這里,我應該去做,無論會付出什么。”
“每一個加入過執法者的人都是家人。”陳玉接著說,“如果隊長知道,他一定也會站出來。”
說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副棺材,他看向溫遼時沒有掩飾自己眼里的厭惡,而溫遼什么也沒有說,他站在這里,只是因為王妤一句話。
“周哲會幫忙的。”
這對溫遼而言就足夠了,所以他就出現在這里。
他們沒有多問就已經默許了霍馳的決定,好似已經默默達成了一個共識,霍馳沒有和他們敘舊,許是思念讓他不愿再和舊人相處,習飛白被留下招待他們。
習飛白拿出了儲存的煙酒,幾人圍坐在桌前,轉頭可以看見沉下的太陽。
“沒想到我們這幾個人還會聚在這里。”王妤說,她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器械的手臂看上去很靈活。
“這種煙總是很苦很澀,但抽多了反而覺得我不錯。”
王妤只是將煙頭含在嘴里,她沒有點燃。
邊承嗣看向她,詢問:“你的手臂。”
“他砍的。”王妤瞥了一眼對面的溫遼,她笑得很輕松:“他的眼睛是我打穿的,想殺他,還真是一件難事。”
兩年,她已經追逐了兩年,她殺不死溫遼,溫遼殺不死她,這成了她要用一生去完成的工作 。
陳玉在倒酒,他嚷嚷著:“快喝,快喝!”
“這一杯,先敬兩位隊長!”
所有人的都喝了一杯酒。
“這一杯敬我們!至少我們現在還活著!”
“再敬我們共同的朋友,姜子堯!”
眾人一共喝了三杯酒,白酒下肚,他們沒什么感覺。
“我從劉心那里收到了他出事的消息,他死在烏托邦。”
王妤忽地一說,問陳玉:“他是怎么死的?”
陳玉只是搖頭,他不想提及,也似乎是醉了,他站起來,自來熟地攬住習飛白的胳膊。
“想知道我的異能么?”
陳于笑得沒心沒肺:“我呢,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就算我從樓上跳下去想摔死自己也會有棉被接住我。”
“很特殊的異能。”
習飛白如此評價,他知道坐在這里的人都不遜色。
可陳玉卻嗤道:“你真信了?其實我是騙你的,你跟在霍馳身邊跟他一根筋了?我一點都不幸運,我簡直是倒霉到家了。”
“你們還記得鄧國么?”
“他也死了,我都不知道最后還能剩下誰。”
“估計就只有我一個人嘍。”
他又在笑,繼續給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他的臉都沒有紅。
習飛白推翻了自己的判斷,這人其實根本喝不醉,這幾個人都很古怪,就好像們身上系著一根叫姜子堯的紐帶。
從他們口中,習飛白終于知道老大掛念著的人,他忍不住問:“姜子堯,是個怎樣的人?”
那會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實在好奇,一個人可以做到讓這么多人為他牽掛,習飛白無法用自己僅有的幻想卻描繪他,但習飛白想知道更多。
聽了習飛白的話,他們的神色似是陷入了一些回憶。
“姜子堯,姜子堯……”
陳玉反復重復著這個名字,他喝了三瓶白酒,興許是喝暢快了,拍案大笑起來:“他就是個聰明的傻瓜。”
流失之地迎來朋友的第三天,習飛白也將打開時間大門,把高階異能匯集在習飛白身上,他吸收這份能量將時間異能覆蓋整個世界,把時間推移到姜子堯死前改寫他死亡的結局。
這一天,霍馳刮掉了臉上的胡子,他莊重地像是婚禮上的新郎,他靜靜凝望著,當諸多力量匯集在一起的時候,霍馳的星火也投入其中。
嘭——!
這是一個巨大的爆炸。
世界都被這個爆炸覆蓋。
姜子堯仿佛又看見了那場煙火祭的焰火,明艷,漂亮,霍馳張開雙臂在擁抱他的過去,他那張臉終于擠出了一個笑。
姜子堯看到的世界更不一樣,他還看見了王優優和周哲。
王優優透明的身體站在王妤的身邊,她動作乖巧,雙手合十在真誠祈禱。
周哲跟在溫遼身邊,他眼神也在期待著。
姜子堯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他的眼睛仿佛掉下了眼淚。
這一場爆炸將整個世界的時間推后,海河變遷,除了流失之地,除了霍馳,其他人都消失在時間里。
“奇怪,怎么突然多出了兩個異能。”習飛白在消失前觀察被推后的時間,他感到震撼:“力量太多了,計劃出現了一點不同,時間直接被推到了五年前,也就是3908年!但不影響我們的計劃,老大,您只需要再等待一會兒,我會給過去的自己傳達信息,讓他趕過來協助您。”
說完,習飛白也消失在被推移的時間里,只剩下霍馳一個人靜靜站立,蕭索的風空蕩蕩地吹。
所以,霍馳還是無法停止思念,他守在流失之地,現在的世界里不存在姜子堯,他太寂寞,時間是那樣的慢,他無法一直忍受下去,所以他做出一個決定,把另一個時空的姜子堯帶了過來。
年輕些的習飛白支持了他的想法,習飛白有辦法讓姜子堯保留兩段時間的記憶,就像重新來過,這更有利于姜子堯逃離死亡,也可以讓霍馳不留遺憾。
他穿越時間,帶回了3901年的姜子堯和霍馳。
霍馳無法離開流失之地,他通過陪伴在姜子堯身邊的眼睛一直看著他,他不想看到姜子堯處在危險之中,他頂替了那個年輕的自己去保護他,盡管習飛白一再勸告他,這樣不利于時間的穩定。
霍馳看著時間流逝,他只是看著,年輕的姜子堯,維持初心的愛人,他就像過去陪伴在姜子堯身邊一樣,他會吟誦姜子堯那本日記,它隨同他的思念去到了姜子堯的身邊,這是時間送給姜子堯的禮物。
事實證明,推移時間依然有它的軌跡,有些人總會走到他的生命終點。
霍馳尋來一顆玫瑰種子,他養育著這朵花,他要在末日送姜子堯一朵玫瑰花,然后再把姜子堯帶回自己的身邊。
他看見了姜子堯憤怒的眼神,這讓他心痛。
“如果我什么也不能改變,那我來到這里的意義又是什么?”
只是為了你。
霍馳在心里回應,我只是想帶回你,再見你,擁抱你。
霍馳總是會輕易為他流淚,時間快到了,他再一次親吻著戒指。
霍馳決定親手扼殺現在的自己,他希望愛人走向希望,而他自己帶著罪孽墮入死亡,他閉上眼,他開始虔誠地懺悔。
終于,時間的另一扇門在姜子堯面前打開。
姜子堯,時間快到了……
第66章 劫后重生
“姜子堯!時間快到了!”
“你快醒醒!姜子堯——!”
姜子堯聽到了尖銳的喊叫,他像條脫水的魚躍進河流里,猛地從黑暗的空間里驚醒,他開始大口呼吸,接著,就看見了一張沖他吶喊著的臉。
那張臉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
“周婷?”姜子堯仰視著面前像個藍水母的透明人體,一瞬間覺得暈頭轉向,他試圖站起來底盤卻不穩,地上是冰涼的瓷磚,他嘖了一聲,手臂正處于冰火兩重天,冷得發抖又時不時冒出一股灼燒的痛覺。
周圍很黑,他有真實的觸覺,這意味著他回來了。
“你看見我了?”周婷也有些不可置信,她拿自己的手在姜子堯面前換,看著他的眼睛跟著自己晃她才確信:“你真能看見我!”
“天吶,你身上怎么突然出現了優優的異能?”她很激動地尖叫:“但你還愣著做什么?快做點什么啊!你總有辦法的,去阻止葉醫生,晚了,就會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啊!”
“死?不,我不能死。”姜子堯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他撐起自己的身體,現在他正躺在醫務室的走廊上,他左手還有蛇的牙印,葉倩正打算無差別地展開報復,推移的時間已經回到正軌,他只有這一次機會。
他現在到了自己死亡的終點,姜子堯心跳得很快,這是面對問題的緊張也是他重來一次的興奮。
姜子堯在心里唾棄自己,他之前太沖動了,竟然就這樣絕情地拋下霍馳一個人,他不能那么做,因為他是唯一能帶霍馳回家的人。
“我應該還可以幫上點忙。”周婷在一旁急得跺腳,葉倩走進藥品儲藏室拿到了一瓶藥劑,她立即追到門前。
姜子堯感受到了一股寒氣,從周婷的身上散發出來,她兩只手一起發力,她的異能刻在了她的靈魂里,精力一集中還真使了出來。
周婷成功地用異能凍住了門把手,只可惜效果只有她從前的十分之一,能拖延的時間太短。
姜子堯已經扶著墻站了起來,他從口袋里拿出書信,他的心已經飛向了霍馳,他現在需要霍馳。
“告訴他,你要告訴他你也在那。”
接著,姜子堯的耳畔里就炸開這句響亮的話,其實霍遲已經告訴了他答案,他清晰地記得霍遲送走他時的眼神,他知道霍遲的迷失,更清楚他忍受的痛苦。
這是他造成的,他讓霍馳親手殺了自己,讓霍馳在孤獨的時間里承受痛苦。
告訴他。
霍馳理應知道。
姜子堯嘲笑自己當初的愚蠢,他們在一起還有什么戰勝不了的?可他沒有相信霍馳,自私地將代價拋向自己的愛人。
水房在醫務室左側,姜子堯有比之前更清晰的頭腦,他使用傳信:“爆破醫務室左側所有建筑,我在右側病房,你可以做到。”
這一次,姜子堯愿意給霍馳百分百的信任,他看著紙頁在眼前燒出亮眼的星火,把希望攥在手里。
葉倩已經強行撞開了門,她恰好看見姜子堯傳信,冷硬地說:“你做了什么?”
姜子堯沖她搖頭:“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是這個吃人的世界殺死了你,殺死了你的孩子,世界有錯那就改變它!你的孩子他很勇敢,因為他有一個感到驕傲的母親,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會再一次殺死你自己,殺死他!”
葉倩看著不為所動,她穿著白衣,靜靜站立的姿態宛若游魂。
姜子堯不再勸她了,他很感激自己有個強壯的身體,他站直身體,挺直脊背,臉上帶著一份自信的從容,低頭親吻了手上的戒指,他說:“你很強大,但你不會成功,我不只有一個人,你已經輸了。”
他在心里細數著時間,簡直和霍馳心有靈犀。
三。
二。
一。
姜子堯迅速往病房里躺倒,爆炸聲如約而至。
他的眼眸被爆炸的星火點亮,周婷驚呼一聲,想用身體擋住病房門,擋住那爆炸的火焰,但她已經死了,不是實體的她沒有作用。
那爆發性的火焰灌進來,卻沒有像張大血口的獅子狠狠啃食,霍馳的異能運用精細得像是一把手術刀,爆炸在沖擊建筑的同時,火焰又再一次聚攏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點燃整個世界的人,他成功了!
姜子堯只是被爆炸的威力波及,撞倒在病床邊,那聲劇烈的爆炸引起坍塌,房頂掉了下來,有東西壓在了他的背上,但他四肢健在沒有被炸成灰。
“姜子堯,你沒死吧?”周婷在一旁叫喊:“姜子堯,你可不能死啊!”
“對,我不能死。”
姜子堯咬咬牙,將不適吞了下去,他耳朵里還有爆炸聲響的回音,他晃了晃頭又吞咽了一口氣,煙灰被吸進喉嚨里,逼著他咳嗽起來。
殘缺的建筑被煙霧包裹,姜子堯只有右手還可以使上一點力氣,推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板子,用僅剩的體力爬起來,他皮膚上還有淤青和一些擦傷,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濃煙被風吹到了姜子堯的身后,而呼喚正逆著風傳來。
“姜哥!”
“姜子堯——!”
咆哮似的呼喊聲從外面傳過來。
姜子堯沒有時間的概念了,一定沒過多久,他就聽到了這熟悉的音色。
那聲音叫姜子堯定住了自己搖晃的身體,他扭過頭。
接著,滾滾濃煙里跌跌撞撞地沖進了一個人影。
霍馳發紅的眼眶立即撞進他的視野里。
“姜子堯,姜哥……”霍馳的聲音發著顫,他太害怕了,奔跑的后腳跟著打滑,差點摔在一堆碎玻璃上,他幾乎是撲到姜子堯的身邊:“你嚇死我了!”
霍馳只能用一只手抱住姜子堯,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扭曲,斷了骨頭,但他忘記了這份疼痛。
霍馳將他的恐懼都壓在喉嚨里,他怕找不到姜子堯,又怕找不回姜子堯。
霍馳總是會聽姜子堯的話,他知道姜子堯正身處在危險中,他必須去把危險趕走,使用異能的時候他的手在打顫,掌心生出冷汗,不得已掐緊了自己的胳膊,他深沉地注視著一個方向,告誡自己,他必須成功。
見到霍馳時,姜子堯有一刻放松下來,但他不能,霍馳扶住他的時候,他往更前面走了幾步,霍馳爆炸的基點很好,水房被毀了,這意味著葉倩的計劃暫時難以成功。
“發生了什么?”有人帶隊進入了這殘骸中。
姜子堯看見來人,頓時眼前一亮。
來人竟是王妤?她身邊還跟著邊承嗣,他們居然會在這里?周圍已經涌進了不少人,他的思緒都跟著亂了。
“有活人,在這里。”鄧國指了一個方向,他們很快把葉倩從一坍塌處里挖了出來。
“葉醫生!葉醫生!能聽見么?”
葉倩被移到平整的地板上時,她沒有任何動靜,她身體有大面積的燒傷,其他人不敢隨意將其移動。
葉倩睜著眼睛,她脖頸的氣管還有呼吸的起伏。
醫務室突然被炸毀,能給出答案的只有這里僅存的兩個人。
王妤他們都紛紛看向姜子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臉色忽地一變,突然吐出一口血,一大口血噴在了霍馳的肩膀上,他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脫力倒下。
霍馳駭然失色,他用一只手接著姜子堯,跪在地上把他扶在自己的懷里。
“姜子堯!”
“姜哥——!”
王妤等人紛紛趕到他的身邊。
“姜哥……”霍馳宛若木偶。
姜子堯眼睛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流轉,他捂著胸口,身體的異常讓他記起自己的體內還有蛇毒,而此時毒素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肺腑,他的聲音被切碎,說不出沒有完整的話,喉嚨如刀割般一口一口地嘔著血。
霍馳手捧著姜子堯的臉頰,他手心全是血液,臉比姜子堯還要蒼白。
霍馳聲音發顫:“姜哥,你哪里疼?”
姜子堯只是在大口喘息,他眼睛在失神。
霍馳的腦袋里有人在咆哮,他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讓他清醒。
可是姜子堯越發虛弱。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姜子堯的生命在他手上一點點流逝,霍馳已經慌了神,他成了這世上最無能無助的人,像野獸死前憤怒地嘶吼:“誰能救救他!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誰來救救他!”
他唇面打著顫,仰起頭強迫自己冷靜地說出完整的句子,“我要做什么才能救你。”
霍馳泣血般吼出聲:“我該做什么才能救你——!”
姜子堯看著霍馳發紅充血的眼睛,他臉色猙獰已經快被絕望沖昏頭腦。
他該怎么辦?
姜子堯已經深陷枯井,他找不到解法,他無法接受這種絕望,尤其是讓霍馳再一次失去自己,他向命運掙扎著流下眼淚。
唯一有辦法解毒的只有葉倩。
王妤也知道這一點,她是唯一一個清醒地走到葉倩身邊的:“葉醫生,你不能自愈么?你的異能不是可以自愈么?”
王妤的聲音有些急:“你能聽見么?你得先救自己,還有姜子堯,他現在需要你。”
葉倩很清醒,她一直清醒著,火焰燒掉了她的半張臉,傷口一直在潰爛,她的視線明顯在動。
“葉醫生?”
只見葉倩抬起手,朝一個方向指了過去,王妤看去,視野里是一些雜物。
“箱子!有個箱子啊!”周婷催促著,可是沒人聽得見。
“有個鐵盒!”邊承嗣提醒。
“快拿過來!”
劉心立即把鐵箱送了過來,把鎖撬開,哐啷一聲,倒出了一具動物的骸骨,這是一只貓的尸體。
眾人有些不解,邊承嗣喊出聲:“項鏈!”
“那個項鏈可以救人!”
只見那貓的骨頭中卡著一串紅繩,吊墜是一塊石頭,和邊承嗣脖子上的如出一轍。
“葉醫生?”
王妤看見葉倩張了嘴。
葉倩平靜地說:“給他,救他。”
聽到這句話,王妤懸著心跟著落下,“快救人!”
吊墜遞到了霍馳的手里,他趕快把石頭放在姜子堯的手心里,貼著他胸口。
霍馳血糊的手覆在姜子堯的手背上,他腦子里沒有別的想法,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那石頭冒出綠瑩瑩的光芒,像是漂亮的綠寶石,它開始發熱,又像是太陽。
霍馳已經忘記呼吸。
溫暖,姜子堯感受到了溫暖,他混亂的意識被人聚攏,像投進母親的懷抱一樣,疲憊的身體得到了安撫。
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鐘,所有人都閉著嘴安靜地看著。
姜子堯靠在霍馳的懷里,奇跡般,他身上的傷口都開始恢復如初,蒼白的臉跟著恢復血色,他咳嗽一聲,眼睛變得清明。
“霍馳……”
霍馳聽見了姜子堯沙啞的聲音,他抽了口氣,這一瞬間,一切都不重要了。
姜子堯的身體不再疼痛,他的呼吸變得暢快,毒素成功被化解。
霍馳立即抱住了他,抱緊了他,冷汗弄濕了后背,姜子堯虧欠霍馳一個擁抱,他紅了眼眶。
霍馳哽咽著:“姜哥,別嚇我了。”
姜子堯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帶著劫后重生的喜悅,最后一句感嘆也說不出。
見此,所有人都為之松了口氣。
只有王妤的聲音:“葉醫生,你為什么不自愈呢?”
葉倩在看著姜子堯,她的手掌冒出了淡淡的光芒,那是神的悲憫。
葉倩可以使用自己的異能自救,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妤的眼神由疑惑變得警惕,她大概猜到了這次爆炸的源頭。
“她想說什么……”姜子堯說,他依然和霍馳依偎,雙雙站了起來。
葉倩確實在說話,她張著嘴。
姜子堯注視著她,只要他知道她在說什么。
幼時,母親在床邊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唱著歌謠哄他入睡。
“燕兒飛,鳥兒吹,小柳邊,有溪水……”
葉倩看著姜子堯,又不僅僅是在看他。
“姐姐會永遠保護妹妹。”
聲音從她的喉嚨里溢了出來,輕得像云。
這沒由來的一句讓眾人不明白。
隨后,葉倩不再看姜子堯,她看向遠方,從那煙霧里找尋她想看見的影子。
“你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說完,她閉上眼,掉下一滴眼淚。
她的胸膛不再有起伏。
靜悄悄地,葉倩走向自己的終點。
第67章 他要建一座墳墓
“確定沒有問題了?”
“確定。”
“真的沒問題?”
“真的。”
他們現在正在執法者大樓一樓,騰了空房子當做病房,王妤可憐被迫害得精神敏感的霍馳,更可憐他現在是一個傷員,所以她超越了自己的耐心,再一次重復:“你已經前后叫鄧國確認了三遍,這里沒有檢查異人身體狀況更好的人,你要是不相信他的眼睛就不要纏著他,要么就認可他。”
王妤對鄧國招呼一聲:“別管他,你先去忙吧。”
鄧國點頭,帶著自己的木杖悻悻地走了。
霍馳卻沉下臉色,明顯不滿,他剛張嘴,王妤就警告他:“麻煩你清楚一點,現在可沒有直接治愈的機會,你如果還想要你那只手的話就老老實實躺好,眼珠子黏過去可以,但你人不行。”
“可是他一直沒醒。”霍馳執拗地說,他眼神有些憤怒,他扭曲的胳膊已經被包成了粽子,醫務室能用的藥品都被毀了,沒有麻藥,他被自己的火焰燒傷,一檢查傷勢比姜子堯還要嚴重,前幾個小時全靠腎上激素撐著,現在清醒點時就知道疼了,他想爬也爬不起來,只是不放心地盯著姜子堯看。
望眼欲穿目光灼熱的像一束光,邊承嗣作為旁觀者甚至有些羨慕,他不好打斷霍馳,只嘆了口氣:“修復之后需要睡一覺。”
“我知道這種感覺,姜哥會沒事的。”
但霍馳不會聽,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姜子堯醒過來,想聽見他的聲音,霍馳總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他依然在緊張,不敢閉眼。
“隊長。”
劉心敲了敲門,走進來問:“葉醫生的尸體怎么處理?”
醫務室有問題,首當其沖的就是葉倩,他們不懷疑姜子堯,自然只能懷疑葉倩,但她已經死了,她放棄自愈的能力自己求死,處理她的尸體就成了一個問題。
房間里的人互相看了看。
“沒有她,我會死在路上。”邊承嗣率先說:“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我不想把她當做惡人。”
“王隊長,你認為呢?”
“聽姜子堯的。”王妤很快說,“等他醒來再處理這件事。”說著,她瞥向霍馳:“這次受傷的兩個人想怎么做都行,反正霍馳會聽姜子堯的。”
霍馳默認了這一點,這時床頭傳來一句清厚的聲音: “好好安葬她吧。”
霍馳一時間瞪大了眼睛。
王妤動作一頓,她閉上眼輕笑一聲:“你啊……”
“姜哥!”霍馳驚喜地叫出聲,他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但是邊承嗣攔住了他,按住他一邊沒有受傷的肩膀強迫他躺在床上:“你再任性,我可要向姜哥告狀了。”
安靜躺在床上的人睜開了眼,他的視線里灑進光亮,他看見了愛人,看見了朋友,他眼前是如此明亮。
“你可算醒了。”王妤走到姜子堯的床頭邊,順帶遞過去一杯溫水:“如果你再有什么事,你家那位大概要把天花板捅穿了,但他現在需要老實一點,只有你能管得住他。”
姜子堯手掌捏了捏拳頭,胳膊沒有傷口也沒有脫力的感覺,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向霍馳:“霍馳怎么了?”
霍馳抿抿嘴:“我沒事。”
姜子堯不放心看向王妤,王妤好心地做了點解釋: “強行收回爆發性的異能就會反噬到自己的身上,他稍微付出了點代價,死不了,但也得讓他在床上躺一周。”
“我知道了。”姜子堯微微皺眉,點頭:“我會看著他的。”
“我真沒事。”霍馳說,“姜哥你明明比我更嚴重。”
“那是因為我中了點毒,現在已經解了。”姜子堯說著,他感受到了胸前一點點重量,低頭,手指摸向那枚吊墜。
“行了。”王妤說:“既然沒事了,我就不在這里跟你們耗了,我還要去陪優優。”
姜子堯看見王妤,看向她的背后。
一個透明的小人從她后背冒了出來,她湊到了姜子堯的床頭朝他笑了笑,她的身影輕快又鮮活。
姜子堯愣了愣,但這并不是他的幻想,王優優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見王妤要走,王優優又跟著站起來,飛快跑到了王妤的身后,用透明的手指牽著王妤的衣角。
王妤并不知道這一切。
姜子堯張了張嘴,王優優立即噓了聲,她在嘴邊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把看見自己的事說出來。
懸在嗓子眼的話他又咽了回去,姜子堯把眼里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只是問:“優優還好么?”
“還沒醒。”王妤說,她的臉上不再有麻木的悲傷:“但我會等到她醒來。”
“你們好好休息。”
王優優朝他招手說再見,她跟著王妤一塊兒走了。
姜子堯沒有緩過神來,好一陣兒,邊承嗣已經走到他面前。
邊承嗣還待在這里,他問: “姜哥,醫務室里都發生了什么事?”
這讓姜子堯想起他和葉倩的對質,他沒有細說的打算:“出了點意外,但已經解決了。”
“我明白了。”邊承嗣理解他,沒有再追問。
但姜子堯卻有了別的反應,他抬起頭,“對了,你剛剛叫我什么?”
邊承嗣被姜子堯這么直直盯著有些不適應,他重復: “姜哥?”
姜子堯只在另一條軌跡上聽邊承嗣叫姜哥兩個字,這讓他觸動,瞬間紅了眼眶。
“姜哥?”邊承嗣被驚到了:“你怎么了?”
“怎么了?”霍馳也覺得不對勁,他緊繃著探起頭。
姜子堯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搖頭:“我沒事。”
“我只是高興,我高興……”
他的聲音變輕了,還有些發啞,霍馳見他沒有其他異樣才暫時放下心來。
“姜哥……”邊承嗣關心他:“你別太逼自己,烏托邦的責任需要這里的每一個人來承擔。”
姜子堯眼睛有些濕潤,他不想將這一面露出來,時間恢復正常,兩條軌跡也重疊在一起,至于會變成什么樣他心里沒底,但現在的邊承嗣沒有離開時那般滄桑,他不禁回憶,邊承嗣那時離開在想什么呢?他錯過了和心愛女孩的一支舞和從未袒露的心意,他心里是無盡的悔恨,最后一個人開始流浪。
姜子堯想,時間到最后還是憐愛了他。
霍馳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眼皮快睜不開了,姜子堯守在他的身邊,等邊承嗣離開后,他們湊在一起說了一些悄悄話,霍馳在笑,沒過多久他就睡著了。
天已經黑了,霍馳緊繃著的精神需要休息。
姜子堯看他睡著才離開屋子,醫務室的殘骸還沒來得及處理,他重新回到爆炸的地方。
風吹過帶來燒焦的臭味,他踩在碎玻璃上像蟬鳴咯吱地響,姜子堯站在一處空地上,他環顧四周問: “周婷?你還在么?”
“你沒事了?”
他背后冒出一個聲音,周婷果真出現了,她像個游蕩的鬼魂,卻一點不驚悚反而成了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姜子堯點頭。
“那你回到這里做什么?”周婷問:“所以,你是來找我的?”
姜子堯默認了:“我有些問題,我能看見你,看見優優,但別人都看不見你們,為什么我可以?”
“你問這個?”周婷說:“我們呢,當然不是鬼啊,我死掉以后還有意識是因為優優。”
“她其實有異能,精神類的,她用自己的異能把我們的意識保留在這個世界上,但我們不能離開自己尸體一百米。”
“至于你為什么能看見我們,大概是因為你身上同樣有優優的異能,至于你為什么會有,你應該比我清楚。”
周婷沒有多問,她不太關心,姜子堯從記憶力找到了答案,在流失之地,他看見的王優優是真實存在的,她在時間回溯時投入了自己的異能,還有周哲,他們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想要帶姜子堯回家。
姜子堯心里不由感慨萬千,最后平靜地吐出一句:“所以你們一直都在。”
“是啊。”周婷說,她露出一個笑:“也不算完全死掉,只是沒人說話而已。”
“那優優呢?”姜子堯問:“她不能醒過來么?”
周婷回答:“她的身體無法承受她強大的異能,為了不讓我們消失,也為能幫助隊長,她的意識不愿意回到身體里,現在的她也能使用自己的異能。”
“精神系異能,很特別的存在。”
姜子堯點頭:“我明白了。”
“姜子堯,很高興你沒事。”周婷的身體輕松穿過了建筑, “能幫我一個小忙么?”
“你說。”
周婷回答:“告訴邊承嗣,叫他把臉上的胡子刮了,那不好看。”
姜子堯回復: “我會告訴他,但有辦法能讓他也看見你么?你親口告訴他更好。”
周婷搖頭。
姜子堯覺得可惜: “所以,是不能么?”
“你在和誰說話。”
突然有人的聲音冒了出來,他的語氣冷硬又焦急。
姜子堯從周婷那張模糊的臉上看到了震驚,他一轉頭,來人正是邊承嗣,他從黑暗里走出來,或者說其實他一直在附近,只是姜子堯沒有拆穿。
“其實我感受到了她的異能,在爆炸后,進入醫務室后我就感受到了,那是屬于她的,我不會認錯。”
“她是不是在生我氣,所以不愿意見我?”邊承嗣不停地說著:“我可以道歉,無論要我做什么。”
他走到了姜子堯的身邊,視線環顧著周圍抓不住一個聚焦點,他心里憋著疑問只是沒有機會詢問姜子堯,但當他看到姜子堯出現在這里的時候,他就壓抑不住心里的期待,像個小人一樣躲著偷聽。
“讓他走吧。”周婷假裝生氣實則緊張地轉過身,她跺著腳,“我死都死了,別來煩我了。”
姜子堯沒有說話,邊承嗣就迫不及待地問:“她有在說話么?”
邊承嗣說:“她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她昨天沒來我夢里,她能聽見我的話么?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氣了?她可以揍我的,我經得起揍。”
周婷急忙說:“別告訴他,快讓他走!”
邊承嗣沒有聽見聲音,這讓他開始緊張,他又問:“她沒有走對吧?她還在這里是不是?”
姜子堯卻承認了:“是的,她在這里,她一直都在。”
“我明白了。”邊承嗣聲音都有些發顫,他沒有掛著冷酷的一張臉,他把自己脆弱的樣子展現出來,眼淚懸在眼睛邊,又不知道該往哪看,他手指拂過風,仿佛她無處不在。
“你干嘛說出來!”
周婷向姜子堯抱怨。
姜子堯無奈地聳聳肩: “我家那位估計快醒了,他醒過來一定要看見我才行。”他準備走了,轉身時拍了拍邊承嗣的肩膀:“她剛剛還對我說,要你把臉上胡子刮一刮,她不喜歡你的胡子。”
他不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但人都喜歡希望,邊承嗣需要一點好運。
烏托邦又擁有了寧靜的夜晚,天上有繁星,燈塔的光如此明亮,姜子堯和霍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只有緊緊靠在一起,他們才能安心入睡。
姜子堯決定建兩座墳墓,大概是三天后,霍馳身上的傷大好,他可以自由運動,他們就在醫務室后門的墓地里一起挖墳,姜子堯想親自建造墳墓。
葉倩是他的親人。
記憶力的媽媽說過,如果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她痛的時候,自己也會跟著痛。
媽媽還說,在他出生前,她的心里已經住進了兩個人,一個是爸爸,另一個她從未提起過,但她從未對那個人停止祝福。
姜子堯并不恨葉倩。
如果她想毀滅烏托邦,她有很有機會,但她沒有,她把弱點暴露在姜子堯面前給了他機會,姜子堯漸漸明白,她只是在毀滅自己,這個世界先拋棄葉倩,他不能像個正義人士大義凜然地去指責她,至少,她曾是一個偉大的女人。
葉倩給了姜子堯下了毒,霍馳對她有怨懟,但是在下葬時他沒有明顯表現出來,石頭上刻上了葉倩的名字,她成了墓地中的一員,清明,會有人為她送上一束花。
安葬好葉倩,姜子堯還挖了一座墳墓。
霍馳不理解,這座墳墓是空的,里面放了一具空棺材。
是的,里面是空的,但在姜子堯心里卻是滿的。
“H.”
霍馳看著姜子堯在石碑上刻上了一個字母,他更不接:“這是誰?”
“無法形容的人,但他值得一切。”姜子堯看著霍馳說,霍馳則皺了皺眉,是的,他無法向不知情的霍馳訴說。
他要建一座墳墓。
因為這里面埋葬的是他的愛人,他的丈夫。
而他只能用H.先生來形容他。
霍遲會停止思念,如他期望的,姜子堯已經接住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