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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詡兒哥哥。

    大庭廣眾之下,太孫身邊的貼身近侍作此舉態(tài),佩興楠無法,就是心有不甘,當(dāng)下也立馬躬身舉起手來,誠惶誠恐道:“這哪使得,讓太孫久等了。”

    衛(wèi)國童男六歲即可入宮,小楊子就是六歲入的宮,他入宮近十載,因心思明凈被太子妃擇在太孫身邊侍候近十年,在太孫身邊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但舅郎爺這等立刻就前后不一的,他真真少見,瞠目結(jié)舌之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當(dāng)下木若呆雞,看著舅郎爺不知所言。

    “楊公公?小楊公公?”見人不說話,佩興楠連叫了兩聲。

    “舅郎爺,舅郎爺,小楊子被叫回了神,忙不迭請人入內(nèi):“您快快請進。”

    *

    衛(wèi)詡自昨日從母妃那得知梅娘兄長要入宮,就一直在忐忑不安。

    他在岳父曾不知他對梅娘心思前,托他先生的福,他親眼見過岳父幾次,一如他想的那樣,岳父是個心胸博大,知識海廣之人,就是見到他這個命薄之人,對他亦恭敬有加,關(guān)心之余對他不乏祝福,盼他學(xué)富五車學(xué)有所成學(xué)有所用,來日為國為民造福。

    岳父是他尊敬的岳父,但舅兄此人,他只親眼見過一次,還是舅兄來先生府里接梅娘回家,他遠遠看過一眼。

    舅兄模樣普通,狀似平常普通百姓家的小兒,看不出那人中翹楚來。衛(wèi)詡那時見他一眼還不解,待來日見到梅娘,問她兄長為何長得與她不一樣,梅娘當(dāng)下就笑了,說兄長是他們家祖孫三代以來長得最像先祖的人,他拱鼻面長,下巴寬,不是面呈英俊俏美的男相,可因著這返祖近似先祖的長相,祖父反而對兄長器重有加,從小就對他有所展望,精心培育。

    因梅娘這一說,衛(wèi)詡自此不敢小覷梅娘兄長,就是因種種機緣未親身面見過舅兄,因著要梅娘對她兄長的描述,衛(wèi)詡對其也是敬畏有加,因此此次他請舅兄面見的會晤,他從昨日下午稟告過母妃,得她應(yīng)允后,就一直期待到了早晨。

    他早課完畢,將將在他的翼和殿中喘過氣來,閉目打坐將息了片刻,就聽到了前方東宮側(cè)門下人傳過來的消息。

    他那侍衛(wèi)稟告他道:“舅郎爺已經(jīng)過來,但看神色,看起來似是有些不情愿。”

    衛(wèi)詡讓他的忠心侍衛(wèi)一五一十稟告給他,聽侍衛(wèi)道完舅兄的說話,衛(wèi)詡當(dāng)下就閉上了眼,右手掐著左手拇指與食指中間的穴位,掩下了所有心思,與忠心侍衛(wèi)道了一句:“他是自家人。”

    言即于此,衛(wèi)詡說歸說,但對佩興楠到來的期待已然少了許多,茫然之即他之才想起,與他承諾,想要應(yīng)諾和他在一起的人從來只是梅娘,而不是佩家。

    他以為事已至此,佩家對他的期望,要比梅娘對他的要多一點,可看來不是這個樣子,佩家他們這一代唯一的那男丁不是這般想的,梅娘兄長不喜他。

    衛(wèi)詡在他的翼和宮見到了佩興楠。

    他現(xiàn)在呆的翼和宮地方甚窄,為著他大婚,他母妃把此前東宮位于東面的一小塊花園徹平建了一間大屋,當(dāng)作他大婚的起居室,日后也好在此見客,此時也正在興建的時候,他此前居住的寢窒也因改為了婚房,讓了出來在改造,他便搬到了此處,衛(wèi)詡?cè)ミ^佩家,知曉佩家宅小,從未因他所居之地的地窄有過想法,但佩興楠一至他暫時居住的翼和宮,那眼睛從頭到尾迅速掃了屋子一遍之后,皇太孫莫名覺出了窘迫來。

    他這舅兄奇貌不揚,氣焰卻莫名頗盛,衛(wèi)詡困窘之余,不得不面對此等神情的舅兄,硬著頭皮道了一句:“之前的翼和殿因婚事在改建,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小了點,等大婚過后就能搬回原來的地方了。”

    佩興楠未回他這句話,在掃過皇太孫所住之地之后就掀袍落地跪拜,“小民佩興楠見過太孫殿下,殿下金安。”

    衛(wèi)詡真真是明了他這舅兄是萬分不喜歡他了,當(dāng)下苦笑道:“請起。”

    佩興楠起身,“謝過太孫殿下。”

    這一次的舅郎相見甚是不快,佩興楠在翼和殿與太孫不言不語僵持片刻后,衛(wèi)詡當(dāng)時揮臂就叫了小楊子帶舅爺去了先前的翼和殿辦他要辦的事,他當(dāng)時心情郁郁,只想著梅娘唯一的兄長其實也不喜歡他,可一會兒后,小楊子來報,舅爺為了量好尺寸,都沒讓帶來的老師傅幫忙,而是親歷親為跪下地拿著尺子一丈一丈地細細地衡量……

    “那老師傅想搶過去量,舅爺都沒讓,跪在那冰涼的地上,頭都挨著磚了,量了一次又一次,”小楊子跟小主人報了他的親眼所見,“量到那五六遍,老師傅都說確鑿無疑了,舅爺方才停下手中的墨斗,前后左右又打量了一遍,方才說行。”

    太孫抿著嘴未說話,小楊子難掩感嘆,明知不該,還是不住多道了一言:“奴婢看得出來,這婚事,佩家是誠心的。”

    算不上誠心,只是佩家這等人家做事,不答應(yīng)便罷,答應(yīng)了就得盡全心全力。衛(wèi)詡自知他非要梅娘不可的心思不單純,他喜愛梅娘,但不是非卿不娶,非要娶她,那也是在知曉她的表姐夫是皇爺爺非要不可的人后,他才起了這心思,跟他母妃痛訴他非她不可的心腸,逼得母妃不得不答應(yīng)。

    若說不誠心,他方是最不誠心的那一個,有利可圖,他鉆盡心思也要綁住人,佩家至多是被綁在了船上,不得不為在船上的家人的安危擔(dān)擾。

    他和他母妃能定下佩家,皆是確定佩家百年來不干涉朝堂的史歷,不會輕而易舉參與朝事,這一代的佩家當(dāng)家人,佩家人的希翼也不過只是一院之掌,為一書院院長而已,這對他們母子倆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可佩家清醒至此,還是不得不被算計至此,小楊子看不明白,可自小就沉浸于其中的衛(wèi)詡心中不忍,為那心思單純,真心一心只為他平安喜樂的小娘子多道了一句:“是誠心的,舅兄不喜我,只是覺得我已命短,卻不得不賠上梅娘那等至美至純的人心疼而已,那是他的親妹妹,是同一母所出,他若是為此不心痛,倒是讓我要多想了。”

    小楊子聽了咋舌不已,“梅娘子為了您,當(dāng)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當(dāng)真是如此,此前衛(wèi)詡已如此覺得。佩梅這個只比他小半歲的小娘子,眼中見不得有悲切憂慮的人。他就是只與她相處半刻,吐出一口他不想吃的飯來,她比他還要著急一些,只以為他不久就要與世長辭,對他萬般妥協(xié),一心只盼他能好起來……

    衛(wèi)詡敢說,他現(xiàn)在就此辭世,這世間能為他真切能哭的,除了他的母妃,便只有佩梅娘……

    便是他的皇祖母,許是為他的痛逝掉幾滴淚,哭過后,那個活到至今的至尊天后,還是會繼續(xù)勇往直前。

    “等她進來了,你要記得視她如我。”此刻,衛(wèi)詡掩下心中所有心緒,與他的貼身人道:“小楊子,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時候,能圖謀到哪個時候,梅娘往后不管做了什么,也只有她對我是最真心,她可能是這宮中心思最干凈的人了,我若是不如期望,她也只是我們這主仆幾人當(dāng)中最不幸的那個人。”

    亦如人的掌拍到了人的魂,小楊子被小主人一語道破真相,這是往常誰也不敢說的,他心如膽顫,與太孫忙不迭道:“奴婢不敢對太孫妃不恭,您放心。”

    他說著,眼中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掉出了淚,他狀似懵懂,心里卻是最懂得從小侍候到大的太孫的話里的意思。太孫死了,他就死了,太孫圖謀的助力若是不幫太孫,只有太子妃和皇后娘娘的太孫在這宮中也活不下去——他敬畏佩舅爺,不是真的敬畏,而是怕佩舅爺因他們裹架住了太孫妃,不聽從他們的意愿和他們作對,這一點,太孫怕,他更怕,他們主仆兩人心底深處皆因此膽寒于心。

    “梅娘現(xiàn)在只是不知事,你說,她懂事后,會怎么想我?”衛(wèi)詡問從小跟著自己長大的身邊,輕輕細語道:“她現(xiàn)在信我我沒了她就不能活,她若是知道我圖謀的是她所有的一切,她還會不會對我如今這心地,這心思?”

    小楊子聽著不敢說話,僵在原地連眨眨眼都不敢。

    “你說呢?”

    小楊子不敢答,只聽他的小主人自言自語另道:“母妃說我少年不知愁,說我還小,不懂那些大人說的話,可我覺著我怎么現(xiàn)在就懂了,我現(xiàn)在就覺著,我如若活過二十弱冠,我活過了二十,一旦結(jié)冠就會另起一翻天地,等梅娘知曉我就她的勢起飛了上天,那個時候,就是她恨我的時候了罷?她祖父的勢,她父親近四十年對朝廷國勢的付出,她表姐夫的興起的利,甚至她兄長往后走的路的利,皆會被我利用干凈,她會恨我罷?到時候,她就是生了一兩個兒女,是萬人之上又如何,會像我母妃一樣不高興罷?”

    小楊子聽了膽顫心驚,吶吶不知所言,又聽他小主人自言自語,若有所思道:“梅娘會恨我罷?梅娘會厭惡我罷?”

    衛(wèi)詡說著,眼淚已從眼眶中掉落了下來,他流著淚,臉上卻是一片木然,他看著眼前那片看不清楚的虛境,與那個不知道要走往何處的自己道:“她對我是真的好,她是真的喜愛我,誰都不喜愛我,唯獨她。”

    唯獨她,不嫌惡瘦瘦小小的他,在知曉他年紀(jì)比她年長后,也愿意心甘情愿真心實意叫他一聲“詡兒哥哥。”

    第24章 太子啊,也是不得了。

    小楊子還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知道他的小主人,和這宮里每一個身份尊貴的人一樣,現(xiàn)在他掉眼淚,回頭他亦能殺人不眨眼,心如鐵石。這深宮里,絕沒有懦弱之人,便連他這個當(dāng)奴婢的,也只是學(xué)著福公公的樣,披著一層膽小怕事的皮,也不過是借此躲開一些不能做的事,借此絕不越那雷池半步。

    他哪是不想讀書,可這書是他一個當(dāng)太監(jiān)的能讀的嗎?他今天敢讀,明天可能就會曝尸哪個荒野。

    這當(dāng)中,最無辜的是梅娘子,小楊子心知肚明,可太孫就是看中了她,小楊子沒有可憐她的力氣,他連自己能活幾年都不知道。

    “唉……”近侍躬著背不敢說話,衛(wèi)詡也知這不是一個下人敢說的,他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看來只有等和梅娘成親了,舅兄才愿意接近我罷?”

    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就是為著梅娘,想來佩家也不會棄他于不顧。

    佩興楠量好尺寸走了,傍晚太子妃來了翼和宮看他吃藥,順道問起了白天的事來:“見到梅娘兄長了?”

    “見到了。”

    “你們聊得如何?”

    “還算不錯,舅兄與我說了幾句話。”衛(wèi)詡回母妃道。

    “是嗎?我怎么聽說他在你這只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舅兄急于把尺寸量好送回去,這時間確實也緊得很。”

    劉氏看著臉上一片平靜無波的孩子,她這個孩子啊,有時候想想真不愧是他父王的兒子,衛(wèi)家的根,那性情和能藏心思的本事和衛(wèi)家人像極了。

    “慢慢來罷,”劉氏沒有揭破兒子的云淡風(fēng)輕,反而安慰他道:“你別想太多,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

    “是,孩兒知道了。”衛(wèi)詡無法不多想,他要想自己,還要想他母妃,他不能總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讓她一個人去保他們兩個人的命,他母妃明明和那個人是少年夫妻,可寵妾能發(fā)的脾氣,能撒的嬌,她一概不能做,她小心翼翼攢著那些情分,皆用到了保他命的事情上。

    他以前還小,只能看著無能無力,現(xiàn)在他長大了,不管他以后能不能活著,現(xiàn)在不圖謀的話就晚了。

    與他母妃不同,衛(wèi)詡不信命,善惡若有報的話,這宮里就活不下幾個人來,若不是他母妃為他委屈求全,他也活不到今天。

    “唉,少想點。”劉氏端過藥送到嘴邊,明知勸無用,還是道:“你就要當(dāng)新郎官了,這是你求來的婚事,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梅娘著想,她家里人最怕的也是你的身體,你只要好了,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明白了嗎?”

    也是,梅娘跟他過得好,佩家就是不滿于他,想來也不會不滿太久,母親的話說到了衛(wèi)詡的心坎上,當(dāng)下不禁笑了,低頭張嘴吃藥。

    還是個小孩子,一句話就笑了。劉氏搖搖頭,心頭的欣慰與辛酸不停交織,不怪詡兒像他父王,這都是被逼出來的,詡兒若是健健康康,得他父王看重,他豈會長成如今的這副樣子。

    時事造人吶,她什么也改變不了。

    *

    一進十月,天氣就又冷了下來。

    離訂親也沒幾天了,佩家更是忙碌不休,要準(zhǔn)備的東西太多,為此,佩家的幾個姑母都回來幫忙了。

    佩老太太和老太爺也從里側(cè)的暗房里請出了一批祖上的古物,放到了梅娘的嫁妝單子里,康氏早上去公婆房間請安的時候,老太太就把昨天倆老口掌著油燈找出來的東西交到了兒媳婦的手里。

    他們找出了一對白玉瓶,一套前朝皇宮里的青銅奏樂俑,一塊純金打造的金色富貴餅,一箱六卷的近三代朝廷的名師畫出來的名畫,還有幾塊年代已久的名硯,一箱古書……

    “這是跟準(zhǔn)兒和興楠都商量過的,他們也同意拿去給梅娘當(dāng)嫁妝,你記得理進去裝個新箱子,這幾天家里來的人多了,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跟他們說一說,也不用什么都不說,這都是家里幾代積攢起來的老物件,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你只管說。”老太太溫和地與兒媳道。

    康氏抿緊了唇,她盯著把公婆房間占滿了的東西,過了半晌方道:“這是爹和您以后要傳給興楠的,您和爹給梅娘的夠多了,我們也不虧東宮什么,這不是我們求來的婚事。”

    “你啊,”老太太對兒媳知之甚詳,把人拉到身邊坐下,責(zé)備道:“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負氣話作甚?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梅娘嫁出去,我們佩家雖然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但該有的氣度也得擺出來,這不僅僅是為梅娘,也是為了佩準(zhǔn)和興楠,娘知道你心里有怪,但別人家怎么想的怎么做事的我們管不著,但我們得做好了自己的,你怎么就老拗不過這個彎呢?”

    她是心里有疙瘩,康氏也只在婆婆面前說這負氣話,這廂她聽到責(zé)備也沒說話,起身又看過一遍東西,轉(zhuǎn)頭和婆婆道:“娘,把書和畫還有硯臺都留下罷,興楠以后用得著。”

    “我們家都是讀書人,你爹說了,這嫁妝里也得有點這些東西才襯得起梅娘,興楠要用的還有,你放心,我和你爹想過了的。”兒媳婦什么都好,就是把家里的好東西把得有點牢,怕她舍不得,老太太忙道。

    “那我問問夫君。”

    “抬走,占地方。”老太太揮手,“趕緊抬走,你爹那眼睛不利索,這東西堆得他轉(zhuǎn)身都不好轉(zhuǎn)身,要是絆了腳那就壞了。”

    “夫君今天在家,沒去衙里,他在書房那替興楠溫書,我就去問問,去去就來,娘您先坐一會兒,廚房里的飯菜正好也好了,我順道給爹和您抬進來。”康氏朝婆母欠欠身,忙出去了,走到外面的小起居室,見先前避嫌的公公遠遠拿著一本書,正瞇著眼睛在看書,她忙道:“爹,現(xiàn)在天色還早,您少看一會兒,等外頭光頭足了您再看。”

    “哦,哦,有事啊,去罷,知道了。”老太爺不在意地朝兒媳揮了揮手。

    康氏去了沒回來,家里的大姑子小姑子都來幫忙了,她要去告訴她們今天要做哪些事,抬飯來的是佩準(zhǔn),佩準(zhǔn)一把東西抬來進屋就道:“爹,康娘說了,讓您等天色亮一點再看書,莫把眼睛看壞了。”

    “我就瞄一瞄,沒看。”老太爺嘴犟道。

    “大姐她們都來了,在前面。”

    “你姐夫他們有來的?”

    “沒有。”

    “那算了……”解悶的沒有來,老太爺放下書走到八仙桌前來,“你娘在里頭,你去喊。”

    佩準(zhǔn)進了里面,見屋里的油燈還沒熄,他老娘正坐在她那個漆都掉了的小梳妝臺前清東西,佩準(zhǔn)遠遠叫了一聲娘,走近了看到老太太正在往手絹上放玉鐲。

    “娘,吃飯了,你清這個作甚?要戴啊?”佩準(zhǔn)過去彎下腰,摸了摸老母親頭上的銀發(fā),笑著道:“二姐不是在她姑爺家那給你做了新衣嗎?我看好瞧,訂親那天你就穿那身,富貴。”

    “調(diào)皮。”老太太打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示意他看妝臺上擺出來的首飾,“我的東西都是老物件,適合我們老人戴,以后就給兒媳婦,等她和你老了后戴,有一些是你兩個姐姐送給我的,尤其是二娘,她在臨蘇的時候沒少給我送好東西,我看都很新穎,我現(xiàn)在理出來,中午叫梅娘過來把她用得上的都挑走,我反正不會戴,這些東西不是你給娘子的,就是給她的,早給晚給都是給,她現(xiàn)在用得上,就先拿過去。”

    “她娘剛才還跟我說呢,你和爹給的東西不能要,至少書畫這些不能,我跟她說兩老都是想好了才做的人,不要跟你們說去,不要找我,她還瞪了我一眼,嫌我不給她撐腰。”

    “她還瞪你了啊?”老太太笑道:“稀罕事,那我倒是要瞧瞧。”

    “哈哈。”佩準(zhǔn)的夫人是賢妻,瞪丈夫的事她是一次都做不來的,佩準(zhǔn)也只是說笑,逗母親玩玩罷了,他扶起老母親,不在意地道:“您要給就給罷,左右您就一個孫女,您不疼誰疼?”

    “是啊,一個孫女,”老太太跟著他往外走,“心肝兒啊,是真舍不得啊準(zhǔn)兒,我們家里本來就人少,現(xiàn)在走了個一年都見不了一次的,別怪你媳婦心里苦,我這是想看開都難看開,你二姐當(dāng)年去了臨蘇,我一想起來就想哭,現(xiàn)在老了老了沒了眼淚,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你看開點,”她說著已走了出來,老太爺聽到了她的話,“這不一定的事,現(xiàn)在二娘不是都回來了?這天下的事說不清楚的,你就先管好的身子骨,等著以后的好日子罷。”

    “倒也是。”老太太說著見滿團和氣的兒子臉上的笑沒了,忙不迭就著老爺子的話回了一句。

    佩準(zhǔn)陪父母用過飯,就去了前面,碰到了將將進門來教課的衛(wèi)婆婆。

    “佩老爺。”

    “衛(wèi)婆,早啊,用過早膳了沒有?”佩準(zhǔn)臉上很快就揚起了笑來。

    那年近五旬膚色白凈,依舊能看出她當(dāng)年年輕時清秀模樣的婆子又朝他欠了欠腰,道:“老婆子謝過佩老爺?shù)年P(guān)心,用過才來的。”

    “那您請進,就不耽擱您了。”佩準(zhǔn)也很客氣。

    “呃……”衛(wèi)婆子頓時遲疑了一下。

    “有事?”佩準(zhǔn)一看她似是有事的樣子,忙道。

    “老婆子想和您說點事情,您看您方便嗎?”

    “方便方便,”佩準(zhǔn)左右看看,往頭看了下道:“我這家里前頭鬧得很,我家的娘子們都回家來幫忙了,您看去我老母親小院里的涼亭坐坐您看如何?”

    佩準(zhǔn)可不想把她往屋里帶。

    “好,老婆子無礙。”

    “請。”佩準(zhǔn)剛從父母屋里出來,就帶著個人回去了,他也沒進屋,把人請進了涼亭坐著說話,“請問衛(wèi)婆,是什么事?”

    “是梅娘子的。”

    佩準(zhǔn)猜也是如此,忙道:“但聞詳情,您請說。”

    “老婆子也不知當(dāng)說還是不當(dāng)說……”衛(wèi)婆子遲疑著道。

    “您盡管說,她要是有什么問題您不好說的,只管與我們說就是,我家梅娘向來聽話,是個聽勸的好孩子。”

    “就是太聽話了,”衛(wèi)婆子看著眼前一團和氣的佩大學(xué)士,她是知道這家人都是好性子,是好相與的人家,但處得久了,她也是看出來了,這家人不是沒心思,只是把心思藏在了一般人看不出來的地方,如她那個女學(xué)生,見對面的人一副詫異的樣子,她接道:“學(xué)東西也很快,讓她記住的事情當(dāng)天就記住了,第二天讓她復(fù)述也沒問題,老婆子還沒見這等聰明的小娘子,可是……”

    “可是,怎么了?”佩準(zhǔn)聽著,心里已經(jīng)開始在琢磨這衛(wèi)婆婆到底想說的是什么話了。

    “可是太聽話了,佩老爺,我這話說得不好聽一點,但我既然拿了你們家的銀子,有些事不該我也想跟您說一說。梅娘甚好,可她沒有與人爭的心,她現(xiàn)在就像一只家雀,以為嫁人只是騰個窩,做好了自己本份就是……”

    “她是個安份人。”佩準(zhǔn)笑道。

    “可宮里要的是安份人嗎?”衛(wèi)婆婆斬釘截鐵,擲地有聲道。

    “是嗎?”佩準(zhǔn)眼睛在她臉上來回打量了兩回,突然道:“是有人找您說什么了嗎?”

    “沒有的事。”衛(wèi)婆婆當(dāng)下飛快回道。

    “是嗎?”佩準(zhǔn)笑容淡淡,“可我聽我娘和我夫人說,找您來就是教梅娘聽話懂事識眼色的,怎么著就突然不行了?”

    “衛(wèi)婆,”在衛(wèi)婆婆欲要反駁之前,佩準(zhǔn)先開了口,“您這是在我們家,我和我老爹在朝廷里打滾了一輩子,看人的眼色我還有的,您想好了再說。”

    衛(wèi)婆婆啞然,沉默了下來。

    “宮里找您了?”看她不會說的樣子,佩準(zhǔn)猜測,“是太子還是太子妃?還是別的人?”

    衛(wèi)婆婆繼續(xù)沉默,這廂不敢看佩準(zhǔn)的厲眼,轉(zhuǎn)頭看著地上不放。

    “太子妃罷?我記得您還是經(jīng)皇后的手放出來的女官,您承了她的恩,想必給恩人幫點忙,也是舉手之勞罷?”

    衛(wèi)婆婆見已被他識破,不由苦笑了一聲。

    她找佩準(zhǔn)說這事,是因著他不是女眷,男人好爭,他又是朝廷官員,想必會把她的話聽進去,找想讓女兒當(dāng)賢妻良母的佩夫人說這事反倒是說不通,可她不曾想沒兩句話她就被佩準(zhǔn)識破了,她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馬腳。

    “也是好意。”她含糊道。

    “還沒進去,就要讓我女兒爭了嗎?”佩準(zhǔn)甚是可笑道:“這么急啊?”

    不說是不行了,衛(wèi)婆婆硬著頭皮道:“不是娘娘急,是娘娘不得不急,太子這次出宮很快就回了,您可能現(xiàn)在還不知道,聽說太子在文州查破了一個大案,得了青蓮居士的幫忙,青蓮居士在俗有一俗家女,太子有意與他結(jié)為親家,此女與梅娘年紀(jì)相當(dāng),太子把她定給了輝世子,輝世子此次就是同太子出的門。”

    輝世子是太子的第二子,為他寵妾所生,佩準(zhǔn)前面聽到的可不一樣,“不是說輝世子明世子他們都在學(xué)堂上學(xué)嗎?”

    “這個老婆子就不知情了,”衛(wèi)婆婆已然明了來找她人為何要把來龍去脈都說了,她無奈道:“找我的人就說了這些,我一五一十都跟您說了。”

    她出宮幾年了,也是沒了戒心,人家這哪是找她幫忙,只是想借她的嘴,把形勢說給佩家人聽罷了,她就是個傳話的。

    “好,還有事嗎?”

    “沒有了。”

    “那我送您出去。”

    “謝佩老爺,是老婆子越逾了。”

    “哪里的話。”佩準(zhǔn)依舊笑道。

    等把人送了出去,他又回了小院,走進了父母的起居室。

    “您聽到了沒有?”父母起居室的窗戶對的就是涼亭,老人家嫌屋里悶,只要外面不起風(fēng),都要開著窗戶透氣的,今天天氣甚好,也沒起風(fēng),佩準(zhǔn)進門看到窗戶便是開的,便和坐在窗戶旁邊看書的老太爺問道。

    涼亭離窗戶不遠,只是涼亭那邊看不到屋里這邊,從屋里倒是能看出半個涼亭的角來,老太爺聽到了,他放下手中的書,雙手合掌磨搓了幾下,“青蓮居士啊,當(dāng)年才名還勝你二姐夫兩分,比起你二姐夫來,他就是個淡泊名利的,早早就離了朝廷不愿當(dāng)官,怎么和太子有關(guān)系了呢?”

    佩準(zhǔn)按著老父身邊的小桌桌沿,在母親的那個位置上坐下后,他道:“爹,我們家真的要趟進去這場渾水嗎?”

    “被算進去嘍,也來不及了,找了這么久找到了我們家頭上,”老太爺摸著手盤算著以后,“太子啊,也是不得了。”

    把他們佩家給了太子妃,是安撫太子妃,也是為了斷太子妃最后的路罷。

    第25章 她是佩家女。

    佩家不入閣不稱相,但佩家歷代以來就沒有幾代不入朝的,家中人對朝廷的運轉(zhuǎn)知之甚詳。佩準(zhǔn)別的能耐沒有,他在立史著書之余以史觀現(xiàn)局,朝廷動向他向來一清二楚,又因他常進出始央宮面見順安帝,對朝廷未來幾年的走向不說清清楚楚,但也能猜出個大概樣子來,而家里老太爺雖歸隱了,但姜是老的辣,父子倆閑著沒事說的都是朝廷事,父子倆對現(xiàn)在朝廷局面的了解,滿朝上下去找也找不出過多比他們更懂的。

    “太子素來和陛下是一條心,”佩準(zhǔn)琢磨著道:“他這次微服私訪,我聽說是去替陛下辦事,您看,這青蓮居士是不是也中其中的一件?”

    “你說呢?”老太爺反問兒子,“你是見得多的人。”

    那個人就是順安帝,佩準(zhǔn)現(xiàn)在手上立著的四庫全書,就是順安帝之令,他是主掌,全權(quán)負責(zé)修訂立著,是以每過一段時日,佩準(zhǔn)都要進宮面見順安帝稟告進度,他怕是整個翰林院除去在內(nèi)閣的那幾位老學(xué)士之余去始央宮最多的人。

    “青蓮居士有善名,順安甲午年,灑州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的雨,公孫江和長龍江兩岸皆被淹埋,朝廷忙著鎮(zhèn)灑州江河兩岸的災(zāi),忽略了灑州內(nèi)陸山間的險情,他以一已之身,跑死了兩匹馬一條腿,力勸位于山間的三縣百姓趕往州府伏灑府,那一次他救了近十萬人,現(xiàn)在當(dāng)?shù)剡有他的青蓮廟。”佩準(zhǔn)道:“這一段被寫入了當(dāng)?shù)氐牡刂臼罚筒卦诤擦衷焊勺痔柕臅鴰炖铮伊械谋怼!?br />
    “他身上有功德,這些年民間但凡有大災(zāi)大難貪官污吏之事發(fā)現(xiàn),就有百姓懷疑朝廷無能,不納像他一樣的仁義之士入朝,盡命些欺壓百姓的壞官,”佩準(zhǔn)接道:“他在民間名氣多年都沒被忘記過,也就這幾年,天下太平了一段時日,這個人也不怎么出來了,名氣這才下去了一些。”

    佩準(zhǔn)沉吟了一下,“但要用還是能用的,畢竟他聲名在外,稍稍一抬就抬起來了。”

    “朝廷要用?”老太爺又反問。

    “陛下大許不會,”那是個不屑于沽名譽之輩的帝王,在老帝王的心里,他二姐夫那等人都是無能之輩,不堪大用之材,青蓮這種只寄身于民間,卻不入朝廷的官員于老帝王來說,也是無能之徒。于陛下而言,若有那真有抱通天之能的人,豈會連一個朝廷都呆不下容不入?是以就佩準(zhǔn)對老帝王的了解,他不覺?*?得老陛下在無視青蓮這人多年后,現(xiàn)在要把他找出來用,不過,“太子就不一定了,我沒和太子過多說過話,如此前我跟您所說,太子這個人,此前性子是有些浮躁的,這些年也是陛下帶得好,壓下去了,可實際上如何,兒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能這么說,就說明他覺得太子另有想法,老太爺又問他,“你覺得太子為何要用他?”

    “正如兒子此前所言,青蓮居士身上有名聲,名聲就是名望,這兩年陛下在考察他,交給了太子一些事情,依兒子看,他在找?guī)褪帧!迸鍦?zhǔn)道。

    “你二姐夫家的姑爺也是幫手。”老太爺?shù)懒艘痪洹?br />
    “他是陛下的人。”太子絕不會動陛下的勢力,這也是他這些年穩(wěn)坐太子之位,還得皇帝親手調(diào)*教的根本。

    “妙啊,”老太爺嘴里說“妙”,卻是輕嘆了一口氣,“把我們分給了太子妃,太子妃得多滿意呀。”

    他家也好,他家的姻親也好,皆是皇帝陛下的肱骨不二之臣。

    用陛下的人,解決了他的內(nèi)患,順道還向老帝王坦明了他絕不染指父親勢力,還歡迎他父親的勢力進入他身邊進駐的忠誠。

    這廂佩準(zhǔn)冷臉不語,老太爺與他道:“你中午把梅娘叫過來,就說她祖母要給她分首飾。”

    佩準(zhǔn)抬眼看向他。

    “我來教她,”老太爺停下一直摩擦不止的手掌,閉目養(yǎng)神道:“她是我佩家女。”

    他們家會養(yǎng)韜光養(yǎng)晦的子女,但絕不養(yǎng)坐以待斃的女兒。

    “可這不就稱了有些人的心了嗎?”佩準(zhǔn)道。

    “稱了誰的心?”老太爺睜開眼,這廂他的眼睛比平日還要黑一些,精光在他眼里乍現(xiàn),氣勢如虹,“準(zhǔn)兒,沒有人是能光靠自己就能成事的,梅娘要自保,她也不可能跟人對著干,你把話說死了,只是斷了自己的路而已!”

    “兒子明白。”

    “你只是不甘心。”

    佩準(zhǔn)黯然,“興楠梅娘的命,我明明早就安排好了的。”

    “你啊,”老太爺懂他這個兒子心里的自負,佩家是不顯,但他兒子最得意的就是他能觀世事知詳情,洞若觀火,一望而知,他自認他是跳出了朝廷個局的,也沒人算計到他,現(xiàn)在真有人算計到他頭上了,他也只有無能為力,這大許就是讀書卻不掌權(quán)的人的通病,自以為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他也有斡旋迎上的能力,卻不知帝皇的拳頭一落下來,也不管他是不是忠臣。他就在局中,一直都在,只是不承認罷了,“這次你應(yīng)該也看明白了,你就是有點份量,但在大局當(dāng)中,便是帝王又如何?”

    都是棋子,一旦入局,皆身不由己。

    “爹,我……”

    “你啊,”見滿臉茫然的老兒子,老太爺目光慈祥,“一輩子太順了,現(xiàn)在遇到點挫折也好,不晚。”

    佩準(zhǔn)苦笑,“兒子知道自己的弊端,可那是梅娘的一生啊,她從小就乖,坐在我腿上長大,我寧肯帶著興楠去沖鋒陣,也不想搭上她。”

    “她不比興楠弱,也不是只能躲在父兄的背后,”老太爺點點桌子,“你既然疼她,那就不要小看她。”

    聞言佩準(zhǔn)怔怔,良久后,他長嘆了一口氣,起身朝父親一躬到底道:“兒子知道了,兒子知道要怎么辦了。”

    佩準(zhǔn)有些虛弱地出了門,他出門后,老太太掀了里門的門簾出來,坐到了此前兒子坐的凳子上。

    她道:“原來這么復(fù)雜啊?”

    “要不呢?”老太爺見老妻也是失魂落魄,把手邊的茶水端給了她,安慰她道:“皇子娶妻,哪是那么簡單的?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考慮過了,千挑萬選才出來的,有些人是看不明白才覺得簡單,我們家要不是各方面都有點了解,也看不明白,不過……”

    說到這,老太爺也嘆了口氣,“也是因著我們家枝枝蔓蔓多,才挑上了我們家,梅娘也是因為家里才被人挑上,現(xiàn)在我只但愿太孫身子好點,莫讓我們佩家一入就是死局,生生搭上了我們佩家這一代唯一的一個孫女。”

    老太太眼眶含淚,“這就是你們這些男的喜歡的朝廷,天天都放下不的史?”

    老太爺長嘆了一口氣。

    *

    佩梅上午上完衛(wèi)婆婆的課,中午依言去了祖母處拿首飾,這一拿就是近一個時辰,她抱著重重的梳妝盒出了門來,她母親在門外等她,她一出來就接過了她手中的首飾盒,佩梅不想讓她拿,但猶豫了一下,把梳妝盒給了想幫她的母親。

    母親什么都沒跟佩梅說,接過盒子后道了一句:“餓了嗎?”

    家里姑姑們都來幫忙了,家里人多了起來,往常都是中午一塊兒用膳的,這日佩梅和祖父、父親一道在祖父母屋里的里間說了陣話,耽擱了。

    不過祖母中途出去了一趟才回來的,想來帶著家里人一起用了,佩梅朝母親淺淺一笑,道:“梅娘不餓,爺爺和爹爹還在里頭說話,娘親等會兒去問問他們,我把東西拿回去,就去廚房自己找吃的,姑姑們呢?她們還在前面寫請?zhí)C花屏?”

    “都在前面。”康氏淡淡道。

    “那梅娘等會兒吃完飯就去幫忙,上午的課上完了,下午的爺爺剛才教了我,我今天沒事了。”佩梅笑著與母親說道。

    “說什么了?”康氏抱著梳妝盒,抿著嘴看向小娘子,說出來的話又輕又淡。

    “嗯,說……”佩梅挽住母親的手,輕聲道:“說梅娘往后要多幾個心思,畢竟以后家里人不住宮里,梅娘只能靠自己了。”

    “就這些啊?”

    “是的。”大概是這些,佩梅只是隱去了一些局勢沒跟母親說。

    她也沒打算要和她母親說,她一進門,可能就要和她的婆婆太子妃一起為守住他們的地位要去拼斗了。

    太子找天子陛下把她賜給了想要她的詡兒,另一邊,他就把他想要的助力的女兒賜給了他寵妾給他生的兒子,詡兒得的是帝王同寵的聲名,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得到的是真正的實力相助,東宮也是一片血雨腥風(fēng),至于更多的,詡兒想娶她其實不單純,看中的還是她背后的身家之事,佩梅就更不想與她母親說了,這些都是說出來皆無用處的事,不過是讓心思敏感易憂思的母親多添愁緒罷了。

    祖父說,他們佩家已入局,但他們佩家什么也不能干,他們佩家能做的就是還是像以前那樣為陛下盡忠盡職,在外面替她把靠山立好了,讓她膽凡有大事要必須用到娘家的時候有靠山可靠,但在深宮里,她有的只有她自己,她只能靠她自己保住自己的命。

    此翻前去,刀光劍影,皆不能與只想照顧他們長大,侍候父親與君一同白頭偕老母親細說。

    “他們說得對,祖父也找你說話了,你要聽進心里,”康氏聽了莫名松了一口氣,她見老公公親自找梅娘說話,還以為出什么大事了,“這家里,最不會害你的就是你爺爺奶奶和你爹爹了。”

    “還有娘。”佩梅探頭,朝母親眨著眼睛笑說道。

    “哼……”康氏抿著嘴哼笑了一聲,“我倒也是不圖你什么,還是那句話,你是什么人我都不管,只要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就好。”

    “梅娘知道。”佩梅挽著娘親的手,心中極其地安靜,她似是聞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氣息,但許是這也是她自己選擇踏入的,她心里極其靜然,冷靜地、安靜地等待著她的命運光臨。

    她是佩家女。

    *

    親事愈來愈近,佩梅再見到東宮的人,是要訂親前一天,太子殿下派宮里的人給佩家送了一點他此次微服私訪帶回來的一些東西,還是東宮的福公公親自送來的。

    福公公這次要求見佩梅,佩梅在母親的陪同下,見到了這個在詡兒和他的近侍小楊子嘴里是太子身邊的第一人。

    福公公看起來很高大,五官粗獷,臉孔比佩梅見過的叔伯要白凈許多,但饒是如此,如若他身上穿的不是那身宮里的內(nèi)侍服,換身衣裳出來,佩梅都看不出他是個已無勢的太監(jiān)。

    佩梅朝客人請過安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退到了母親身邊,聽東宮的公公和母親說話。

    “小娘子果真是出水芙蓉,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明凈善良之人,”福公公朝康氏贊道:“太孫有福了,夫人把小娘子教得甚好。”

    “謝公公,公公盛贊了,不知您這邊,是不是宮里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家梅娘?”康氏客氣道。

    “也沒什么事,主要是太子吩咐我,明天他和您家兩家就是親家了,讓我今天送東西過來,親自代他和太子妃向佩大人佩夫人,還有老太爺老夫人問聲好,也讓我代他倆給梅娘子送聲好。”福公公道。

    太子和太子妃請人算好,這算是很抬舉梅娘了,康氏領(lǐng)了這份情,回頭朝梅娘道:“還不快謝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梅娘謝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佩梅側(cè)身朝面向福公公的正位那邊福了福身。

    看她禮數(shù)知得不錯,福公公哈哈笑了兩聲,滿臉悅色和康氏道:“灑家就是代家里的兩個大人來看看您幾位還有梅娘小娘子,也不多呆了,就此告辭。”

    也就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看起來沒事,康氏松懈了下來,等東宮的人一走,還朝丈夫道:“看起來只是想抬舉我們梅娘兩分,算他們有心了。”

    佩準(zhǔn)搖頭,對夫人的話沒有多說。

    這廂福公公回了東宮,入了正英宮,見到了將將回宮不久的太子衛(wèi)襄。

    他稟道:“看來佩家是認了,奴婢去的時候,他們家還在為明天的訂親忙碌不休,屋子里都擠滿了人,家里堆了很多新東西。”

    “嗯。”衛(wèi)襄看著手中的公文沉吟不語。

    “他家的小娘子我也看了,以前奴婢還見過她一兩次,跟印象一樣,是個小美人,但……”福公公偏了偏頭,斟酌著字句道:“也還算好,至多算是個清秀美人。”

    美歸美,但離傾國傾城就遠了,不比清蓮居士的女兒。

    “是么?”聞言,衛(wèi)襄抬起頭,蹙著眉心道:“之前不是說是個美人么?”

    第26章 姐姐吃茶。

    “美是美,福公公斟酌著道:“就是隔著點。”

    衛(wèi)襄搖搖頭,“湘娘要多心了。”

    “太子妃能懂的。”福公公只得安慰道:“再說,佩家的事也是她親自求的。”

    衛(wèi)襄沉默了片刻,忽又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對不住她,只是詡兒身子骨不好,經(jīng)不起勞累勞頓,我想帶在身邊也沒法兒帶。”

    他到了這個年紀(jì),有兒有女的,身邊總得有個小的出沒,也好讓其與臣下家中的子弟接觸,他不可能為了詡兒的身子,這一塊就不做了。

    “好了,這事就是她想來難過,衛(wèi)襄也不可能為了她棄大局于不顧,他吩咐近侍道:“你過去把你去佩家的事情跟湘娘說一說,我就不過去了,跟她說我將將回來事情忙,今晚就歇在正英宮了。”

    他哪都不會去,但愿她能少多些心。

    “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

    “把我在路上買的那盒珍珠也一道拿去。”

    “是。”

    福公公拿了珍珠去見太子妃,劉氏見到他笑靨如花,一臉的喜氣,“福哥來了,你來得正好,明天家里的八王叔親自去替詡兒去下聘,母后臨時知會我的,說是陛下那邊的主意,我正在給八王叔備媒人禮,你快來給我看看,給他老人家準(zhǔn)備哪幾樣的好。”

    劉氏的小鳳棲宮里,幾個長桌案幾上皆擺滿了東西。

    “是老八王爺啊?”福公公假裝訝異道,這事他早就知情了,這還是太子去求的,太子一回宮,心覺對太子妃不住,一回來跟陛下稟告完公事后,就又為太子妃求了這個請。

    老八王爺是陛下的皇弟,衛(wèi)家公認的老好人,正直公正,出來操持也只操持衛(wèi)家祠堂的事,只主持皇族內(nèi)部的事務(wù),從不干予朝政。

    他能出來當(dāng)這個媒人,還有陛下的親自賜婚,太孫這婚事也算得上得天獨厚,世間獨一份了,就這個,太子也還是怕太子妃傷了心。

    夫妻之間的事很難說,福公公也不敢置喙主人們之間的恩怨,這下訝異過后也是一臉欣喜,“八王爺歷來和陛下親,族里的許多事都是他替陛下去辦的,這跟陛下親自主持太孫的訂親儀式也沒什么兩樣了,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劉氏臉上笑容更盛,“謝你吉言,來,你過來幫我挑挑。”

    “是……”福公公又假意躊躇著看了手中的盒子一眼。

    “這是什么?”太子妃果然道。

    福公公立馬回道:“這是太子在路上偶遇一珍珠商人,跟人攀談了一陣,從人手下買下來的,不是什么特別好的東西,但這是太子這一路來唯一親自掏銀子買下的東西,奴婢來之前,他特地叫住奴婢,讓奴婢把這個給您捎來,您打開看看,看喜歡不喜歡。”

    劉氏笑著伸手,“那本宮得看一看了。”

    打開盒子,只見里面列著一排璀璨奪目,每顆大小一樣,有鵪鶉蛋一般大的珍珠。

    就是在深宮之內(nèi)這等異物已屬罕見了,且一盒有六顆,是珍貴珍奇之物。

    劉氏心中各種滋味都有,她把盒子合起,宮女上前來拿,她沒給,單手?jǐn)堅谘吅透9溃骸澳憧靵韼臀姨粢惶簟!?br />
    從福公公來到福公公走,劉氏自拿過盒子就親自端在手中沒給人,直到他離去,她方才把盒子給了身邊的女官,“聞香,收起來,收到他的箱子里。”

    “是。”

    女官去了,劉氏身邊的老嬢嬢見她呆坐著不說話,便輕聲道了一句安慰她道:“不管如何,太子多少是顧忌著您的,多少還念著當(dāng)年您陪他的情分。”

    聞言劉氏莞爾。

    就沖著當(dāng)年衛(wèi)襄跟她說的那些絕不像他父皇那樣的話,衛(wèi)襄也不會像他父皇那樣對她太絕情。

    可這又如何?當(dāng)他想要的和她想要的一旦起沖突,她就馬上被他拋之腦后了。

    是啊,老嬢嬢說得對,他對她不是沒有情分,他事后還能作一點彌補補償,看起來是他有良心——可也是如此,他也在逼迫著她不斷地往后退,絲毫不敢得寸進尺,僅為保存住他對她的這一點良心。

    這中間,可有絲毫夫妻情分可言?

    不過這些年她都習(xí)慣了,劉氏回過神來,撣了撣腿上的灰,她紅著眼睛,笑著回了老宮人:“是啊,念著呢。”

    念著,還不如不念,讓她徹底死了這條心,不紅這眼睛。

    *

    這一年的十月十日,禮部為當(dāng)朝皇太孫挑選的訂親日子到了。佩家一早就響起了轟鳴不止的鞭炮聲,有那住在附近的小兒成群結(jié)伴一早就來了佩家的門口,怯生生來討喜糖。

    皇帝賜婚那日就是皇家的提親,今日之事就是定親,定親前的議親禮部官員在圣旨下完之后已替太孫走完,今日就是把議親當(dāng)日說好的禮品抬到佩家,定下定親文書。

    衛(wèi)國訂親是早上開始的事,夫家的人上午近中午一點到達女方家,待中午過完禮,前來主持定親的媒人為雙方寫下定親文書,擇下良日迎親的日子,在女方家用過午間的訂親宴,收到女方的回禮回去,即文定已成,即待來日好日迎親。

    佩梅早早就起了床梳洗打扮,等到天亮不久,鞭炮聲一起,姑姑家的表姐表妹和母親家里的表姐表妹已來了不少,擠滿了她的屋子。

    依家里人之托,衛(wèi)婆婆昨天就沒回去,住在佩家陪佩梅今日訂親,有她坐鎮(zhèn)佩梅身邊,她厲眼一望過去,往日在佩梅身邊嘰嘰喳喳的表姐們都規(guī)矩了不少,佩梅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

    讓衛(wèi)婆婆留下還是二姑姑出的主意,這主意出得委實是好,佩梅這廂心中全副心神想的都是皇家來人訂親的事情,對應(yīng)表姐妹的問話著實有些勉力,有些分不出來神來。

    好在姑姑家的表姐妹們都是幫她忙的,這些姐妹當(dāng)中還有已經(jīng)出嫁了能當(dāng)事的,有她們在著招呼那些對她訂親之事好奇不已的小表姐小表妹們,佩梅只管端莊坐在椅子上,害羞地聆聽著她們的說話即好。

    不一會兒姑姑們家送過來幫忙的丫鬟又端來了吃的,有了吃的,好奇的姐妹們轉(zhuǎn)移了些心思,又見佩梅回話回得少,見她有宮里出來的厲害婆婆守著她們也不敢太放肆,很快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說起了她們自己的閑話來。

    佩梅臉上帶著恰好其分的笑干坐著,以為這一天會很漫長,但實際上比她以為的時辰要早很多,前面就有人來說,衛(wèi)國德高望重,皇帝陛下最信重的八王爺來了。

    屋里的姐妹們瞬間興奮了起來,大姑姑家的惜晴表姐扭過頭來就朝她喊道:“妹妹,八王爺來了!八王爺來了!”

    她亢奮不已,聲音比平時尖稅了不少,被佩梅身邊站著如松柏一樣巍然不動的衛(wèi)婆婆厲眼看了她一眼,公孫惜晴這廂朝她吐了吐舌頭,按著頭上富貴亮眼的珠花滿心歡喜往外走,“我先去看看,到底來了些什么人。”

    她這一動,跟著她去的人就多了,屋子里十來人瞬時走了一半,只留下佩家穩(wěn)重的大表姐和幾個聽話的小表妹沒走。

    這廂,佩大娘家的大娘子公孫盼晴看了梅表妹一眼,朝屋里的人道:“你們想去的就去看看罷,難得熱鬧,我陪梅娘在這里坐著就好。”

    “這……”

    “去罷,巧晴,你帶上月照雙影一起去。”公孫盼晴讓家里的四妹帶上小姨家的兩個小娘子。

    她們兩家還留下了幾個,梅娘舅舅家的那幾個表姐表妹早跟著跑沒影蹤了。

    “那我去了?”公孫巧晴著實也有些好奇前頭。

    “去罷。”

    “欸,梅娘,婆婆,那我?guī)е漳锖陀澳锶チ恕!?br />
    待她帶走了四姨家的兩個小娘子,屋里只剩下衛(wèi)婆婆和佩梅還有她了,屋里沒有了太多的耳目,這廂公孫盼晴問了佩梅:“你苑娘表姐怎么沒有來?她說了要來嗎?”

    “梅娘不知。”佩梅確實不知情,苑娘表姐自皇宮下了圣旨后就輕易不來佩家走動了。

    “嘖,她呀,”公孫盼晴輕嘖了一聲,“前面不是來得很勤快罷?這個時候避嫌有點晚了罷?這心思……”

    她這話說得甚輕,但她是挨著佩梅坐的,佩梅聽得甚是清楚,也從大姑家的大表姐里聽出了不以為然來。

    二姑家的苑娘表姐是嫁了人的,但她有個好丈夫,想出來就能出來,大姑家的大表姐則不一樣了,她是個守禮的人,一年也就奉年過節(jié)的時候能回娘家,至于到外祖家來探望外祖舅父一家,則與她這外嫁女無關(guān)了,去年過年的時候,佩梅就從大姑姑家的大表姐嘴里聽出了對二姑家的苑娘表姐的不以為然,這次又聽到了一次,梅娘沒有裝作沒聽到,大表姐一落聲她就看了過去,但也沒說話。

    “怎么了?”見梅娘看著她不語,公孫盼晴微微一笑,問道。

    梅娘朝她也是一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苑娘表姐是往家里跑得勤,以前二姑姑家的這個姐姐是為著二姑姑想替二姑姑盡那份孝,后來是因著要跟爺爺論書說道,也來得多。

    來得多了,對她也好,大姑家的大表姐可能幾年也來不了幾次,但來得多的二姑家的表姐,則能在她需要的時候?qū)λ斐鲈帧苍S于大表姐而言,二姑家的苑娘表姐是不守禮的人,可于佩梅而言,那是一個眼睛里會關(guān)照著她好壞隨時準(zhǔn)備著幫她忙的好姐姐。

    這也是個好姐姐,只是好的不一樣,佩梅雙手端起她面前一口未喝的茶來,雙手奉給了大姑家的大表姐,甜甜一笑道:“姐姐吃茶。”

    第27章 我這都有些等不及了。

    這妹妹,年紀(jì)小小,卻是滴水不漏,也難怪被里面的人看中,公孫盼晴接過她的茶,就是心中知道她這小表妹是圓滑,可人家姿態(tài)擺的好,她也受用,她抿了一口茶,朝佩梅調(diào)*笑著道了一句:“你這小機靈鬼。”

    佩梅羞澀地笑了笑,衛(wèi)婆婆在側(cè)置若罔聞,便連眼皮都未眨動一下。

    這看熱鬧的去了,直到前方文定已下,要佩梅的繡品作回禮,佩梅這屋子里頃刻又?jǐn)D滿了人,家里的表姐妹們又都來了,七嘴八舌要看佩梅給太孫準(zhǔn)備的繡品,衛(wèi)婆婆厲眼望過去,把先前準(zhǔn)備好的繡品給了佩家的老人項婆子。

    一群打趣的得了個沒趣,有人羨慕佩梅能請動這么個高明的宮里出來的婆子,有人則心里想著梅妹妹畢竟是不一般了,都是要嫁太孫的人了,姐妹間已不能像以前那樣能隨意玩鬧了。

    佩梅這邊由小娘子出的那頭回禮一過去,佩家中午女方這邊的訂親宴就開動了,佩梅房間里也開了一桌,姐姐妹妹們十來個人擠做了一桌,皆在佩梅屋里陪佩梅用席,中途一直未來的二姑家的苑娘表姐來了屋子,讓佩梅以茶代酒,與佩梅敬了杯水酒。

    敬完酒她就去了,說要去前面陪老太太一同招呼皇族里來的王妃和長世子夫人她們,等會兒再過來看梅娘她們。

    公孫盼晴這她二姨家的這個表妹被丫鬟管事娘子們前呼后擁進來,敬了杯薄酒,又被前呼后擁著出去了,眾姐妹被她一句“見過各位姐妹”一并打發(fā)了,連句多的招呼都沒有。

    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走了,她就聽有那吃醋的人酸溜溜道了一句:“這是梅娘妹妹哪家的表姐啊?這般風(fēng)光的,還能陪佩家奶奶的客,陪的還是王妃和世子夫人,將將奴嬌和姐妹們?nèi)デ懊婵炊紱]看著,真叫奴嬌好生羨慕。”

    說話的是佩梅外祖家的表姐妹,她話將將落音,只聽衛(wèi)婆子與佩梅道:“梅娘子,您用快一點,等會兒皇家的王嬸王嫂們要過來看您,您趕緊吃完我替你還收拾一下,妝點一下妝容佩飾。”

    佩梅剛才都去看姐妹們的神情,聽她們說話去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苑娘表姐這是過來傳話的,當(dāng)下也顧不上和那說話的表姐說話,忙低頭用起了膳。

    桌上聽著話的人也呆了,又有佩梅外祖家的表姐出聲道:“請問婆婆,等會兒皇家的人過來,我們這些姐妹可也要留下?”

    這話問出了在座之人的心聲,她們齊齊一致皆朝衛(wèi)婆子看去。

    “人太多了,皇家至多也就來一兩個長輩,帶一兩個小輩,你們兩邊人都多,不由就一邊選兩個,等會兒陪梅娘子。”衛(wèi)婆婆把話說罷,就低頭打量起梅娘子身上的裝扮來,尋思著等會兒要把哪幾處改一改,好讓人挑不出錯來。

    “大家都用快一點,”公孫盼晴見衛(wèi)婆婆說完了,也幫起了忙,“吃完了收拾一下,免得讓人見了還以為我們是那不講究的人家。”

    “在這屋里見啊?”

    有人問,衛(wèi)婆婆撩了撩眼皮,瞧了那說話的人一眼,淡淡道:“不是,去老太太屋里。”

    “那也要用快點,”這廂佩家四娘家的小娘子宣月照忙道,小娘子在外人面前羞澀得很,在眾姐妹們面前卻是個熱心腸,她性似其母,是個心直口快的,“我們家這邊就從我們大姨家的三個姐姐家中選,康家的姐姐妹妹也快快選好了也稍作收拾打扮一番,好陪梅娘妹妹恭恭敬敬去見王妃娘娘。”

    她家的小妹妹宣雙影也想去,可家中姐姐發(fā)了話,她怯生生地看了大姨家的表姐們一眼,人臉都沒看清,又飛快收了回來。

    公孫盼晴也看到了,她實則不想去,同是佩家娘子所出的女兒,二姨家的那個托家里男人的福在前頭陪客,她在這里陪梅娘,這算作什么?她不做那自取其辱的事。

    可她不去,回去了指不定還要挨她那個丈夫的說,尤其是她那個打她自嫁進去就沒看她順眼過一天的婆婆的,她不得不強咽下那股令她難受的氣,含笑道:“正好,我們兩家都在,一家出一個就好了,沒有兩個都是同一家的道理。”

    公孫惜晴見二姐姐要做好人,當(dāng)下毫不客氣道:“梅娘妹妹今天訂親,二姐姐已經(jīng)嫁人了,巧晴姐姐也早早就訂親了,照娘姐比我大半歲,去年也訂親了,只有我和雙影皆是沒說親的小娘子,就由我們兩個小娘子陪梅娘過去,也好沾沾她的光,沾些她的福氣。”

    公孫家的人自是知道公孫惜晴那口無遮攔的性情,宣月照和宣月影與她是表姐妹也知曉一些,康家的人卻是沒見識過,見公孫惜晴說得這般的不客氣,她們還真真沒見過這等真性情的小娘子,這廂掩嘴的掩嘴,眼睛大的

    睜大了眼睛,皆錯愣不已地看向了公孫惜晴。

    公孫惜晴也真真是想去,她也想嫁入皇家當(dāng)王妃,也顧不上她此舉回去肯定會被母親責(zé)罵,這廂頗有些賭氣地道:“難道不是嗎?用成了親訂了親的,叫王妃娘娘她們怎么想?”

    她這話一出來,莫說是她家里的姐姐,就是康家那邊成了親訂了親的表姐們也皆都變了臉色,康家有那成了親的表姐當(dāng)下就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些成了親的訂了親的就不是人了,就下賤了是罷?”

    “走!”那表姐也是個脾性大的,說著就拉著身邊的妹妹站了起來,氣急敗壞遷怒道:“嫌我們作賤了是罷?我們還不想留了!”

    好生生的喜宴,就被小妹妹攪亂了,公孫家的四娘子公孫巧晴這廂也是被她這個無論怎么教都教化不了的妹妹氣得滿心的悲憤,可這時候不是生氣的時候,她立馬轉(zhuǎn)頭朝梅娘妹妹看去,眼帶哀求地看向了她,希望梅娘妹妹不要生氣,還能幫她不懂事的小妹挽回這局面。

    佩梅這廂不說話是不行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碗筷擱下,沒去攔人,任人拉著走到了門邊上,反過頭與衛(wèi)婆婆道:“婆婆,你是最懂規(guī)矩的,人你替我選了罷。”

    衛(wèi)婆婆看了那不知道佩家今兒哪處招了她,心懷不忿一點就炸的康家外嫁女一眼,收回眼爾后道:“每家就選家里最前面的兩個罷,以大為尊,年紀(jì)大一點的陪你去也好,穩(wěn)重不出事。”

    “依婆婆的。”佩梅道。

    那走到門邊停了腳步的佩家女聽到話頓時這腳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不是佩家最大的女兒,但她排位第二,是第二個大的。

    這不走丟人,走了——她委實舍不得這大好的能見王妃的機會。

    她眼光余光不斷朝佩梅望去,盼著這個表妹能出聲挽留她。

    佩梅這廂正好看向了康家她這一輩里的大娘子,她溫婉一笑,朝這大姐姐笑道:“雯娘姐姐,您可愿意陪梅娘去?”

    自進佩家就說話很少的康家大娘子康雯當(dāng)即頷首點頭:“自是愿意的,是我要多謝梅娘妹妹的看重。”

    佩梅又朝公孫家她這一輩里最大的那個女兒家,“盼晴姐姐,您可愿意賞臉陪梅娘去見來看梅娘的尊貴長輩們?”

    “自是愿意,”康家那邊點頭點得甚快,公孫盼晴這下也沒猶豫,巧笑倩兮道:“姐姐求之不得。”

    “花娘姐姐?”佩梅這廂面向了門邊,神情溫婉,“您可愿意陪梅娘一道?”

    站在門邊的康尋花頓時大松了一口氣,抓著自己妹妹的手回過頭,歉意地朝佩梅道:“剛才是姐姐失禮了……”

    她猶豫了一下,接道:“妹妹若是對剛才姐姐的失禮不介意的話,我自是要應(yīng)妹妹之請的,難得你有事求我。”

    說罷,她也自知她這話說得太托大自傲了,當(dāng)即訕訕然地笑了笑,連忙說話力求趕緊把這話帶過去,“自是萬分愿意的,梅娘只管叫我就是。”

    佩梅微笑著朝她頷首,“那梅娘就此謝過姐姐了。”

    說罷,她也未多看這人一眼,起身回過頭朝衛(wèi)婆婆道:“我吃完了,請婆婆幫我安頓一下姐妹們,我去娘親的屋里等你過來為梅娘補妝。”

    “妹妹,”這廂公孫盼晴慌忙站起來,“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佩梅淺淺一笑,“盼晴姐姐也收撿一下,梅娘去的是父母親的屋子,也不方便帶外人進去,還請各位姐姐妹妹們就在梅娘屋里稍作歇息。”

    佩梅朝在屋里頭今日來她家做客的眾表姐妹們福了一禮,有些懂了之前苑娘表姐來她屋里簡言之后的轉(zhuǎn)身離去。

    這做人有些時候罷,能少說一點就少說一點,能省不少事,只可惜她做不到像那位姐姐那般的絕決,以前她做不到,以后想做到想來更難。

    *

    佩家宅小,今日訂親皇家來了不少人,女客也來了兩個身份頗重的,一個是八王爺?shù)拈L媳長世子夫人,另一個是長世子夫人的親妹妹小燕王妃。

    佩家把前堂拿大屏分了一小半出來,由老太太帶著家里的姑奶奶們來陪她們,席過一半之時,有衛(wèi)婆婆打發(fā)過來的丫鬟過來在老太太身邊說了幾句話,老太太點點頭當(dāng)作是聽到了。

    這廂小燕王妃正在和祿衣侯夫人說話,見到丫鬟來說話,就知道后頭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便止了之前和祿衣侯夫人的話,與她說起了那個太孫相中了非要不可的小娘子:“你這表妹可當(dāng)真是個大福星?我這都有些等不及了。”

    第28章 這些個呢,是我給你的。

    小燕王妃雖是王妃,但她家王爺是世襲到了第三代的王,他們家地位雖高,卻與順安帝這一枝的皇族血脈到底是遠了點,還不如她姐姐長世子夫人與宮里來得親近,血緣也要更近,不過當(dāng)年小燕王妃能嫁給小燕王,也是借了她姐姐的勢,她家王爺也是想借她和?*?她姐姐的關(guān)系和宮里走得更近一點。

    小燕王妃與八王府走得近,也常與國都里數(shù)得出來叫得上名號的貴勛內(nèi)眷來往,她去年就在皇后主持的宮宴里見過祿衣侯夫人,與她相談甚歡,這廂見到熟人,說話也就隨意了些,還帶著一些與祿衣侯夫人一見如故的親昵。

    祿衣侯現(xiàn)眼下正是陛下眼中的紅人。

    “您見到了就知道了,祿衣侯夫人說罷頓了頓,又道:“是個好女子。”

    小燕王妃早就見識過了祿衣侯夫人不輕易評議他人的謹(jǐn)慎,難得聽她說自己表妹一句好,當(dāng)下莞爾,“那我更想看看了。”

    長世子夫人見她拉著祿衣侯夫人用著膳都說話不停,一臉威嚴(yán)富貴的長姐含笑搖頭,道:“喬喬不得如此無禮。”

    她朝佩二娘看過去,朝這位華貴一身的夫人輕頷了一記首,目光最終落到了身邊陪客的老太太身上,言辭溫婉道:“我妹妹去年在宮里見過祿衣侯夫人,與她一見如故,今年本來還想找祿衣侯夫人一起聚一聚,哪想年初被她家王爺帶回了封地,直到九月才回的都城,沒成想這回也回得巧,趕上了您家的喜事,家妹還能在您這里碰到祿衣侯夫人。”

    “看王妃的樣子年紀(jì)應(yīng)與我家苑娘相當(dāng),老身托大說一句,兩個小娘子玩得來也是應(yīng)當(dāng)。”老太太滿臉慈祥道。

    小燕王妃聽了直掩嘴,嬌笑不停,便連手中的筷子都擱下了,長世子夫人見狀失笑不已,朝明顯捧著她家妹的老太太好笑道:“她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平時最喜扮嫩,身上一點當(dāng)王妃的穩(wěn)重都沒有,我怎么說她都沒有用,這倒好,您也說她年輕,回頭她又有得是嘴回我了。”

    “姐姐……”小燕王妃這廂不依地叫了長世子夫人一聲,那嬌俏不依的聲音逗得在場之人皆笑了起來。

    康氏在坐賠著笑,心底這廂也分外舒暢。

    不管東宮的太孫身子如何,可皇家這面子確是給夠了,找了這般討喜身份也足的人過來訂親,算是費了些苦心了。

    這席很快就吃完,吃罷長世子夫人讓下人去公爹八王爺那邊送了話,這邊她跟著老太太回了老太太住的屋。

    因著孫女訂親的事,老太爺老太太的屋子也被女兒們親自動手收整了一番,老太爺四處擱置的書本皆被納入了書柜書箱,空出了不少地方來。饒是如此,一行人到了屋子,也沒有地方讓所有的人都有坐,人太多了,康氏忙向大姑姐望去,佩大娘連忙替她出了頭,站在門口先請皇家來的人先和老太太進去坐下,又把二妹拉了進去,正猶豫著要不要舍下其實無關(guān)緊要的四妹時,見二妹微微側(cè)回頭來朝她細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當(dāng)下佩大娘想都沒想,就對四娘道:“小妹,你快跟著二姐進去。”

    “欸。”佩四娘粗心,沒看到大姐和二姐之間的眉眼帳,高高興興地隨二姐進去了,康氏卻是看到了,心中又一塊石頭落了地。

    二姑姐這眼神送得好,今日家里的小姑妹沒進去,小姑妹至多也就心里不痛快,但這事情老太爺和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心里不會舒服,小姑妹家里那個疼小姑妹的妹夫也不會輕易罷休,這事后就又是一筆怎么清算都無法清算清楚的帳。

    “親家母親,”這廂佩大娘無暇多想,面對今天大駕光臨的康老夫人,還有自家弟妹的親嫂子康夫人賠著笑道:“您快快請進,大妹子,你也進。”

    這兩個進去了,屋里委實坐不下也站不下幾個人了,佩大娘見康家的那個老的臉上擠著別人一眼看過去就很明顯勉強的笑進去了,她撇了撇嘴,飛快把嘴邊的不屑掩下,對二妹家的外甥女格外和氣道:“苑娘你也進去罷,你跟長世子夫人和王妃娘娘是熟人,你進去了我們家也有個好陪貴客們說話的。”

    蘇苑娘今日來就是當(dāng)陪客的。這訂親宴原來她沒有來的打算,但自昨日她從丈夫嘴里宮里請了八王爺來當(dāng)這個媒人,她想著她見過八王府的女眷,當(dāng)時還與她們好生說過一些話,算是熟人,她略沉思了片刻,覺著她來了能幫上些許忙,這便朝她母親遞了個信,讓母親知會了外祖一聲,上午就來了。

    這廂大姨一請,她朝大姨欠了半身,順從道:“是。”

    佩大娘最佩服她這外甥女的就是這不驕不躁的姿態(tài),她這外甥女在任何時候都沉得住氣,她幾個女兒,也就巧晴的性情能和她這表姐比一比。

    “好了,你快去看看梅娘她們來了沒有,這邊我看著,”屋子快滿當(dāng)了,佩大娘讓弟妹趕緊動,“別讓貴人久等了。”

    康氏只是不喜歡打人的眼,尤其是在女兒訂親的這個大日子,她寧肯循規(guī)蹈矩一些,讓人說太孫妃有個守規(guī)矩木訥的母親,勝過有人說太孫妃有個厲害的親娘,她心里有成算,這廂看二姑姐一進去就替婆婆和長世子夫人和王妃介紹起了屋中的布局來,等二姑姐家的苑娘一進去,連長世子夫人的身邊人都有人搭話招呼了,她這心又放了下來,她感激地朝大姑姐看了一眼,朝替她主持了局面的大姑姐匆促謝了一聲,就趕緊緊著女兒那邊的事去了。

    她在半路接到了女兒,還有女兒的那幾個表姐妹。

    人太多了,康氏一見到人數(shù)心里就“咯噔”了一聲,隨即對了對,發(fā)現(xiàn)擠一擠,人擠在門邊還是放得下的,便什么也沒說,牽著女兒的手就往前走。

    康氏眼神滄桑犀利,她通常默不作聲的時候乍一眼看過去就易給人兇神惡煞之感,佩家姑姐妹們的女兒還好一點,她們小時候常隨母親來外祖家做客,知道舅娘對她們好得很,對這個舅娘還是有幾分親近的,但康家的娘子們對這個怨恨娘家的姑姑實在是忌諱害怕得很,康氏這一來,路上還在說著話的她們頓時成了啞巴,一言不發(fā)跟在了最后,生怕她們這個對娘家有成見的姑姑一個惱火,便不讓她們?nèi)チ恕?br />
    這人很快就帶到了,佩梅一進門就聽見站在門口的大姑姑爽朗地笑了起來,歡聲說道:“我們家的乖梅娘來了,這么快,你快進來讓長輩們好好看看你。”

    佩梅被千喜萬喜的大姑姑歡天喜地地帶到了隨外祖母坐在首位的兩個看起來珠光寶氣,一個威嚴(yán),一個嬌俏的兩位夫人面前。

    “這就是梅娘了?”嬌俏的那個頓時就說話了,帶著笑伸出來手來,亦帶來了一股怡人沁脾的香氣,“快來讓小嬸嬸看看,我是你小燕王嬸嬸。”

    隨著她親親熱熱的話,就是她滑得像柔軟的絲綢一樣的柔荑松松軟軟地握住了佩梅的手,小燕王嬸嬸的手握得矜持又禮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看著屈膝方便她握手的佩梅贊道:“當(dāng)真是個好女子,我說句公道話,配太孫足夠好。”

    “你快起來,這個是八王府的長世子夫人,是太孫的堂嬸嬸……”小燕王妃這廂起了半身,雙手扶了小娘子起來帶到了她長姐面前。

    “佩梅見過長世子夫人,佩梅給您請安了。”

    “好孩子,起來,過來一點……”長世子夫人說著話時,小燕王妃已幫她扶起了人往她靠近了一些,這廂長世子夫人先是摘下脖子上戴的金玉福頸鏈,伸手往佩梅頭上戴,她威嚴(yán)端莊的臉上這時起了一點笑,她微微低頭,一團和氣地與佩梅道:“你和我衛(wèi)家皇太孫是難得的金玉良緣,這個金玉福有點新,是太后娘娘初入大鳳棲宮的時候先帝爺賜給她的禮物當(dāng)中的一件,因機緣巧合,它被太后娘娘賜給了我母妃娘娘,也就是你們八奶奶,你八奶奶知道我今天要來看你,特地翻出了這件太后賞給她的大禮,她說,這說起來算是物歸原主,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愿你以后和太孫長長久久,和和美美,白頭偕老一生。”

    這長輩的祝福經(jīng)一臉威儀的長世子夫人說來異常莊嚴(yán)隆重,聽得在場之人皆屏息以待,佩梅心中也因她的話油然而生了一股肅穆,真真切切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出了她嫁的不是一般人,而是當(dāng)今皇太孫的沉重與莊重來。

    “佩梅在此跪謝長者的賜福,”沉重的金玉福掛在了身上,就如同皇家的扣鎖掛在了身上一般,佩梅已知她從今往后不再是佩家女,而是衛(wèi)家婦了,她就勢跪了下來,朝長世子夫人磕頭道:“佩梅謝過八爺爺,謝過八奶奶,謝過長世子嬸嬸。”

    “好孩子。”

    佩梅又被扶了起來。

    “這些個呢,是我給你的。”長世子夫人這時就笑得慈祥多了,她眼睛彎了起來,人都因這個年輕了不少,她拔下頭上的朱釵,小心插到了佩梅的頭上,又把手鐲取下為佩梅戴上,等到她身上的一半飾物都到了佩梅身上,長世子夫人握著眼前渾身珠光寶氣的小娘子的手,一時竟迷了眼,不禁怔愣住了。

    她依稀好像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懵懂無知,不知一入侯門深似海,萬般無奈不由己的自己。

    第29章 也好讓她以后走得順一點。

    長世子夫人見過佩梅,又叫身邊人把備好的東西分賞給了佩家一眾的小輩,小燕王妃又拉著佩梅說了一會兒話,沒多久,前頭就有八王府的人來說八王爺準(zhǔn)備回去了,讓長世子夫人和小燕王妃和準(zhǔn)備準(zhǔn)備就回。

    又一通告辭,老太太讓衛(wèi)婆婆把孫女帶回屋,就帶著家里的兒媳女兒親戚等人擁著她們浩浩蕩蕩往前頭去,送別她們。

    沒多時就把人送到了大門,老八王爺已經(jīng)到門口了,在長媳和侄子媳婦與他請過安打過招呼后,他和佩家老太太相互問好,之后他特地與站在老太太身后不遠處那身著命婦華裳的女子道了一句:“這是祿衣侯夫人罷?”

    站在母親身后的祿衣侯夫人上前來朝老八王爺請安,“妾身正是,妾身給八王爺請安,您貴體金安。”

    “是了,八王爺是個面容慈祥的老人,看起來極好說話,他撫著胡須一笑,道:“你是佩老太君的外孫女。回去替老夫向你家祿衣侯問聲好,那個小郎君上次隨我老皇兄來我家里,屁股都沒坐熱就走了……”

    祿衣侯夫人頓時一臉訝異。

    “哈哈,”八王爺見她突變的神色笑了起來,“沒得事,他是去替陛下辦事才走的,我那個老皇兄陛下,就那急脾氣,就是帶新人來做客給我認識,一有事也只管讓人去了,都沒讓我來得及招呼你家祿衣侯一杯熱茶。”

    “妾身回去定與他說,勞您老記掛。”祿衣侯夫人又朝他欠了欠身。

    “嗯。”八王爺撫須頷首,末了溫和地朝祿衣侯這最寵愛的夫人點了點頭,這才轉(zhuǎn)身帶著一干人等上了馬車歸程。

    八王爺一眾人等一走,祿衣侯夫人也未在外祖家停留太久,她與祖父母和舅父舅母告辭了一翻,領(lǐng)著下人回去了。

    她是走了,這廂來佩家吃訂親宴的親朋戚友卻是走得不多。

    往常宴到此刻已是散宴,客人們應(yīng)也是走得差不多了,只是今日皇家的人來的排場大,一個訂親宴,不僅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讓他代以族務(wù)的老八王爺親自來了,連長世子夫人都代年老病重不便出行的老王妃來相看了太孫媳婦。這訂親宴來的又都是與佩家走得極近的人物,八王爺一走,他們不僅圍住了佩準(zhǔn)說話,連佩準(zhǔn)的師兄,太孫的老師江高環(huán)也被他們團團圍住追問不休,想弄清楚佩家與皇家的關(guān)系,更想知曉太孫現(xiàn)在身子如何。

    他們都是走得近的人家,在把法碼壓在佩家之前,他們想把這中間的條條框框皆弄明白。

    佩家還是人聲鼎沸,不僅是走的人不多,得信往佩家趕來的人還更多了。

    一拔又一拔的新客上門,還帶來了賀禮,且多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羨慕得康家的老太太直陰著臉,見佩家的人也沒個主事的上前來招呼她,她逮著身邊的繼兒媳婦就陰陽怪氣地編排佩家的不是,“這是還沒成事就上天了罷?眼睛都長腦冒頂上了,眼里沒人嘍。”

    康長嫂撇過頭翻了個白眼,當(dāng)作沒聽到。

    她們這拔客被安排在了原先隔出來的小堂里,這廂佩康氏收禮收到手軟,等她派去問夫郎和婆婆的下人送話來,說晚上要留這些人的膳,家里還要弄幾桌不下于中午的宴席來招呼這些客人,她不得不又找上大姑子她們,去商量晚上的事。

    佩大娘正和女兒她們躲在一角歇息。此前看到二娘家的女兒與人家皇族的老八王爺談笑風(fēng)生,若說她心里痛快也是不痛快的,可她也無太多嫉妒,那畢竟是她的外甥女,可女兒們一找上來,聽著她生的家中二娘子酸溜溜地意有所指地說她苑娘表妹現(xiàn)在和她們完全不在一個地位了,她們這些姐姐妹妹也入不了她的眼了,佩大娘聽這話聽得心里直冒火,不想與她這不成器的二女兒多說話,等到四女兒巧晴說了此前小女兒惜晴此前在梅娘屋里的事,立馬又見小女兒朝她四姐姐跳腳,當(dāng)著她的面就罵四姐姐是告狀精,佩大娘頓時就火了,用盡了渾身力氣方才克制住了心頭的火氣,方才沒一巴掌扇到小女兒的臉上。

    不過她那怒火濤天的神色已把公孫惜晴嚇住了,當(dāng)下話也不敢說,訥訥低下了頭去。

    “我現(xiàn)在恨不得家打死你,你知道我為什么沒打嗎?”佩大娘壓低著聲音,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道:“不是因為你是我生的,不是我疼你,而是我不想讓你這孽根壞了今兒這氣氛,不給主人家添堵,我都能忍下不打死你,你怎么就學(xué)不會閉上你那張臭嘴!啊!”

    佩大娘最后一字咬得痛徹心扉,語里的狠勁嚇得她面前的三個女兒皆齊齊朝她跪了下來,異口同聲道:“母親息怒,是女兒的錯。”

    就在這個時候,佩康氏聽著人的指路找了過來,見到此景便一個轉(zhuǎn)身,打算速速離去,末料卻被佩大娘眼角余光看到了,喊住了她:“弟媳婦,找我的嗎?”

    佩康氏只得回頭,猶豫著道:“是的大姐……”

    “什么事?”

    佩康氏便把前頭不停來的來客的事說了,又道:“晚上還要加宴,家里的……”

    “要采辦,安排廚房的事是罷?”佩大娘看都未看跪著的女兒們一眼,朝佩康氏走了過來,攬上人的手,“我來安排,叫你二姐她們了嗎?”

    “沒有,我先來找的您。”

    “我去找找二娘四娘,把事安排分發(fā)一下,我們各就各位,你莫慌,忙得過來。”這人的位置是靠做事做出來的,不是靠嘴說出來的,佩大娘不想在這等重要的日子還跟不受教的女兒掰扯那些她們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心里去的道理,她拉著弟媳婦的手,找上了兩個妹妹,幾個人一合計,很快把事情落實了下去。

    佩家晚上又開了八桌的席,和中午開的八桌席一個數(shù)。

    等到送走客人們,佩家來幫忙的三個娘子都沒來得及走,留宿在了娘家。佩康氏也是忙得昏頭昏腦,這時候眼睛已經(jīng)犯瞇瞪了,還不忘來女兒房里,讓佩梅在三個姑姑休息前去給她們送盞燕窩過去潤潤喉,問問她們的好。

    “燕窩我叫你項嬸守著替你熬好了,我?guī)е悻F(xiàn)在就去廚房,你親手端過去給她們,姑姑們?yōu)槟忝σ惶炝耍@是你的一片心意,”康氏殷殷叮囑女兒道:“她們都是為的你,你這孝一定要盡到了。”

    母親累得滿臉掩飾不住的疲憊還為她作人情,這大好的日子,佩梅著實不想哭,可眼睛不聽話還是疼了起來,她小心地摸了摸娘親的臉,含淚笑道:“梅娘知道了。”

    “傻孩子,”康氏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盡力維持著清醒再行叮囑女兒,“人家不是白幫我們的,你聽好了,無論是在家里,還是以后去了夫家,一定要跟人有來有往,你惦記別人的恩情,人家知道你不是白眼狼,才會想著下一次也幫你,走了,不多說了,娘帶你去。”

    康氏言傳身教,恨不得在女兒成親之前,把那些教過女兒的沒教過女兒的通通再教她一遍,也好讓她以后走得順一點。

    *

    禮部為太孫擇的大婚吉日在十一月底十一月二十九日萬事大吉各事皆宜的那一天。佩家為女兒打的家具在十一月中旬就抬入了東宮,安放完整,而佩梅的嫁衣則在其表姐夫的幫忙下出動了近百個的繡娘,把嫁衣的大體樣子都做了出來,最后落到佩家手里的只需安些扣子,作一些細節(jié)上的改動。

    最繁瑣的皆已弄好,是以在佩康氏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下,嫁衣在這十一月十六日這日終于送到了佩家,一看嫁衣不需她們費太多時間工夫,佩康氏當(dāng)下喜極而泣,一顆高高懸掛的心可算是落回了實處。

    離梅娘成親的日子就十來個日子了,嫁衣還沒做好,康氏每夜夜不能寐,就是外甥女給她下了保證嫁衣一定能成,能趕上日子,康氏還是為此兩鬢皆染上了灰發(fā),直看得佩梅心里揪心不已。

    可她這時候不能亂,是以佩梅每日穩(wěn)如磐石,不止每日勤加溫習(xí)衛(wèi)婆婆教的功課,還每一天把母親做的事拿了一點過去做。她每日多做一點,積少成多,現(xiàn)在她不僅是知道了她成親當(dāng)日家里要她抬多少嫁妝過去,還把她成親當(dāng)口她應(yīng)該要做的事情,與家里人要做的事情皆了如指掌。

    嫁衣到了家里,母親哭了,佩梅雙手?jǐn)堉赣H的腰抬起小臉朝她笑道:“這是大好事,娘親怎么哭了?可是嫌棄梅娘的女紅太差,鑲不了扣子急哭的?”

    這小娘子,康氏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假意斥道:“無禮,女孩子家家的,說話要規(guī)矩一些。”

    佩梅比以前要粘她母親多了,她自有記憶起就不太讓娘親摟摟抱抱,她娘親也不喜歡摟摟抱抱這些太親近的舉止,是以往日佩梅與她娘親最親近的時候就是她娘親為她梳頭,她生辰那日親自為她系衣裳,這些時日佩梅卻是不顧以前與冷硬的母親的距離,動不動就往母親懷里鉆,她母親也縱容著她,母女倆似是想在這短短時日里,把以往母女倆沒有太多過的溫情一道補上。

    母親輕輕敲打,這廂佩梅含著笑,小臉貼在母親的胸口,粘在母親的懷里一動不動。

    第30章 吉時已到……

    十一月的寒風(fēng)被擋在了花轎外面,佩梅昨天聽說始央宮的大帝下旨,特準(zhǔn)她從東宮正東門的大門抬入進入東宮,那是正太子妃方才得有的禮遇。佩梅不知這禮遇從何而來,只知家里人又喜又擔(dān)憂,喜她被皇家高看對待,又擔(dān)憂這里面藏著他們家不知名的兇險,末了還是祖父發(fā)了話,當(dāng)這是大喜事辦,從明日家中一開門,家里人每個人必須喜笑顏開。

    祖父發(fā)了話,母親也展了歡顏,只是一早她還是哭成了淚人兒,佩梅為免擾亂臉上的妝,強忍著眼淚不哭,吉時一到上了花轎,在一路震天響的鞭竹聲中,來到了嘈雜聲音漸漸小了一些的地方。

    沒多時,她耳邊響起了悠長的撞鐘聲,一聲接一聲,響了六聲。

    衛(wèi)國皇后登位,立在皇宮正中央的天地鐘響徹十二聲,王儲妃太子妃為九聲,佩梅為王儲長子之妃,天地鐘為她響了六聲。

    她到皇宮了。

    衛(wèi)國嫁女,送親者多為至親叔伯堂表兄弟,今天為佩梅送嫁的是她的師伯,詡兒的師尊,她的表兄蘇居甫,當(dāng)今祿衣侯的大舅子。兩人皆是在官場多年的人,佩梅身邊帶的都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婢女,還有決意跟她來的家中多年老仆項婆婆,師伯表兄送她到皇宮就要走,她身邊呆的只有她的下人。

    鐘聲響過之后,佩梅似是聽到了她師伯的聲音,這廂她的花轎外,響起了來迎她的詡兒的聲音,只聽他在外面咳嗽了兩聲,虛弱道:“梅娘,到了,等會兒我母妃身邊的老嬢嬢會帶你去正英殿大殿,那是我父王的正殿,今日我倆拜堂的地方……”

    “太孫,您在作甚?還不趕緊過來,小轎在這邊。”有人打斷了他。

    佩梅豎著耳朵,再沒有聽到詡兒的聲音,只聽到了一連串匆忙的腳步聲……

    “梅娘,梅娘?”

    是家里老人的聲音,佩梅沒說話,她在頭蓋下睜著眼,伸出手在花轎的前門轎骨那處易響的地方輕敲了一記,外面的人聽到了她的暗號,聲音緊接著響起,“宮里的人這就來了,您準(zhǔn)備一下,來了好多人。”

    佩梅豎著耳朵細聽,聽到此處,項婆婆的聲音也止了,這時更遠處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朵里,只聽遠處有人在和項婆婆說話,有點遠,她聽不太清楚,只聽得到婆婆畢恭畢敬的回答。

    沒多時,腳步聲近了,有人在外面恭敬地請安:“佩家娘子,老奴乃太子妃身邊的管事婆婆,奴婢姓鮮,您叫我鮮婆子就好了。”

    佩梅靜默無聲。

    鮮婆子接道:“今日路順,離吉時還有兩柱香,太孫那邊先去準(zhǔn)備了,您這邊就由老奴帶著先去正堂的外大門,太孫那邊會立馬趕過來,牽你去正英大殿拜堂。”

    佩梅猜詡兒是身子不行了,他今日親自騎馬來佩家迎她,想必路上已耗盡了他的力氣,這稍作歇息存些力氣拜堂,想來也是早做好了準(zhǔn)備才提前了一點把她抬入了宮中。

    佩梅還是未出聲。

    她是不能隨意出聲的,鮮婆子對新娘子的沉默甚是滿意,是個穩(wěn)重的,年紀(jì)雖小,但只要沉得住氣,不怕她在這宮里活不過兩年。

    “那奴婢這就帶您過去了。”

    “起……”有人吆喝著。

    停止的花轎又搖晃了起來,這一路的聲音就大了,就像是她剛抬起佩宅,街坊鄰居皆為她炸響了鞭竹一樣,到處都是響亮的炮竹響聲。

    要有不同之處的話,那就是她還聽到了絲竹聲,有人在奏樂,聲音悅耳,在炮竹聲的交夾下,就像一汩清泉流入了人的耳。

    佩梅以為這一路會很長,她仔細聽著一路的聲音,辨別著這些聲音的動向和它們的主人,她全神貫注地耳聽八方,沒多時就又聽外面響起了清晰的聲音,只聽剛才那個自稱是鮮婆婆的人驚訝道:“您怎么現(xiàn)在就來了?”

    外邊去小殿稍作歇息喝完了藥過來的衛(wèi)詡朝母妃身邊的鮮嬢嬢頷了一記首,快步朝見到他來便停了的花轎走來。

    他已恢復(fù)了精神。

    他走到轎邊,朝里道:“梅娘?”

    佩梅聽到他恢復(fù)了中氣的聲音,在蓋頭底下笑了,她還是沒作聲,但這次她伸手輕輕敲了門骨一記,回復(fù)了他。

    外面的衛(wèi)詡聽到了她的回復(fù),此前冷若冰霜的眼里閃過一道笑意,他道:“吉時快到了,今日是我父王母妃親自為我們主持大婚,唱諾的人你也見過,是父王身邊的福公公。”

    佩梅在蓋頭下點了下頭。

    衛(wèi)詡沒看見,只是手摸著轎門,給予著花轎里那個被他帶入深宮的小娘子他想給予她的勇氣,回頭朝她帶來的老人輕聲道:“等會兒拜完堂,你牢牢把著你家娘子的手不要放,親自送她去洞房,你給我記住了,今日宮里大半的人都來了東宮,人多是非多,我沒回洞房之前,不要給你娘子喝屋里的水吃屋里的東西,記住了?”

    項婆子,原來佩家的老人項嬸心驚膽顫,顫顫危危疊聲道:“記住了記住了。”

    誰想這才進門,就要防著了。

    衛(wèi)詡這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是無緣無故就身子弱活不過成年的,聽他母妃說,他五歲前調(diào)皮得能爬上兩丈高的樹還不喘氣,五歲大病一場后,他就成了一個病秧子,今夕不知明夕。

    今天東宮外來的人太多了,且東宮他母妃也只能保證她的小鳳棲宮的人沒有外心,其它殿宮可不會只聽她的話,衛(wèi)詡信不過,現(xiàn)在他滿眼望去,皆是想害他太孫妃的人。

    “好。”

    就在衛(wèi)詡話音剛落之時,空氣中突然響起了歡快的宮樂聲,衛(wèi)詡身邊的小楊子踮著腳尖看著不遠處正英大殿殿坪里的樣子歡聲道:“太孫,吉時到了。”

    “吉時已到……”高亢嘹亮的喊禮聲傳來,“新郎,新娘入堂,拜天地祖廟高堂。”

    外面有人撩起了轎簾,佩梅看著腳邊的亮光,只聽詡兒的聲音在她身前柔聲響起:“梅娘,到了,我們要拜天地了。”

    皇家大婚禮事繁瑣,佩梅先是要去大殿拜天地,還要身穿著細金繡成的重達十來斤的鳳霞披冠隨太孫殿下去祖廟拜見列祖列宗,讓在祖廟今日為他們主持入譜儀式的八王爺把她寫入衛(wèi)家族譜,爾后,他們又在福公公的帶領(lǐng)下,一眾人等的前呼后擁下再行步入正英殿,拜高堂太子與太子妃。

    禮成后,天已大黑,被送入洞房的佩梅背后背著一身濕透到了外層嫁衣的汗,她踩著宮中紅得濃洌似血的燈光,被項婆婆和她的女婢扶著邁入了今口的洞房翼和宮。

    外面絲竹聲不斷,洞房里靜悄悄的,詡兒送她回洞房不久就走了,項婆子牢守著太孫的叮囑,守在她家娘子身邊寸步不離,眼睛死死盯著門不放,連洞房都顧不上打量一二。

    這廂外面,狄皇后冷眼朝起哄要去看新娘子的太子寵妾王春詩望過去,王春詩一見那心眼全偏在了太子妃身上的老皇后那張冷淡的老臉,心下一抖,又因被老皇后這般看待,赤*裸*裸地看不起她,她羞得臉上都燥熱了起來。

    她甚少能見到老皇后,有時她忍不住心頭對老皇后的不滿,試探地去問過太子爺皇后娘娘為何不喜歡她的話,得來的卻是太子爺似笑非笑的打量。

    她本已停了刺探老皇后心意的意思,可如今,她生的兒子是太子爺最喜歡的兒子,也是模樣最俊身子最好人也最聰明的皇孫,他還跟太子爺最看重的以后的輔佐大臣的女兒訂了親,王春詩以為皇后會看在這些的份上,會對她客氣一點……

    她說不定以后就是太子的親生母親,也指不定就是以后的皇后!老東西憑何多年看不起她,只一心幫著那個連男人的心都留不住的怨婦?別以為那怨婦的兒子娶了個所謂的福星就能保命,她看他連活過今年都難,到時候看這老東西怎么辦,別以為到時候又來籠絡(luò)她,她就會給臉。

    王春詩這廂滿腹怨恨,低頭看著腿上的眼睛帶著毒意。

    她低著頭,狄皇后看不到她的臉,可她都不用去想,就知道王春詩怎么想她……

    這也是她在深宮里活著最有意思的事了,她兒子那個以前最痛恨美貌女子的人,如今睡的最多的,也是那最美貌的女子。

    說要保護他的母親,如今連他一個寵妾都能暗中對他的母親恨之入骨,他明明知道,還把她愈拱愈高,指不定哪天把她抬得高高來羞辱他的母親,方才是他的正意罷。

    狄皇后有時候都想不清楚鬧不明白,這皇宮里最恨她的究竟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的兒子。

    “詡兒身子本就有恙,今日他大婚也辛苦了,”狄皇后合上眼,不想看底下那群她一眼就能看透她們的愛恨情*欲的人,“新娘子就別看了,讓他們小夫妻這洞房夜安寧點,也算是我們當(dāng)長輩的對他們的一點心意,這事就這么著辦罷。”

    她不咸不淡地說完,說罷合著眼不聲響了,留下底下的宮妃寵妾們等了一陣沒等到她后面的話,慢慢抬起來頭來,看到首座那尊榮華貴的皇后娘娘半躺在鳳椅上合著眼,似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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