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詡兒對我的赤誠沒有作假過。
太孫大婚,宮里能來的人都來了,便是皇帝陛下亦派了身邊的吳公公過來觀了禮,給新婚小夫妻送來了圣旨賜予了祝詞。皇后還沒死,劉太子妃的勢還沒倒,在場的衛家皇室內眷都不想在這時候明著與皇后作對,就是王春詩正當寵,那與她走得近的人也不想為著討好一個寵妾得罪了至尊的皇后娘娘,是以這一時半會的,竟無一人出聲。
末了,還是劉氏打破了這片安靜,她翹起她那張不笑尤帶三分笑意的嘴,啟唇不緊不慢地溫聲道:“今日我兒大婚,諸位親朋戚友能來喝這杯喜酒,在此我替我兒謝過諸位長輩對他一片拳拳祝福之心……”
她端起面前酒杯,撐著桌幾瀟灑地站了起來,雙手奉上前,柔聲道:“本宮替他敬各位長輩一杯。”
至于寵妾,再寵也是妾,當不上長輩,在場但凡有身份敢稱是太孫長輩,能受得住劉太子妃這一輩敬的人這廂皆站了起來,留下一群不夠輩分不夠名分的人坐在原地,尷尬得無地自容。
王春詩本又羞又怒,可眼睛一瞥,就見到了許多不夠身份站起來受那杯酒的人臉躲的躲,還有眼睛里藏著不屑的,這劉湘娘話一出,得罪的人可不少。
這就是皇后欽點的太子妃!片晌之間,王春詩心里都快笑壞了,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諾。”站起來的人此時應了太子妃之請。
王春詩這偷著樂,劉氏敬完酒,笑意吟吟環視了諸位站起來的宮妃一眼,口中略帶了些自嘲道:“還請各位長輩能體諒一下詡兒的身子,今天如若不是要完全這人生大事在撐著他,他早就倒下了,不瞞您幾位說,他今天續命湯都喝了三趟了,就為的能親自迎娶他的太孫妃,還望?*?長輩們能憐惜他一二,就讓他留著余著的那點力氣,讓小夫妻倆過一個安穩一點的洞房夜罷。”
“你這話說得,”順安帝最看重的弟弟靖王王妃這廂開了口,她是個常年冷面的人,宗室當中有人送了她一“冰妃”的外號,這廂她手持空了的酒杯站著未動,冷著臉冷冰冰地道:“有人想要他的命,我們這些當叔嬸伯娘的,難道還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不成?讓他歇著,今日有那不要命的不懂事沒事找事的非要去鬧他洞房,明日你找麻煩的時候,你帶上我一個,我帶家仆過來幫你。”
靖王府靖王玩世不恭,誰都不怕得罪,靖王妃毫不遜色,宗室當中她不說話不開口則罷,一開口那氣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眾人怕她,更怕她背后那個混不吝的偏偏愛把她的話當真去處置的靖王。
滿朝上下,皇帝一心偏讓信任的人不多,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靖王就是其中的一個。
“湘娘謝過嬸嬸。”這宗室里,劉氏誰都不敢走得太近,她與靖王妃也是相識不相知,她從未給自己與這位只年長她幾歲的族中叔嬸建立交情的機會,她以為這宗室里除了鳳棲宮的婆婆,她誰都得罪了,卻未料這剛烈的嬸母這廂不顧在場那錯綜復雜的權利糾葛,站出來狀似冷冰冰,實則頂著靖王府的權威出頭為她說了一句公道話。
公道就是她兒子為了成親一事,已耗盡了力氣,他這成完親,興許在床上躺上半月一個月都不見得能起身,這些人心知肚明,各路探子打聽到的她兒子喝了百年人參熬出來的續命湯的消息想必已經送到了她們耳里,這些人卻還想著去鬧他的洞房看他媳婦的戲,這不是明擺著想看他是怎么死的嗎?
想他是怎么死的,跟害她的命,看著她去死又有何異?面對一群居心叵測的人,劉氏連怒都不能怒,她連淚都沒有,眼淚她早就哭干了,她站起來身來敬這杯酒,只是為的想讓這些老一輩的人能礙著她們是長輩的那張臉,別做那種連臉都沒有的事情來,替她兒子攔住那一遭。
但這世道,哪怕是在這宗室里,也不盡皆些烏漆墨黑的人,靖王嬸這個誰都想巴結一番的人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為她說了話。
劉氏的感激,當下深藏于心,她不敢過多表露她對靖王嬸的感激,免得太子以為她想玩弄權勢,是以她只朝靖王妃欠身謝了一記,連神情也平靜得很。
她謝過后,靖王妃都沒看她,這廂靖王妃把眼睛壓下,看著坐著的那群心思各異的妃子們,她那猶如冰僵了一般的臉依舊蔚然不動,“省省你們那看熱鬧的心,衛家的嫡系就是死絕了,這熱鬧也不是你們這些人能看得起的。”
說罷,她放下酒杯,朝首座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的皇后冷冰冰道:“皇嫂,喜酒喝完了,我要去前頭找我家那闖禍鬼去了。”
狄皇后朝她擺擺手,“去。”
靖王妃都不曾施禮,皇后話一罷,她就撩起身下華麗的長裙提步出了桌幾,轉身背著皇后施施然往大殿門口走了去。
狄皇后這廂也收回了眼,朝拿起琉璃瓶跪坐到她跟前來侍候她的太子妃道:“她就這脾氣,剛嫁給靖王的時候靖王沒少說要休了她,后來處來處去處出了感情,現在倒是成了手中寶了。”
劉氏笑笑不語。
她沒那福氣。
“她是長輩,你以后要敬著她點。”狄皇后吩咐她,也暗中叮囑了她一句。
有這脾氣還能在這皇室存活下來的,不是神就是圣,而這種人,反倒是所有的人當中最好相處的,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三丈。
狄皇后當年沒拿她這弟媳對她的不敬說過事,她這弟媳回饋的就是這些年從不在對她贓災陷禍的事中插一腳,有時甚至暗中會幫她的忙,且從不出一言到她面前來邀功過一回。
女子當中,為人處事比男子更為貞潔者多不勝數,而像她弟媳婦靖王妃此類的女子,但凡她對你公正公平,你就不能對她有失公允,一旦讓她失望,她就會徹底放棄你,狄皇后當年自己的事都操心不過來,魂傷魄損之余根本管不上她弟媳婦是不是對她不恭,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可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就因著她沒計較過,靖王妃后來默默獻上了她的回報。
這天下之事,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道不明說不清,狄皇后無法把這些教給太子妃,只好趁機在這個恰當的時機叮囑她不要錯待今日為她張口的這個人。
婆母自太子去了正英宮后,話就一日比一日少了,張口說出來的話不是為了安慰她,就是為了幫她叮囑她,劉氏心中清楚,這廂她柔柔一笑,放下把水杯注滿了的流璃瓶,朝婆母柔笑道:“妾身懂得。”
她不笨,只是衛襄防她太甚,那個明明是這世間應該與她最親近的男人,為了她不重蹈他母親的覆轍,在事情沒發生之前,就把她推在了遠遠的地方,自此讓她懂得世間艱難,人間疾苦,作為女人,她曾被他深愛過,但未被他捧在掌上之前就被推開了,她能成為的就是一個母親,撫養好她生下來的兒子,帶著那些她咬牙咬下的不甘心,拼命讓他活下來,劉氏道:“母后,我懂得,您放心。”
她不是不懂得,只是現在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但凡她做了,衛襄會一邊哭著一邊為她挖墳埋她。
還沒到時候呢,她還得忍,忍到她兒子活得好好的那一天,她深信,所有衛襄對不住她的,她必雙倍奉還。
只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呢。
她還得再忍忍。
*
“娘子?”新婚夜的洞房里,屋門口站著兩個不茍言笑一動不動的宮女,尤如木雕,洞房里的陪嫁下人當中,門口的人只許項婆子留下來,女婢皆被她們請了出去,項婆子守著她家娘子,時間過去,她愈守心愈慌,在一片靜悄悄的光景當中,她忍了又忍,末了忍不住到了端坐在婚床上的佩梅悄悄聲道:“都亥時了,姑爺怎么還沒回?”
佩梅也是豎著耳朵聽了一來個時辰的鴉雀無聲了,這之間她還打了個盹,聽到項婆婆的聲音她笑了,她小聲地抽笑了兩聲方在項婆婆著急的催促下回道:“那是太孫,是姑爺也是太孫,婆婆以后叫他太孫為好。”
項婆婆急了,撫著她的腿求饒道:“這些我都懂,好娘子,小梅娘,你告訴婆婆,這下面是怎么個章程,怎么就沒人進來,我心里好滲得慌,要是出事了,我都不知道帶著你怎么辦。”
婆婆還想帶著她逃命,看來娘親叮囑她的話,婆婆是深記于心了,佩梅好笑之余又有些心暖,她握住婆婆放在腿間的手,道:“婆婆,我嫁過來了,不管詡兒對我如何……”
不管詡兒對她有沒有真情,佩梅都信那個她曾幫了又幫的小男兒,“是不是真的一心只有我,可有一事我是堅信不疑的,那就他娶了我進來,他必會以性命護我性命,婆婆,詡兒對我的赤誠沒有作假過。”
“唉……”項婆婆聽著直嘆氣,她不知道小兒女是如何作想的,只知道這都快半夜了,那個走一步喘三口氣的姑爺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指不定能回來還是抬回來的。
她家小娘子,難道一嫁進來,就要成寡婦了嗎?項婆子惴惴不安。
她原本以為她這一生最大的不幸是選了個不安份的所謂老實人嫁了,最后不得不又重新賣了良善的老東家才逃過一劫,得以安寧,卻沒曾想為了報答恩人一家對她的善待,她陪家中小娘子入了宮,卻沒成想,小娘子都不知道明天是死還是活,項婆子惶恐得連呼吸都弱了,滿心想的皆是如何帶著小娘子逃回東家的事。
第32章 是,梅娘,小梅娘……
就在項婆婆的話后不久,門邊起了聲響,聲音細微,仔細聽著外面的項婆子卻是聽了個分明,她來回著急走了幾步,馬上回到自家小娘子身邊,壓低著聲音喊:“娘子,可是太孫回來了?”
不等佩梅出聲,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只聽小楊子的聲音這時也壓低了嗓門道道:“裘大哥,慢點。”
被侍衛背在背上的衛詡自進了翼和宮就睜開了眼,這廂啞著聲音道:“把我放過去。”
“欸,欸,太孫爺,這就過去了……”小楊子緊張著道。
“姑爺,太孫,您回來了……”這廂項婆子見姑是被背回來的,還能說話,離她原本想沒命被抬回來遠了十萬八千里,本六神無主的她當下心神大定,也恢復起了老仆的老練,連忙撲到小娘子坐的婚床的床凳前,等著人過來好侍候他。
“啊,婆婆?”小楊子見狀忙道:“您幫我扶著太孫一點,我出去迎一下鮮婆婆。”
太孫不許他回來之前有外人進出他的婚房,門口只放了兩個死衛,便連太子妃身邊的老宮人也不得入內,他緊張兮兮,偏生太子妃也依了他,這便是太孫沒回來之前,今晚主持太孫和太孫妃合巹酒的鮮婆婆不得入內,還得等太孫回來了才能進來。
“婆婆有禮。”離床邊一段距離后,侍衛深沉的聲音響起,正聽完小公公說完話的項婆婆不解地朝她喊有禮的侍衛看過去,一時不解其意。
“婆婆過來扶我一下。”這廂,太孫發了話。
項婆子立馬明白了過來,侍衛不能近婚床,她連忙過去扶被放下的姑爺。
她干了一輩的粗活,一天到晚忙進忙出,力氣大,扶住太孫后感覺手里輕飄飄的太孫心中還大吃了一驚。
這哪是個人,份量輕得跟個紙片人一樣。
項婆子扶著手里輕得還沒兩只小豬仔一樣重的太孫,心中沉甸甸的,這廂衛詡被她扶了過去,眼睛里一直望著那個坐在他們的婚床邊沿的紅蓋頭,待過去了坐定,他伸手長又瘦骨嶙峋的手,小心地去觸碰被梅娘放在腿上的那雙潔白如玉的小手。
終于觸碰到了,衛詡手腳忍不住哆嗦,便連嘴亦是。
“冰嗎?”他顫抖著雙唇問。
“冰,”梅娘在紅蓋頭回了他,想了想,又道:“詡兒,屋里還有誰?”
衛詡抬頭便朝屋里的兩個人看去。
裘侍衛正看著地上,似是看到了太孫的眼神一眼,他朝站在太孫一邊的項婆子轉過身抬起頭來,朝她劃拉了一下手,把忐忑不安,在他的眼睛直視下不敢出言的項婆子帶了出去。
這前后不過一眨眼,衛詡無聲地咽了口口水,刻意把干澀的嗓子放濕潤了一些方才放緩了聲音道:“梅娘,他們都出去了,現在只有我們。”
“婆婆也出去了?”佩梅的聲音帶著笑意。
“出去了。”
“你莫嚇唬她,婆婆只是家里一個幫著做活的老下人。”
佩梅清亮的嗓子里帶著笑意,還有輕松明快,衛詡聽著那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的胸口為之都輕松了一點,他亦情不自禁含著笑意回道:“我沒嚇她,我不嚇唬下人的,你知道的。”
“是了……”是不嚇唬,只是他自帶太孫的威嚴,眼睛靜靜看著人不放,就讓人心驚膽顫,佩梅笑嘆了一聲,在紅蓋頭下看著他那只還在不自禁細微顫抖的手,隨即她雙手雙攏,把那只冰冷又細顫的手合在了她的手掌心。
她還低頭朝那只手吹了口熱氣。
“這些日子你還睡得著嗎?”把冷手護到了手里,佩梅也不嫌棄他的手冷,關心地問著這些日子以來她最為擔憂他的心。
詡兒心重,淺眠不說,還不易入睡,佩梅見他的時候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讓身邊人搬來躺椅,請求她守著他睡一會兒。
衛詡正要說話,此時門口傳來了小楊子小聲的聲音,“太孫,太孫妃娘娘,鮮嬢嬢來了……”
衛詡的手在佩梅兩只合攏起來的手掌心里猛地抖動了一下,隨即他飛快把手抽了出來,放到了身邊,啞著嗓子朝門邊道:“請嬢嬢進來。”
“是。”
小楊子端著他親自從太子妃手里接過來的酒水點心的盤子,跨進門來道:“太子妃娘娘在大門口把盤子給了奴婢這才走的。”
“外面風還大嗎?”聞言,衛詡心口一疼,忙道。
“大呢,”小揚子領著老嬢嬢進了門,道:“不過太子妃娘娘穿得很厚,身上披的還是厚實的棉披風呢。”
“老奴鮮氏見過太孫,太孫妃娘娘……”
“嬢嬢請起,辛苦你了。”
“您哪的話,太孫先喝口水潤潤嘴,這里還有小碗湯,是太子妃讓小廚房的人剛熬的,您先喝一口。”
衛詡知曉這是母妃為他熬的解酒湯,他之前在前面因諸兄弟多方圍堵,不得已被灌進去了兩杯酒。
他本應該滴酒不沾的。
衛詡接過老嬢嬢遞過來的湯,握著溫熱的碗壁一口飲盡了湯,溫熱的燙水沿著他因說話過多而熾熱干痛的喉嚨滑落了下去,讓他痛得緊繃不已的身子稍稍好過了一點。
“嬢嬢,您請。”衛詡把碗還了回去,讓她盡快主持掀紅蓋頭喝合巹酒的事。
“是,那奴婢就開始了,揭蓋頭……”老鮮氏拿過裝著喜秤的盤子走過來。
等太孫挑開那紅蓋頭,癡癡地看著那鳳冠下稚嫩的面容,眉眼間跳動著她這個老人從未見過的喜悅,老奴婢常年嚴苛皺著的眉頭一松,在癡兒子望著新娘子凝視下唱諾道:“郎才女貌結姻緣,高燭拜堂醉鄉眠。舉案齊眉共琴瑟,海枯石爛日月天。喜秤一桿挑喜帕,從此稱心又如意。”
“新郎新郎請喝交杯酒……”
酒拿過來,放到了新人們的手中,老人看著他們,只見小女兒眼中看了太孫手中的酒一眼,得了太孫一記輕輕的搖頭,啟唇不知輕聲道了句什么,只見小女兒柔柔地笑了,與他交臂把酒喝了下去。
老鮮氏垂眼看著他們,又唱道:“詩題紅葉同心句,酒飲黃花合巹杯,意似鴛鴦非比翼,情如鸞鳳宿同林……”
“吟近臺前緣賜娣,金銀偵測與物華。新婦新婿行結發禮……”一禮接一禮,在翼和宮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一對新人聽著老人主持的賀詞,在她禮成喜結行洞房的結詞下,她退出了屋子。
佩梅接過老人家在走之前放到她手里的盤子,里面有兩面小面,兩盅雞湯,還有一粒藥丸子。
“詡兒,這丸子我們是在膳前吃,還是在膳后吃?”佩梅把四腳小盤放到滿是桂圓花生蓮子的床上,問詡兒道。
衛詡手撐著床面,直看著她說話笑個不停,且笑而不語。
佩梅抬頭看到的就是他的笑顏,還有他迷離失神的眼睛,她連忙把盤子往床邊放了放,挨了過去緊緊坐在他身邊,把高她一個頭的詡兒抱到懷里讓他靠著她的肩。
詡兒一個低頭就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那腦袋壓在佩梅厚重的嫁裳上有些沉重,可佩梅此時也顧不上了,她擔憂地問著倒在她肩頭上的人,“詡兒,你難受了?”
“嗯……”詡兒半晌方回她:“難受。”
“那我們睡罷。”
衛詡笑了,眼中含著淚,他靠在他夢寐以求的溫暖懷抱里,她比他矮小甚多,甚至都抱不住他,可她還是讓了整個身子騰出了半邊肩膀撐著他比她高大許多的身體。
這就是他的梅娘。
“不了,我們先用點吃的,吃完我們說會兒話,歇一歇,等我吃過藥我們就睡。”他道。
“藥是這么吃的嗎?”佩梅回頭去看散著濃郁藥味的黑色丸子,道。
藥聞起來就有些苦臭,想來難吃得緊。
詡兒身上總是帶著藥味,但他以前從來沒有在佩梅面前吃過藥,就是和她在一起到了吃藥的時辰,他也總是去吃了再回來,不會當著她的面吃。
這是佩梅第一次看到他吃的藥,她一聞便知,這不是詡兒身上常帶的那股藥味,這個比詡兒身上的味難聞多了。
“是,梅娘,小梅娘……”衛詡在她的肩頭抬起頭來,連喊了她兩聲。
佩梅收回了看藥的腦袋,轉回來看著他,她鮮活靜謐幽深的眼里,有著衛詡那張蒼白的臉的倒影。
第33章 我才把佩家給了她兒子。
“詡兒?”佩梅喊了他一聲,面前之人只癡癡望著她一動不動,佩梅眼睛往下看去,同時蹲下了身。
她把衛詡的腿放在了膝蓋上,給他脫靴,衛詡的腿隨之抽動了兩下,意欲掙扎,佩梅輕拍了一記他的腿,輕斥道:“莫亂動喔。”
她語氣含有一些對不聽話的人的責怪,衛詡便不敢動了,他呆呆望著她頭上的鳳冠,胡亂的腦子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嘴里只管喃喃道:“梅娘,鳳冠重不重?”
佩梅解開了他的一只軟靴,擇了另一只,等這只也解好了,方抬頭道:“重的,你快上床,我上來坐下你幫我解開罷。”
衛詡速速上了床,把盤子往旁邊挪,又把花生蓮子這些礙事之物飛快掃開清出了一片地方來,他拍打著鋪蓋,“梅娘,上來。”
佩梅便坐到了他的面前。
詡兒的手瘦,卻很長也很大,他這些年不長肉,骨架倒是愈長愈大了,聽說是像了他祖父的骨架子。
他手有些拙,拆釵子的時候力道下得有些重,佩梅沒吭聲,頭發拉到極疼了方出言道:“詡兒你輕點。”
正全神貫注全力以赴的衛詡嚇了一跳,失聲道:“弄疼了你嗎?”
“有點欸。”佩梅放柔了聲音。
“那我輕點?”
“好,輕點。”
衛詡更是小心了,小梅娘這頭上的鳳冠眼下于他來說與他只身闖龍潭虎穴并無二致了,等到鳳冠拆好完整地落到了他手,衛詡長紓了一口氣,沒被解酒湯當下逼出來的那身汗,這廂竟然泛了滿背。
佩梅頭上的重量頓時輕了不少,就像一塊石頭從她頭上移了出去,渾身有說不出的輕松。
“詡兒……”佩梅叫了他一聲,低頭解嫁衣最上面的扣子,衛詡忙止住了她,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
佩梅抬首,“可嫁衣也好重。”
金絲繡成的,就這一襲嫁衣,還是祖父拿了一箱子的上朝古物和表姐家里換的,佩梅的嫁妝里頭,這個是最值錢的一件,份量也是最重的,比鳳冠還要重。
“那……就也解?”衛詡說著緊張了起來,背后的冷汗一茬接一茬,“我幫你?”
“好。”詡兒已是與她成過親拜過堂的夫君,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沒什么過多忌諱的了,佩梅當下點了頭。
她這頭點得甚快,衛詡伸過去的手卻是哆嗦個不停,佩梅看著他潮紅冒著汗的臉,以為他發病了,可又覺著不是,她仔細打量了幾眼,發現真不是。
詡兒是羞了。
佩梅紅著臉,她反應過來后也有些害羞,一時之間也是說不出話來,竟紅著臉看著詡兒哆哆嗦嗦地為她解衣裳,直到衣裳解下,她服侍詡兒用膳的時候,這臉上的潮熱亦沒有褪下來。
她的小臉紅得就跟一個水蜜桃似的,衛詡恍恍惚惚的,只知飯送到嘴邊她叫他張口就張口,直到她叫來了外邊的宮女和她帶來的下人打來熱水為他擦身之時,他這才反應過來,如驚弓之鳥一樣大叫,“不用,叫小楊子進來為我擦身即可。”
他叫出來的聲音都是啞的,蒼白的臉上透著孱弱的紅,佩梅握著他跟鳥爪子一樣還不停哆嗦的手,輕聲道:“詡兒,沒事的,你忘了,我進來是作甚的?我是來照顧你的呀。”
是他請求她進來照顧他的呀。
小楊子這廂也跑了進來,此前他去翼和宮的大門邊和人吩咐明早的事情去了,這廂聽到太孫的驚喊連跑了回來,恰好聽到了太孫妃的那句話,他猶豫著此時要不上前時,只聽太孫已經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張了嘴:“可……可我難看。”
他身上全是骨頭,不見肉。
“和手一樣嗎?”聞言,佩梅說著還惦了惦手中骨節甚大的長爪子。
“一……一樣。”
“那不難看,等病好了,長肉了,就是一個高大俊朗的大郎君,”佩梅不嫌棄他沒肉的樣子,詡兒自小身上就沒肉,他也不是一朝兩日才是這個樣子的,她早習慣了,他長啥樣于她來說都無關緊要,只要他是那個小心翼翼想接近她,請求她接受他,希望得到她的幫助的詡兒即可,“現在你是沒有肉,可不是也有先生曾說過,美人在骨不在皮?詡兒你的骨頭就是美的,我不怕。”
佩梅不想與他有隔閡,她為了詡兒違背了家族世代傳承下來的家律嫁給了他,她不是毫無所求的,她進來想做事得做到了,若不然,她不過是空來了一場,還搭上了她的家族。
“我……”衛詡一時竟無話,他轉頭就朝門邊望去,未料那個在他身邊一直以來給他意見的母妃不在。
母妃不在,衛詡收回求救的眼,落在了梅娘的臉上,只見她小臉如玉,目光清澈地看著他,一如他認識她的每一個時刻一樣,她單純的心里,似乎裝的只有那個生著病,需要她照顧看顧的詡兒。
“我……”
“我來照顧你,你問我好不好,我說好,你的呢?”佩梅問。
原來索求的是他,怯懦的也是他,衛詡心都是抖的,他胡亂地頷首,答了一句好。
鮮婆婆在外頭直呆到小夫妻歇下,龍鳳燭燒干了,屋里的火滅了,已至寅時,方才回了小鳳棲宮。
劉氏還沒睡,正在繡花,見到她回來了,還把繡框子放她眼前讓她看了看,問她道:“你說梅娘會不會喜歡這個花式?我聽小楊子說,現在宮外頭時興的就是這種小鳥小虎還繡兩句詩詞的帕子。”
“您還給她繡這個呀?都進宮了,”鮮嬢嬢在她身側跪下,拿過竹錘子給她錘著腿,嘴里道:“您這般疼她,倒要惹人碎嘴了。”
“那有甚?這點說我還是禁得住的。”若不然她這太子妃當得連層皮都沒有了,劉氏不以為然道。
“他們屋里的喜燭將將滅了,老奴就回來了,”不等她發問,鮮嬢嬢便把太子妃想聽的那些話先道了出來,“小楊子說太孫睡香得很,原本他還以為太孫會讓他把太孫那床睡習慣了的舊褥子翻出來蓋才能睡得著,沒想成將將到床上太孫就睡著了。”
“面吃了,補湯喝了,藥也吃了,”鮮嬢嬢把得來的消息詳詳細細與太子妃作了稟告,“太孫吃了醒酒湯后不久就發了汗,還是太孫妃親自為他擦的身子,她忙前忙后沒假下人之手,都是她自己干的,中途奴婢送水進去過一趟,太孫就看了我一眼,途中那眼睛就跟著她轉個不停,都沒看老奴二眼,問老奴是來作甚的。”
“還能作甚?”太子妃笑嘆道:“為我去打聽消息回來的唄,我還以為你要回來得早一點。”
她還以為兒子會嫌她的人礙眼,早早打發了回來。
可詡兒防的到底是今晚宮中的生人,不是她。
劉氏有想過她的詡兒羽翼一豐,可能就是他的父王,第二個衛襄,可就是到頭來事實會如此,劉氏那腔愛子之情也無法消褪,縱使被辜負,她想算帳的亦從來只有他的父王,從來不會是她的孩子。
可能做母親的大多是這般的罷,再恨也無法恨到自己十月懷胎的親骨肉身上去,她唯一所想做的,就是竭盡所有不擇手段也要扶他到他能自保的那一天,哪怕他的功名成就日,亦或是她死亡的日子。
“我看不止是太孫知道,太孫妃心里也有數,沒有嫌棄老奴,還對老奴謝了又謝……”鮮嬢嬢輕敲著老主人的腿,緩緩道:“小小年紀就如此穩重大方,心里又極有主見,做事有章程,您有個好兒媳婦,不比哪個的差。”
“你吶,就盡知道安慰我了。”話只挑好聽的說給她聽,可這一次她說的順了劉氏的心,她放下繡框,躺向背褥子靠著道:“我沒覺梅娘比誰差,這是詡兒自己求來的,你也親眼看到了,在她身邊他就睡得著覺,這不是福星是什么?”
“就是。”老奴婢附和著。
“就是有些人這親還沒訂,人就已經跳起來了。”劉氏那帶著三分笑意的嘴角往上翹了翹,“比她當年生了兩個兒子那份得意勁還要厲害一點,她怕是不知道那個睡他的人如若真有那個意思想把她兒子扶正了,她兒子也只能是我的兒子,或者是我死了,繼太子妃的孩子,她兒子若是真出息了,她指不定死得比我還早呢。”
說罷,她朝老奴溫婉地笑了笑,道:“這次她最好別動我的詡兒,若不然,我就是舍了這條命,我也要讓她死。”
老鮮奴一聽,手中錘子一松,當下就給她劉氏跪下磕了一個頭,哭著道:“娘娘,使不得啊。”
寅時中時,衛襄從正英宮里走了出來,欲要步行去前朝門的方向的金鑾殿上早朝,路上福公公把剛才從小鳳棲宮聽來的話和他說了,說罷他道:“依老鮮奴的話,太子妃最近似是,似是……”
衛襄看了他一眼。
如今是老福子的福公公壓低了腦袋,輕聲道:“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作給我們看的,還是真的是如此,太子妃似是有點心灰意冷了。”
“什么意思?”衛襄當下停下了腳步。
福公公也停了下來,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就是那個意思。
衛襄瞬間懂了,他當即冷哼了一聲,道:“死誰都不可能死她,以后莫要說這種話了,我才把佩家給了她兒子。”
第34章 兒女雙全,和和美美,你看如何?
“是,奴婢不敢。”福公公親自侍候過太子妃,不信那歷來心中有成算的湘娘子是那輕易放棄之人,太子防她,卻也是愛重她的,她若是借此來試探太子的話,那就落了下乘了。
太子多年對她不離不棄,還不是看在她從沒讓他失望過的份上,一如太子所言,她想要佩家,就是知道她有小九九,太子不也成全她了,可她若是過份了得尺進寸,反倒是不美了。
“湘娘她……”衛襄本想說他是有些對不住她,可這話一開閘,下面的事就沒完沒了,就如他今天不可能去小鳳棲宮陪她一道喝那杯兒媳婦茶一樣,他不可能事事都按了她的心意,他上完朝還要坐鎮刑部當值。
眼下事太多,衛襄長袖一揮,“隨她去,她自有分寸。”
富公公緊跟其上,不再多說。
*
劉氏將將睡下不久,似是打了個盹的片刻工夫,她就被身邊的女官周女史叫醒了過來。
周女史在床側恭敬道:“娘娘,太孫和太孫妃來了。”
“什么時辰了?”劉氏覺著自己才躺下不久。
“回娘娘,剛好卯時。”周女史道。
劉氏寅時末睡的,算來也睡了一個來時辰,睡的不算少了,劉氏坐了起來,接過女史手中端的溫水清了清口,醒了醒神方道:“太孫也來了?”
“來了。”
“怎地來得這般早?”
“說是要早些來給您敬茶,讓您賞頓早膳給他和太孫妃吃。”女史道。
劉氏帶自帶三分笑的嘴角往上揚了一下,“我記得給他的翼和宮起了小廚房,還跟皇后娘娘都說了,她老人家都答應了的事,怎地,尚食局沒給送份例過去?”
“應該是送過去了,我聽太孫的口氣,”周女史道:“就是想帶太孫妃來陪陪您,吃這頭一頓飯。”
“也是娶了媳婦了。”劉氏靠著墻,接過宮女遞來的熱帕子拭了把臉,拭后折好給了宮女,道:“看著怎么樣?”
“太孫臉色還算不錯,跟平常沒什么不同,就是……”
“說。”
“就是奴婢聽說太孫一早就出來了,走過來的路上還歇了歇,在翼和宮和我們小鳳棲宮的小庭亭中坐了一會兒方才走過來。”周女史把剛才從小楊子公公嘴里聽到的事情稟告給了太子妃。
“比往常差點?”
周女史略遲疑了一番,道:“似是。”
“差點而已,”劉氏聽了卻是精神一振,剎那極高興地掀被下床,不等宮女過來已自行穿上了鞋子,“他今天能起來,那都是托了我那好兒媳的福,快,周女,幫我梳妝。”
見她高興,女史臉上也起了笑跟了過去,等到站定,她想起還有一事還沒來得及與太子妃稟,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沒有了,只見她站在已在妝凳落坐的太子妃身后,小心翼翼道:“正英宮那邊來人說,太子公務在身,今天去刑部有要事,就不過來了。”
他昨晚沒歇在這,劉氏就不盼著今早他會過來了,聞言漠不在乎地點了香膏揉手,淡道:“他忙,這茶我這當母親的喝了是一樣的。”
不過是傳出去,她和她兒子免不了要被人笑話一場就是,這些年她遭受的非議不少,多添一樁也不多,這她倒是想得開。
“奴婢給您梳頭。”周女史識趣不再說,朝她福了福身,去妝臺上拿了梳子。
小鳳棲宮的前廳里,衛詡不得已坐著,他身子撐不住,他的小娘子卻是恭敬站著他身側不動,衛詡很想叫她坐下,可母妃沒來,他不敢擅作主張,只得探頭朝后頭來人的方向瞧了又瞧,殷殷盼著他母妃趕緊地來。
是以等劉氏一踏出屏角處到了前廳,就聽她兒異常驚喜地道了一句:“母妃,您來了!”
那中氣十足帶著歡喜的聲音讓劉氏的眉毛不禁一跳,她朝他們看來,見兒媳婦已經跪下跟她叩請早安,她那傻兒子這下就收回了驚喜看她的眼看到了媳婦身上去了,隨即又飛快投向了她,獻寶一樣地道:“母妃,梅娘等您一早上了?*?就等給您好好請安敬茶。”
劉氏失笑,上前幾步扶了地上嬌兒起來,仔細看了她兩眼,見她膚色白凈,頰邊染著自然的紅,煞是好看,她朝嬌兒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小兒媳的手,隨即轉頭朝她兒看過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爾后道:“太孫今兒這是身子骨爽利了?”
母妃難得如此打趣他,打趣得還似有深意,令人不敢深思,衛詡當下紅了臉,不敢回母親的話,還偷偷地偷瞄了梅娘一眼。
佩梅的手還被當太子妃的婆婆握著,婆婆打趣詡兒,詡兒還不忘看她一眼,佩梅這下也覺出了幾分羞恥感來,臉也紅了。
她這一句話,惹得這小臉蛋一個賽一個的紅,劉湘娘看了好笑不已,心懷難得地暢快了起來,她拉著嬌兒就往首座去,笑道:“這一早就逗我笑來了,喜鵲喳喳的,都是孝順孩子。”
“快上茶。”劉氏握著小兒媳的手坐下吩咐了身邊跟隨的女史一句,回頭欲要問小兒媳婦的話,一轉頭,只見身邊的小娘子嬌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這小女兒紅臉的情態真真是好看,劉氏見了真真是不自禁地心生喜歡。
也難怪衛襄他……
“母妃……”
這廂小娘子羞怯地叫了她一聲,令劉氏回過了神來,劉氏迅速收斂了走神的心神笑道:“聽說還是你帶詡兒過來的?”
“不是,”佩梅搖頭,“是詡兒一早就起來了。”
詡兒昨晚睡的好,佩梅歇息了一會兒被擔心誤了時辰的項婆婆叫醒,本來她被婆婆叫醒就要叫醒詡兒的,可她一看詡兒睡得沉,她想等洗漱穿戴梳妝好再去叫他,未料她才坐到梳妝臺前詡兒就醒了,鬧著要下床,倒沒誤了佩梅先前劃算好的時間。
她本就打算提前一點來,哪怕太子妃婆婆沒醒,早到一點到門口守著要比晚到的強。
她也劃算好了中間詡兒走得慢的工夫,是以這一路來什么都沒耽誤,也是早到了。
大婚后的第一日,一切沒出佩梅的意料,只是對婆婆對她極度親近的喜歡稍有不解,她聽見過太子妃兩次的苑娘表姐說過,太子妃是個看似親和,實則對人非常疏離之人。
如今看來,她婆婆不是這樣的。
不知道里面有何緣故,佩梅按下對其中的不解,聽拉著她的手不放的婆婆與她親熱隨和道:“起這一大早,你費心了。”
“這是媳婦份內之事,何來費心之說?請母妃莫要與梅娘見外。”佩梅道。
這廂又落落大方了起來,就是臉紅也沒忘了應對,這哪看得出是個小家碧玉,佩家真是養了個好女兒,這一年來劉氏這心里真是從來沒有這般痛快過,當下朗笑了兩聲,道:“好,好,不見外,不見外。”
等到茶上來,奉親茶只有劉氏一人喝,便是衛詡也沒有問他一聲他父王何在,似是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他父王會在一樣,劉氏把他的神情訥入眼里,心底無聲嘆息了一聲。
不是她想讓詡兒與他父王隔著只與她親,而是衛襄所作所為,早就讓詡兒對他毫不抱希望,他早就不信衛襄了。
喝過茶,小鳳棲宮按太子妃的吩咐上了早膳,佩梅本想站在一邊服侍婆婆用膳,但她只在旁邊給婆婆夾了兩筷子菜就被婆婆拉下在她右側坐下了。
婆婆甚是溫和與她道:“夾過就是服侍過了,你是我的兒媳婦更是太孫妃,這宮里人多,還輪不到讓你從頭到尾服侍我,你只管和詡兒吃好喝好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來年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就好了。”
“母妃,”自劉氏道出“大胖孫子”幾字,衛詡就變了臉色,等到母親話一落,他難掩臉上的難堪道:“莫再說了。”
就是不能活不能生,哪怕他們現在連圓房也未曾,可說還是要說的,就是裝也要裝,有些事她兒子放棄了希望,可劉湘娘還沒有,他撐不住的氣,她得替他撐住了,劉氏跟沒聽到她兒子的話一般,繼續與兒媳婦慈愛道:“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用擔心,有母妃在呢。”
“梅娘知道了。”見詡兒滿臉脹紅,只是這紅不是羞的,是氣脹而成的,佩梅恭敬地回了婆婆的話,又道:“母妃,我和詡兒說兩句話。”
這孩子,連說兩句話都要問過她,真是受教,是個心思清白的,劉氏含笑回道:“你說就是。”
“詡兒,等你身子骨好了,我們就依母妃的意思生個孩子罷,”佩梅知曉外面都說詡兒不能人事,太醫說他的身子骨無法蘊育子女,她不覺得詡兒不能人事,至于子女,詡兒身子骨還沒好,她還沒跟詡兒圓房,這兩件事沒成,那些說的事是不能作數的,“到時候你想生幾個?”
衛詡看著她清澈的眼,艱難地道:“生……生一個罷。”
她眼含著確信他身子骨會好,他們會有孩子的篤定問他,他無法不對此作答。
“還是生兩個罷,生一個小郎君,生一個小娘子,兒女雙全,和和美美,你看如何?”佩梅又問他。
第35章 會用能用之人。
衛詡笑著頷首,只是他剛一點頭就突然站了起來,朝劉氏道:“母妃,孩兒出去一趟洗個手。”
洗手就是小解,她的孩子很少在膳桌上提出此等有些無禮的請求,劉氏一怔,隨即她頷首,溫聲道:“去罷。”
衛詡速速去了,看都未看一眼佩梅,佩梅目送了他離開,等小楊子扶著他的身影消失后方收回眼神。
她一收回眼,就對上了婆婆那一切皆了然于心的眼,只聽她的太子妃婆婆溫柔與她道:“你知道他是為何去的罷?”
“他呀,怕在我們婆媳兩個人面前哭出來丟人,自己一個人偷偷哭去了,劉氏探手摸了摸聽到她的話怔住了的孩子的臉,笑道:“還好你來了。”
她作為母親所能為他做的都做了,她能改變詡兒的已不多嘍,現在來了個小娘子,給他帶來了新希望,這是好事。
就像是老天都不想放棄他們母子一樣。
“詡兒他……”佩梅想說他很堅強,不會哭,可婆婆這話說出來就是說給她聽的,想來不會有假。詡兒到底是承擔得太多了,他作為太孫是不能掉眼淚的,他掉就是軟弱,他身為太子的長子,一介皇孫,怎敢讓自己落下此名,婆婆這么說,不過是想明言告訴她,詡兒對她的在意到底有多深,佩梅一下子釋然了下來,吞下了先前想說的寫,恭恭敬敬地回了母妃道:“媳婦知道了。”
“那就先兩個罷。”孩子雖小,可她真摯清澄的眼神騙不了人,這是一個會扶持著丈夫走的人,就像當年的她一樣。
但愿詡兒少辜負她一些。
劉氏對兒媳起了憐心,這廂說話的神情更顯柔軟,眼角因此都松馳了下來,她這神態被佩梅納入了眼里,就像看到冬天的寒梅在她眼前緩緩吐出了花蕊,露出了她最為美麗高潔又柔軟的樣子。
佩梅看得有些呆了。
劉氏見她傻傻呆呆地看著自己,嘴角往上一揚,心情更是情不自禁地好了一些,她笑道:“怎地傻了?母妃哪句話不對,還是說只想生一個呀?”
母妃真好看,佩梅把這句不敬的話咽在心底,臉上羞澀一笑,她搖搖頭,道:“生兩個,一兒一女。”
她和哥哥就是一兒一女,二姑姑家也是一兒一女,他們兩家兄妹之前相處得非常好,哥哥尤為疼愛妹妹,像她哥哥最喜歡的就是寵他,比爹爹還寵。
佩梅但愿自己也能養出一對像她和她哥哥一樣的兄妹來。
“好,生兩個,來,不等詡兒了,我們先吃,等吃完,我帶你們去見你們的皇祖母。”太子不喝這杯奉親茶也罷,她求不來,但她還有一個會為她和詡兒打算的婆母,當今的皇后娘娘雖不被皇帝信任寵愛,可這皇宮里掌內宮的鳳璽在她手里,她手握著內宮的權柄,只要事情在情理當中,就是皇帝也拿她沒辦法,且他想要通過內宮回應朝廷之事,還得借她的皇后之名,劉氏不是沒有倚仗,只是這倚仗在衛氏父子眼里,不過是他們權力之下的權力,這父子倆不是很當回事罷了。
“是。”
衛詡去的不久,回來后佩梅還仔細看了下他的眼睛,沒看到他有哭過的跡象,當下她就放了心,松了一口氣。
不管衛詡對她情真與否,她都不想他為她掉眼淚,若是為她笑著的時候多一些,那才是她的心愿。
“梅娘?”見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露出了很是釋然的笑,衛詡有些不解,叫了她一聲。
“詡兒,”佩梅朝他笑,為他夾去一筷菜,“你多吃一點,等會兒吃完母妃要帶我們去給皇祖母請安。”
“這么高興啊?”見她小臉紅通通,臉上皆是笑,衛詡不由跟著她面露笑容道。
“嗯,”佩梅連連點了下頭,看著他笑了,她彎起了眼睛,道:“跟你去哪兒我都高興,更何況是見疼你的皇祖母。”
他曾和她說過,這宮里只有兩個女子是一心為他的,一個就是他的親生母親,當今太子妃;一個就是他的祖母,當今皇后娘娘。
見真心疼愛她的人,佩梅自然是高興。更何況她聽說昨日皇后娘娘就來了小鳳棲宮參加他們的婚宴,只是她身為新娘子拜完堂之前就送入了洞房,無法拜見其人,今日能過去親自當面致謝,有這等能及時謝禮的機會,佩梅心中感恩不已。
如若不是詡兒得皇后娘娘的心,她不可能在新婚第二天就能見到一國之后。
她不過是個小家女兒。
衛詡跟著她一道笑,轉臉就朝母親笑道:“那就勞煩母妃大人帶孩兒們一道去見詡兒的皇祖母了。”
他難得俏皮,還說是我的皇祖母,學了他的小媳婦那討喜的口氣,劉氏啼笑皆非之余忍俊不禁,“行行行,帶你們去,也讓你們祖母笑一笑。”
劉氏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到鳳棲宮前,狄皇后先一步收到了來稟告她消息的周女史的信,聽到這兩個孩子一早做的事,老皇后搖搖頭,道:“這兩個小孩子。”
狄皇后早些年就很少笑了,這些年她無論見誰都是一張不茍言笑的臉,就是見到皇帝陛下她也是冷漠無比,這廂她神色淡淡搖著頭說兩個小孩子的神情已是她身邊人難得見到的和睦神色了,周女史常跟隨太子妃過來請安,自是知道皇后娘娘這口氣已屬難得,這廂也是淺笑著回道:“是,如您所言,太孫爺跟著太孫妃都學得調皮了,太子妃自打一見以他們倆,嘴巴就笑便沒合攏過。”
“是嗎?”狄皇后淡淡道。
她對她那個見人就帶三分笑的兒媳婦是不是笑不感興趣,劉湘假笑的時候太多了,她怕她這個兒媳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笑是不是還帶著真意。
等到太子妃帶了人到她跟前,兩個小的和她請了安,聽過小孫媳恭恭敬敬的致謝后,狄皇后就聽她的孫兒神態異常柔和地與她道:“皇祖母,詡兒難得來與您請安,今天帶著梅娘來,就是想告訴您老人家孫兒娶媳婦了,往后這世間就又多了一個疼詡兒的人了。”
狄氏聽得一愣,朝這軟嘴的孫兒望去。
劉氏的兒子看似虛弱,可他那內里的魂就是衛家的魂,這就不是一個會說軟話的人,狄皇后也從未從她的孫兒嘴里聽到過類似這般近乎軟勢的話。
“皇祖母……”見常年不變神色,暮氣沉沉的老祖母朝他看過來的臉上似有錯愣,今天不知為何心軟得就像一灘水的衛詡很是想朝這些艱難自保卻還不忘竭盡所有用來保護他的女子們說點什么,他的母親,他的祖母,都是這在這宮中為了保他的命,不惜對上對她們有成見的至尊的人,“詡兒成親了,等詡兒身子好一點能當事了,您和母妃就能少為我操點心了,到時候,到時候,如若詡兒真能活下來,您和母妃就能少辛苦一點了,若是到時候詡兒還有福,能讓您抱上曾孫,讓他們承歡曾祖母膝下,那詡兒這輩子欠你們的就能還上一些了。”
衛詡說著眼眶一紅,但這紅色轉瞬即逝,他慢慢地用平常那般平淡的口氣說完,如若不是他眼睛那剎那間的那一紅,都以為他這話只是隨嘴說來的,不曾經過心。
狄皇后卻是看以了,當下她就有些不耐煩地道了一句,“行了,什么還不還的,你活著就行了。”
有他這句話就行了,她的鳳棲宮也不是固若金湯,他這話說來也沒什么不妥,但不說還是不說為好,省得他那個多心的父王還以為劉湘的心思急不可耐了。
他這皇帝都沒當上,可是不喜歡有個成器的兒子的,衛詡現在這樣恰恰好,要不也臨不到他娶佩家這等看似地位低下,實則枝根龐大的家族的女兒。
衛襄抬舉寵妾的兒子,還不是因為寵妾的兒子再怎么抬,也抬不到嫡子嫡孫那個層面的地位。
“是。”皇祖母看似不耐煩,不是很喜他的樣子,但她自來如此,衛詡見怪不怪,還經祖母這不變的臉色提醒了一下他這是在鳳棲宮,不似太過于自我,這下便收斂了臉上的神色,低了頭下去,恢復起了以往在他皇祖母和母妃前不言不語,不輕易說話的姿態。
佩梅這廂坐在他下首,在謝過皇后娘娘后她就不打算再張口,除了進門必要的請安,這里不是她能輕率主動說話的地方,也輪不到她說話。
往常劉氏帶衛詡過來請安,也是她說話的多,她孩兒除了請安外就一言不發,這廂聽他主動聽了一番話,她是又是好笑,又想嘆息,她心里百感交集,心中什么念頭都有,只有她的婆婆依舊穩如泰山,絲毫不變,劉氏也被婆婆拉了回來,笑著朝婆婆軟聲道:“到底是娶了媳婦,您看是不是有點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狄皇后側頭看她,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直看得劉氏心里直打鼓,方聽她婆婆動嘴冷漠道:“娶了媳婦,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他是太孫,也是皇長孫,這成了親也算是個男人了,回頭帶他去見見你公公,這事我會去跟始央宮那邊說,你們回去準備準備,等我的信。”
劉氏聽了當下就跪了下來,抬頭朝婆婆驚恐地看去。
這使不得,這事沒經過衛襄,衛襄絕對會多心。
她不說話,狄皇后也看明白了她臉上之意,老皇后冷冷地笑了一聲,跟她這兒媳直言不諱道:“你以為你躲著,一退再退,他就會知你的好了?他要是個知好歹的,他會讓你一個太子妃過得還不如一個寵妾痛快?少蠢了劉湘,該爭就爭罷,皇帝是個狠心的,但他有一點本宮也得承認,他會用能用之人。”
第36章 那句話在他耳邊轟隆作響。
這是讓她兒子一個孱弱之人直接跟他年富力強的父王對上!
皇后知道的事情,衛襄怎能不知。
劉氏惶恐,磕頭道:“還望母后收回成命,衛詡不敢,他年少無知又弱無能,無德無才,連書都沒有讀完,遠遠還沒到陛下面前獻丑的程度!”
這女子……
狄皇后面無表情,冷冷道:“那他就等死罷。”
說罷,她掉頭,看向她話中的他,“詡兒,你是博還是不博?”
衛詡不敢抬垂著的頭,他把手捏得緊緊的藏在了袖中,只是他雖把能藏的都藏住了,可他脖間暴露出來的青筋此時正在上下劇烈起伏,出賣了他的內心。
“不是讓你一過去就搶你父王的事情做,而是讓你跟著你皇祖父學習,你看可成?”狄皇后道。
劉氏更是驚恐,眼睛瞪得如牛眼大,她驚恐地看著婆婆,失聲道:“這能使得?”
這如若使得……
“要不他能作甚?”狄皇后冷冷道:“你不是都說他書沒讀全嗎?”
“可……”她那公爹會答應?劉氏不敢置信地看著突然提出了這種事情的婆婆,就跟天降奇福似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話。
“我先去問問,今天天氣不錯,我等會兒就去始央宮走一趟……”狄皇后往外看了看,這是一個陰天,她坐在宮里也能覺出這日子的陰沉,但這不妨礙她去始央宮,她的日子,無論哪天都是陰天,犯不著挑日子,“我說了,你等信。”
就當這是劉氏兒子剛才對著她說的那番話的她的回應。
“母后……”劉氏依舊惶恐,不知所言。
“行了,”狄皇后也不非要他們個準信,他們就不是能拿定主意的人,說什么都是錯,她不為難他們,她合上眼,道:“安也請過了,我也累了,回罷。”
“是,兒媳告退。”劉氏啞聲道,魂不守舍竟回不過神來。
佩梅見狀,扶了那腿直哆嗦尤不自覺的詡兒一同在母妃娘娘身后跪下,她握著詡兒的手,見詡兒還不說話,忙捏了他一下。
衛詡竟沒反應過來,睜著茫然的眼朝她看過來,只聽梅娘嘴唇動了動,說的似是“跪安”兩字,他方才回過神來,在母親身后拜倒在地,顫聲與上面那天命之女,一國之后的祖母道:“詡兒多謝祖母栽培。”
栽培?就是博了,這孩子倒是要比他母親膽子要大一點。
不過狄皇后也不怪她這個兒媳婦膽小,衛襄那個心比嘴還狠的男人從沒給過她膽子大一點的任何一點機會。
“嗯。”狄皇后閉著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心里漫無邊境地想著這事過后,衛襄大概會來鳳棲宮找她了。
那個男人,她的兒子,嗜權如命,為了回報皇帝給他刑部工部的權力,連撫育他成長的母親都不要了,她把他的兒子送到皇帝面前去,這可能就是在剜他的心罷。
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肉長的,還會不會疼。
*
兒媳婦領著兩個小的走后不久,狄皇后讓身邊的女官去了趟始央宮,順安帝將將下了大朝不久,他帶回始央宮談事的大臣們就候在殿中,等著他換好常服過去繼續商討國事,不料鳳棲宮身邊的女內司過來了,說她要見他。
這些年,她也不過來了。
許是老了,順安帝有時候午夜夢回,還能夢到她跪在地上涕汩橫流求他回心轉意的場面,她曾求過他的那句話,只要夢到她就會在他耳邊響起。
她哭著說,她嫁給他的時候也只是個不懂事的人,就不能允許她犯一次錯嗎?明明他們是這天下最應該彼此體諒的人。
順安帝每每回她:你要朕體諒你,誰來體諒朕,朕差一點就沒命了,朕如果沒逃過這劫,你跟誰哭去,在朕的墳前貓哭耗子假慈悲嗎?
此后,狄皇后必會絕望嚎叫,爬伏過來扯著他的腿腳,求他原諒她,再給她一個機會。
他沒給。
只是二十多年后,他會夢回當年,以前還是幾年做一次這種夢,現在許是他老了,心智沒有以前堅固,當年的事跑回他夢中的次數愈來愈高,高到他聽到皇后要見他,他竟然頓了一下。
皇帝不說話,女內司也不敢,跪在下方等著皇帝陛下的回答。
“是什么事?”末了,吳英都看了他兩眼,順安帝開了口。
“娘娘說,陛下若是見她,她親自當面過來說。”
順安帝沒說話。
吳英見狀,在側小心翼翼道:“陛下,蕭相他們還在正殿等您過去商議國家大事。”
順安帝看了給他拋出了拒絕話頭的吳英一眼,收回眼朝女內司道:“她現在要過來?”
“是,娘娘正等著奴婢回去回信。”在皇帝面前,女內司不敢含糊其辭,一五一十道出了皇后娘娘的本意。
“讓她過來。”順安帝輕敲了桌子一記,偏過頭與吳英道:“叫相爺他們先回各衙司,我下午叫他們。”
吳英這廂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這一對幾十年的夫婦,多年來連過年都很少坐在一處,如今竟然要見面了。
也不知那一位的來意,但愿她不會惹怒了陛下爺。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如若只是一般人背叛陛下,陛下還不會如此痛徹心扉,可那一位是陛下第一個深愛的女子,當年的皇后娘娘是如此天真爛漫,陛下捧著心給了她,可她去幫著娘家親手給陛下下了毒,雖說如今看來她也是被娘家陷害的,可錯已鑄成,那裂痕如海,陛下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她的。
吳英心懷忐忑,臨走前帶走了女內司,路上側面敲打了一番皇后的來意,可這位女官嘴巴緊得很,只管以笑容面對他,不吐露半句真言,吳英見撬不開她的嘴巴,只得讓她走了,他則去了正殿和蕭相他們說事。
半柱香后,皇后的鳳輦抬往了始央宮,這一路過去,驚現樹梢鳥兒拍著翅膀不斷尖叫之景,沿路看到鳳輦的人皆在確定皇后的座駕是往始央宮去的后,竟無一人能守深宮內苑不許奔跑的規矩,皆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全力狂跑往自己侍候的主人的宮里跑回去報信。
始央宮里,順安帝看著奏折,直等到門口吳英進來道皇后娘娘來了。
“宣。”
順安帝說罷,看著手里的奏折頓了一下,眨眼后,他放下了奏折,起身從龍位上站了起來繞過御桌往殿中走。
這廂,狄皇后走了進來。
“見過陛下。”狄皇后進來看到他,只看了一眼就別過了頭,朝他福了福身,淡淡道了一句。
她連臣妾也未稱,自皇帝說她不配當他的妻子的一些年頭后,狄皇后放棄了她所有的癡心妄想,從了皇帝的心意,從此不再以他的妻子自居。
“嗯,起。”夫妻陌路多年,順安帝就是有事要經她的手也是叫吳英過去的,他很久沒跟狄氏同處一室過了。
順安帝恨她,可再恨也就是不見她罷了。
狄氏曾是他心頭的至愛,她的背叛讓他從此斷了男女之情,可他既然下了留著她的決定,讓她還當著這皇后,他也沒想再折辱她。
他不會再給她夫妻之愛,也不會給她太多難堪,他們如今無非就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后,他會給她皇后應該有的。
“謝陛下,”狄皇后起身,頭看著與他相反的另一處,道:“我來是有件事想拜托您的。”
聞言,順安帝久久未言。
他不說,狄皇后亦不語,順安帝想了一陣笑了起來,繞有興致地問道:“什么事?”
她何來的臉面來拜托他?皇帝想不清楚,倒是被她激起了興趣。
“衛詡您知道罷?”
“知道,”順安帝更是笑了起來,“朕孫子,朕還沒老糊涂到連朕的長孫叫什么都不知道。”
“您要不要帶帶他?”
“哦?”順安帝更是驚奇連連,“朕為何要帶他?”
“因他和他父親不一樣,衛襄像我多一點,衛詡,他像您多一點,”狄皇后看著那空白的那處,看著那深處自己蒼老的靈魂道:“您帶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衛襄像你?”順安帝不怒反笑道。
“像我,像我那樣一心只有自己,以為自己得到了那天大的恩寵,那世間的一切就必定要合從我的心意,不從,那就是愛我不夠。”就像她當年,“他對劉湘,就像足了我,衛詡不太一樣,他骨子還是衛家人,但他像父系一族的人多一點,他赤誠,有仇必報,有恩也一定會牢牢記在心里等著他能回報的那一天,他還害怕死,就是身子支不住他的想念,他還是心心念著一定要為這天下做點什么的野心……”
一如皇帝當年。
順安帝頷下的白須因笑意抖個不停,他毫不被狄氏的話所惑,笑著搖頭道:“他還沒到他父王那個年紀,看不出來的。”
“看得出來,”狄氏回頭,把她蒼老的臉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她面容平靜,眼里藏著無止境的哀傷,緩緩道:“衛襄為了您連我都不要,衛詡不會,他就是心性全像了他父親又如何?他有一個不像我的母親,劉湘不是我,那個女子為了保兒子的命連娘家都可以不要,不像我,把娘家看得比您重,是以他不會像我的報應衛襄,為了幫著您報復我,棄我于陌生人都不如,他的根立得比衛襄穩,比衛襄正派,您說呢?”
聽著她自戕自貶至此的話,順安帝竟發現自己有點難受,且親眼看著她疲憊蒼老的臉,竟還要比銅鏡里的他還要老兩分……
她老了,從容顏到眼睛,都老了。
順安帝看著昔日的絕色紅顏這已化作了枯骨了的臉孔,耳邊竟響著她那曾絕望朝他喊出的那句話:就不能允許她犯一次錯嗎?明明他們是這天下最應該彼此體諒的人。
那句話在他耳邊轟隆作響。
第37章 如今連您的兒子也不想放過嗎?
“您考慮考慮,我退下了。”順安帝看著她不說話,狄氏不想他再看她,她退了半步欠了一記腰,轉身就走。
順安帝看著她消失在了他的寢宮大門前,久久未語。
吳英候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輕喃道:“陛下,您會答應嗎?”
連他都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陛下如若不重情,當初就不會傷得那般傷,當初他對皇后有多真心,后來他對皇后就有多無視,他甚至然是把那個他愛過的狄女當是死了。
而皇后這些年也不好過,吳英是知道她的不好過的,可沒想到沒用陛下親自出手,這些年皇后娘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懲罰自己。
一國之后,如若不是放棄了自己,萬萬不會蒼老至此。
“應了她又如何?”出乎吳英的意料,順安帝回了他的話,“朕想看看,她口中那個像朕的孫子是什么樣的。”
其實順安帝不在乎衛詡究竟本性如何,至于衛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再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他擇衛襄為太子,就是看中衛襄那重權的性子,一個有企圖有雄圖霸略不顧女子的男人或許不是女子之福,但會是天下之福,衛國這天下,他走了第一步, 第二步交到衛襄手中恰恰好。
可她來了,與他說出了這番話,順安帝只當這是她這一世對他最后的一個請求,應了便罷。
“您答應了?”吳英驚呼道。
順安帝轉身,看著吳英靜默半晌,爾后他道了一句:“她老了。”
看起來時日無多了。
他怕他不答應,她就真的會時日無多,用死逼迫他答應助衛詡一臂之力,到時他興許不會心軟,可她若是借此走了,他記起她的次數,只會只多不少罷。
狄女以前就像是應該天生長在他的心上一樣,順安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篤定了她應是他這一輩子唯一的妻子,成親之后,她的狠,她的美,他一一都愛,后來事情變了,在有人請命的情況下他也沒有處死她,只是放她入了冷宮幾年又請了出來,讓她掌了后宮。
這些年她把后宮掌得不錯,但凡他要做的事情她無一不應,從沒給他使過絆子。
她曾也有極好的地方,那些好后來也沒變,只是順安帝已無法再愛她,已不能容忍她睡在他的枕邊。
“……”順安帝這話一出,吳英啞然。
誰能料到,當時傾國傾城的狄氏之女,變成了如今這副蒼老疲憊的模樣,就像一個心灰意冷只剩一副蒼老的軀殼包裹著身體的老婦人一般,只等合上眼的那一天。
說來,莫說陛下見了有所感觸,吳英也不敢往深處想,一想就哆嗦。
皇后還是跟當年那般地狠,只是這次她狠到了自己的頭上,對自己如此殘忍。
如若這是贖罪,吳英不得不說,她這次來得……
他抬頭看向陛下,輕聲道:“陛下,您心疼了?”
“心疼?”順安帝笑了,他搖搖頭,“朕早就過了還記著舊情的年紀了,只是她還是朕的心魔,淡了還是心魔啊,吳英,朕這一輩子,有些東西早就被她毀了。”
這天下最能傷他的人無非她而已,從此他放棄了對女人有感情之事,臨到老了,他對她談不上感情不感情,只是她的存在,還是要比別人特殊一點。
衛詡若是像他,那倒是個難過的人。
“陛下……”吳英聽著也是有些難過,就因為陛下一朝被蛇咬,他們這些當奴婢的也是戰戰兢兢,一點錯也不敢犯。
皇后從沒得到過陛下的原諒,可她改變的,那是陛下的這一生。
“看看罷。朕盡量對她一點也不欠,下了黃泉路,也好當個毫無牽系的陌路人,能撇下她就撇下她,”順安帝淡淡道:“這個朕的心魔,朕早晚是要把她徹底忘卻的。”
吳英已然聽不明白眼前陛下的話,聽到這時,只知陛下嘴里對皇后的絕情,他不再吭聲,心里莫明糾痛無比。
*
狄皇后前腳剛回到鳳棲宮,后腳始央宮就有小太監送來了消息,說陛下答應了她的話,讓她吩咐太孫每月每逢初一十五,陛下休朝之際去始央宮替陛下抄書。
這個消息一到鳳棲宮,不久后就傳遍了整個皇宮,不僅是小鳳棲宮那邊還沒從鳳棲宮里得到準信就先聽到了風聲,就是今日在刑部當值審理重案的衛襄也聽到了。
福公公把消息送到了他耳邊,只見太子爺立即就停了手中寫字的筆,抬頭朝他看來,只他臉上的鷹眸冷鷙如刀,朝福公公射了過來。
福公公躬身苦笑道:“這消息是奴婢從始央宮當值的同仁那聽來的,萬萬不會有假。”
還是他在始央宮的熟人專門給他送過來的消息。
“她去始央宮了?什么時候的事?”衛襄冷冰冰地道。
“就近午的那一陣,”福公公硬著頭皮道:“太子妃帶著太孫和太孫妃上鳳棲宮請安的不久后。”
福公公心里叫苦不迭,他委實不想帶上太子妃和太孫,可今天上午太子妃就是?*?帶著人去了鳳棲宮,他就是不說,太子爺早晚也會知道的。
“劉湘過去了?”
好的時候叫湘娘,不好就直呼劉湘,福公公心里苦笑不斷,嘴里卻是連苦笑都不敢露了,連忙道:“是去了,說是帶太孫和太孫妃去請安。”
“是嗎?”衛襄揉了下額頭,把神提回了案件上,繼續下筆批他的折子斷他的案,此后不再發一言。
福公公卻是繃緊了皮,小心退到了門口,把前來請教太子的官員都好聲勸走了,生怕他們這一進去引了太子的雷。
太子一生氣,官員如何倒不是最要緊的,最怕就是傳到始央宮和鳳棲宮,不知道要橫生多少節外枝。
趁他知道太子此時心情不美,他先攔一攔。
衛襄這時下衙下得比往常早了一點,回宮的路上走到一半,他道:“去鳳棲宮一趟。”
“是。”到底是來了,福公公是侍候著太子長大的,這些年太子對皇后的感情已沒以往深了,甚至因母子倆性情上的有些相似,一個狠,一個絕,關系一年比一年僵持,太子這幾年甚至連請安都不太去,就是去了母子倆也說不上幾句話,太子請過安就走,皇后娘娘也從不挽留,她那毫不在乎的態度有一度把太子氣得不輕,對他的母后更是疏遠。
可福公公從小福子跟太子跟到成了老福子,再是知道太子爺的心思不過,太子對皇后娘娘冷淡是冷淡,可在太子心里,他到底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兒子,太子妃還是因著他才會把她當活祖宗一樣地侍候,他遠比太子妃太孫重要,甚至是還要超過那個對皇后冷落多年的陛下的。
他畢竟才是她唯一的親兒子,往后能讓她當上太后的人。
如福公公所料,他們進鳳棲宮后不久,他在門口只站了片刻,就聽殿里頭太子在里頭大聲喝道:“始央宮是衛詡能呆的地方嗎?你也不怕你這不是在給他鋪落,這是在斷他的路,讓他去死!你以為你說什么,父皇就會好心答應你什么嗎?我看您是深宮呆久了,連腦子都廢了!”
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兒子,狄皇后依舊神色不變,神情冷冷淡漠。
她不發一言,被她的心思氣壞了的衛襄這廂深吸了一口氣,不想在她面前把事情弄得太難堪,他吸過氣后竭力平靜地道:“湘娘還是在怨我給輝兒訂親一事?您犯不著為她出頭,誰也不可能動得了她的位置,且您也得明白,她是您的兒媳婦,我才是您的兒子。”
她兒子,當她是被劉氏慫恿了,他也不想想,他那個太子妃有沒有這個膽,狄氏看著他漠然道:“有一點,你怎么不說,我是想養出第二個衛襄?”
衛襄剎那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母親。
“您,”他喃喃道:“您瘋了,我……”
他母后恨他?
想想這些年,他確實忽視了他,可他把劉氏留給了她啊……
所有的猜測最終有了一個解釋,衛襄冷靜了下來,他望著他眼前已經行將就木的生母很是冷靜地道:“您生我養我,不就是想有一個讓他喜歡的兒子?我做到了,還得了他的認同,他甚至在還沒走之前就開始著手把他的大業交給了我,您還想如何?在死之前,再毀掉一次您曾想念過的日子?母后,您還想如何,您告訴我?是不是讓我與他決裂,不當這個太子,我才能當回您想要的好兒子?”
狄氏聞言眼睛往里猛縮個不停,只見剎那之間,一個身上沒有活氣的老婦人身上頓時殺光大綻,她猛喝了太子一聲:“衛襄!”
知母莫若子,衛襄被她這一聲叫得笑出了聲來,只見他荒唐且悲涼地笑道:“您被劉湘侍候幾年,就又改變了心意?您曾玩*弄了您的丈夫,如今連您的兒子也不想放過嗎?”
第38章 她兒子不像,她送一個像的給他。
“你究竟怕衛詡什么?”狄氏一聲猛喝,竟恢復了她尚年輕時的那身剛烈狠絕,她不被衛襄的話所動,只見她愈發厲聲喝道:“是你膽小,怕斗不過你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孩子,還是你怕劉湘,怕她扶著他,要了你的命?”
“我怕?”衛襄匪夷所思地笑,更狠絕地回過去道:“您想說什么?想說我怕有一個像您一樣的湘娘罷?是又如何,哪個帝王身邊經得住有個比毒蛇還毒的發妻!”
是又如何?他防著又如何?她就是他活生生的前車之鑒,他不想走他父王的老路,不像有個像他親生母后一樣的妻子,難道還錯了嗎!
就如最了解衛襄心中隱痛的人是狄氏一樣,最知道狄氏心中那不可能抹滅的痛苦的人就是衛襄,衛襄的話一出,因過往和順安帝形同陌路的狄氏腳下一個晃顫,跌坐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
她身后站在一角暗處不敢出現的一個丁姓氏的女內司忙上前來,還沒扶到她,只見皇后娘娘別了別頭,不讓她過去。
一句話,似是把狄皇后身上綻現的活氣抽光了一般,就如此前那個殺氣騰騰的人如同曇花一現一樣,她又成了那個暮氣沉沉一身死氣的老皇后。她撐著椅臂撫著額頭閉著眼,不看衛襄,嘴里淡淡道:“當年啊,是我有二心,心里想著狄家,仗著皇帝對我的寬容,什么事我都敢干,因此毀了皇帝對我的夫妻之情,說我活該不為過……”
她也認。
“你現在就像當年的我,不過你是太子,劉湘就是個無權無勢的太子妃,你欺負她,誰也說不了什么……”
不像皇帝還能把她打入冷宮,劉湘只能逆來順受,“你倒是確實不用怕劉湘咬你一口,誰叫她不是你父皇那般地位的人呢,她只能忍著受著,只是這結果也是你自己求來的,我幫她抬舉衛詡,呵……”
狄后閉著眼嘲弄地笑了一下,“但愿你這兒子能多活兩年罷,你也最好想著他像你多一點,若不然,你最后能不能等到你父皇死了帝位能傳到你手里都不一定。”
“衛襄啊,”老皇后睜開眼,看著地下,“他這個人,雖然是這個天下的至尊,這個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也是這天下最遵綱守紀不過的那個人,他看上你,是有你自己能耐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嫡長子,這個你比我懂。”
她已不想她這個兒子說,皇帝當年承諾過她會讓她肚子的孩子當太子,皇帝這個人,輕易不承諾,一旦他說過的話,只要他還沒死,他都會做到,就像他說過這輩子會讓她一直當他的皇后,瞧瞧,她給他下毒差點讓他死了,這皇后他還是讓她當了。
這個男人啊,狄后這心啊,就是她這個人脖子以下皆埋到黃土下去了,也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她是有她的算計,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也就像個跳梁小丑罷。
“他是開始把一些事情挪交到你手上了,可你自己也小心點罷,寵妾滅妻?呵,我這個殺他的原配他都沒殺,他忍得了替他治理天下,繼承他鴻圖大志的下一任皇帝就是你這等原配他還沒死就抬舉庶子的貨色?”狄后抬頭,不屑地看著她的兒子,“回去好好想想,別還沒當皇帝,就被到手的一丁點東西就沖昏了頭腦,你又與當年的我有何異?滾!”
衛襄被她說得手臂不自禁地發抖,狄后一個“滾”字出來,他牙一咬,差點把嘴里的舌頭碎破。
其后,他咬著嘴往后退了一步,掀袍跪在了地上,朝狄后磕了一個頭,隨后一句話都沒說就站了起來,轉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依言滾了。
站在狄后身邊未退的女內司這廂跪到了地上,手放到了皇后的腿上輕敲了起來,她抬頭來,輕聲道:“太子對您誤解太深。”
把他的親生母親想得太壞。
“又如何?”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當,狄后對她兒子對她的誤解毫不在乎,只是對衛襄說她的話有些耿耿于懷,“男兒大了,心只會在天下權力和新的女人身上,對我這等惡母存有惡念,是他干得出來的事,他畢竟不是皇帝。”
順安帝這種皇帝,百年難得一個,皇帝先前還有些兒女情長,對她額外心慈手軟,可她就像一道磨練他的坎一樣,一越過她,他就成了一個決斷分明,身上再無軟肋的帝皇。
她公公給他留下的是一個滿朝皆是世家子裙帶關系的朝廷,一大群人皆擅長玩樂吹捧,國家幾近被掏干,富絕了的全是那些稱他為皇帝的蛀蟲,連她狄家也是,個個嘴里都說得出一口漂亮話,家里一個下人喝水用的都是金杯,上下皆舌燦蓮花,凡事皆順著人來,把她都哄得都得意忘了形,只顧聽他們的,從不聽他的。
這個朝廷,他慢慢治理,用了近二十年才現出了如今這副清明向上的模樣。
他甚至有耐性把他做不到的要交給衛襄。
可衛襄到底是不是那個對的人,他可能已經想透了,找不出比衛襄更好的了,可狄氏還沒看分明。
“衛詡像他,”狄氏緩緩合上眼,“皇帝會喜歡的。”
她兒子不像,她送一個像的給他。
她只但愿,他能比她活長一點,活得長長久久的,就是全忘了她也無妨。
*
佩梅十一月二十九日月底與詡兒成的親,十一月只有二十九天,十二月的頭一天就也是初一,她婆婆領著他們去了趟鳳棲宮,當天下午,鳳棲宮來人,傳詡兒每月初一十五去皇帝陛下的始央宮替皇帝祖父抄書,跟著皇帝祖父學習。
學習的是什么,鳳棲宮的女官沒說,婆婆看起來也沒有想問的樣子,佩梅只見女內司大人走后,婆婆走路都是飄的,神情恍惚,佩梅扶了她坐下,又去陪在一直在閉眼吸氣吐氣的詡兒身邊,直等到他氣息平了一些,她方把小楊子端來的藥拿起盛起一勺,放到了他嘴邊。
“我……”衛詡睜眼,不想吃。
“要吃,吃好了才有力氣抄書,”佩梅沒放過他,“這個藥小楊子說是要吃在膳前,等你吃完了,你還得用膳。”
衛詡忙張嘴,連喝了兩口藥湯,眼睛忙朝也在閉眼不斷吐氣吸氣的母妃身上看去。
“藥要涼了,你趕緊吃,我們等會兒一起陪母妃用點飯,午膳她都沒吃什么。”佩梅又舉了一勺到他嘴邊,衛詡連忙張嘴。
那邊聽了他們說話的劉氏睜著眼朝他們看了過來,見小兒媳婦坐在宮人抬來的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喂詡兒藥,還不忘安排后面的事,她不由得自嘲地搖了搖頭。
宮里呆了這么多年,竟還不如一介小兒心性來得穩。
劉氏那紛雜緊張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些許,靜靜看著他們一個喂藥,一個吃藥,等到兒媳婦藥喂完,放下碗轉頭朝她看過來時,她朝兒媳婦露出了一笑。
看在佩梅眼里,就是絕色天香的婆婆朝她露出了和藹可親又愛重她的笑容來。
皇室重相貌,擇后擇太子妃,擇的都是相貌極出眾的,佩梅一進宮,發現她這在外面算是清秀的模樣到了皇宮已顯平平無奇,有些宮女長得都要比她好一點。
她的婆婆已有些年紀,卻還是這群美人當中最艷冠群芳的,不過短短一兩日,她在佩梅眼中模樣堪稱完美。
婆婆是個好母親,也是個長得好脾氣卻是更好的婆婆,這對佩梅而言,現已足矣。
“母妃,我們早點吃飯罷,這已下午了,今天就是初一,等會兒我們是不是要去哪兒問一問,詡兒今天要不要去抄書。”鳳棲宮來人后,佩梅心里想的是今天就是初一,要不要去皇帝陛下宮里抄書的事。
按理來說,是不應該去的,可這一天沒有度過,那就還是初一。于佩家人來說,今天要做的事情今天畢,哪怕是晚上要做的也得晚上做完才能睡,是以她這心放不下,見婆婆沒有去問的意思,她便先把話說了出來,生怕才第一天第一次,詡兒就失了規矩,那就失禮了。
劉氏聽著愣了一下,道:“才來的旨意,這都下午快天黑了……”
她看了看外面。
“今天還沒過呢,”佩梅淺淺一笑,“今天就是初一。”
她說著話,衛詡的眼睛在她和母妃臉上直打轉,來回看著她們。
“可丁內司沒說今天要去,按我對她的了解,沒說要去,那就是今天不用去了。”劉氏猶豫著道。
但個中內情可能就是始央宮那邊沒明言說清楚,鳳棲宮不好轉達始央宮沒說明白的話,是以今天這去不去,確是個問題。
“母妃,孩兒去問問。”衛詡這廂站了起來,突然道。
“你去作甚?”當下劉氏想也不想地道。
他能走得了那么遠嗎?
“現在天色不早了,孩兒先去一趟皇祖母宮里,要是問不到準信,孩兒就去皇祖父的始央宮問一問。”衛詡道:“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對孩兒的恩寵,如梅娘所說,今天就是初一,頭一天的日子,皇祖父就是想讓孩兒今天去,孩兒要是沒去成,那孩兒就是失信之人了……”
“我先叫人去一趟你皇祖母宮里,”詡兒說得也是,劉氏其實也是偏向他這個說法的,她也站了起來,“那邊沒準信,你再去你皇祖父宮里。”
“不夠誠心,”衛詡搖頭,瘦瘦高高恍如一道紙片人的皇太孫搖頭道:“沒有去皇祖母那邊問話是宮人,去皇祖父那邊是我的道理。”
這機會還是皇祖母替他求來的,此時在衛詡心里,皇祖父固然是最尊貴,是天下至尊,可在他心中皇祖母要比皇祖父的份量重多了。
第39章 您忘了,還有梅娘娘娘呢。
“好,先去你皇祖母處。”劉氏稍作沉思就應了兒子的話。
“母妃,讓詡兒用口飯再去罷。”這廂,佩梅道。
“……好。”太子妃本想說讓兒媳婦跟著一道去,她也是看出來了,只要是梅娘說的話,詡兒幾乎是言聽計從,且從此前得來的信來看,梅娘對宮中規矩已知之甚詳,對各宮各忌諱也能做到如數家珍一般仔細,可轉念一想,才嫁進宮里兩天的媳婦實在不宜四處走動,這對兒媳婦的名聲有礙,她便收住了話,接著話頭道了一句好。
“那現在就用罷。”衛詡略有些著急。
“是,母妃……”佩梅轉臉向婆母。
劉氏朝鮮嬢嬢點了下頭,讓她去傳膳,將將回頭,就見兒媳婦扶了詡兒去坐,嘴里溫言細語道著:“你先坐著積點力氣,等會兒你還要去好幾個地方呢。”
“坐轎子過去罷?”劉氏跟著在他身側坐下,問衛詡道。
她兒時常倔強,皇祖母恩賜他在宮中可以自由坐轎出入各宮,可她兒覺得就他一個小輩是坐轎子的,不到萬不得已,他是萬萬不會坐著轎子在宮中行走。
鳳棲宮在正西,始央宮在正北,他們的小鳳棲宮是在西東方向,是離鳳棲宮比較近一點,但這就是走最短的小路過去,步行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以她兒的體力,劉氏怕很難成行。
“不坐了。”衛詡拒絕了母妃的提議,見他說罷,她臉上難掩失望,他頓了頓,方朝母親解釋道:“母妃,現在宮里想必已謠言四起,孩兒若是坐轎子過去,他們難免要說孩兒這還沒到皇祖父跟前學習就翹起來了,皇祖父自己就是謙遜勤勉從儉之人,有時候就是去金鑾殿上朝,孩兒都聽說只要時辰來得及,皇祖父都是頭頂皇冠身穿龍袍自己走過去的,龍輦都不用。”
這也是衛詡只要不是神智不清醒就絕不坐轎子在宮中行走的原因,祖父尚且清儉自律至此,他這個當孫子的反而讓人日日抬著轎子行走,皇祖父就絕不會有喜歡他這個孫子的可能。
就是衛詡得了皇祖母的恩寵可以坐轎子行走,他也沒坐過幾回,可衛詡身為祖父的長孫,祖父也沒召見過他幾回,雖說祖父對他的孫兒輩一視同仁,誰也不會多召見,可衛詡身為長孫卻從未有過獨例被單獨召見過,他懷疑他祖父早就把他摒棄在皇家子孫之外了。
是皇祖母疼他,在乎他的生,也在乎他的以后,方才有他今天。
他絕不能把皇祖母給他求來的機會浪費了。
衛詡心思重,是個絕不向他人輕易解釋之人,他對生母太子妃劉氏亦是如此,這廂劉氏聽了他的解釋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她還不知道這個時候她的嘴角已然高高翹起。
她笑道:“我兒可能?”
“孩兒能的。”衛詡說著轉頭,想問梅娘可愿意與他一道同去,她就是他的支撐,可一轉頭看到梅娘那張小小的有種說不出的從容臉,話到嘴邊他又咽下去了。
梅娘予他而言,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他的妻了,他早認定了她,可于宮中人而言,她不過是一個初嫁入東宮的小太孫妃,還不到她拋頭露臉的時候,他也不愿意因著他一時的需要就把她推入流言蜚語當中。
遠不至于此。
“梅娘,你在鳳棲宮里陪母妃,等我回來就接你回小翼和宮。”他轉口即道。
“是。”佩梅朝他欠了欠身,乖順地聽了他的安排。
待衛詡在鳳棲宮用了點藥膳,接過了母親給他遞過來一小包用油紙包裹住的參片,他揣著藥片,在母親和妻子的相送下出了鳳棲宮。
他帶著小楊子和宮門前的兩個侍衛走后,劉氏收回了藥,朝兒媳笑道:“比以前惜命多了,以前讓他帶藥他還不帶,得交給小楊子才行,你啊,真是我們母子倆的福星,這才第幾天啊,你將將進門,哎呀喂,這天大的喜事就降到了我們宮里來了。”
這得氣死多少人啊,一想到這個劉氏就止不住高興,拉著兒媳婦的手高興地往里走,“走,陪母妃還吃點,今兒這日子好,我們喝一盅。”
見婆婆眉飛色舞,眉眼間沒有了那深藏的淡淡憂郁,佩梅也高興,回頭看著婆婆的笑臉,一時連路都忘了看。
這個時候就看得出詡兒很像婆婆了,詡兒高興起來笑的時候就跟婆婆一樣飛揚、驕耀、美麗。
*
小鳳棲宮離鳳棲宮近,東西是相對的方向,小鳳棲宮位于兩個地方的中間,方位偏東一些,但比起真正的東宮——太子的正英宮就要離鳳棲宮近多了。
快要至鳳棲宮時,衛詡的對面遠遠地來了一行人馬,這廂他和小楊子還有他身后的兩個帶刀侍衛皆停下了腳步。
一廂一行四人皆相對面面相覷,竟無人說話,末了,小楊子眼見人愈來愈近,他吞了吞口水,躬著身小心翼翼地問太孫道:“太孫,我們要不要避一避?”
衛詡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小楊子也知他們都看到來人了,想必來人也早看到他們了,他也是太害怕太子爺了,才說出這話來。
太子對太孫是好的,可太子都沒說過讓太孫進始央宮跟著陛下學**后娘娘與太子近些年感情也不太好,顯然和始央宮說話之前根本問都沒問過太子的意思,現下看來路,太子已經去了一趟鳳棲宮,按以前太子和皇后娘娘見了就不會太愉快的過往來看,這次見面想來也不會有多好,小楊子可是真怕這節骨眼上跟太子對上。
太子是個冷厲的人,就是對太子妃和太孫要比對常人柔和一些,但也僅此柔和一點,別人不明白,小楊子能不懂太子對太子妃和太孫的苛刻?姨娘們和姨娘們的兒子能做的事,太子妃和太孫是一件也做不得的。
太子對太孫的要求就是讓他做好嫡長兄的表彰,要謙讓弟弟們,也要為他們做好表率,不得做錯任何一件事。
如今……
就在小楊子在心里叫苦不迭時,衛詡已抬腳朝前方走去,前方的人也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很快到了他跟前。
“兒子見過父王,兒子恭請父王金安。”人將至,那步子尚未停穩,衛詡已然拜下,雙手舉揖朝他的父親太子恭敬請安道。
“嗯,去鳳棲宮?”衛襄看了他這快有他高的兒子一眼,見他臉色蒼白,額頭間還冒著汗,一副不堪勞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眉頭情不自禁地攏了一下。
衛詡太弱了。
衛襄都有些真信衛詡就是他母后借來敲打他的。
“是。”衛詡這廂回了。
“去作甚?”
“去皇祖母宮里問皇祖母一點事。”
“什么事?”
衛詡閉嘴不答。
“說。”衛襄見長子低頭不語不看他,淡淡道:“男子漢大丈夫,畏首畏尾像什么話?抬起頭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是。”衛詡抬起頭來,畢恭畢敬回道:“今天下午皇祖母宮里的丁大人來母妃宮里告知孩兒初一十五可進始央宮隨皇祖父抄書,孩兒魯頓,當時只顧心喜孩兒能得皇祖父青眼一事,忘了問丁姑姑今天就是初一,孩兒是不是得去始央宮拜見皇祖父一番,聽聽他老人家對孩兒的安排。”
“你就是去問這事的?”衛襄話說得甚是溫和,“那不用去了,天晚了,你皇祖父這個時辰已經是處理過公務,準備用晚膳夜間御花園散步的時候了,這是他休息的時候,你不用過去打擾他了。”
衛襄厭惡他生母皇后不經他允許就把衛詡送到了他父皇面前,其中最要緊的就是連他這個當太子的都不能隨意進出始央宮,宮里的人都當他是因著他生母皇后跟他父皇之間生了閑隙,可只有太子明白,實則是當今天的皇帝陛下不太喜歡他每日隨意進出始央宮,衛襄一聞到他的這個味,不用他父皇明說就已識趣地少去了,現在去的多了,還是因著他那個父皇不得不多見他,與他當面商討交給到他手上的那些政事。
他都不能隨意進出的地方,衛詡卻能每個月去見兩天,跟的時間長短還不好說,衛襄不喜,因不知他母后心里真正的用意,不喜上加不喜,更添不喜。
這不喜之情一在心里泛濫,他也不愿意去幫他兒子問這一趟,就直接拒了他這兒子的用意,他揮手道:“你也不用去問了,回罷。”
說罷,他遲疑了一下,道:“一起回,我正好要去找你母妃,見見你媳婦,早上那杯兒媳婦茶我還沒喝到,正好喝了。”
衛詡僵在了原地。
“走。”衛襄提腳就走。
他走了幾步,福公公在他身后小聲道:“爺,太孫沒跟上來。”
“哼。”衛襄輕哼了一聲,腳下步伐速度不變,他不信衛詡敢不跟上來。
“爺,太孫爺,”他們背后,小楊子都快哭了,他帶著哭臉道:“您就回罷,您要是不回,太子爺不定怎么借故發落娘娘呢,您忘了,還有梅娘娘娘呢。”
衛詡陰著臉朝那行人的背影看去,只見這天色將黑的暮光下,他蒼白的臉就如黑夜當中豎著的一張白色招陰幡一樣地糝人。
第40章 這趟小鳳棲宮她鐵定會去得值。
“回。”
夜暮中,小楊子只見他家太孫的身子在十二月的寒風當中就像紙剪的人一樣搖晃了幾下,聲音輕飄飄得就像空中的風。
衛詡不得不回。
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不被為難,勝過他去博取皇祖父那不知名的歡心。
他也擔不起那不孝子逆子的罪名,他父王從張口那刻起,就沒給他拒絕的可能。
太子啊,他的父親。
衛詡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母妃為了他委屈求全,他還能不能活到如今。
“是。”太孫終究是認了,只有小楊子知道他家太孫這輕飄飄一字后的血淚,這廂衛詡未哭,他卻是掉了眼淚,又怕前面的人看到,他飛快別過臉去擦去眼睛,再回頭又是一張笑臉,“太孫,小楊子扶您。”
“好。”衛詡讓他扶了他,放軟了身體,虛虛弱弱地走了兩步,又叫來了其中的一個侍衛,“時令哥,過來背我。”
侍衛秦時令獲令出列走到他前面彎下腰背了他。
一行四人的速度快了,很快跟上了前面的人。
福公公轉頭看到了跟上來的太孫,還沒說話,他今兒帶的小太監小喜兒眉毛一挑,尖著嗓子驚訝地道:“太孫原來走不動了呀。”
就這身子,還想走到鳳棲宮去呢。
小太監和小楊子不對付,說著眼睛還帶了小楊子一刀,刮了小楊子一眼。
怎么今天跟著福公公的是這廝?小楊子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怎么地,他在福公公的徒弟們面前已經很是伏小做低了,可福公公有兩個徒弟老是看他不順眼,這小喜子就是其中一個,今天這廝拿他作筏子,是他帶累太孫了。
小喜兒嗓子尖銳,說話自帶三分譏諷味,這話一說出來,那意味就跟說太孫爺是個走不動的廢物差不多。
福公公看了他這徒兒一眼,小喜兒一見師傅的眼睛看過來就低下了頭,跟鵪鶉一樣乖巧。
“太孫累了?”徒弟太尖刻,卻未必沒合太子的心意,福公公搖搖頭,轉身上前一步,向衛詡走近了一點,關心問道:“太孫,可有哪兒不適?要叫太醫嗎?”
福公公這話聽來就好多了,小楊子也分辨不出福公公對他們太孫是好還是不好,可人家滿臉的關心作出來就是令人舒服,他強笑著回了福公公:“是有一點點乏了,將將太孫有一點點不舒服,怕回去了沒精力陪太孫妃一道給太子爺奉茶,就讓秦侍衛背了他好養精蓄銳,等會兒也好有精神多和太子爺說幾句。”
小楊子說罷,福公公點點頭,和氣道:“是了,那我們走快點,太子爺都走在前面了。”
“是。”小楊子道。
福公公轉身,轉過身的時候眼睛冷冷地看了他那徒弟一眼。
太子身邊比他還小兩歲的小太監已能獨當一面,應付起他來都井井有條,他這個心眼小的徒弟還以為他比人家高明,要高人一等,見到人就要踩人一腳,也不知從哪來的底氣。
小喜子被他這一眼看得背后一寒,肩膀都拱了起來,頭低著看著地上,再無找小楊子茬的心情。
這廂小楊子看在眼里,他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依舊滿臉愁容,可他心里那心腸因這一眼又冷了些許。
這欺善怕惡里的宮,就是太孫也比不過一個老太監的眼神令人害怕。
*
秦侍衛背著太孫到了小鳳棲宮門口,就見太子妃已迎了出來,他把太孫放下,悄然退到了一行人的身后。
衛襄見到太子妃,肅厲的神情明顯柔和了下來,見劉湘笑意吟吟朝他行禮,他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道:“愛妃不必多禮。”
“您來了?”劉氏讓他牽著她的手,順帶著他往里走,眼睛只帶了她兒一眼就順勢轉過了身子,朝衛襄溫言道:“可用過晚膳了?”
“還沒。”
“可有要緊事在身?要是暫且沒的話,就在宮里用過再去忙正事罷。”
“也好。”衛襄頷首,回首看了一眼安安靜靜跟在他們身后的衛詡一眼,回頭與她道:“路上碰到詡兒了,我一想今天早上沒空沒來得及喝那碗兒媳婦茶,這便就過來了。”
“您有心了。”劉氏微微一笑,說著吩咐了身邊的鮮嬢嬢,“嬢嬢去找一下太孫妃,我剛才讓她去里面幫我找個東西,她應該在我房里。”
聽到太子來了,身后還跟著她兒子,劉氐讓兒媳婦去她寢宮里幫她找一條有梅花花紋的帕子,她則帶著人去了門口迎人。
“是。”鮮嬢嬢應了話。
那廂她去了內宮太子妃的寢室,看到了幫太子妃找帕子的太孫妃,帕子正在太孫妃手上,可帶太孫妃來的周女史卻不在太孫妃身邊。
鮮嬢嬢眼睛轉了寢宮一圈,嘴里道:“太孫妃,太子妃叫您過去,太子到了。”
說罷,她沒看到人,又道:“周女史呢?怎么不見了?”
佩梅淺淺一笑,道:“嬢嬢,我叫她去幫我做事去了。”
做事?鮮嬢嬢一頓,斟酌了一下方問道:“什么事啊?她是小鳳棲宮的女官主掌,太子妃時不時有事找她。”
“就一點事情,我等會兒就跟母妃說。”佩梅朝她一笑,小心地把手中帕子又仔細疊了一疊,方才拿著往外走,“嬢嬢我們去罷,莫讓父王和母妃等久了。”
這廂佩梅去了小鳳棲宮前面見公公太子,那廂受了太子妃一拜的周女史抄小路雙手捧著裙子往鳳棲宮跑了幾十丈,見頭上戴的長釵來回動蕩不停,她干脆拔了揣到了懷里,朝鳳棲宮更快跑了過去。
她很快到了鳳棲宮,正好碰到了要出門的丁女司。
“丁大人,下官有事要稟。”周女史一見到丁女司就拜了下去。
丁女司一看冷靜自持的周女史居然沒有了平時的自矜,忙扶起人,二話沒說帶著她往里走,邊走邊道:“可是急事?”
“是,也不是……”一想小鳳棲宮那艱難的處境,周女史一時也是有些茫然,可太子妃和太孫妃讓她過來就是為求一線生機的,周女史迅速把心頭那絲茫然壓了下去,低頭與丁女司急急道:“不瞞姐姐說,奴婢是受了太子妃和太孫妃的囑托,過來尋求皇后娘娘的幫忙的。”
太子妃聽到太子來了,背后還跟著太孫,當時這傳話的人是他們小鳳棲宮的宮人,是遠遠看到太子他們過來了才過來稟告的,當時太子離他們也就十幾丈遠,太子妃什么也沒說,就靜靜地看了太孫妃一眼,然后讓太孫妃去她殿內找條帕子。
周女史當時以為太子妃只是支開太孫妃避一避,好等太子過來后再叫出來見人,她萬萬沒想到,一進娘娘的殿內,太孫妃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帕子,而是朝她彎下腰,道了一句:“求姐姐幫梅娘一個忙。”
她讓周女史來鳳棲宮問一問,這始央宮今天是去,還是不去。
周女?*?史便來了,這廂天都快黑了,她怕傳回去的消息不及時,一路沒停過腳。
好在老天沒有絕了小鳳棲宮的路,她剛到鳳棲宮門口,就見到了內宮的第一女官,幫皇后娘娘處理內宮事務的丁女司大人。
“好了,我這就進去稟報。”丁女司拉著她到了皇后娘娘寢宮的門口,見同僚妝容全亂,連頭發都不成形了,她扶了扶其頭上的頭發,見其散形了,干脆一手拉開迅速挽了個女官頭的花樣,拔*出她頭上的一根花釵幫其定住了頭發,她這動作前后也就兩個眨眼的工夫,話也剛說完不久,說罷她就轉身敲了敲門,見里面沒聲響,便推開門進去了。
周女史很快被傳了進去,不一會兒后,她又從鳳棲宮出來,用比之前還快的速度跑向了小鳳棲宮。
鳳棲宮里,將將見過人的狄皇后坐了起來,朝替她梳頭的丁女司道:“你說,我一天見他兩次,他會不會把我轟出去?”
“陛下最是儒雅,不會。”丁女司替她梳著頭,道。
狄皇后嘆了一口氣。
“倒是您等會兒要去太子妃宮里接人,太子要是還在,您就又得受委屈了。”丁女司似是沒聽到她的嘆息聲似地,接著往下道。
“對上就對上罷,衛襄這些年過得太順了,他媳婦也好,我也好,這些年太依著他了,久而久之,我們這些女人他也沒放在眼里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真當我們是死了……”狄皇后說了一通話,也有些疲倦了,她合上眼,緩緩道:“恐怕這次最讓他憤怒的不是本宮了。”
而是他的太子妃。
劉湘現在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希望,那絲希望還來自始央宮,就是要了她那條命,她恐怕也會為著那一絲希望博上她的一切,包括她對衛襄強裝出來的溫順,不會再任由衛襄對她予取予求。
衛襄最終會發現他以為的那個仰承他鼻息而活的湘娘,會為了他們的兒子不惜連他都不要。
他牢牢控制在手的發妻最終也還是背叛了他。
他什么都不是。
一想到她能看到她兒子那張因背叛而怒不可遏的臉,狄氏心中一片苦澀當中又有一絲絲的想發笑,這趟小鳳棲宮她鐵定會去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