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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wǎng) > 其他小說 > 佩后 > 120-140
    第121章 那都是歲月用教訓(xùn),教給她的道理。

    佩梅詫異地看向丁姑姑。

    小娘子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天真,丁女清理好她的衣裳,又幫她整理了頭發(fā),淡道:“不要信她,半個字都不要信,能比娘娘還活得久的貴妃娘娘非尋常等閑之輩,她能把娘娘熬死,也能把你這個小太孫妃熬死,記住了。”

    “是。”

    教唆一個小女孩不要去信人,丁女也覺得自己老了,心中的柔軟早已被世事磨得干干凈凈,唯獨心狠手辣,時時銘記于心,不敢忘記。

    那都是歲月用教訓(xùn),教給她的道理。

    她不知小娘子能聽進去幾分,但愿能全都聽進去罷。

    這宮里,也活不下一意孤行的人。

    不出丁姑姑所料,鳳棲宮晨間的灑掃完畢,門口的殘羹也被人悄悄打掃完而去,就聽宮人進來說貴妃宮里的人來了。

    佩梅收到了丁姑姑遞來的貴妃拜帖。

    貴妃娘家父親乃漕運司司使李守殊,朝廷正二品官員。

    貴妃乃其父走馬上任漕運司之后,后才封為貴妃。

    李守殊原本是先皇的忠臣,貴妃是他最小的女兒,她從小被養(yǎng)在嫡母膝下,當(dāng)成了親女兒養(yǎng),娘家十幾載,她見過生母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等進了宮來,幾經(jīng)搓磨,她因父親的上位而成為了貴妃,那時她方徹底了悟,也愿意承認,她成為貴妃是因她父親,她挑釁皇后未死,也是因她有一個為皇帝做事的父親。

    甚至她有明王,也是因她有一個幫皇帝掌管漕運,替皇帝掙銀子的父親。

    漕運司掌管衛(wèi)國跨越全國的八條大運河,隸屬中書省,此司由丞相直接管轄,再經(jīng)丞相上去,上面就是皇帝本人了。

    佩梅一聽明王跟她表姐夫有交情,剛才靜坐時分,腦子里就翻出了明王外祖的來歷。

    她表姐夫乃皇商,手下貨物走的路線,聽她表姐說,有一半便是走的運河。

    當(dāng)年表姐夫還沒成為寵臣之前,往漕運司送銀子,還不一定見得到人,那買路錢還未必送得出手,也就能打點到最下面的人。

    后來表姐夫平步青云,方才有了跟明王的交情,跟李司使的交情。

    “姑姑,”她與丁姑姑道:“我記起明王爺為何跟我表姐夫交情不錯的事了。”

    丁女疑惑看了她一眼。

    佩梅道:“我表姐夫江南運往都城的貨物,經(jīng)常走河道。”

    當(dāng)真是聰慧,腦子里有東西,丁女道:“那我去回話了。”

    “是。”

    丁女搖搖頭,“我就是一個奴婢,官階再高,也是服侍您的宮女。”

    “好,姑姑且去。”

    孺子可教,丁女去了。

    巳時時分,坐在主殿內(nèi)偏向大門一角的佩梅看見站在門口的宮女青衣朝她這邊急步過來,彎腰在她耳邊道:“丁姑姑招手了。”

    她扶了佩梅起來。

    青衣是佩梅婆母太子妃留下的忠心宮女,是周姑姑以前的手下女官,她這時心急如焚,扶著佩梅腳步走得甚快,還是佩梅在越過高高的宮門門檻之后,安慰地拍了下她的手臂,輕言道:“青衣姐姐莫急。”

    “是,是是。”青衣這段時日已成驚弓之鳥,見比她小不少的太孫妃鎮(zhèn)定自若,不慌不忙,她恭敬應(yīng)了聲,內(nèi)心苦笑不已。

    她差得太多了。

    佩梅蓮步快移,很快到了鳳棲宮的大宮門前,這時,丁姑姑接過青衣的手扶了她,而宮門前,有小轎子快至門口。

    丁姑姑扶了佩梅出去。

    佩梅將將出去,轎子便停下了,丁女一松開小太孫妃的手,只見?*?小太孫妃朝轎子福身,“晚輩佩女見過貴妃娘娘,佩女問候貴妃娘娘安。”

    “有禮了……”隨著服侍在一側(cè)的宮人掀開簾子,里面?zhèn)鞒隽艘坏罍厝崴扑穆曇簦o接著,一個頭戴白玉珠花,頭綁白巾,身穿雪白孝衣的麗人從轎子里起身走了出來。

    她一出來,就朝佩梅直步過來,虛托著佩梅的手,淡淡道:“勞你出來迎我,快進殿里罷,這外面風(fēng)大,吹得人頭發(fā)痛。”

    佩梅反手虛托著她往前走,道:“您來,小輩該當(dāng)出來迎您。”

    “有心了。”李貴妃頷首。

    待進了鳳棲宮主殿,佩梅讓她坐了上位,自己坐在了她的下首,李貴妃眼睛掃過主殿鳳位寶座,回首朝佩梅道:“有丁大人在,想必你宮里也井井有條,不過你這邊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內(nèi)務(wù)府那邊臨時沒有,大可叫丁大人來我宮里問問,不必跟我客氣。”

    說罷,她眼睛一垂,眼里含著輕薄的淚苦笑道:“好些個日子沒來這了,沒想到這一來,娘娘已經(jīng)不在了。”

    她話說得輕,帶著絲絲輕愁與悲傷,里面似是還藏著無盡的唏噓,丁女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福,垂著頭道:“娘娘在世時,每次來請安,您都是最先到的,娘娘心里不知有多安慰,您莫悲傷了,娘娘泉下有知,想來也是極感謝您的看重的。”

    “大人言重了,是妾身敬重皇后娘娘,娘娘素日待我不薄,我念及此……”李貴妃輕嘆了口氣,自嘲道:“是我失態(tài)了,不說了,我今天來,主要是看看孩子的,也是過來問一問你們,有什么是我能幫的。”

    說罷,她直視丁姑姑道:“我是真來幫忙的。說來,明王跟祿衣侯相交甚篤,我那個兒媳婦,跟祿衣侯夫人也是經(jīng)常碰面說話的,靖王妃和侯夫人是手帕交,說來大家也是一家人,如今詡兒還在侯府,有祿衣侯照顧,我在宮里,好歹也是貴妃,你們要是有什么不好出面的,來我宮里和我說便是,只要我能為你們做的,你們也不嫌棄的話,我來代你們出面。”

    丁女朝她福身,“貴妃娘娘慈愛。”

    說著,她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而走到了太孫妃的身邊,退到了太孫妃的身后。

    佩梅知曉該由她說話了。

    姑姑已幫她牽了線搭了橋,再往下,要是由丁姑姑幫她回應(yīng),外面的人該說她是傀儡,宮里是姑姑作主的了。

    “貴妃娘娘……”佩梅開了口。

    李貴妃朝說話的人看來,她富麗溫柔的臉上,此時多現(xiàn)出了兩分柔意,顯得甚是溫婉可親。

    第122章 等你的,丁女聽話了。

    “多謝您的好意,佩梅乖乖道:“到時候?qū)m里若是有只有您這種身份的長輩才能解決得了的事,還得請您替晚輩出面,替我們做這個主。”

    需要菩薩出面了,不乏請出來擺看燒香。

    李貴妃菀爾,這小娘子,恭敬有恭敬,姿態(tài)也放得低,圓滑老練得不像個才將將出嫁的閨女。

    一般人當(dāng)真容易被她稚嫩的皮相騙了。

    看來,想當(dāng)她軟弱無助時的靠山,有點難了。

    一個在皇后身邊主事了幾十年的掌事姑姑,再加一個自有主意的小娘子,這鳳棲宮吶,當(dāng)真是跟當(dāng)年一樣難啃。

    她啃過一次,輸?shù)脴O慘,她可不想輕易再來一次。

    這硬骨頭,暫且拋給那些想啃的人啃過一遍再說。

    李貴妃臉上的笑放淡了一些,臉孔如雨過天晴后般晴朗明亮,又溫情脈脈,“極好,能幫得上的,到時候你只管說。”

    “是,多謝您。”

    “今日身子好了點罷?”

    “回娘娘,早好了,姑姑說我勝在年紀還輕,恢復(fù)力好。”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說著,李貴妃站起,見佩太孫妃也跟著站了起來,她自然的探手過去牽住了小娘子的手,帶著她往外走,嘴里淡淡道:“我也沒什么事,今日過來就是看看你,表表心的,丁大人也是知道我的,我平時閑在宮里沒什么事,就是養(yǎng)養(yǎng)花,做點那拿不出手的針線活,往后你要是得空,也可來我宮里坐坐,陪陪我這老人家。”

    貴妃娘娘親切,平和,她比姑姑所說還要更好一些,她不止是臉上寫滿了別人想要的寬容大度,而是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招人喜愛的溫柔寬愛,極易招人心生好感。

    佩梅若是在宮外碰到這般的貴妃娘娘,當(dāng)真會對這等溫柔的貴婦人生出親近崇敬之心來。

    就算是之前沒經(jīng)過婆母太子妃之死的佩小娘子,看到這等的貴妃娘娘,也會生出這個貴妃娘娘好生平易近人的知覺來罷。

    可她眼前死的人太多了,高高在上的皇祖母,求生心切卻還是死了的母妃娘娘,還有生死未卜的詡兒,皆讓佩梅把姑姑叮囑她的話記得牢牢的。

    她把想讓她好的人的叮囑記得牢牢的,是以,看著李貴妃,她就像看著一個熬死了皇祖母,也可以送她走的奇女子,史書里,這等笑到最后的娘娘太多了,她把手放在李貴妃的手中,身段軟了軟,朝貴妃娘娘福了一記,道:“承蒙您厚愛,佩女記著了。”

    “真是個好孩子。”李貴妃拍了拍她的手,出了殿去,到了殿門前,她放開手,道:“不用送了,我就自己回了。”

    佩梅伸手,扶了她,“您來看我,我連幾步都不送,就是晚輩的不是了,下臺子了,娘娘,您慢點。”

    佩梅恭敬地扶著她走。

    佩太孫妃沒有架子,也不是一朵楚楚可憐無依無助的小白花,她有禮恭敬,當(dāng)真是李貴妃最喜歡,也最不喜歡的那種小妃子。

    她若是自家的兒媳婦孫媳婦,自然是喜歡之極,可惜,她是皇長孫的媳婦,這種媳婦,就是棘手的對手了。

    雖然這個對手年紀還小,還是晚輩,可要是容她在宮里再活一段時日,再成長一段時日,那就更棘手了。

    回去該給人遞幾把刀子了,不能坐著等人壯大。

    李貴妃心忖著,臉上那淺淺淡淡讓人舒適的溫情未變,她又道:“好孩子。”

    佩梅送她上了轎子,目送她的轎子離去,方才回了鳳棲宮。

    李貴妃回宮的路上,她那跟在身邊的老宮女在轎子的窗口道:“娘娘,太孫妃看起來甚是知禮懂事。”

    “恩。”轎內(nèi),李貴妃閉目養(yǎng)神,淡淡應(yīng)了一聲。

    老宮女又道:“這般年紀,這等應(yīng)對,娘娘,您遇上對手了。”

    是極,李貴妃睜開了眼睛,輕輕一笑,復(fù)又閉上眼,淡淡道:“才幾天啊。”

    慢慢走著看罷。

    “是呀,才幾天。”老宮女,貴妃宮里的掌事姑姑俞姑姑跟著輕聲重復(fù)了一句。

    *

    李貴妃小坐了片刻就走了,她沒帶什么東西來,佩梅也無需回禮。

    貴妃娘娘清清白白的來,她也從鳳棲宮里清清白白的走了。

    佩梅踏入了鳳棲宮,還回頭往外走了一眼。

    人早已走遠了,她什么也沒看到。

    丁女見狀,加快了一步,尾隨在她身后。

    看到姑姑走近,佩梅往后輕言道:“不管亦真,還是亦假,心無掛礙的人最是難得,也最是可怕。”

    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假的不在乎,看起來不在乎,便已為可怕了。

    悲悲切切張揚跋扈的,已是走到了可憐的境地,方才有了大呼小叫的舉止,往往是那些不動聲色者,處境安詳自在,舉止方才游刃有余。

    民間有句粗俗的話,會叫的狗,不咬人。

    咬人的狗,已然張開了要咬人的血盆大口,忙不及吠叫。

    “她有掛礙。”丁女警覺地看了她一眼,“我說過不要被她的外相欺騙。”

    她生怕這個還帶著幾許純真小娘子對那極善欺騙人眼睛的貴妃娘娘生出好感來。

    “是,她有掛礙,她真無掛礙,她今日就不會來了,姑姑放心,梅娘懂得。”佩梅回道。

    “您看得透就好。”丁女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為自己剛才的急迫苦笑了一記,朝小太孫妃道:“是奴婢心急了。”

    “姑姑。”佩梅朝她搖頭。

    “梅娘知道您是為我好。”在跨門檻時,姑姑過來扶她,佩梅又朝她道。

    她的示好,丁女頓了一下,在肚中嘆了口氣。

    她想幫小太孫妃立威,小太孫妃怕自己不恭順得罪了她,說來,她們還是以前待的日子太少,還有些許陌生。

    不過,有這片心就好,日子慢慢會順下來的。

    這日,直到晚間也沒有人來,晚上丁姑姑端來素食和參湯,佩梅分了丁姑姑兩口喝,姑姑不喝,佩梅還求了她,丁姑姑瞪了她兩眼,佩梅握嘴偷偷地笑了一下,把姑姑惹得又是瞪她,她怕佩梅笑出聲來,到底還是喝了。

    “不能笑,尤其是在外面,哪怕你碰到再是好笑的事情,極小的笑一聲也不成,你有一次被人看到了,會被有些人記在心里,時時拿出來要你的命。”丁女喝完那兩口侯夫人送過來的老參熬出來的湯,厲著臉囑咐佩梅道:“你在外面若是碰到滑稽有趣的事,一看到就別開臉,不能細看,要是沒躲過,你就是把牙咬碎了,那臉上也不能有笑,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會有人故意在你面前引你發(fā)笑,我無法時時跟著你。”攸關(guān)性命,丁女寡淡的臉因她此刻的嚴厲顯得更是刻板無情,令人恐懼,“就是我能時時跟著你,你想笑的時候,我也會有阻攔不及的時候,你必須從你的心里認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我沒有恐嚇你,你在你皇祖母和母妃喪期笑出一聲來,你就會把你一生都笑沒了,聽到了沒有?”

    “是!梅娘知道了。”姑姑急切兇惡還壓低了的聲音,就如夜鬼的鳴叫,令人膽寒心顫,佩梅把那點在娘家?guī)С鰜淼男∨畠旱膵珊┹p松完完全全的收進了心底。

    她還學(xué)著丁姑姑冷著臉,目光凌厲的抬起了小臉,把自己的冷漠悲絕表示了出來,顯給姑姑看。

    這一刻,看著這張肖似自己神情的小臉,丁女感覺她的心猛地被針扎了一樣地疼。

    她捂著胸口,眼睛直逼眼眶,她忍著淚意,看著那張被她兇惡催熟的小臉繼續(xù)惡狠狠地道:“不能笑,至少三年,你一聲都不能笑,這不是一個你能隨便笑的地方。你住在鳳棲宮,這宮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眼睛都在盯著你,這宮里的人,誰都可以笑,就你笑不得,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數(shù)?你知不知道這宮里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你死,離開這鳳棲宮!”

    末了,丁女說著哽咽出聲,她受不了自己的殘忍恐怖歇斯底里,到底還是哭了出來。

    佩梅被她的哽咽也帶得眼淚汪汪。

    可佩梅還是咬著嘴,把眼淚眨了回去,道:“知道了姑姑。”

    丁女見她想哭不敢哭,不禁滿臉凄然。

    她抱住了這個笑不敢笑,哭也不敢哭的小太孫妃,道:“傻孩子,傻孩子。”

    怎么就進宮了呢?

    這是一個不能隨便笑,也不能隨便哭的地方,怎么就進了這宮來。

    多好的孩子,她在外面活得再是艱難,也要比這個處處受束縛,活得連自己是誰也輕易不知道的地方強。

    這一夜,佩梅沉沉睡去,聽著她睡著的動靜,丁女在后半夜進入了半夢半醒的夢中。

    夢里,她跟她的娘娘磕了頭,她跟娘娘道:“我再陪太孫妃幾年,就下來服侍您,您等等我。”

    娘娘頷首,眼睛里有著閃著光的笑意,她道:“等你的,丁女聽話了。”

    娘娘的話讓丁女身心舒暢愉悅。

    她笑看著娘娘,就跟過去那些陪伴娘娘的讓她心平氣和的歲月一樣,娘娘還在,丁女也還在。

    丁女帶著淡淡的笑意,陷入了沉睡。

    那些主仆相依為命的歲月,是她丁氏此生最幸福的日子。

    第123章 出事了,不還有太孫妃的娘家頂著嗎?

    翌日,內(nèi)侍監(jiān)掌內(nèi)庫出納的太監(jiān),一封姓公公一大早來了鳳棲宮,請見鳳棲宮丁姑姑。

    宮內(nèi)內(nèi)侍監(jiān)本設(shè)有六監(jiān),四司,八局計十八個內(nèi)廷衙門,順安帝前些年改了內(nèi)廷的布局,內(nèi)侍監(jiān)如今只有二監(jiān),四司,八局,掌侍皇帝,管理宮室。

    二監(jiān)唯有尚方監(jiān)、內(nèi)宮監(jiān)保有了下來。

    其中,尚方監(jiān)歸大內(nèi)大總管吳英代皇帝所掌管,其下司禮、御用、司設(shè)、御馬、神宮、尚寶等皆歸大總管統(tǒng)管管理。

    內(nèi)宮監(jiān)則歸掌管鳳印的皇后娘娘掌管,內(nèi)宮尚膳、尚衣、浣衣、巾帽、針工、內(nèi)織染、酒醋面、司苑、尚宮、尚儀、尚食、尚寢、尚功等,皆由皇后娘娘定篤。

    說來,二監(jiān)當(dāng)中的大半,皆由吳英大總管代皇帝行事,內(nèi)宮種種,太監(jiān)也歸了吳英總管安排,但宮里掌管宮女和內(nèi)務(wù)的六局四司,皆由皇后娘娘安排處置。

    但鳳棲宮有太監(jiān),始央殿有宮女,掌管兩監(jiān)的兩者,也會時常互通有無,相互賣個面子,方便彼此行事。

    還有內(nèi)宮妃子之事,要是需通過尚方監(jiān),用到尚方監(jiān)的御用,御馬,尚方監(jiān)也需到鳳棲宮請示,得到鳳棲宮的同意,尚方監(jiān)這邊才可替妃子安排她所要之物。

    封公公前來,就是來鳳棲宮請示嬪妃出宮的通行令。

    丁女一見他,封公公便恭恭敬敬地說明了來意,開口要通行令之前,把這嬪妃為何能出宮之事告知了丁大人。

    他道:“是吏部的郭老郎官,說家中的老母親行將就木,想念一手撫養(yǎng)長大的孫女郭才人,陛下答應(yīng)了郭才人出宮,這事歸了小的手里,小的一早得了令,就往鳳棲宮來了,您看看,下面如何個章程,是用轎,還是用馬,還得您這邊拿個準(zhǔn)數(shù)。”

    內(nèi)宮之事,由皇后統(tǒng)管,說來也是由她手下的第一女官丁女史掌管,封公公以前來也是見的丁大人,再經(jīng)丁大人往上通報,定下章程。

    他沿了以前的習(xí)慣來。

    封公公是吳公公手下的一名辦事老公公,丁女常見他,也跟他甚熟,聞言頷首道:“原來是由外廷通報進來的。”

    她還以為,有那不怕死的,不經(jīng)過鳳棲宮,就敢跑到尚方監(jiān)要馬要用度。

    封公公垂首不語。

    是外廷請的人,可這節(jié)骨眼,勞苦功高的要員以孝順之名,請女兒回去看望病重的祖母,重情重義又將將失去皇后的陛下又自然不會逐了他這片孝心,如今眼下,明眼人皆在等著看戲。

    皇帝的妃子要回去探望病重的祖母,作為掌管鳳印的太孫妃如何處置,大家都在等著看。

    在身份上來說,郭才人乃陛下后妃,正五品才人,而太孫妃是經(jīng)過冊封的太孫婦,是衛(wèi)家皇室正妻,正三品正妃,在品級與身份來說,太孫妃遠勝郭才人。

    可太孫妃勝在是正妃出身,可“太孫”兩字,說明了于這皇宮,她大翻了天去,也只是個孫輩的妃子。

    皇祖父的后妃再小,也是前面朝廷當(dāng)中有出身的官女子,算得上是她的半個長輩。

    “公公喝口茶,我進去請示一下太孫妃殿下。”這廂,丁女站了起來,道。

    “是。”封公公連忙也跟著起身,彎腰恭送她走。

    等到腳步聲遠了,他方抬起頭,不經(jīng)意掃了滿是香灰味的小殿一眼,方才坐了下來,端起茶杯看了片刻,方把茶水送進嘴里。

    這茶還是喝罷,連吳公公都給著幾分臉,他要是不給臉,被那些殺千刀的人知道了,捅到吳公公眼皮子底下去給他上眼藥,他這美差也得不保。

    他前面替太子辦事,已經(jīng)捅了吳公公的馬蜂窩了,再來一次,吳公公那個心狠手辣的老狐貍,就容不得他了。

    這茶入口,頗為清香,是上等的好茶……

    鳳棲宮的主人走了,可她留下的財富沒走,這茶還是好茶,就是不知人怎么樣。

    封公公心里想著這些事,不一會兒,他聽到了兩道腳步聲,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細聽了一下,聽到了一道更為輕緩的腳步聲,他心道這是丁姑姑還帶了宮女來說話?可直覺告訴他不是……

    他往深里一想,還沒想到是誰,他就已經(jīng)從坐椅上跳了起來,拿著拂柄,立馬站好,等到人入小殿,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孝服,頭戴孝巾的清秀小娘子,他迅速彎腰,請安道:“小封見過太孫妃殿下,小封請殿下金安。”

    一個年紀與她父親相仿的人在她面前自稱小封,佩梅清亮的眼睛直視上去,與他對視了一眼。

    封公公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

    佩梅走了過去,走去了他椅子的上方,丁姑姑這時搬來了圓凳,她便坐下,和封公公道:“公公多禮,請坐。”

    封公公轉(zhuǎn)身過來,恭敬地對著她垂著站立,沒有入坐。

    “公公,請坐。”佩梅再道,“我有些事不解,想問你幾句,坐下方便說話,你先坐下罷,喝口熱茶,這幾天風(fēng)大,你過來吹著了罷?”

    “沒有,奴婢過來的時候風(fēng)小,沒有吹著,謝殿下。”封公公坐下了,屁股壓了一點點椅子坐著,等著方便隨時起立,嘴里又道:“殿下想問什么,您就問,奴婢知無不言。”

    “是了。”佩梅看了姑姑一眼,方看向他接道:“皇祖父可有吩咐過郭才人回去的規(guī)格?”

    “奴婢并沒有聽吳公公跟奴婢說過規(guī)格的事。”有沒有,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吳公公沒有跟他說過。

    沒有說過,那就是沒有吩咐,或是不重要,吳公公這才沒跟封公公著重提起,這個暫且擱置不提,佩梅確認過這個,又接問道:“請問公公,我聽姑姑說,您是吳公公手下大將,內(nèi)宮對外的事宜泰半皆是您幫著吳公公處理,我接手鳳印才將將幾天,有些事不甚明了,還望公公不吝賜教,這種由外面經(jīng)皇祖父的面,請求回娘家的妃子娘娘,規(guī)格是按內(nèi)宮妃子的品級辦,還是按娘家在朝廷的等級辦,畢竟,這是經(jīng)皇祖父的同意才成的事,想必郭大人為朝廷辦事,為皇祖父辦事,為天下生民造福,勞苦功高,皇祖父才準(zhǔn)的郭才人探望祖母,我身為晚輩,這等大事,不敢輕忽,還望封公公指點我一二。”

    封公公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又詫異地看了丁大人一眼,見丁大人不動如山,面不改心不跳,如以往一樣冷靜自若,他收回眼,朝佩梅說話的聲音更顯恭敬了一點,“不瞞您說,奴婢認為,既然是外面的大人請求的才人回家,陛下給了他這個恩德,準(zhǔn)了這位大人的話,那就是陛下覺得這個大人值得。”

    他沒有明說是按外面的大人的品級決定規(guī)格,但也跟明說無二了,佩梅站起,道:“我有數(shù)了,謝過公公。”

    “公公可還有事?”

    “沒有了。”

    “公公慢走,我讓丁姑姑送你,規(guī)格用度之事,還有通行令,我晚些時候就讓姑姑送來。”

    “殿下客氣,殿下慢走。”

    佩梅頷首,蓮步輕移,不快不慢地走了出去。

    她走后,丁女把準(zhǔn)備好的素布小袋往封公公手里送,封公公趕緊往后退了一步,雙手相拒,“使不得使不得。”

    銀子是太孫妃將將準(zhǔn)備的,問她要準(zhǔn)備多少銀子的時候,丁女想了一下,告知她,“五兩罷。”

    太孫妃便裝了一個一個值二十兩的實心小金珠子,跟她說:“我有位長輩和我說過,不要舍不得銀子,不要相信一兩銀子能辦一百兩銀子的事,天下沒有憑白掉下來讓人吃的餡餅。”

    丁女大概能猜到她那位長輩是誰。

    祿衣侯和祿衣侯夫人皆是這等人。

    祿衣侯在酒后曾大逆不道的跟徐尚書說過,說與其他攢一大堆的銀子不用,等到陛下抄他的家時候,陛下也老得吃不動了,也享用不了美人,用銀子去砸死他看得順眼對他也忠心耿耿的忠臣,還不如趁他現(xiàn)在有一點就獻給陛下用了,如此,陛下高興,他活得也安心,不用老是惦記著家里銀子多了,陛下對他天天念念不忘抄他的家,要他的命。

    這話一經(jīng)傳出來,整個朝廷嘩然,傳到后宮來,把娘娘笑得前前仰后合,一整天神彩奕奕,精神好極了。

    “太孫妃給的,拿著罷,你頭一次幫她辦事,還實話實說了,我都沒想到您能這般客氣。”丁女把袋子給了他,淡淡道。

    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太子的走狗一樣,他也不過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太子的人讓他辦點他力所能及的事,他看于大局無礙,便也辦了,這宮里的哪個人不是如此?

    封公公苦笑著雙手接過袋子,見袋子輕得很,他揣測著這袋子里裝的怕是小金子之類的東西,畢竟,這一位太孫妃殿下,娘家可是有一門富可敵國的親戚,他沒想到,繼吳公公和小吳公公他們之后,他也有走狗屎運的這一天,心里情不自禁的跟這宮里的人親近了一點,是以他便挨近丁大人一步,放輕了聲音道:“就按外面的大人的規(guī)格來罷,外面的事,按外面的規(guī)矩辦,出事了,不還有外面的人處置嗎?”

    出事了,不還有太孫妃的娘家頂著嗎?

    郭才人有娘家不假,可太孫妃的娘家,這滿朝目前還真真找不出幾戶比她更炙手可熱的娘家來。

    第124章 佩梅躊躇不前。

    這時候,拼的就是底子了。

    太子妃那個狠人,找的可真真不是一般人家。

    以前佩家不顯山露水的,只當(dāng)他是祿衣侯府的一門親戚,可現(xiàn)在被人扒出來一算,半個朝廷的人都跟他家沾親帶故。

    翰林院的,中書省的,提起佩家,聽說真沒幾個人不知道佩老爺子,佩老爺?shù)摹?br />
    內(nèi)宮的人,說出此等話來,丁女瞅了他一眼。

    這封公公也不怕丁姑姑看,他喝了茶,收了銀子,就是有心跟太孫妃示好的,他又沒有跟太孫妃做對的打算,他還指著太孫妃手指頭寬一點,下次再得個好賞。

    他笑笑,忽又想起這等時候可不能笑,連忙收住了笑臉,這一收,臉頰抽抽不止,一臉怪像,好在他說出來的話沒有變音:“外面的人,外面的事,您就放寬心罷。”

    外面的人想進來攪局,自然由外面的人去處置,宮里的人哪有那個本事,把手伸到宮外去。

    太孫妃不是皇后娘娘。

    不過,太孫妃沒有皇后娘娘的地位,可她有個比皇后娘娘強的娘家。

    “多謝公公。”

    “姑姑客氣。”

    封公公抬腳要走,見丁姑姑相送,他回身道:“您忙,不用送了。”

    “太孫妃吩咐的,我來送你。”丁女淡淡道。

    封公公心中一哂。

    皇后娘娘留下的手柄,還真真是留下來抬太孫妃的。

    可太孫那個病殃子……

    皇后娘娘的余威也不知能管得了多久的用,吳英公公那邊看在陛下的份上,也還在給鳳棲宮面子。

    就是不知這份面子,給到什么時候就打止了。

    見機行事罷,且現(xiàn)在鳳棲宮有的是錢,他能拿一點是一點,不能拿了,拿出一半去打點,不也還剩一半?

    這宮里,手里真真有錢的妃子可沒幾個。

    這些人,可不是表清貧討陛下的歡喜,而是真真清貧。

    這幾年也不知怎地,外面的人也不往里面送銀子了,害得他們這些為公家辦事的,手里頭也緊得很,哪能像吳公公一樣,嘴里吃著人參海參,屋子里還堆滿了,將將往肚子里吃進去一點,又有孝敬的趕著孝敬了,堂堂一個侯府,比孝子賢孫還像孝子賢孫。

    看得他都有些眼饞,可惜他不是大內(nèi)大總管,只能往鳳棲宮這邊湊湊了。

    送了封公公出門,丁女回了小殿,只見小殿內(nèi)點起了燈,太孫妃坐在小桌面前,一絲不茍地寫著字。

    丁女頓了一下,上前站在了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小聲回她道:“殿下說屋里暗,她要寫禮書,要清晰一些。”

    是以太孫妃這才吩咐,她點的燈。

    丁女默不作聲,看太孫妃寫著工整的字跡,寥寥幾語,把郭才人為何出宮,她為何作此安排的事寫道了出來。

    這字跡甚是工整清晰,一目了然,和此前她看過的太孫妃筆跡截然不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字跡。

    且太孫妃用詞言簡意賅,道明了皇恩,寫完了賜禮,這下已然收筆了。

    內(nèi)宮監(jiān)鳳棲宮。

    此六字,太孫妃用正楷大字,寫在了末尾處。

    “無需蓋印,”丁女忍不住出聲提醒道:“這不是懿旨。”

    “是。”佩梅曉得,她寫及此,只是告知人這封禮書出自鳳棲宮太孫妃之手,萬沒有用到皇祖母鳳印的想法。

    “好。”丁女彎腰,雙手抬起禮記,看了看賜禮的規(guī)格,見符合郭才人的妃子品級,且禮是五品妃子當(dāng)中的上等禮,想來這上等禮,是給陛下親口叫人回去探親的一種坐實,是替陛下辦事了。

    沒有錯處,丁女把禮記放下,拿起筆,扯過一張白紙謄抄,“我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取賜禮,等一下我回來,再把您的三十六方印拿出來,您再蓋嬪妃出宮的通行令的印子。”

    鳳棲宮掌的不止是鳳印,鳳印之下,還有三十六方小印,內(nèi)宮妃子宮人行走宮里宮外的通行令的印子便有六個完全不同的。

    “是。”佩梅乖巧應(yīng)道。

    同時她心下一凜。

    還好她有丁姑姑。

    要是沒有姑姑,也沒有母妃,她怎知這些印子怎么用?

    沒有用印子的人,和那些用印子的人身邊的老人,她在內(nèi)宮這等身邊無人,問天天也不答應(yīng)的情況下,就算鳳印賜給了她,她稍稍一辦錯事,等著她的也是腦袋掉地罷。

    佩梅不知姑姑為何落到了她身邊,可這時候,她心中唯有對詡兒皇祖母的感激。

    皇祖母給詡兒和她,真真是留了一條大活路。

    母妃呢?

    興許母妃的死,奪走太子父王的太子身份,也絕不是她一時憤然報復(fù)。

    這里面可能有什么更深的深意,只是她目前窺不破罷了。

    “奴婢去了,”見太孫妃恭敬應(yīng)了是,就低頭看著桌子不語,著實有些乖巧了,丁女心下一軟,道:“這中間要是有人來,您就讓人等著,等奴婢回來見過了人,看看再說,您切莫自己去見他們。”

    說罷,她低頭,在小娘子耳邊道:“奴婢離開鳳棲宮,怕是有那耳目靈通的片刻就能得知消息,這時候會有人存心在奴婢不在的時候前來,這時候來的,十有八*九來者不善,您不認識他們,先別見。”

    不是她不讓太孫妃見,而是太孫妃不知道來的人身份來的來龍去脈,就更不知這些人會給她挖什么坑讓她跳了。

    這內(nèi)宮看著平平靜靜,實則處處險像環(huán)生。

    朝廷上,沒有不爭不搶的官員,內(nèi)宮也是。

    看似不爭不搶只想安生活著的,實則安生活著,就已是最大的爭搶了。

    哪有什么不爭不搶的。

    “是。”佩梅說完,回過神來,感激的看向丁姑姑。

    丁女抬手,手在空中頓了頓,末了,她的手還是摸向了太孫妃的頭,在其頭上輕柔的碰了碰,轉(zhuǎn)身去了。

    她走到門邊,又叫來跟著佩梅的三娘,在三娘身邊吩咐了幾句,這才離開。

    佩梅目送她走后,等三娘過來,這才收回眼,又仔細看了下她寫過的禮書,見無不妥之處,方才輕吐了一口氣。

    姑姑的話她記著了,皇祖母是憑的給人解其后顧之憂方才在內(nèi)宮立足,皇祖母尚且如此,她更不能出那差池了。

    一件一件小事且做著罷,人間的事,積小成多,祖父說過,所有的小事都是叫做提前準(zhǔn)備,提前準(zhǔn)備和不準(zhǔn)備,是事到臨頭了,提前準(zhǔn)備的人,找得到人、找得到辦法應(yīng)對,沒有準(zhǔn)備的,只能聽天由命,靠老天和命運垂憐。

    她想做那個找得到人,找得到辦法應(yīng)對的人。

    因為老天和命運,是想讓詡兒和她消失的,消失在無人記載他們的歷史長河里。

    她不想當(dāng)那樣的人。

    她認不了那般的命。

    她還有父母恩情未還。

    如丁姑姑所料,她這一走,不久之后,就有兩波人馬來了鳳棲宮請見太孫妃征詢他們宮里的一些事宜。

    這兩波人馬,第一波便是后宮九嬪之首,王昭儀。

    如今后宮后妃不多,此前后宮改了宮制,后宮妃嬪從以前的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改成了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妃,少了八十一御妻,且當(dāng)今皇帝陛下的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有一半的妃位是空著的。

    佩梅進宮之前,家中重金請來的宮中姑姑已經(jīng)跟她教過,當(dāng)今陛下后宮妃子人數(shù)是凋零,陛下的一后四妃雖然皆有,可九嬪當(dāng)中,只有五個妃子占著嬪妃的位置,二十七世妃,更是一半的人數(shù)都沒有,只有十三個婕妤美人才人。

    妃子也是宮中女官,人數(shù)少,是以內(nèi)宮的權(quán)力更是集中在鳳棲宮那位尊后手中,這些后妃以皇后娘娘馬首是瞻,她們手中掌的活的多少、權(quán)力的大小,皆由皇后娘娘分配。

    內(nèi)宮的六局四司,大多皆握在鳳棲宮手中,一小半才分給了四妃九嬪她們。

    后妃少,但事更少,后妃再少也有二十多個,為搶這點掌事權(quán),這后宮的妃子也是斗得不可開交。

    可再是斗,人數(shù)也少,佩梅的父親跟她分析過此事,內(nèi)宮少設(shè)了八十一個御妻之位,有些位子有名無實,等于是后宮少了一半的妃位,等于后宮要少養(yǎng)一半的妃子,也等于后宮少了一半的開支用度。

    鳳棲宮掌了大權(quán),這些妃子為了少數(shù)的幾個掌事權(quán),又是斗來斗去,為占上位置,只得更公正清廉,后宮的用度,又可以減少一些。

    帝后為了減少后宮開支,夫婦二人,已是各顯神通。

    且皇帝才有二十多個妾,是以荒淫的皇室子弟家中但凡妻妾成群的,已被抄家了。

    衛(wèi)家皇室這些年可以說是活得頗有些清正廉潔。

    皇帝也靠省下來的銀子,和他毫不手軟的刀法,渡過了他在位前期兩?*?次衛(wèi)國大旱、大澇的危機。

    朝廷如今也被他砍怕了,也被他以身作則的廉潔嚇住了手腳,近兩年,衛(wèi)國已呈欣欣向榮之勢。

    衛(wèi)國當(dāng)年優(yōu)柔寡斷的太子,變成了如今寬猛相濟、德威并用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佩梅的父親心中對當(dāng)今這位今上也甚是敬重的。

    而前來的王昭儀,便是九嬪當(dāng)中有實位、有實權(quán)的嬪妃,且昭儀乃后宮正二品的嬪妃,佩梅身為太孫妃,太孫婦,才正三品。

    昭儀正身請見,丁姑姑又不在宮中,聽聞她前來,佩梅躊躇不前。

    第125章 這宮里,果然沒有人降得住貴妃娘娘了。

    就在佩梅考慮她不前去,有失禮之儀時,宮人又急急前來稟報,住在一個宮里的兩個才人大打出手,還被打傷了,這個院里的公公跑來鳳棲宮請求主持公道,問此事如何處理。

    這時,便是守著佩梅的女官三娘也是沉不住氣了。

    這三娘平日是個輕易不開口的,常年沉默寡言,容貌神色也頗有些嚴肅古板,這時不等太孫妃說話,她眉頭一沉,神情更顯嚴峻,“是哪個宮的,哪兩個才人?”

    “榮秋宮……”宮人回道:“至于是哪兩個才人,那公公沒說,奴婢不太認識這個公公,以前好像見過,但記不清姓甚名誰了。”

    “怎么不問?去問。”三娘厲聲道。

    說罷,不等這宮女離去,她朝佩梅一福腰,道:“若是奴婢所記不錯,郭才人就住在榮秋宮,榮秋宮住著一美人二才人,奴婢以前替娘娘往榮秋宮送過賜禮用度。”

    后宮改制,二十七世妃中的十三人,一般是三至二人住一個小宮殿,只有那年老且身患重病的,才會得一處清閑的住處,安享晚年。

    榮秋宮住的便是年紀四旬的吳美人,帶著后面進宮的三旬郭才人和牛才人。

    宮女尚不知郭才人要出宮之事,聽罷話,出了門匆匆而去,去問到底是哪兩個才人大打出手了。

    “您不能出去,等丁大人回來。”這等緊急之時,丁姑姑此前也有所預(yù)料,叮囑了三娘話,三娘此時便道:“等問清楚是了哪兩個才人,如若是郭才人,奴婢這就前往榮秋宮,榮秋宮的事,您交給奴婢就好。”

    “是。”佩梅應(yīng)道。

    三娘看著恭恭敬敬、乖乖巧巧的太孫妃,這真還是個不生事、省事的小娘子,難怪……

    她不再深思,接道:“王昭儀的事,您不用怕失禮,她和貴妃她們的身份不一樣,您是正妃,暫且不見她,不見得失禮。”

    貴妃是貴妾,王昭儀品級再高,也是侍妾。

    太孫妃是正妃之身,乃皇室正妻。

    “是!”惦量不出其中輕重的佩梅聞言,豁然開朗,重重應(yīng)了一聲,朝三娘姑姑股去了感激的一眼。

    她不是無所不通,之前她學(xué)了很多,可事到臨頭,這分寸要如何拿捏,當(dāng)真沒有一個明事人指點她,她就頗有些忐忑不安了。

    “丁大人會極快回來。”

    不等三娘多說,宮女去而返往,一見她們便福腰道:“正是郭才人,還有一個牛才人,這個公公便是吳美人打發(fā)前來鳳棲宮求救的。”

    “奴婢這就去榮秋宮看一看。”三娘姑姑看了看宮女,遲疑了一下,她要帶走這個叫聞香的老宮人打下手,也為防以防萬一,可她帶著老人一走,丁大人也帶走了兩個去拿賜禮,鳳棲宮真信得過的人,便不多了,留下太孫妃一人在宮人,安全否?

    見她說罷,不走,略遲疑,佩梅探詢地看去,輕問道:“三娘姑姑?”

    “奴婢也等丁大人回來再看罷。”三娘瞬間做了決定。

    佩梅也略遲疑,片刻后,她搖頭,朝三娘道:“三娘姑姑,你前去榮秋宮罷,若是受傷的是郭才人,麻煩你盡快把她帶回來,她還等著回家省親。”

    說罷,她突然懂了三娘姑姑的遲疑,便接道:“三娘姑姑,勞你去榮秋宮之前,幫我把青衣姐姐叫來。”

    “是!”青衣是以前周大人手底下人的人,是周大人養(yǎng)出來年老后替代自己位置的,一個要養(yǎng)自己老的人,其品性,那還是信得過的,三娘一想及此,便連忙道:“奴婢這就去叫她過來。”

    “那奴婢去了。”

    “勞煩姑姑。”

    很快,三娘親自帶著青衣到了門口,看了小殿內(nèi)的佩梅一眼,又走近青衣,低頭與青衣叮囑道:“丁大人沒回來之前,不能讓太孫妃出殿,記著,太孫還沒回來,太孫妃萬不能有事。”

    沒有太孫妃相助,舉目無親的太孫回來,唯有“死”字一字。

    “您放心。”青衣朝她福了一記腰,抿緊唇道。

    小妮子的話里有著說不出的堅決鋒利,三娘此前尚不知太子妃宮里的青衣女居然有這等堅硬的一面,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周姑姑的人,想來是有一手的。

    她心忖著,帶了宮里的聞香急匆匆而去。

    這事緊急,是得去早一點,把郭才人帶出來。

    早不打架,晚不打架,這等時候兩個才人大打出手,還是趁丁大人出內(nèi)庫的這個當(dāng)口出的事,不知幕后是哪位高人,把時機把握得這等的玄妙。

    這等高手,一個巴掌就數(shù)得過來。

    想來,十有八*九,是昨日來過的貴妃娘娘出的手了。

    明王的娘,動起來了。

    娘娘一走,鳳棲宮危也。

    真不知太孫妃這個孫妃,能不能招架得住。

    三娘帶著心頭揮之不去的隱憂急步去了榮秋宮,這邊佩梅靜坐小殿內(nèi)發(fā)著呆,豎著耳邊,聽小殿旁邊的正殿前堂的動靜。

    要是有動靜,那就是又有人來了。

    丁姑姑走了,鳳棲宮的第二女官三娘也走了,而鳳棲宮里還有四個掌事姑姑,正在皇陵那邊,處理皇祖母靈柩停放的日后事宜,暫時回不來。

    她帶進來的陪嫁丫鬟,不說也罷,丁姑姑在見過她們后,一個也沒放進鳳棲宮來,至今她也不知她的自己人是出了什么差錯,被丁姑姑扔掉了。

    此時不是問此事的時候,如今她只有母妃留給她的青衣姐姐用了。

    說來,母妃的小鳳棲宮和皇祖母的鳳棲宮僅一字之差,可兩宮的境況和兩宮中的人,相差懸殊。

    小鳳棲宮里的自周姑姑死后,母妃誰也不信了,能信的只有青衣姐姐一人。

    而鳳棲宮里也有眼睛,可看丁姑姑游刃有余隨意調(diào)譴宮人的自在,那種自在透露出的信心與從容,是惶惶不可終日的小鳳棲宮所沒有的。

    自周姑姑沒了,母妃就像強弩之末,驚弓之鳥,而小鳳棲宮里查出來的一雙雙眼睛,也擊潰了母妃的信心。

    沒有幾個人對小鳳棲宮忠誠,也沒有幾個人愿意對小鳳棲宮忠誠。

    再想想她那幾個丁姑姑不要的丫鬟……

    佩梅不敢深思下去,只覺嘴里一片苦澀。

    在這宮里,她孤身一人。

    “怎么還不來?”鳳棲宮讓人等候的前殿中,王昭儀見遲遲不見人,便對身邊的宮人道:“去外面問問,這是怎么了。”

    “是。”宮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回來道:“回昭儀娘娘,聽外面的姐姐說,宮里有點事,還請您再等一等,丁大人馬上就回來了。”

    “丁大人?”王昭儀拿帕子遮住嘴,攔住了嘴邊的那絲輕嘲哂笑,她道:“我還以為如今掌印的是娘娘的孫妃子,太孫妃呢。”

    她這話不大不小的,卻也響徹了小殿,讓外面的人清晰可聞。

    說罷,她放下帕子,漫不經(jīng)心地撣了撣素裙上的灰,淡淡道:“有點事,是什么事?我剛才聽到外面著急忙慌的,這是出什么事了?”

    她帶來的宮人,一蔡姓公公出去就把這事打聽清楚了,這時抱著拂柄低頭哈腰道:“是榮秋宮出事了,聽說是宮里住著的兩個才人因為瑣事吵了起來,把人打傷了。”

    “哦?”王昭儀一聽,眉頭一挑,險些笑了出來,她慌忙把手帕又攔到嘴邊,掩住了嘴邊忍不住的歡笑,又小清了清喉嚨,把那看熱鬧的歡快之心咽了下去,方又道:“誰傷了?”

    “好像是兩個人都受傷了,外面的姐姐跟奴婢說的,奴婢也沒打聽清楚到底是誰傷了。”蔡公公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道。

    “誰動的手呀?”王昭儀沉了沉心,可這話說出來的速度太快,難免帶著幾分輕快,她自己也聽出了不對,趕緊又清了清嗓子,道:“這兩個才人,不像話,吳美人呢?榮秋宮是她當(dāng)家作主,怎么地,兩個妹妹都看不好?”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王昭儀不甚在意地揮了揮帕子。

    她隨便問問罷了,這事鳳棲宮的人自己都可能沒弄清楚,她宮里的人此時豈能打聽得出來?

    她揮了揮帕子,道:“你出去再問問,看看有什么我們能幫得上忙的。”

    她雖然掌管的是內(nèi)宮的尚服們,只管掌供內(nèi)服用采之?dāng)?shù),可這要是打得慘了見了血,她那還是可以支出幾丈棉布出來,給她們包包傷口什么的。

    昭儀看戲之心溢于言表,蔡公公也是險些笑出來,他低頭硬是憋住了笑,看著地上道:“是,奴婢這就去。”

    “再問問,太孫妃在作甚,是不是去榮秋宮了,要是去了,給我回句話,我也好去榮秋宮見她,我這還有急事等著她定篤呢。”王昭儀又淡淡道。

    “是,奴婢記下了。”

    蔡公公去了,鳳棲宮的宮人等候在外,這小殿內(nèi)只有王昭儀和她帶來的兩個宮女,這時,她回過身去,朝她的貼身女官荊尚服道:“你也跟去問問,得了消息,先回來告知我,我也好知道怎么辦。”

    留下蔡公公再往細里打聽,荊女把先得的消息帶回來,她也好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行事。

    那一位的好處可不好拿,她要是不把這事辦好了,讓太孫妃好好出一個大丑,全內(nèi)宮皆知,她娘家哥哥升官的事,今年又得黃了。

    不知榮秋宮的事,是不是又是這一位的手筆。

    一天一時之間請出兩派人馬,可能兩派人馬都不止,皇后娘娘一死,這宮里,果然沒有人降得住貴妃娘娘了。

    第126章 鳳棲宮的母狼又露出她兇狠的爪牙來了。

    少頃,丁女使領(lǐng)了賜禮回來。

    中間有公公在她面前出事,意欲叫她出面主持公道,丁女放下了聞香處理事宜。

    丁女使乃皇后貼身女使,是內(nèi)宮最高女官首領(lǐng),管轄所有女官宮女,其正式官職乃內(nèi)廷第一尚宮,正三品之職。

    聞香官職乃女侍中,正四品官職,比此前太子妃身邊的周姑姑周女史從四品女官官職還要高半個級別。

    聞香在鳳棲宮早在獨擋一面,雖說是不歸她們鳳棲宮管的太監(jiān)在她們面前鬧出事來,她也毫不怯場,丁姑姑一吩咐下來,她就往前走了兩步,面對了太監(jiān),讓出道路來,讓丁姑姑帶著前來報信的宮人急速回宮。

    路中又有出現(xiàn),丁女為留人在鳳棲宮看風(fēng)向,見機行事,她幾乎沒帶人,此前帶了聞香,這時身邊只有一個前來報信的老宮人。

    這老宮人,她還要帶著回去用。

    宮里一堆找事的,還要折上一個人在路上,這令她極度不悅,殺心突起,那人還沒在她面前跪下,她目露兇光,帶著殺去,直盯著此人的眼。

    她釘進了這人的眼里去。

    那人的身子往前倒個不停,腿腳那也是軟了,丁女看著他的眼,徑直往前走,等她路過此人,她嘴唇往上苛薄一揚,淡道:“算你識相。”

    她手捧賜禮,揚長而去。

    接過聞香手中賜禮的老宮人急步跟在她身邊,目不斜視,未曾看那攔路卻沒攔成的老太監(jiān)一眼。

    她們走后,老太監(jiān)再也堅持不住,腿腳一軟,趴倒在了地上,凄惶又恐懼的哭著。

    他不敢攔丁大人的路,丁大人的殺心已經(jīng)殺懵他的心,他是宮里的老人,他知道他要是今日敢在丁大人面前找不痛快,他連今天晚上的月亮也不會見著。

    丁大人對他雖沒有生殺大權(quán),但吳大人有!

    鳳棲宮要殺一個老太監(jiān),吳大人二話不說就會讓他的人頭落地!

    且他手腳不干凈,是受了人的脅迫而來的,他當(dāng)了人的走狗,吳公公最恨內(nèi)侍監(jiān)的人不聽他的命令,反而成了幫別人辦事的走狗,這事都無需丁大人多進言,吳公公就能立刻親自宰了他,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他在內(nèi)宮呆了幾十年,太知道這些人的行事手段了。

    他怕了丁大人,也怕吳公公。

    可他事情沒有辦好,回去了也會受到無止境的刁難與折磨,老太監(jiān)為悲苦無助的自己哭了一會兒,哭罷,求生的欲望讓他爬了起來,抄著小路,前往始央殿找吳公公。

    與其辦不成事,落不了一個好下場,他先去吳公公面前告發(fā)!

    哪怕因此也會挨吳公公的罰,可他至少能保有一條命。

    至于逼迫威脅他的人的下場,他都不管我的死活,不善待我,不放我一馬,我管他的?大家一起下地獄罷!

    此公公一去,不知自己即將掀起了始央殿吳大總管的滔天大怒,此廂,丁女一路總算沒有再碰到攔她路之人,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鳳棲殿。

    她帶著一身“攔我者死”的肅殺回了鳳棲宮,在等候面見的小殿坐著的王昭儀耐不住出來找人,就看到了一身風(fēng)塵仆仆與殺氣的丁女使。

    宮中唯有丁女使此人被稱為女使,她是內(nèi)宮第一女官,也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貼身奴婢,便連皇帝也拿她與吳英大總管并駕齊驅(qū),往年宮里對服侍帝后的宮人發(fā)賞,丁女使的賞賜和吳英公公的賞賜是一模一樣的同一規(guī)格。

    宮里無人敢輕看她,哪怕現(xiàn)在皇后已死。

    王昭儀也不太敢,此前她心里還想著,皇后死了,鳳棲宮不知要落到誰手里,哪還有這個什么丁女使的事,可看到一身殺氣的丁女朝她福身,她連忙想要笑著去扶,好在及時又想起這時候不能笑,及時繃住了臉,可手到底還是探了過去,虛扶了丁女一記,臉上帶著哀愁和凄意道:“丁大人節(jié)哀,娘娘走了,我這心吶,這幾天都空得慌,好幾天都睡不著覺,不知為何,總是想起往日皇后娘娘對我等優(yōu)待的日子。”

    娘娘對你是很優(yōu)待,因為你很會審時度勢,有很大的膽子,也有極小的膽子,凡事喜歡保命至上,這樣的人,知道怕場,用起來收得住。

    丁女太知道王昭儀為何能成為宮中手能掌權(quán)的后妃的原因了,朝昭儀娘娘施過禮后,她冷著臉,沒有收斂臉上的冰意,淡轉(zhuǎn)身把手中的賞賜交到了前來接手的宮女當(dāng)中,回過身和昭儀娘娘道:“您前來所為何事?”

    “哎呀……”面對這等神色的丁女使,王昭儀此時心里直打鼓,暗罵那個給她送消息說有人可以幫她哥哥升官的暗中人,第一個就找上她來送死,不懷好心的狗東西,她心里連連罵著,嘴里一記淺嘆之后,心中也尋好了她想說的話,是以,面上她還依舊不緊不慢,優(yōu)雅從容如舊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丁大人也知道,我是管著尚服局的,這些日子,宮里人皆服喪,這布帛就不夠用了,就是想前來問問宮里,這衣裳布帛可能提前采辦一番,到時候各宮我這里討要布帛等,我手里也好有東西給他們。”

    尚服局每年大采辦兩次,一次三月春初,一次九月秋中,春初采辦春夏之用,秋中采辦秋冬之用。

    中間要是有不夠用的時候了,也可上報鳳棲宮,再行定篤小采辦事宜。

    皇后一走,宮里布帛的積儲想來是用完了,王昭儀此趟來的,也名正言順。

    “您采辦的清單子已經(jīng)列好了?”丁女道。

    列是列好了,還要看不成?這個宮里可沒皇后了。

    王昭儀淡淡頷首,態(tài)度冷了不少下來。

    丁女太烈,跟以往皇后還在世一樣強硬,沒靠山了,還這般牛轟轟的。

    她的態(tài)度讓王昭儀頗有些不喜,這時,丁女使身上的殺氣也沒那么讓她覺得敬畏了,是以,她接著淡淡道:“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說,得你跟掌著鳳印的……呃,太孫妃殿下說一說。”

    “娘娘,請進。”丁女請她入殿。

    王昭儀淡定入內(nèi),隨即,不久,她就甩出了太孫妃帶來的女婢,跟宮中禁衛(wèi)軍私自茍且的事來,而見證人,是她手底下的一個宮女。

    說罷,王昭儀態(tài)度更是從容淡定,她垂著眼,斜視著丁女使的臉,淡淡道:“此事我一經(jīng)我手下的人通報,我就往鳳棲宮來了,你看,這事太孫妃殿下是怎么個章程?”

    “見證人,您也帶來了?”丁女也是從容不迫,在昭儀娘娘略帶兩分冷意涼薄的視線當(dāng)中道。

    “呵,”王昭儀輕哂,目光當(dāng)中滿是涼意,丁大人啊丁大人,果真是皇后娘娘的好奴婢,這等時候了,一點兒怕事的態(tài)度都沒有,她今兒敢來,難道不是坐實了她才來的嗎?“沒帶來,不過丁大人要是想盤問她,我這就叫人把她帶過來。”

    “叫過來罷,此事非同小可,我這邊也往始央殿那邊送個消息,把吳公公請過來,順便聽一聽,省得到時候送尚方監(jiān),他還得審一道。”

    拿吳英出來嚇唬她?王昭儀頓時怒上心頭,臉色也冷了,道:“也好,果然還是丁大人經(jīng)驗豐富,知道怎么處置,我這趟來值了。”

    這是真不怕太孫妃那個小妮子臭名昭著吶,她帶進來的婢女不是什么好東西,她這個當(dāng)主人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這是不怕傳遍朝野,身敗名裂吶!

    眼看丁女使沒有跟她私下把這事掩下來的意思,這把柄不好抓,事情要往大里鬧了,王昭儀也略有些心慌。

    此事是真,可是,她聽她的人也說了,這事也還有內(nèi)情,那女婢起初不是心甘情愿的,是被人強了,后兩天在那侍衛(wèi)的甜言蜜語之下,變成了茍合。

    讓吳英掌管的尚方監(jiān)來審,沒有什么審不出來的。

    王昭儀心里有點慌,她只是想來跟那個太孫妃殿下私了,把這事坐實了,把謠言傳出去,讓大家都知道太孫妃為了掩下她婢女的臟事做了什么茍且之事,把她的名聲壞了。

    而不是跟她真刀碰實槍,硬碰硬地干。

    吳英跟鳳棲宮的關(guān)系,歷來甚好。

    前兩天,他當(dāng)著人的面,對丁女使的愛護與恭敬,可比以前還要好兩分,那就是他在代皇帝表態(tài),皇后走了,可她的第一女官,在這宮里的地位,依舊無人可以撼動!

    “要不然,”王昭儀臉色大變,丁女眼睛平靜看著她,道:“昭儀娘娘怎么會來鳳棲宮找我?這宮里,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說罷,不等王昭儀說話,她回過頭,看了看站在殿外面那些悄步游走忙碌的宮女們,她又回過身,與王昭儀淡淡道:“王昭儀不來,這事我早晚也要叫吳公公的,您可能沒看到,這鳳棲宮里,哪有一個太孫妃殿下的人。”

    她目視著王昭儀臉上掛不住了的大驚失色,冷冷接著言道:“我們這宮里,不是什么人都能進來的。”

    “可,可……”王昭儀頓時站了起來,花顏失色道:“這段時日,娘娘,娘娘不是走了嗎?”

    丁大人再有三頭六臂,皇后走了,她不是也忙著皇后走了的事去了嗎?她怎么還有眼睛,盯著這內(nèi)宮里里外外的事?

    “娘娘死了嗎?”丁女臉冷眼也冷,嘴唇微啟,“是啊,娘娘死了。”

    “可我不活著嗎?”丁女真真覺得活著真好,她嚴酷的看著王昭儀,眼帶兇狠與惡意,看著這個從來沒有真正愛戴尊重過她家娘娘的人,“我活著,娘娘難道不是還活著?”

    這些人難道以為,娘娘死了,她們就可以在娘娘的宮里無法無天嗎?

    這是她的皇后娘娘的后宮!

    是娘娘嘔心瀝血,為討陛下歡心,收拾出來的后宮!

    她們難道想毀了娘娘的心血不成!

    她恨啊,她真恨,丁女惡狠狠地盯著娘娘前腳一走,后腳就想翻了娘娘的天的王昭儀,嘴里的話也帶著了幾分厲色,“您以為,娘娘走了,鳳棲宮就不知道這宮里底下的那些肟臟的勾當(dāng),鳳棲宮就管不住這些事了嗎?昭儀娘娘夸奴婢經(jīng)驗豐富,奴婢代掌管內(nèi)宮二十多年,難道昭儀娘娘以為奴婢這二十多年是吃干飯的嗎?”

    鳳棲宮的母狼又露出她兇狠的爪牙來了,王昭儀掩飾著內(nèi)心的慌張,面上逞強道:“我就隨便說說,夸夸丁大人的能干罷了,丁大人這口氣聽來怎么還生氣了?夸你能干,我難道還說錯了不成?”

    第127章 誰找,她就跟誰拼命。

    “奴婢沒生氣。”

    “你沒生氣,難道我生氣了不成?”王昭儀見私了不成,趕緊又生了一計,不甘心這大好的機會用不上,亡羊補牢道:“皇后娘娘薨殞,這些肟臟的男女居然在內(nèi)宮用那茍且之事,丁大人為何不早些處決了他們?”

    說罷,又速速把自己摘了出去,“我是昨兒聽到的這消息,今天一大早的忙完宮里的宮務(wù),就趕緊著過來了。”

    王昭儀有點急了……

    丁女靜眼看著她,想著能把王昭儀這個二品妃子請過來打頭陣的人,這背后有那能耐的,大概就那么幾個人了。

    這幾個人當(dāng)中,跟鳳棲宮非得這么快交手的人,就一人。

    李貴妃出手了。

    “昭儀娘娘,丁女淡淡道:“今日皇上還未上朝。”

    “皇上沒上朝怎……怎……”皇后頭七還沒過,皇帝是還沒上朝,只覺皇后死了是生平一大快事的王昭儀沒有為那個死老太婆的死傷心過半分,夜半時分情難自禁歡喜出聲的時候倒是不少,這下失口出言,補救之時不免口吃,“怎……生是好?唉……”

    她逼自己哭出淚來,拿手帕不停地擦試著眼淚,泣道:“陛下對皇后娘娘一片深情,皇后娘娘一走,陛下無心上朝,我好生心疼,為陛下,為娘娘,上蒼為何這等殘忍,讓娘娘與陛下這等神仙眷屬天人永相隔。”

    看來是會意過來了,不過,王昭儀的招沒用了,丁姑姑丁尚姑的招不打算就此停下,丁女冷臉漠然,道:“不過昭儀娘娘著急趕來和我說這事,這事也等不得過娘娘的頭七了,免得您過來了,鳳棲宮不處理,也不大行,畢竟,鳳印還在鳳棲宮的人手里,昭儀娘娘要見太孫妃嗎?您要見的話,奴婢這就前去替您通報一聲。”

    哪門子的通報?我乃堂堂二品大妃,那個小丫頭,才堪堪三品罷了!

    王昭儀對丁姑姑的用詞極其不喜,可鳳棲宮的母狼,吃起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心底已有些害怕,只想保全自己安全退出鳳棲宮,這等時機,絕不是去見那小太孫妃的時候。

    她有信心對付得了那個小娘子,可身邊站著丁姑姑的小太孫妃,就不是已經(jīng)失言了的她能壓下的,是以,她連忙回道:“不用了,這等大事,我知會了你,就等于知會了她一樣,我宮里還有宮務(wù)等著我回去處置,我來鳳棲宮也有一陣了,等了你近半個時辰,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不見吳公公了?”丁女淡淡道。

    又拿那個老閹官嚇唬她。

    王昭儀被她話里話外地擠懟著,就跟過去皇后還在的時候一樣,她在丁尚宮大人的手里翻不出花樣來,王昭儀又惱又無奈,也知自己迫不及待來幫人打頭陣的事惹怒了這個第一個女官,這女官在拿針扎她呢。

    不過,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皇后死的時間一長,新的皇后上位,誰還記得舊皇后是誰?

    到時候看她不狠狠收拾這丁女!

    “也不是不見,”人可以暫時輸一次,氣勢不能輸,王昭儀也淡淡道:“我這不,宮里宮務(wù)在等著嘛,畢竟現(xiàn)在宮里還在服喪,各處要用的喪布也不全,我這邊還要回去著人整理一番,也好把清單給送到你這里,讓……小太孫妃娘娘過目,恩準(zhǔn)。”

    “那,那個目擊證人,還請昭儀娘娘等下把人送過來,還是說,您已經(jīng)把人帶過來了?”丁女無視她話里的陰陽怪氣,道。

    這下,王昭儀又氣又急,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嗎?用我的人作甚?你們鳳棲宮的事,用你們鳳棲宮的人,我那個麻雀小宮,才幾個人?”

    “您宮里的人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王昭儀反擊。

    “是,可這事,涉及侍衛(wèi),是尚方監(jiān)的事,不說了,昭儀娘娘有事,奴婢就不耽擱您了,奴婢這就送您出去。”

    尚方監(jiān)的事,只要尚方監(jiān)想問,不管哪個宮的人,經(jīng)尚書監(jiān)傳問,都得過去。

    王昭儀沉不住氣了,近乎被丁女押著一般,被人虛扶著請出了小殿,她咬著牙,等到快出大殿門口要出宮門的時候,她半偏首,垂頭看向腳下不遠處的一方,輕聲和丁姑姑商量道:“要不我宮里那人的事就算了,吳公公要是問,你那邊的人想必知道的比我們多,就用你們的,我這邊的話……”

    兄長升官之事,就斷在她手里了?王昭儀有些不甘心,到底是狠不下心,斷了貴妃娘娘那邊的路子,是以,她在略微一遲疑之后,用近乎蚊吟的聲音細聲道:“大不了我這邊以后有個什么事,我先跟你這邊通個氣,不多,就兩三件,兩三次,這情就還了。”

    丁女偏頭,她的手還虛扶著王昭儀的手,眼睛卻是已越過王昭儀的身子,看向了王昭儀的另一邊。

    出了候客的大殿,就是鳳棲宮的大宮門,走到宮門的這段路,就左右各三的六個大柱子,可丁女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處有雙耳朵,在尖著聽她們說話。

    她沒回話,手扶實了王昭儀的手,在王昭儀的手臂處,用衣袖攔著,在下面劃了個“六”字,又在王昭儀耳邊道:“隔墻有耳。”

    隔墻有耳,我就要被你敲詐不成?王昭儀正打算翻臉,卻聽丁大人這時又飛快在她耳邊道:“我知道您要什么。”

    王昭儀被她說得心口砰砰直跳,臉蛋兒都紅了,她紅著臉看著丁大人,心道:“難道你還成全我不成?”

    可一想,這位女官大人是宮里再說話算話不過的人,她跟狄后一樣,從這主仆兩人嘴里吐出來的話,就跟釘子釘進了鐵板里一樣,不容改變。

    王昭儀不想信,可心里到底還是信了,她咬了下嘴巴里的肉,咽下心中百感交集,在丁女松開她,朝她施禮之時,她飛快回道:“看你的。”

    不損耗她宮里的人,讓她哥哥升官,她當(dāng)鳳棲宮的耳目也不是不可以。

    她不是非得跟貴妃娘娘混作一堆,誰給她處好,她就向著誰。

    “奴婢還有事,就不遠送了,昭儀娘娘慢走。”王昭儀此人能屈能伸,又擅自保,為人好大喜功,可此人又是得一分好處就辦一分事的人,娘娘喜歡她,也用她,丁女以前是代娘娘管事,尚不完全知曉昭儀娘娘的好,現(xiàn)如今要用此人了,她可是透徹的懂了昭儀娘娘此人的好來了。

    能收買的聰明人,那才是于各方都有用的人,就看誰給她的好處大了。

    “好,不用送了,小蔡子,你們快點。”王昭儀招呼著遠遠跟在他們身后的宮人宮女他們。

    “是,奴婢來了。”看她們走在前方不聲不響的,昭儀宮里的奴婢不敢跟在后面聽墻腳,這時得了呼喚,這才加快了步子趕緊上前。

    王昭儀帶著他們走了。

    走到半路,王昭儀就訓(xùn)她宮里的人,“你們一個個,跟呆頭鵝一樣,你們怎么不跟鳳棲宮的那些人精學(xué)一學(xué)?你們轉(zhuǎn)個眼珠子,他們就知道你們在想什么,被人賣了還數(shù)錢,氣死我了!”

    他們被賣了還數(shù)錢了嗎?蔡公公和她的貼身女官不明所以,也不敢回昭儀娘娘的話,只得回她道:“是奴婢做錯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不敢了就行,她訓(xùn)過宮里的人了。

    是她宮里的人露出了馬腳被鳳棲宮的人看出來了,她也訓(xùn)過了,誰也不能找她王昭儀宮里的麻煩。

    她宮里才幾個人,誰找,她就跟誰拼命。

    至于那個被貴妃收買了的宮女,她用她昭儀的威信保下了這個宮女的命,證明了她昭儀宮的可信,等這風(fēng)頭過去了,這宮女還是得送走。

    被貴妃娘娘經(jīng)手用過的人,以前為人再忠心,她也不放心用了。

    能留人一命,已是她王昭儀寬厚仁慈了。

    王昭儀路上如此作想,回了她的昭儀宮,這廂,丁女正要回鳳棲宮主殿鳳棲殿一側(cè)的小殿,找太孫妃殿下,可她才走幾步,就聽宮外面響起了著急的噪聲,只聽一道神似三娘的女聲在著急地呼救,“快點快點,郭才人的臉不行了,丁大人,丁姐姐?您回來了沒有,郭才人的臉被牛才人劃出了一個大口子……”

    丁女猛然轉(zhuǎn)過身,迅速往外走。

    這時,小殿內(nèi)的佩梅聞聲走到了門口,和守在門口的青衣道:“青衣姐姐,外面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兩個人同時在急急說話,還有人在哭,聲音焦急又悲切,青衣細聽了一陣,回首和殿下道:“是出事了,郭才人的臉被瓦片劃傷了,傷到了臉頰骨,連骨頭都看得見。”

    佩梅聞言,轉(zhuǎn)身就往殿里走,拿起她擱在床頭內(nèi)側(cè)的小箱子快快出了小殿,拉著青衣的手道:“青衣姐姐快點,我這里有瀾圣醫(yī)給我的好藥。”

    青衣攔了她,“不行,我……”

    “姑姑回來了,姑姑就在外面,別擔(dān)心,我們快去。”

    青衣攔不住她,只得幫她提了箱子,道:“您慢點,別跑,別傷著了腳。”

    第128章 他的刀,向來不比皇后娘娘磨的刀鈍。

    佩梅進宮,表姐給了她一些保命?*?的藥物,大到生產(chǎn)生死之間保命的三小根百年小血參,小到被針線等小傷口用到的金創(chuàng)藥,表姐那邊都給了她一些。

    她娘親拿到藥物后,還拉了表姐在屋里問了半天,佩梅要成親前的那幾天,娘親逼著她認這些藥物和它們的作用。

    其中有好幾樣,此前她已用來保母妃的命了。

    這時,聽聞郭才人的事,佩梅顧不得箱中藥物減少,只想把寶藥拿出去救人一命才好。

    宮中女子臉上受不得傷,沒受過皇恩的宮女會被打發(fā)出去,妃子就會送去那種人跡罕至的清庵,一生不得下山。

    “我有藥,姑姑,我有藥!”在一陣撕心裂肺,人仰馬翻的哭喊與嘈雜之間,佩梅的聲音沖了進去。

    “讓開!”里頭響起了一道充滿著威嚴的中年婦人的聲線。

    佩梅帶著青衣來到了丁姑姑的身邊,不容姑姑說話,她蹲下拿過青衣的箱子,飛快從脖子扯出了一根與玉佩綁在一起的小巧鑰匙,速速把箱子打開,把左右兩邊的小立箱拔開,拉開中間的那個小柜子,把小柜子里的一個白玉小盒子拿了出來。

    “姑姑,給,這是先清傷口的。”

    丁女二話不說,把腿上哭著的郭才人的臉粗魯?shù)負艿搅怂氖诌@邊,兇狠道:“別哭了!”

    “丁大人……”郭才人兀自慘叫,“她們害我,牛才人,吳美人聯(lián)起手來害我,您要為我作主啊,娘娘啊,皇后娘娘啊,妾身懇請您為妾身作主。”

    她呼喊起了才去逝不久的狄后。

    這時,一記輕“啪”聲,丁女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丁尚宮此時臉色嚴厲得尤如夜煞,“哭甚哭?哭能救你的臉?把眼睛閉上,奴婢給您上藥!”

    郭才人張著嘴,瞪著眼睛,卻是未再流淚了。

    “姑姑,這是個平安液。把傷口清理了,用平安液早中晚三次涂抹,每次抹半指蓋,要細細的抹均勻,一定要細,一定要慢,每次抹之前,要把剛才我給您的藥拿著再清理傷口一遍,兩個藥都要用。”佩梅找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出來,小心翼翼地捧著平安液,和姑姑小聲道:“我娘跟我說,這個藥,世間唯獨兩份,一份在陛下庫里,一份經(jīng)由我表姐之手,到了我手里。”

    丁女拿紗巾抹藥的手停了,詫異地看向她。

    她停了,郭才人卻是猛地伸手,把佩梅的瓶子一把奪了過去,死死地握在手中。

    丁大人與小妃子朝她看過來,郭才人緊張地喘著氣,跟丁大人急急辯道:“您聽到了,這是她給我的,她愿意給我的。”

    “姑姑,給郭才人用罷。”

    愚蠢!天真!

    丁女閉眼,把胸中的滔天怒火強忍了下去,不再看那個愚蠢天真意氣用事一意孤行的小娘子,她怕再多這小娘子一眼,她會對其竭盡辱罵之詞。

    接下來,丁女擦藥的手勁甚大,郭才人卻是忍了,握著黑瓶子,對著丁姑姑居然露出了笑來。

    那笑容里,頗有幾份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可憐兮兮。

    擦藥的時候,丁女讓佩梅潔了手,拿白酒擦過手后,佩梅細細的幫郭才人涂著那黑色瓶子里裝的碧綠藥液。

    那藥液發(fā)著沁人心脾的清香,郭才人仔細地抬著她的小臉,過了片刻,她覺得她的臉都沒那么疼了,她小心地握著瓶子,這才看起佩梅的人來。

    這是個清秀的小娘子,尤其她的眼,黑白分明,就像一雙慧眼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你就是太孫妃殿下呀?”失去的疼痛讓郭才人確信自己的臉一定會好,世間唯獨兩份,另一份在陛下庫里,這等珍稀的寶藥,一定能救好她的臉,沒了恐懼,她對眼前的小娘子唯有感激,看這個小娘子甚是順眼,覺得這小娘子真真是個好太孫妃,是仙女下凡來救她的。

    “是,郭才人,佩女閨名叫佩梅,郭才人叫我梅娘便好。”表姐的藥當(dāng)真是神藥,郭才人的傷口甚大,這時卻是不流血了,更為奇異的是,她的手在郭才人的傷口上動著,郭才人卻不像此前丁姑姑動手的時候那樣疼得抽氣不止。

    “哪能叫你閨名?您是太孫妃,我就叫你殿下罷。”聞言,郭才人笑了,不再疼痛恐懼的她神情歡悅,美目里閃耀著開心的光芒,她道:“我之前見過殿下,遠遠見過兩眼,我還跟我身邊的小草說,說你長得高挑呢,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

    郭才人,甚為活潑,眼下就能笑得出了……

    佩梅記得教她宮里的事的那個嬤嬤,說過幾個才人,最小的也有三旬年紀了。

    郭才人看著貌美年輕,卻也能看出三旬的痕跡來,想來年紀委實不小了。

    這宮里,居然有這等年紀,這等鮮活的人兒,不知為何,佩梅有些心疼她,手上更是放慢了手勁,小心涂抹著藥液,嘴間輕聲道:“您一看,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

    那是,郭才人看著她,眼睛彎彎,道:“我爹乃吏部郎中,我祖父當(dāng)年是先皇的侍讀,我家跟宮里是一貫的緣分。”

    是以,她進宮就是才人,這宮里才幾個才人吶,她一進便是。

    佩梅一聽,心上一滯,手上動作稍稍慢了一些,等她把藥液抹勻,郭才人連忙拿出瓶子來要小心倒給她,她搖頭,和還躺在姑姑腿上的郭才人道:“不用了,涂好了。”

    “涂好了嗎?再涂一點。”郭才人急了,“你手過來,我再倒給你一點。”

    她說話也有聲響了,比剛才哭的時候還有力氣,佩梅坐到姑姑腿邊,小心地把她的頭挪么自己腿上,臉朝向姑姑道:“姑姑,你去幫我的床收拾一下,等下扶郭才人去我們那休息一下。”

    丁女冷著臉去了。

    郭才人一來,宮里有許多事她要吩咐,無法跟小殿下在此耗著。

    “我站起來罷,我頭似是……”郭才人說著,閉了閉眼,“還是有點暈。”

    “我們宮里有小廚房,我這就讓殿里的姐姐給您煮點參湯喝喝,這陣子您上著藥,得吃清淡一點,要戒葷,更不能吃冷油冷食還有涼性的食物。”

    佩梅轉(zhuǎn)身去跟身后青衣吩咐了此事,掉過頭來,見郭才人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笑意。

    郭才人不像此前那般輕快了,但佩梅也沒從她臉上看出敵意,她低頭問:“怎么了?”

    “她們?yōu)楹蝹遥俊惫湃俗屑毧粗哪槪霃倪@個小太孫妃臉上看出答案來。

    “您那邊可能消息收到的慢一點,鳳棲宮也是將將早上才從內(nèi)侍監(jiān)的封公公那里得知消息的,您父親郭大人昨天跟陛下請求您回去看望重病的祖母,陛下恩準(zhǔn)了。”

    “你早上才知道的?”

    “是。”

    “我信你。”郭才人緊緊握著救她命的黑色瓶子,她信這個讓她傷口不再疼痛的太孫妃,沒有人愿意為算計她,付出這般大的代價,這等神藥,是撕不了謊的,她朝太孫妃擠出似笑非笑的笑來,神情里帶著說不出的狠毒惡意,“至于算計我的人,呵呵,呵呵……”

    她輕笑出聲。

    “您別笑了,這是鳳棲宮。”佩梅小聲道。

    郭才人的笑容瞬息凝住。

    “沒事,宮里的都是自己人,之前跟進來的人,已經(jīng)出去了。”丁姑姑的鳳棲宮,人簡嘴嚴。

    “您還出宮嗎?”佩梅道:“您要是出宮,我這邊還要前去始央殿請示一番,跟陛下稟報一下您的情況。”

    “現(xiàn)在?”

    “是。”

    不等佩梅再說,只見外面,有宮女在大聲急急道:“吳公公請進,請進,太孫妃和丁大人就在里面,還有郭才人。”

    吳英大步走了進來,平時走路悄無聲息的太監(jiān)每一步踩得迅猛堅決用力,那步伐透露出來的力量,竟然不比宮中的帶刀侍衛(wèi)虛弱。

    他大步進來,看到坐在地上的佩梅,還有她腿上的郭才人,如夜鷹一樣冰冷無情的雙眼在她們身上掃了一遍,隨即,他揚聲道:“丁大人?”

    “公公,丁大人被我叫去內(nèi)殿收拾屋子去了,我讓她收拾一下床鋪,等下把郭才人送上去休息。”

    這時,鳳棲宮讓客人小候的小殿當(dāng)中,響起了太孫妃佩梅輕脆的聲音。

    吳英已聞到了藥香味,他兩步并作一步過來,蹲下身,看了看郭才人的傷口,和郭才人道:“吳美人受傷了沒有?”

    吳公公此時身上的氣勢,就像持刀的屠夫走向了牛羊,郭才人縮著肩頭,在他的話下不斷地搖頭。

    “牛才人?”

    郭才人又是猛搖頭。

    “就你受傷了?”

    郭才人哭著點頭不已。

    她被嚇哭了。

    佩梅一頓,小聲跟吳公公道:“郭才人宮里的人在外面。”

    吳英瞟了她一眼,白臉勾出了一道說不盡恐怖的神情,他看著佩梅陰沉沉地道:“我出去問一下,你讓丁大人盡快出來。”

    娘娘不在了,這次內(nèi)宮出的事,由他來主掌。

    他的刀,向來不比皇后娘娘磨的刀鈍。

    這次誰掀起的第一道風(fēng)浪,他就殺誰。

    皇后死后的第一刀,由他來刺。

    皇后死了,太子沒了,陛下的心,冷不起了。

    他主人的心,冷不起了。

    第129章 丁女心中頓時掀起了驚天大浪。

    吳公公說罷就出了門去。

    “郭才人,您莫哭了,沖著了藥水就不好了。”佩梅安慰腿上那抽泣著的人道。

    郭才人瞬息止了眼淚。

    她很怕吳英公公,比怕皇后娘娘還怕。

    佩梅叫了身后的人去叫丁姑姑,又安撫了郭才人幾句,等到外面聽到了丁姑姑出來了的動靜聲,她和郭才人道:“我扶您起來,您去我那小屋歇著去。”

    郭才人去了,進了小殿,聞到了一股讓人舒適的藥香味。

    跟過來青衣這時在佩梅身邊輕輕道:“丁姑姑吩咐了,要是郭才人不嫌棄的話,讓郭才人睡她的小床。”

    佩梅轉(zhuǎn)身看向手中扶著的郭才人,郭才人忙道:“不嫌棄。”

    等她在狹小的小殿當(dāng)中,坐到丁姑姑的小床邊上的圓凳上時,她美目呆滯地看著佩梅。

    “怎么了?”佩梅接過宮女拿來的晨衣,半蹲在了郭才人的身前。

    郭才人的被她的舉止驚醒,忙道:“使不得,我自己來。”

    “我?guī)湍!惫湃送饷娲┝思厣耐庖拢庖峦饷妫套了件麻衣孝服,上面已沾滿了血,佩梅叫宮人去拿了她這兩天才為自己趕制好的白色晨衣,想為郭才人換下,好上小床休息。

    她已動手,郭才人見小殿當(dāng)中只有三人,唯一的一個宮人穿梭在小殿當(dāng)中松火燒水點蠟,甚是忙碌,她便不再推拒,等到泛著清香的新晨衣穿到身上,太孫妃為她系衣帶時,她憐愛的看著小娘子,道:“你和丁大人就住在這里?”

    “恩。”佩梅系好衣帶,又扶她坐下。

    郭才人見她蹲下給自己脫鞋,又是一怔,見她毫不忌諱,末了,郭才人眼里閃過一道淚意,對著太孫妃的頭頂?shù)溃骸拔倚拍恪!?br />
    我信你沒有害我,害我的另有其人。

    又是我信你,佩梅不知她為何如此反復(fù)強調(diào)此話,不過,她知曉,這對郭才人來說很重要。

    她幫郭才人脫了鞋,扶著郭才人上了床,方才和郭才人道:“我沒有害您,您出宮是我入住鳳棲宮經(jīng)手的頭一件頭等大事,如今以您現(xiàn)在的面相,不管出不出宮,我已經(jīng)落了下乘。”

    郭才人聽了,沉默了許久,直到宮人端來了水盆,太孫妃在水中洗著帕子,她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

    一切都是計,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個入主鳳棲宮的小鳳凰下不了臺,折她的威風(fēng),把她的臉面扔到地上踩。

    她偏過頭,看著這個和她的小殿差不多,還要擁擠狹小一些的地方,又看著住在此處的太孫妃在床邊坐下來,拿溫?zé)岬呐列⌒牡夭潦弥哪槨?br />
    “你就睡對面那張床上?”郭才人問道。

    她所躺的小床不遠處,靠墻的地方就有張老床,那是這個小殿放床的地方。

    這是個小偏殿,本來很小,這時放了兩張床,還有數(shù)張凳子,幾個小臺桌,小殿便被擠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看著擁擠,氣味卻甚是很好聞,郭才人聞到了藥香的味道,還聞到了書香的味道,一如這個小娘子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安神祥和的氣味。

    “是。”佩梅見她還有力氣說話,便跟她一句一句說著。

    “殿下,這是您還未喝過的參茶,您看要不要給郭才人喝一點。”青衣端來了溫在炭火上的溫參茶。

    “好。”佩梅接過,摸了摸茶杯,見不燙,便掀開蓋和郭才人道:“您先將就喝兩口,這是一年四季都能喝的溫參茶,是我家里人送進來給我補身體吊氣的,您別嫌棄。”

    家里人?那個出自祿出侯府,大孝之日還能進皇宮的家里人?郭才人搖搖頭,啟開嘴,沒有嫌棄,把一杯茶皆喝進了肚。

    住得起最小的小屋子,也喝得起最昂貴的補品,受得起委屈,多的是后手底氣,這大概便是這些當(dāng)太孫妃、太子妃、以后的皇后的人會經(jīng)的路罷。

    一碗茶參喝罷,郭才人有了困意,合眼之前,她和佩梅道:“我不知道我爹有沒有參與其中,我不知我是不是我爹他們拿來算計你的一環(huán),如若我爹沒有用我的命來踩你,以后我?guī)湍恪!?br />
    她帶著郭家?guī)瓦@只小鳳凰。

    要是郭家犧牲了她,那她也沒有什么辦法了。

    棄子的命,無非等死罷了,談何幫及他人。

    說罷,她閉上眼,在困倦與疲憊當(dāng)中,到底是放任了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在一張陌生的小床睡了過去。

    世故與天真,皆在這個有著非凡的美貌的女子身上,她睡著了,佩梅呆坐著看了她半會兒,直到青衣過來,把茶杯放到了她手上。

    佩梅轉(zhuǎn)首,朝青衣姐姐放輕了聲音問道:“宮里的明白人好多,命怎么卻不甚好呢?”

    母妃也是個明白人,通透人呢。

    因著命,不由自己做主,青衣沒答她,只是催促她道:“您趕緊也喝一口,外頭的事,三娘姐姐將將和奴婢說了,讓您忙完也趕緊去瞧一瞧,吳公公不是輕易親自出手的人。”

    吳公公的手段,可凡等閑之人能見到。

    等閑之人能見到的,那便是他就是那要被處死的人。

    “是極。”聞言,佩梅趕緊收回了神,把參湯一口喝了,匆匆起身,把杯子交給了青衣,“青衣姐姐,你看仔細點,我怕郭才人發(fā)燒還有口渴,你就莫離開了,看著郭才人一點,有什么事趕緊出來找我和姑姑。”

    “您放心,您出去就找三娘姐姐,她在外面盯著。”青衣也是留了好幾個心眼,殿里殿外皆關(guān)注著,生怕沒什么人用的太孫妃在鳳棲宮一無所知,舉步唯艱。

    小鳳棲宮太難了,太子妃一倒,小鳳棲宮便倒了,到如今,誰能用誰不能用都不能用了,唯有她入了丁姑姑的法眼,尚還能跟著太孫妃,幫殿下打打下手,當(dāng)當(dāng)?shù)钕碌难劬Α?br />
    “好,姐姐也坐一會兒,那湯我估摸著就有個底兒了,你把殘渣喝了,銅壺也好拿去小廚房清洗。”

    “是,您去罷,奴婢知道的。”青衣知曉她是為了哄自己喝,這幾天削瘦了不少的她臉上這時放柔了不少。

    佩梅離開了小殿,進大殿不一會兒,就被快步過來的三娘姑姑拉住了手,三娘拉著她急步往外走,邊走邊叮囑她道:“榮秋宮的吳美人和牛才人被傳來鳳棲宮問話,等下尚方監(jiān)的幾個主事公公也要過來,您等下和吳公公,丁姑姑坐在正位,和副首兩位,您在正位得端住了,不能害怕!”

    末了一句,她話放得甚是用力,說出來甚是兇猛。

    “是。”佩梅也速速應(yīng)道。

    見她毫無畏懼遲疑之色,三娘捏緊了她的手,心下卻是放松了不少。

    她揣測著,吳公公這次在鳳棲宮審人,大有幫太孫妃立威之勢,他拋來了好意,太孫妃要是接不住,那就完了。

    “這是個好時機。”前大殿快到了,邁過門檻之時,三娘在太孫妃耳邊道。

    “是。”

    鳳棲宮前殿正大殿,是皇后娘娘每月逢三、逢九面見內(nèi)宮妃子跪拜請安的地方,正大殿非大事,兩扇門不得大打開。

    而這時,狄后死后沒過七,以往內(nèi)宮妃子拜見她的地方,此時兩扇朱色大門皆被拉開,陰黑的大殿頓時全然呈現(xiàn)在了外面的光線當(dāng)中,無一處黑暗之地。

    “奴婢見過太孫妃殿下。”佩梅一入正殿面前,在外面候著的丁姑姑朝她彎膝行禮。

    “姑姑多禮。”

    “您請進。”

    佩梅咽下到了嘴邊的“是朝姑姑頷首,在姑姑的攙扶下,邁過高高的門檻,步入了大殿。

    大殿內(nèi),吳英站在大門中間,面色陰沉的看著她進來,等她站定,他低首道:“吳英見過太孫妃。”

    “吳公公多禮。”

    吳英退到了一邊,讓出了道。

    佩梅被丁姑姑扶著,走向了皇后寶座的正面,在寶座下方放著一張椅子,她在這張椅上坐了下來。

    她非皇后,但如今是掌管鳳印的人,是以,她坐在皇后之下的主位。

    佩梅坦然坐下,將將掩飾好心中莫名的緊張,抬頭正視前方之時,門外,有公公快步從大殿下方的宮坪中大步往上,在通往大殿的臺階上跑動,嘴里喝道:“老八王爺?shù)剑 ?br />
    宗室代陛下處理宗務(wù)的老王叔到了。

    丁姑姑急促偏頭,朝吳英看了一眼。

    吳英正視前方,卻似是知道了她在看他,嘴里冷冷道:“是我把老王爺請過來的,讓宗室有個見證人,也好知道今天內(nèi)宮發(fā)生了什么,讓前朝也知道,鳳棲宮和我,處事公正不公正。”

    丁女已被他的殺氣驚到。

    她知道吳公公不喜歡內(nèi)宮的人給他生事,也最恨一些人,背著他干著一些讓他難以向陛下交待的事情,但像今天這等的勃然大怒,她真真很少見到。

    甚至可以說,她以前從未見到過。

    此刻的吳公公,就像一把要大開殺戒的刀,冷酷、凝煉、堅決。

    貴妃危了?吳公公要動貴妃?為何?

    是貴妃娘家動了,還是明王動了?

    是外面出事了嗎?

    還是說,不允許一個強盛、奢華、花錢無度的內(nèi)宮出現(xiàn)的陛下,要把內(nèi)宮有能力坐上后座的女人處決掉?

    娘娘輸在娘家,也勝在沒有娘家。

    李貴妃可不是,李貴妃的父親,給陛下掌了許多年的漕運銀袋子,手上過了無數(shù)萬兩銀,衛(wèi)國每一個說得出名號的達官貴人,皆在他家當(dāng)過座上賓。

    沉不住氣的貴妃娘娘要遭了?

    陛下要殺人祭娘娘了?

    這才是陛下真正想殺的人?

    丁女心中頓時掀起了驚天大浪。

    第130章 這太孫妃,引領(lǐng)了哪一個衛(wèi)氏娘家族氏?

    吳英親自搬來了凳子,老八王爺坐在他搬來的凳子上,眼睛往下,半瞅了吳英一眼。

    他年青乃至四旬時,最不喜歡的仍是吳英,因皇帝最信任、最恩寵有加的便是這個閹官。

    現(xiàn)如今……

    現(xiàn)如今,他懂得了陛下為何獨寵吳太監(jiān)。

    吳英至今,沒有背叛過皇帝一次。

    是經(jīng)得起考究,真真實實的一次也未曾有過。

    他接近祿衣侯,都是為了探清祿衣侯,是不是能為我皇所用,是不是對我皇有用。

    一個奴婢做到這個點,老八王爺一生至此,只見過吳英一人。

    年少對吳英的輕視,年青對吳英的蔑視,中年對吳英的鄙視,到如今對吳英心平氣和的同視,是老八王爺對吳英一生以來的心路歷程。

    他對吳英是愈發(fā)的客氣,是以在瞅過吳英后,對吳公公道:“勞您了。”

    他用了尊稱,也不是第一次用,吳英第一次聽還受寵若驚,聽多了就習(xí)慣了,他道:“知道您腰有點不便,您稍稍坐坐,老奴就扶您去始央殿坐坐,靜歇片刻。”

    那靜歇片刻,就不僅是坐坐那么簡單了,可能會吃到難得一見的膳補,還會看到神龍不見首尾的瀾圣醫(yī),最不濟,還能躺下休憩那么一會兒,讓皇帝養(yǎng)的那一群神手在他身上這弄弄,那弄弄,他回去能舒爽個好幾天。

    人老了,就圖個身上的爽利,老八王爺對吳公公的這番話滿意不已,他也是因吳公公的人才過來的,要不然,他那送皇后一程只剩半條的老命也經(jīng)不住往宮里的這一通猛趕,他道:“公公客氣。”

    老王八爺坐在了太孫妃身側(cè),太孫妃朝他半蹲跪拜后,在吳公公的相持下,坐回了原位。

    佩梅以為,她在內(nèi)宮見到老八王爺,已是她生平所見,但在吳公公下一刻,召來榮秋宮的吳美人、牛才人后,在吳美人、牛才人回答了數(shù)個不知后,吳公公慢步至了吳美人的面前,砍斷了吳美人的一條腿,在吳美人的腿順著血水,偏離了她的大腿絲毫后,她聽吳公公甚是輕描寫道:“看來,只有讓您的母親,父親,親人,如此死在您這般面前,您才能跟老奴說實話了?”

    此前面無異色的吳美人痛聲哀嚎:“不是我,是貴妃娘娘唆使我的,是李貴妃,是她!不是我!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佩梅面無血色。

    丁女臉色蒼白,不改神色。

    老王八爺面如鐵青,聽吳美人哀嚎道道:“公公饒命啊,奴家確定那是貴妃娘娘指使的的,奴家用身家性命保證,那是貴妃娘娘指使的人,奴家若是有說假,奴家愿滿門抄斬!”

    吳美人之慘狀,牛才人見狀,暈死了過去。

    便是佩梅,也把臉躲于臂中,直到,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邊道:“吳公公走了,您且回殿歇息。”

    佩梅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她抬頭,眼淚汪汪,看著丁姑姑,泣聲道:“姑姑。”

    姑姑,宮里是這般的殘忍嗎?

    一說,便是死全家,死全族?

    丁女扶著她起來,她不知太孫妃具體哭的是甚,她只知,這個宮里,容不下任何一個脆弱的人。

    便何況,這是一個脆弱的太孫妃。

    *

    吳英在內(nèi)宮斬了一個四品美人的腿,見到順安帝,他如實稟道了吳美人先被他斬腿,后被他逼問出被人收買的路徑,毫不忌諱皇帝會猜疑他屈打成招的可能。

    順安帝也不以為忤,道:“李守殊要是斷了,誰家接?你剛才出去那段時間,常伯樊跪了一個多時辰,一個字都不說。”

    他問祿衣侯,誰家接鹽運,祿衣侯一字不說,他跟祿衣侯說,要不朕叫人拖你出斬了,祿衣侯也一言不發(fā),大有您叫我死我就去死的坦然之態(tài)。

    順安帝真真不好叫人去死,因著他的性命,皆掌握在瀾圣醫(yī)之手。

    這個瀾圣醫(yī),是這祿衣侯之妻的義父,是他岳父的生死至交。

    當(dāng)年瀾亭,因他岳父蘇讖慷慨解囊相助,方才有如今之成就。

    沒有瀾亭,沒有那個能讓他再掌衛(wèi)國二十年也可的圣醫(yī),祿衣侯一心求死,他也可成全祿衣侯。

    祿衣侯還沒有他那個只要家中有貴重物什,就往宮里送的憨傻婦人在順安帝面前來得順眼。

    祿衣侯在順安帝眼中,是有幾分小本事,又會斂財,極會猜他的心思,方才靠此多活了幾年的臣子罷了,有時候,他太過于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外面參祿衣侯的本無數(shù),但沖著圣醫(yī)與他家中愚妻,順安帝對過于聰敏的祿衣侯,耐心再次延長。

    “他不說,”祿衣侯家說是要養(yǎng)他老,可吳英哪敢當(dāng)真,這事當(dāng)不了真,一沒皇帝的明旨,二來……二來也沒有皇帝的明旨,祿衣侯從來沒當(dāng)真過,對他唯有利用,只有一心想討好他的祿衣侯夫人真真當(dāng)真了,她十分的當(dāng)真,把這些事情當(dāng)成了事實,而吳英也就僅僅當(dāng)真了一二,他回陛下道:“那是他膽小,想存活,陛下不要指著他當(dāng)明臣了,他就一個想遠離是非的小人罷了,他不可能跟您明言的,您還是用您的人。”

    “朕的人,”順安帝淡淡道:“朕也不一定看得透。”

    “又如何呢?”吳英此生吃過太多的苦,可他以為會吃的苦,已占據(jù)了他的一生,就如皇后的苦,他沒有徹骨的一一去嘗遍,可那苦滋味,他隔著始央殿與鳳棲殿的距離,還是嘗遍了,他道:“能用的,就是您的人,不能用的,就不是您用的人。”

    人活著,哪能只是用不用的事,他說著就跪了下來,額頭貼在地上,跟皇帝道:“奴婢怯弱,貪戀七情六欲,可那點又算什?要是哪天您覺得用得到奴婢了,奴婢的一切,也都是您的。”

    背叛祿衣侯算得了什么?便是背棄拿一心想換他一心的祿衣侯夫人,他也不覺得這有何好算計的。

    他吳英,從一而終因順安帝而活。

    “呵。”順安帝聞言,輕笑。

    但也因此,他放了祿衣侯一馬。

    對他忠臣者善者,他以善待之。

    祿衣侯倒是會討好他的奴婢,如此,他就看看,侯府與佩家,還想做什么罷。

    順安帝看著日間佩家跟他獻上的古董,只留下那些書,他叫來侍衛(wèi),讓他們搬出去燒毀之,待焚毀的消息一來,他跟身邊侍候的吳英道:“我未因佩家的示好,放過佩家一馬,佩家不堪一提……”

    佩家的示好,不堪一提,佩家造不成黃金萬擔(dān),廣廈萬千,佩家自認為的智慧,不堪一提,順安帝毫不看重這個,他與吳英道:“吳英,如你見所,佩家是上一個狄氏,還是下一個佩常氏?”

    這太孫妃,像極了哪一個衛(wèi)氏婦的娘家族氏?

    第131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后宮的女人,就是順安帝心中從來不曾解開過的結(jié)。

    皇帝老了,吳英老了,皇帝還想多活一些年,不止是人老了的貪生怕死,而是他的很多豐功偉業(yè),在等著他再加把力,成就廣廈,完成他的畢生夙愿,而吳英不比皇帝,這些年的伴君,早就把他的力氣耗盡了,他只想在死前,為他的主人多做一點。

    誰也不知,他死后,會不會還有忠心的人,憐他主人的累,懂他主人的苦。

    “陛下,吳英看著地上道:“不管太孫妃是不是另一個太子妃,或是另一個娘娘,您既然把鳳印給了她,就讓她多留一段時日罷。”

    “也罷,小佩氏命好,無論是天時地利,還是人和,都想讓她活下去,順安帝把目光挪到了案上的奏折上,道:“你起來罷。”

    吳英站起,方走到他身后,在順安帝給他安排的小凳上坐了片刻,就聽皇帝道:“叫蕭相過來,朕要調(diào)王明鋒進都。”

    “是。”吳英認識王明鋒,是皇帝暗中察查中的諸多官員的一個,此人與朝中大多數(shù)人皆無瓜葛,說來,據(jù)吳英所知,此人的師門,跟佩圻有一點私怨。

    王明鋒的師門,歷來痛恨佩家的圓滑,稱其為自私自利。

    且,王明鋒政績斐然,一路從知縣做到郡守,政下出過糧,鎮(zhèn)過災(zāi),修過道,他為官差不多十五六年罷,任過三個州的長官,三州所出的學(xué)生,有二十人面及殿試考上了進士。

    順安帝所看好的每一個人,吳英心中皆有數(shù),這下知道皇帝為了提前制衡佩家,已經(jīng)開始下棋了。

    他心中有數(shù),領(lǐng)命而去,心里若有若無的,為祿衣侯嘆了口氣。

    不管祿衣侯為陛下做了什么,陛下對祿衣侯只有恩與威,對祿衣侯不可能存有什么私情。

    他吃人嘴短,可他跟隨皇帝一生,也只可能是陛下的劊子手。

    *

    是夜,半夜后方才睡去的佩梅在夢中驚呼而醒,她醒來,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丁姑姑的聲音響起,“是我,奴婢就坐在您身邊,奴婢和您一起睡罷。”

    佩梅不知何時,她流了淚,只覺臉上冰涼一片,她掀開被子,等丁姑姑睡了進來,她方發(fā)覺,丁姑姑的身上有點涼。

    許是坐了很久了罷。

    佩梅把頭靠在姑姑的肩膀旁邊,流著淚輕聲問道:“吳公公說動手就動手,連話也未曾多問兩句,他處事,和陛下在他旁邊處事的時候是一樣的嗎?”

    她按鳳印時,君仆兩人烙下的陰影尚還存在她心間,這下吳公公直接動手,砍了吳美人的手,那血液,噴到了旁邊牛才人的臉上,她親眼看著,牛才人因為驚恐,直撲撲地昏了過去。

    那慘狀,連著接鳳印那時的余威,讓佩梅心驚肉跳到現(xiàn)在。

    “他就是陛下,他是忠仆,他做什么事都是有理,陛下信他。”丁女卻是早已明了這個事實,倒是處變不驚,娘娘在世時,有時候甚至是這個老奴婢可憐娘娘,陛下那邊才會對鳳棲宮格外開恩,給鳳棲宮賞點東西,讓后宮看著,娘娘在他那里,地位不變,“他就是要嚇破我們的膽。”

    可憐的小娘子,當(dāng)真是嚇破了膽,丁女擦拭著她臉邊的淚,淡淡道:“他不嚇,你又震不住后宮,后宮出事,就是給陛下添堵,他就是在絕后患,你看不懂沒關(guān)系,不要逆著他,要不,他沒有耐性周旋,連你我也殺了。”

    淺淺的燈光之中,佩梅因震驚睜大了眼。

    丁姑姑見她嚇得呆了,嘴邊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她云淡風(fēng)輕道:“你以為他不會殺我?”

    佩梅急忙頷首。

    是的,她見吳公公,對丁姑姑甚是禮遇有加。

    “吳公公對姑姑很客氣。”她急急道。

    見她還說得出話來,丁女放下了一半提著的心。

    如此便好,當(dāng)真是一個身體強壯嚇不倒的小娘子。

    要是再生病,她也不知如何處理下面的事情了。

    后宮出事,祿衣侯夫人才將將來過宮里,是不可能再進宮來淌這渾水,來救小娘子的命的。

    侯夫人若是再進來,那不是救命,而是把侯府和佩家,一同送上斬頭臺。

    陛下寬容,也吝嗇。

    “不生事,便對我客氣,便是娘娘也是如此,娘娘?*?要是這些年沒有如那邊的意,娘娘也早就沒了。”末了,娘娘用半生的贖罪,換回了一點點憐憫,讓始央宮那邊對她,還留著兩分客氣,丁女看得明白,對出身史家的小娘子說得也甚是明白,“睡罷,明天你還要去榮秋殿。”

    郭才人不能出宮了,被送了回去,明天她帶太孫妃,去那邊看看人去。

    這時候?qū)m里人人自危,誰也不敢走動,正是太孫妃走動,突現(xiàn)她地位的時候。

    眼下內(nèi)宮的人被吳公公一震懾,皆想自保,退守為安,可太孫妃退不得,她就住在鳳棲宮,再退,就是往墳?zāi)估锿肆恕?br />
    太孫還未回宮呢。

    “貴妃娘娘那邊會如何?”昨天直到晚上,佩梅也沒聽到貴妃宮里有動靜,沒聽說有人過去拿貴妃娘娘,也沒見吳公公過去貴妃宮里。

    “可能過幾天,會無聲無息的就沒了罷。”以往宮里處置一些失寵做錯了事的后妃,便是這種處置方式,“等前朝李大人的官帽子摘了,貴妃也就沒了,那個時候她消失了,后宮不會有人說什么。”

    前朝也不會有人問貴妃怎么沒了,等到年底,起居官修正史錄,把李貴妃的名字摘下來,李貴妃在衛(wèi)氏皇帝里,便連個姓氏也尋不到。

    沒有娘家追問,誰會記得李貴妃。

    她家娘娘的娘家,還可能因為娘娘的識趣保有幾條命,李家卻是不能了,李貴妃因李大人的倒下而倒下。

    “那明王呢?”佩梅輕聲問。

    她問明王的下場,不是好奇,而是想代詡兒問,母族不利的王爺王子,下場會如何。

    “明王,再看罷,不會比太子強,也不會比太子弱,兒子畢竟是兒子,”丁女見她不哭了,人也冷靜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雙眼合上,淡淡道:“陛下還有好幾個兒子,貴妃娘娘這次太心急了。”

    她還以為貴妃娘娘能一直沉得住氣,可能是娘娘的死去,讓貴妃沖昏了頭腦,也許是多年的仇恨,終能得到揚眉吐氣的一天,貴妃娘娘只走岔了一棋,就便徹底斷了自己的退路。

    “李家可能也往宮里送消息了,您往后,”見太孫妃猛地睜開眼睛來,丁女又淡然地伸掌幫她合上,“少跟家里和祿衣侯府來往,您來往得愈多,陛下愈不喜歡您,這次太孫是事出有因,只能往侯府送,等以后,你們兩個哪怕是只剩一口氣,也要堅持到最后半口氣的時候,輕易不要往外面求救。”

    “您家里人,跟您說過狄家為何沒落的事情嗎?”丁女淡道。

    佩梅在她的掌心當(dāng)中點了頭。

    丁女慘笑了一記,道:“您心中有數(shù)就好。”

    你知道了陛下最最厭惡后宮女人的何種行為便好。

    “是以,”佩梅在她的掌下輕輕聲道:“吳公公殺起吳美人來,才那般不留情面嗎?”

    為了討好皇帝陛下,為了讓皇帝陛下安心,舒心?

    小娘子聰明絕頂,一點就通,丁女放下手里,沒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睡罷,記著,不要在一時,就把一世的運氣都用光了。”

    她能教的都教了,太孫妃有沒有聽懂,聽懂了有沒有想好怎么做,就看小娘子自己的了。

    這宮里,沒有誰護得住誰,唯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的命。

    “是,姑姑。”

    *

    翌日,佩梅去了只有郭才人一人所在的榮秋殿。

    昨日,吳美人和傷了郭才人的牛美人皆被尚方監(jiān)的人帶走下獄了。

    郭才人一見到她,拿著她哭了半天,佩梅怎生安慰都安慰不好她,這個涂點好藥就止住了眼淚的才人,被吳公公嚇得卻是回不了魂。

    佩梅又是好生一通安慰,待了許久,等到丁姑姑催她回去,因這是丁姑姑出言,郭才人也不敢攔她,她這才得已起身。

    郭才人送她,她們將將走到榮秋殿的門口,就見戴著孝帽,穿著麻衣的太監(jiān)過來,見到丁姑姑,便跟丁姑姑請安,末了,才輪到太孫妃,郭才人。

    這尚方監(jiān)來的人,一看便是與丁姑姑頗為熟悉,請過安,便和丁姑姑道:“回丁大人,毛綿過來,是來拿吳美人和牛才人的遺物的?”

    “遺物?”丁女一愣。

    “是的,吳美人昨晚在獄中發(fā)了高燒,今早一看,身體涼了,牛才人是自行上吊死的,”這叫毛綿的太監(jiān)神色淡淡道:“封公公讓我過來把兩人的遺物取了,一并燒了,省得您這邊還要處理后面的事,又要浪費些時辰。”

    這時,不等他的話說完,郭美人身子軟軟倒下,好在她身邊的佩梅還有鳳棲宮的宮女扶住了她。

    她自己的宮女,在一側(cè)瑟瑟發(fā)抖,雖說這時她還站立著,可在場之人,在毛綿太監(jiān)的話后,在她身上下方,聽到了清楚的淅淅瀝瀝的聲響。

    毛綿看向這個宮女,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又看了被太孫妃扶住的郭才人,掉回頭來與丁姑姑道:“大人是過來看望郭才人的?”

    “對,”在場中人,只有丁女面色不變,冷漠鎮(zhèn)定,依舊如往常一樣,端著一張平靜冷淡又不怒而威的臉,“來了有一點時辰了,鳳棲宮有事,我正要帶太孫妃回去。”

    這宮里,當(dāng)奴婢的,皆是先敬貴人后敬羅衣,這內(nèi)宮當(dāng)中,能入得了鳳棲宮法眼的,唯獨只有皇后娘娘留下的丁大人了,毛綿甚是明了,往邊上后退了一步,躬身道:“那毛綿就不打擾姑姑回去了,姑姑慢走,太孫妃慢走。”

    “青衣,”丁女眼睛往后一瞥,淡淡道:“你送郭才人回去,我們在門口等你。”

    說罷,不等青衣說話,她朝毛綿道:“毛公公有公事在身,我就不耗你的時間了,回去幫我跟封公公他們帶一聲好,這段時日,勞累他們了,等娘娘頭七過了,到時候逢我輪休,我再上門跟你等拜謝。”

    “姑姑客氣,我這邊確實急著回去覆命,就不跟姑姑多言了。”毛綿說完,帶著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直步入了榮秋殿。

    青衣扶了郭才人,才將將走了兩步,碰到毛綿從她們身側(cè)路過,郭才人一個腿軟,連帶著扶著她的青衣往側(cè)邊倒去,兩人險些一同摔倒。

    毛綿看到,回身看著她們,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神情,把郭才人嚇得流著淚抽氣不止,她渾身癱軟,這次終是把青衣拖倒摔在了地上。

    毛綿神情更是古怪,佩梅半垂眼看著前方,在他身上看到了種讓她極其惡心的氣息來。

    這個公公,似是很歡悅。

    毛綿帶著人進了內(nèi)殿,去往了牛美人所住的主殿,他帶著的人消失了,丁姑姑看著青衣站起來,扶著痛哭流涕的郭美人進去了,她轉(zhuǎn)身和佩梅道:“你不怕嗎?”

    佩梅抬頭側(cè)首,看她。

    “怕何?”她問姑姑道。

    “毛大人,是尚方監(jiān)的刀斧手。”

    他手中殺過的人,比屠夫手中殺過的豬羊還多。

    第132章 這就需太孫妃自行拿主意了。

    “姑姑,佩梅輕聲回丁姑姑道:“梅娘以前怕,現(xiàn)在不怕了,興許,那把刀斧真真正正架到梅娘脖子上的那天,我興許會怕了罷。”

    她現(xiàn)下不怕了,她怕不起,怕躲在屋子里哭哭啼啼站不起腳來,那把刀斧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就斬掉她的頭。

    她會是這宮里下一個吳美人、牛才人、李貴妃。

    貴妃尚且難以保命,她又算得了什么。

    也許如姑姑指點一般,當(dāng)一個皇帝想要的后宮中人,這才是她唯一的保命之道罷。

    “走了,讓青衣自己跟上來罷。”丁女聞言怔愣了一下,隨即淡淡言道,帶著佩梅回了鳳棲宮。

    宮中的局勢,因大總管的這一趟出手,突然一下就風(fēng)平浪靜,前來鳳棲宮說話的人都少了,掌管尚服的王昭儀更是挑了個鳳棲宮閑暇的時辰,派人帶著采買單子前來告訴佩梅她身體不適,怕過給了佩梅,就不過來鳳棲宮了,要是采買清單無礙,讓太孫妃在清單上蓋好章子,她這便讓人行采辦之事了。

    佩梅看過以往內(nèi)宮采買的賬本,她說來雖是生在官宦之家,可家中勤儉,她時常跟著母親出去買油鹽米醋。布帛巾棉等物的價錢,她也是知曉一些的,兩相她皆心中有數(shù),看王昭儀呈上來的清單上面的購買之物只比尋常貴上些許,比以往她看過的內(nèi)宮賬本上面的物什要便宜諸多,她召來丁女,把賬本給了丁女,輕聲問詢丁女:“姑姑,這是昭儀娘娘的示好,還是另有所意?”

    如按她的理解,這是昭儀娘娘的示好。

    可這宮里的事不好說,大多皆是她看不明白的,里面要是另有深意,她也是毫不奇怪,且學(xué)著便是。

    王昭儀這突然的老實規(guī)矩了一回,丁女來回細看了清單兩回,在心中羅列出了這次清單與以往清單的不同,細想了想,方回太孫妃道:“是示好,示給始央宮看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記她的情。”

    這節(jié)儉出來的銀子,是節(jié)儉給一頓只用五六小菜的皇帝陛下看的。

    吳公公這一殺,又殺破了許多人的膽。

    “這么說來,梅娘又沾著便宜了。”

    佩梅的話,讓丁女嘴角松快了些許,她溫和的看著佩梅,“這也是你的運氣。”

    前朝的手伸得太快了,皇后剛死,他們就迫不及待的伸進了后宮。

    吳英掌管內(nèi)宮都三十多年了,以往內(nèi)宮還有后宮的皇帝與他分權(quán),眼下皇后娘娘不在了,這后宮可以說是他一人掌管也不為過。

    她丁氏說是內(nèi)宮的第一女使,那也只是說著好聽罷了,皇后走了,也帶走了娘娘賦諸在她身上的權(quán)力,她如今不過是個官階高一點的女官罷了,在吳公公面前,她的地位早一落千丈,遠不如他了。

    在內(nèi)宮觸陛下的逆鱗,就等于在吳公公的眼前打陛下的臉,吳英唯有兇猛反擊,方才能顯露出他的忠心與武力。

    要不然,他失去的不止是在前朝的面子和對前朝的震懾,還會失去皇帝對他的信任。

    沒有用的人,再是忠仆,遲早也是會換下去的。

    內(nèi)宮是公公的內(nèi)宮,可虎視眈眈想當(dāng)皇帝的忠仆,取吳公公代之的忠仆,也是有幾個的。

    他們聰明又擅長忍耐,年老的吳公公但凡目昏耳聾一些,給他們點機會,他們就會撲過來搶過吳公公手里的地盤。

    吳公公不能失了這威信。

    不過,陛下也不想讓他失了罷。

    娘娘在世時,也曾說過,陛下對吳公公的耐心,比對她要好多了。

    這都是些說不清道不明不好細說的事情,其中的分寸不好掌握,丁女也就沒有和太孫妃明說,嘴中再言道:“這也是我沒有預(yù)料到的,我說你運氣好,也不是憑白說的,我如何都沒想到,貴妃會走錯這一步。”

    她以為貴妃會很沉得住氣,畢竟貴妃生有明王,又忍了那么多年,不會輕易出來當(dāng)那出頭鳥。

    “指不定,”佩梅瞟了姑姑一眼,放輕聲道:“指不定前朝局勢有變化。”

    要是朝中的李家有了變化,或是她那個太子公爹的被貶,引起了局勢的變化,連帶給內(nèi)宮的李貴妃娘娘施加了壓力,使貴妃娘娘想往那個位子上走一走。

    她手中的鳳印要是失了,第一個能得的人就是貴妃娘娘。

    得了鳳印的貴妃娘娘,離皇后娘娘的寶座還遠嗎?

    到時候就是皇帝陛下不想立,前朝也能拿著規(guī)矩壓著陛下立。

    可陛下不是一個能讓人壓著他立后的皇帝,他早年為了立威殺了不少人,老了,年景變好了,他的心難道就會變?nèi)蚀攘藛幔?br />
    不會的,年老了的皇帝只會更殘暴,更不顧一切,因為他來時無多了。

    他不會允許前朝有人操縱他。

    年輕的時候都沒忍的事,年老更不可忍。

    很多事情,牽一發(fā)動全身。

    佩梅家學(xué)淵源,她是跟著祖父讀過書抄過史記,替祖父記過感悟的,無需細思,隔空便已聞出了權(quán)利爭奪彌漫散發(fā)出來的諸多味兒。

    丁女又多瞧了她一眼。

    這是個聰慧至極、身子極好,命也好的小娘子,太孫缺的那一些,這個小娘子替他補全了。

    但愿太子妃替太孫拿命走出來的這一步步棋,有個好結(jié)果。

    她也想看看,福薄命薄之人與天爭,能爭出個什么好果子來。

    “那無礙,梅娘就蓋章了?”問過話,佩梅便能放心蓋章了。

    她如今每一小步皆走得很謹慎,她不想出差池,她如今只想等詡兒回來,能有個安心養(yǎng)病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小間屋子,能供他們兩人殘喘茍延。

    至于往后的,她每一步每一步小心地去鋪路,鋪出一條能讓他們活下去,走下去的小道。

    那條道不必太寬,能讓詡兒和她能走便好,她不會貪心的。

    不能貪心,貪太過了,奪了別人的路,搶了別人的食,這一路上,詡兒和她若是沒有自保之力,沒有給人帶去利益讓人從他們身上得到地位金錢的權(quán)利,他們會被人當(dāng)成絆腳石,不是一腳踩碎,就是一腳踢開,于他們,那便是死。

    詡兒的命,是他母妃用命換來的。

    她的命,還連著父母家人,佩家因她的愚昧遭了殃,她還沒還罪,不能死。

    她要做的太多了,佩梅見姑姑點頭,她小心拿出大小兩道印章,兩手握著,細細地把印章印上泥印,再小心地蓋到了清單上。

    蓋好印,丁姑姑已端好了清水來,佩梅謝過了姑姑要幫她清洗大小兩印的好意,她自行小心清好了印子。

    等擦過了印子的水跡,她又端詳了印子半晌,丁女見狀,在側(cè)道:“放心好了,沒人偷得了去的。”

    佩梅只覺她的背后空蕩蕩一片,就算有丁姑姑幫她,她也覺得,只差半步,她就會掉入無底深淵,她輕吐了口氣,把印章小心放入姑姑推過來的木盒當(dāng)中,嘴中輕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姑姑,梅娘怕,也不怕;說不怕,也怕。”

    未來沒有一天是她們能作得了數(shù),算得準(zhǔn)的,吳公公的舉止,沒出乎丁女的意料,卻也同時讓更加她明白,她的命由不得她自己作主,太孫妃的怕與不怕,她皆懂,她靜然看著太孫妃放好印章,自行落好了鎖,方啟唇道:“想來太孫要是無事,這幾天就回來了。”

    祿衣侯是個聰明人,太孫若是無事,他不會一直留著太孫的。

    聞言,佩梅咬了咬嘴唇,“早些回來也好,就是不知,會把他送往何處,是翼和殿,還是皇祖父那邊。”

    “那邊是不用想了,翼和殿罷,我們要早做準(zhǔn)備了。”還要抽一些人去翼和殿照顧太孫,鳳棲宮人手不多,抽去一些,鳳棲宮這邊的人就少了,太孫妃處理宮務(wù),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姑姑,假若如此,”佩梅此時也為后面的安排糾住了心,定定望著丁姑姑,“我能不能拿著鳳印,和詡兒同住翼和殿?”

    如此,她便能一同照顧詡兒了。

    “不能,”丁女一臉冷漠道:“到時候,是太孫與你一同掌管后宮,還是你行后宮之責(zé)?你敢回去,只要前朝一議事,不用等到第二天,你的鳳印就會被接走。”

    要是能,她何必費盡心思,讓人住進鳳棲宮不退!

    丁姑姑所說的,佩梅也想到了,她苦笑道:“是以,詡兒回來,我也不能照顧他。”

    “你握穩(wěn)了印,就是照顧好了他。”無甚可憐的,想活著,哪能不付出代價,人想活著只能往前看,也唯獨只有往前看才能活下去,丁女不所為動,冷酷道:“還是想一想,找什么合適的人過去照顧他罷。”

    聰明的宮女、女官,好用是好用,可不能用,要不然,太孫妃闖出一條路來,太孫與她人日夜作伴生死相依,她博出來的路,成全的是太孫與她人的美情美意。

    找年老的,找太監(jiān),那太孫怎么想?今后日子好過了,會不會腹誹她的安排,對她有所成見?

    這都是些說不定,且有可能發(fā)生的事。

    這就需太孫妃自行拿主意了。

    第133章 爺?shù)耐鹊媚銇砼堋?br />
    佩梅一愣,小心問丁女:“姑姑的意思是?”

    她隱隱約約感知到了一點姑姑的言下之意,找什么合適的人呢?

    佩梅若有所思,見姑姑不為所動,沒有說話的意思,她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道:“我懂姑姑的意思了。”

    “你自己拿主意。”不要指著這宮里有年輕沒有二心的宮女,也許她現(xiàn)在沒有,以后就有了。

    誰不想靠著傍身一飛沖天。

    “是,姑姑,梅娘懂你的意思。”佩梅這時候已拿好了主意,不過她拿定的主意,沒有顧忌詡兒以后會如何想她的成份。

    她不會在詡兒沒做之前,就跟詡兒有了二心。

    眼下他們連生死之危尚且都未渡過,去防著詡兒以后會如何,防得太遠了。

    再則,如若有一天,到了那個處境,詡兒就不再是詡兒,那她也不再是她了。

    宮中短短幾月,不知從何時開始,佩梅已覺她早已不是以前養(yǎng)在佩家閨中的那個梅娘了。

    就像她已活過了好幾輩子。

    以往不懂的,她早已懂了;以往以為死死也放不下的,她已放得下了。

    她蒼老得像一個沒什么是放不下的老嫗。

    她對詡兒的情義尚存,而以后還能存幾分,誰又能去說得定呢。

    她已為詡兒拼過好幾次命了,無論是前世她欠詡兒,還是今世她與詡兒結(jié)下的情緣欠的債,想來,她還給詡兒的已是不少了。

    稍晚,佩梅喚來了青衣,跟青衣說了太孫回來,青衣要回翼和宮之事。

    她不能叫鳳棲宮的女官前去照顧詡兒,一來,她不知鳳棲宮的底細;二來,詡兒也未必能知鳳棲宮的底細。

    還不如叫一個知根知底的前去放在詡兒身邊,詡兒有什么事,也有個能使喚的人,青衣也在鳳棲宮呆過幾日,她不方便去小鳳棲宮內(nèi)的翼和殿,熟知兩宮的青衣卻方便走動。

    聽聞佩梅的安排,丁姑姑不置一詞,從她冷淡平靜的神色當(dāng)中,佩梅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來,也識趣沒有再去詢問姑姑所想。

    她不能再像個孩子一樣,對著姑姑喃喃問個不停,姑姑會累的。

    她都那么累了,沒有了皇祖母的姑姑早已累了罷。

    *

    頭七過后,幾日后,衛(wèi)詡回到了皇宮。

    佩梅當(dāng)日沒有見到他,只聽宮人來報,說太孫在始央宮外面問過安后,便被人送回了翼和殿。

    祿衣侯親自送了他回宮,可就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送了他回來,皇帝陛下也沒準(zhǔn)許他入內(nèi)拜見圣駕。

    太孫失寵了,這消息當(dāng)日就傳遍了皇宮內(nèi)有心之人的耳內(nèi)。

    次日,皇帝在朝廷內(nèi)宣布了太子衛(wèi)襄被廢,被送去宮外廟宇中養(yǎng)性之事。

    朝野因此嘩然,太孫失寵之事,也成了理所當(dāng)然之事,不再引人注目。

    彼時,佩梅所住的鳳棲宮外,多了好幾道來意不明的敲門聲,等到鳳棲宮的人前去開門,這些人卻是跑開了。

    皇后所住重地,被人敲門不應(yīng)就跑,其戲弄折辱人之意,令人憤慨。

    佩梅卻沒有惱怒之意,她沒有力氣去憤怒,只是多了一個心眼,急急請丁姑姑去翼和殿一趟。

    等丁姑姑夜間回來,方才告知了她回來晚了的原因。

    原來是早先一點的時候,有不明人士去了翼和殿的廚房,打翻了廚房為詡兒所煎的藥,還痛打了詡兒身邊的隨侍小楊子一頓,小楊子公公傷重吐了血,丁姑姑為他去討了藥,親自煎了藥讓詡兒和小楊子吃下,這才回來晚了。

    佩梅的留意成了真,屋外的風(fēng),此時聽在她耳里,成了風(fēng)聲鶴唳。

    丁女見她怔怔望著小屋里的油燈不語,眼皮一動不動,便再啟唇道:“太子被廢之事,坐實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母不慈,父不仁,眼下不是太孫吃不上藥有人欺辱之事,而是到明天,會有人參你落坐鳳棲宮,于情于理于法皆不符。”

    太孫妃握印不符情理法之事,會被舉朝議論。

    此時,她們身邊危機四伏。

    “詡兒還好嗎?”佩梅在姑姑話后,問出了姑姑回來后的第二句話。

    她的頭一句,也是“詡兒可好?”

    “看來甚是平和,與你一樣,不喜不悲,身子也尚好,咽得下藥,我走時,他還吃了一碗飯。”不喜不悲,便是最大的悲,兩個小人兒,看起來身上已背了萬斤擔(dān),丁女也只能讓自己跟著不喜不悲,無動于衷。

    “是了。”佩梅聞言頷首,打起精神,又問姑姑道:“那姑姑,我能做些什么?”

    是再次聽天由命,由著命運安排她,還是她能做些什么?抑或是,在宮外的父母家人,她可憐的祖父已為她做了?

    佩梅覺著她什么也做不了,可她還是想著,她得做些什么,她無法安靜地坐在這里,等著命運的再次垂憐。

    “你……”你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去追究搗亂之人,這時候追究起來,大有可能只是惹一身騷,此事可能就是有人專門為他們設(shè)了圈套,等著他們小兩口往里跳。

    不過話到嘴邊,丁女想起一事來,她頓了頓,見太孫妃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她,一動不動,她方啟唇再道:“學(xué)王昭儀,向始央宮再行示好,不過,若是示的不好,惹了厭煩,也是無妄之災(zāi)。”

    佩梅站起,朝堆滿了內(nèi)宮賬本的八仙桌走去,嘴中輕言道:“姑姑說的對。”

    再大的無妄之災(zāi),也不過是死,與她和詡兒等著有人讓他們死無甚區(qū)別,這個好,值得示。

    佩梅還記得,她的表姐夫一家是怎么發(fā)的家的。

    且這個發(fā)家,她祖父、父親還和兄長在家中討論過來龍去脈,細微末節(jié)等等,她聽過好幾耳朵,明了祿衣侯府的求生之道是怎么求出來,又如何維持下來的。

    進宮后發(fā)生的這一切事情,更是讓她知道皇帝陛下要的是什么。

    昭儀娘娘都知道示的好,她也知道。

    佩梅坐在了八仙桌前,毫無猶豫地提起了筆,繼之前她方才寫了兩行的宮賬繼續(xù)寫了下去。

    她此前已就今年宮內(nèi)的花費整理過一番,今年宮內(nèi)因喪事已花去了去年宮賬的八倍,內(nèi)務(wù)已無銀子了,佩梅的打算,便是把小鳳棲宮的銀子先拿出來,以作表率,充進公賬。

    她開了個頭,后面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她表態(tài)為求保命,想來又要招不少恨意。

    可這又如何,她坐在鳳棲宮不動不招惹,惡意也前撲后繼而來,不是她一心求善,這宮里的人就會給她一個善果。

    佩梅紋絲不動,寫著她的保命賬。

    此時,翼和殿外一側(cè)供貼身仆從所住的小屋當(dāng)中,衛(wèi)詡坐在小床邊沿,欲要接過青衣女拿過來的冰巾,卻被青衣女躲過。

    青衣跪下,把冰巾放在發(fā)燒的小楊子額頭上,方才跟太孫磕頭請罪道:“頭巾太冰了,您摸不得。”

    衛(wèi)詡不在意這種小事,他看著床上臉燙得像熟透了的蝦子的小楊子,嘴里淡淡道:“你去我屋里把藥材都搬過來,我今晚在這屋睡了。”

    青衣呆住,接著急急道:“這屋太涼了,使不得,您還是回寢殿罷!”

    衛(wèi)詡掉過頭來,不發(fā)一語,靜然盯著青衣。

    他的眼神沒有波瀾,臉色也堪稱平淡,可青衣卻被太孫這平淡無波的神色看得遍體生涼,骨頭發(fā)疼,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太孫。

    她縮著肩膀,盯著地上道:“太孫妃讓我來照顧您,您要是病了,奴婢擔(dān)不起,太孫恕罪。”

    “去拿藥罷,不要拿梅娘來壓我,她讓你來,是讓你來聽我的話,當(dāng)我的手腳的,你要是聽不懂我的話,你就回去。”衛(wèi)詡淡淡道。

    他話將落,青衣速速答了一聲“是便飛快跑了出去。

    她走后,床上的小楊子睜開了眼,他對著太孫爺咧嘴笑了一記,道:“爺?shù)男宰佑鷣碛昧恕!?br />
    衛(wèi)詡碰了碰他頭上的冰巾,道:“快好起來,爺?shù)耐鹊媚銇砼堋!?br />
    第134章 太孫妃要是在,多好呀,您說是不是?

    “太孫妃,太難了。”小楊子又說了一句,這句話,他不是說給太孫聽的,純粹感慨而發(fā)。

    她把他們小鳳棲宮最好的姑姑都叫過來了,一個人支身留在鳳棲宮,可這最好的人,也幫不上什么,便連看太孫的臉色行事,見機行事,也做不到。

    他更是沒本事,在自家的殿里,被人打個半死,讓人把太孫的臉面打到地上踩踏了個干凈,他萬怒攻心,也無可奈何。

    都是命不由己的賤命吶。

    “好了,順順氣,人要慢慢調(diào)*教,還得你去調(diào)。”衛(wèi)詡淡淡道。

    “是了。”一句話,小楊子這氣順過來了,打起了精神。

    太孫身邊什么人都沒有,他要是咽下這口氣走了,以后身邊侍候太孫的人,連太孫高興不高興都看不出。

    “奴婢跟著您。”跟著太孫,太孫走的那天他再走。

    小楊子朝衛(wèi)詡咧嘴一笑,他從小卑躬屈膝,在小鳳棲宮的時候還好,出了小鳳棲宮,免不了諂媚討好小心做事,長年下來,這笑里免不了帶有幾分諂媚,這時他奄奄一息,對衛(wèi)詡這一笑,也帶著幾分奴性的諂媚卑下。

    活著就沒個人樣。

    也是跟著自己受苦了。

    衛(wèi)詡輕嘲了一記,淡道:“那就跟著罷,爺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你過幾年好日子,讓你當(dāng)當(dāng)吳公公。”

    那可是八面威風(fēng)的公公,做公公,就要當(dāng)吳公公,小楊子咧嘴笑,這下笑得可是開心了許多,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是爺說的,奴婢可等著呢。”

    “恩。”衛(wèi)詡累了,靠在床頭,放軟了背,和他并排靠著,淡淡道:“以后見到人,拿不住來人的,先跑。”

    誰又曾想在自家家里,能碰到上門來打他的人呢,太孫妃還在鳳棲宮呢,可他們誰都不顧忌。

    聽說前頭幾天,吳公公還在宮里殺人了,也沒把這些人嚇怕。

    也不知這膽子是怎么長出來的,他小楊子要是有這膽子,那也是得他和太孫完全沒活路了,就一個死字,他才挺得起那股膽。

    “太孫,”小楊子閉上眼,喃喃道:“您說他們會不會有報應(yīng)啊?”

    “自然會。”衛(wèi)詡聽著外頭的那片安靜,猶如冷宮的小鳳棲宮沒幾個人,他翼和殿更是沒有了。

    母妃的遺物并不多,她最大的遺物就是保全了他的命。

    祿衣侯送他回來的路上一言不發(fā),始央殿的皇祖父不想見他,釋放出了對他不甚在意甚至是厭惡他的信號,梅娘在鳳棲宮的處境只會比他更難。

    不過,祿衣侯救他一命,把他帶回侯府,費盡力氣救活,把他送回宮中,想來也不會輕易讓他隕落。

    畢竟,佩家還在,祿衣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他岳父德和郎蘇家跟佩家存著情義,當(dāng)年德和郎被發(fā)放,佩家可沒與德和郎未曾疏遠過分毫。

    佩家在,祿衣侯就不得不對他搭把手。

    他還沒有被始央宮徹底放棄。

    至于現(xiàn)在的被欺凌,跟皇祖父有關(guān),更是跟他父王有關(guān)。

    被廢的太子,引起的不止是朝里朝外的劇變,還有衛(wèi)國國勢格局的改變,他皇祖父要是因為這個對他沒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他像不像他父王,也是他皇祖父想從他身上識別出來的罷?

    想來是有一些原由在里頭的。

    是以,他面對欺凌的姿態(tài),是始央宮想看到的。

    姿態(tài)是,結(jié)果更是,他要是在這翻有意無意的放縱下被打壓死了,想必,不少人皆會松一口氣。

    他活著真是不少人的負擔(dān)吶,想及此,衛(wèi)詡的臉上閃過一道冷冷的笑意,他再回首,小楊子已經(jīng)睡了。

    與他童年一起長大的小太監(jiān)臉蛋兒紅紅的,跟著他,命就跟路邊的小草小花一樣堅韌又低賤。

    等他把一切都爭到手了,他死后就把小楊子交給梅娘,讓梅娘帶他過幾年好日子。

    會有好日子的,衛(wèi)詡定定看了小太監(jiān)幾眼,就又轉(zhuǎn)過了頭,聽著外面的動靜。

    青衣來得太晚了,不知在做甚。

    他沒什么人可用,但也不怕沒人用。

    他一直都是這般過來的。

    等下就讓她去外頭跪著,凍死了就埋了,沒死,往后就給他老實聽話。

    他不需要一個主意深的奴婢,來當(dāng)他的主人。

    *

    翌日,青衣跪伏在外面,一動不動,衛(wèi)詡自行去了小廚房,給小楊子煎藥,煎到一半,原本因在床上的小楊子彎著背哆嗦著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腳步快了兩分,從灶房門的后面拉出一個小矮凳過來,抬頭道:“爺,爺,爺,您快坐,烤烤火,我來煎藥。”

    他額頭冒著細細小小的冷汗,衛(wèi)詡?cè)ラT后尋了尋,沒尋到另一把矮凳,回過身道:“你站不穩(wěn)了,別讓爺扶你,你趕緊坐下。”

    小楊子已站不住了,他暈眩得過于厲害,眼前發(fā)黑,聞言趕緊坐下,等到坐下片刻,眼睛睜得開一些了,他瞧見太孫在灶前蹲著,有模有樣的往灶膛里塞小木根子,他頓時便笑了,道:“您小時候還帶我烤過芋頭呢,您還記得嗎?就那天我饞那一次?”

    后來太孫的衣裳被火燒壞了,太孫還被太子妃打了。

    太孫一向?qū)λ珊昧恕?br />
    小時候給他烤芋頭,現(xiàn)在給他煎藥活命。

    “記得。”衛(wèi)詡緊了緊搭在腿上的袍角,回身與小楊子道:“你餓了嗎?”

    “不餓不餓。”小楊子連忙搖頭。

    衛(wèi)詡站起,想去看看廚房有什么是能吃的,就聽外面響起了一道女聲,“太孫,奴婢是鳳棲宮太孫妃吩咐過來給您送吃食的,您在嗎?奴婢是三娘。”

    三娘,丁姑姑手下的人。

    小楊子眼睛頓時一亮,朝衛(wèi)詡急急道:“爺,是三娘姑姑,是丁大人的心腹姑姑。”

    來的是自己人。

    衛(wèi)詡也知道來人是誰,他扔下一句“看著藥”,便走了出去。

    三娘看到他,?*?先是看他的臉,看他氣色尚好,走路也無不妥之處,也是松了口氣,提著籃子朝迎面走來的太孫福身,“奴婢見過太孫,太孫金安。”

    等到太孫走近,朝她點頭,她方放低聲音道:“早些時候就要過來的,可外面的眼睛太多了,一大早的不方便過來,太孫妃準(zhǔn)備一些東西也準(zhǔn)備得久了點。”

    衛(wèi)詡的眼睛看向她手中提的籃子。

    “進屋罷。”他朝三娘道。

    “是。”

    三娘進屋不久,把籃子放下,拿出兩包用油紙包住的肉和衛(wèi)詡道:“這是太孫妃拿草藥煮的鹽肉,她說您要是餓了,就讓小楊子給您扯點面,放幾片肉進去煮一煮,面食會好吃一些,草藥是按尋常的冬補方放的,本來有五味藥,有一味干姜被太孫妃拿出來沒放。”

    衛(wèi)詡接過肉,道:“姑姑有心。”

    三娘見他接過,又把里面再貴重一些的物什跟太孫一一點明。

    太孫妃拿的東西,一樣比一樣重。

    她甚至把她手里頭僅存的那根吊氣的老人參也拿了過來。

    那是最后一樣最為貴重的物什,三娘說罷,和衛(wèi)詡道:“奴婢宮里有事,奴婢要走了,有一事,奴婢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

    “問。”衛(wèi)詡把籃子里拿出來的東西一一整齊地歸置在桌面上,把那顆人參從盒子里拿出,當(dāng)著三娘的面,拿帕子包好,塞到了胸膛當(dāng)中。

    “青衣怎么了?”

    這是問好了要去與梅娘稟報的,衛(wèi)詡思忖了片刻,方道:“不是很聽我的話,有自己的主意,我調(diào)一調(diào)就好了,和太孫妃說,讓她不必操心青衣的事,人沒了,我自會處置,人要調(diào)好了,也能當(dāng)些事,我自有分寸。”

    “是,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回去了?”

    衛(wèi)詡抬眼看了她一眼,問道:“太孫妃如何?”

    “甚好,今天醒得比往常早了一點,給您切了肉,還弄了些饅頭,饅頭剛剛好的,還有點熱,您趁熱吃。”

    衛(wèi)詡沒從她的話里,聽出自己想要聽的話,頓了頓,便問得更細了些,“可生病了?可用得下飯?睡得如何?”

    “都好。”見他不急切,問得卻是甚細,不急不亂,有序有章,不知為何,三娘心下不由得安穩(wěn)了些許,回得也更細了些,“我聽太孫妃跟丁大人說過,飯要一口一口慢慢吃,要吃飽,事要一件一件好好做,要做好,我看太孫妃都做得得甚好。”

    這是佩家的家教,家風(fēng),佩家人行事,一不許急,二不許亂,梅娘歷來是如此的,是以,她看著自己的眼里歷來有憐憫和心疼,明明比他小,還像個長姐一樣照顧著他。

    只是她再是如何穩(wěn)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多,如看中了他。

    也不知她現(xiàn)在悔了沒有。

    “那就好。”悔了也沒用,她已身陷泥沼,他現(xiàn)在只盼著她用佩家人的定性和謀略,護好她自己,也幫著他一些,衛(wèi)詡淡淡道。

    “對了,”三娘要走,這時候腳步一頓,從袖中拿出兩袋金銀裸子,“這是太孫妃讓我交給您的,讓您先花著,回頭她再送過來一些,還有這封信。”

    她把放在身上的東西全取出。

    這才是此行最重要的東西,唯恐路上生變,皆放在她身上。

    “謝過姑姑。”衛(wèi)詡接過,低頭略施了一禮。

    三娘躲過,拿過籃子,朝他福身,施了一禮,“奴婢回去了,您且先忙著。”

    衛(wèi)詡沒送她。

    鳳棲宮的女官和別處的女官不一樣,最是重禮,一絲不茍,是受不了他過多的禮的。

    畢竟,翼和殿再是冷宮,他也是太孫。

    三娘走了,路過青衣的時候,眼皮都沒動一下,腳步也未停,神色冰冷施施然出了翼和殿,姿態(tài)和她們鳳棲宮的掌事女官丁女使一樣,神圣不可侵犯。

    不久后,衛(wèi)詡藏好東西,出了他小殿小廳的門,從廊下過去去了廚房。

    他手里還拿著小半包肉片和一個饅頭,進去后,就把肉片塞到了在灶膛前瑟瑟哆嗦的小楊子手里,小楊子聞到肉香味,來不及給他行禮,朝著太孫就是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接著就是一頓狼吞虎咽,饅頭很快全部進了他的肚中,末了只剩一塊肉,他舍不得吃了,看著手中的那塊肉片,舔著還沾了油腥味的手指,這才抬起眼睛尋找太孫。

    衛(wèi)詡這時端了一碗剛倒出來的熱水過來,蹲下把碗放到他嘴邊,小楊子瞇著眼睛笑,“太孫妃要是在,多好呀,您說是不是?”

    就像過去一樣,他們?nèi)齻人在一起,太孫和太孫妃把他當(dāng)小弟弟一樣的待,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給他。

    第135章 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這日夜間,青衣得到準(zhǔn)許,爬進了柴房。

    小楊子替她送來了碗熱面湯,一天一夜未進食過的青衣抖著手捧著碗吃完了面湯,一半的湯水灑在了她的身前。

    “青衣姑姑得了力氣,就回你自個的屋罷。”小楊子甚是客氣,他燒退了不少,可臉蛋上還帶著些將將病退的紅韻,可他看著青衣的眼睛炯炯有神,生氣勃勃,毫不像個被人慘打過差點命喪黃泉的小太監(jiān)。

    若是丁姑姑來得晚一些,他也差點下黃泉了。

    他被人打的時候,唯恐驚著了太孫出來救他,他是一聲也未吭的。

    當(dāng)時青衣在場,要去搬太孫,他當(dāng)時差點痛哭了,跟青衣道:“你去鳳棲宮啊,你叫太孫作甚?”

    青衣也沒去,倒也不怪她,她被人攔住了。

    來人沒打她,許是怕鳳棲宮罷,宮里的宮女歸丁姑姑管,他們小鳳棲宮的宮女更是了。

    不過,小楊子還是有些費解青衣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她明明是太子妃身邊的得力姑姑,也是鳳棲宮可靠的老人了,她還被太孫妃叫回來照顧太孫,怎么就不靈活呢。

    是被收買了嗎?

    她還不聽太孫的話,小楊子對她想得可多了。

    他認為一個好的忠仆,就得像他這樣,時時刻刻記著不要讓主人為難,時時刻刻為主人分憂解難,要不,憑什么你能當(dāng)主人的忠仆,主人對你那么好?

    你捧了這碗飯,你就得把這份活干好。

    “姑姑,”小楊子不明白,他也不想去問太孫,太孫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明白的,他自個兒來弄明白就是,“你是蠢,還是沒有心?可往常我看你在宮里,也是個明明白白什么眼色都看得懂的聰明姑姑,為何這次回來,就不利索了呢?”

    “我就是想問,你是能用,還是不能用?”小楊子干脆道:“我跟太孫不一樣,太孫看得明白,我看不明白,你就干脆跟我說吧,我也好知道以后怎么對你。”

    青衣忍著淚,把碗放在了土地上。

    天可明見,她毫無忤逆之心。

    只是,她也不甚尊重太孫就是。

    太孫太孱弱了,她知道他是主人,可孱弱的主人,就像一只沒有力量的病貓,是得不到真真正正的敬重的。

    她只是輕忽了。

    可一點小錯,在太孫這里,竟成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青衣不懂,也委屈,她是太子妃留下的老人吶,她還被丁姑姑認可了,叫進了鳳棲宮,她的忠心是無庸置疑的。

    可這委屈,在這勝似冷宮的外頭凍了一宿一天,也凍沒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想明白了。

    她是忠心,太孫太孫妃也是勢弱沒有人用,可正是如此,要用的人就得是聽話的人。

    她再聰明,再有主意,能聰明過這宮里僅剩的兩人去?

    他們雖小,可目前的這一點點看似不通的生路,是他們自己守住的,太孫妃現(xiàn)在還在鳳棲宮掌著鳳印呢,太子被廢了,可廢太孫的旨如今可是未下。

    “是蠢,楊公公。”青衣收斂住了她自認為比別人多在宮里呆了幾年的小聰明,含著淚道:“往后我會好好聽太孫的吩咐的。”

    除了年幼被管教姑姑教事那段時日,這是青衣自入宮以來,最刻骨銘心被教規(guī)矩的一次。

    像病貓一樣的太孫淡淡幾句吩咐,他沒有動手,短短一日一宿就讓她從委屈、不服,到寒冷、饑餓,種種她都體味過一遍。

    他看似沒使手段,卻遠遠的、高高在上的,讓她體會到誰是主,誰是奴。

    她也不敢出去投奔誰,她敢出去,她在宮外的家人都會死干凈,她知道太孫做得到的,那只潛伏著的病貓,誰要逼他露牙,他會徹底撕碎他的敵人的。

    他是太子妃的兒子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忘了這事。

    那是連自己的命也可以毫不眨眼搭上的太子妃的兒子啊。

    太子妃那么狠,她的兒子怎么可能軟弱良善。

    青衣一下子就悟了,她悟了,連帶對平日里小心討好她們的小楊子也另眼相開了,不敢認為他膽小怕事,是個奴顏婢膝的無用小太監(jiān)。

    她發(fā)現(xiàn)她往日看人的眼光錯了,一個能被人往死里打也不吱聲的太監(jiān),他哪可能真是個低三下四、滿面堆笑、跪地求饒的奴婢。

    這主仆倆,太能忍了。

    “是罷?”小楊子不是很信任她,但太孫還是要留她一條命,他們也沒什么人用,姑且如此了,他聽太孫的行事便是,讓太孫用太孫的人,他還是多留兩個心眼,防著青衣姑姑就是,就是他腦子沒太孫那么聰明,他做事只認他自己用的理,是以,他道:“姑姑我不是很相信你,你好好做事,帶著腦子,把主人當(dāng)主人敬,這樣你好我好,太孫和太孫妃以后好了,我們以后還有條命,你非要窩里橫,小楊子也蠢的,我到時候一把刀先劈了你,左右都是個死字,我讓你死我前頭,你覺得如何?”

    青衣沉默了甚久,末了,方才抬起眼睛,看向了這個往日她錯看了的小太監(jiān)。

    她居然從未看清楚過他,她認為的那個小楊子小公公,從來不是眼前的這個小太監(jiān)。

    這小太監(jiān)狠得太輕松了,就像殺個人,對他來說,是件非常輕快的事。

    這宮里有幾個小公公,能有他這個膽子?

    他說的話,驚住了青衣,莫名的,她想到了吳公公和尚方監(jiān)里的那些人。

    那些公公,無一不心狠手辣。

    青衣輕輕地頷了首,她只看了小楊子兩眼,竟不敢再看下去,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外飄。

    她眼睛游移不定,小楊子見她似是心虛,心里更是提防她了,臉上卻是不顯,跟平日一樣的敬重她,咧嘴傻傻笑道:“那小楊子不打擾姑姑休息了,姑姑早些回房間睡下片刻,明日殿里的灑掃這些還得姑姑做,太孫可是甚愛潔凈的。”

    他走后,青衣抑制不住地瑟瑟發(fā)抖,而她心里那股審判太孫的意念,徹底消無。

    這不是一個她能審時度勢的地方,這里隱著虎藏著狼,哪怕是病虎小狼,玩*弄她也只是只言片語之間的事。

    以往太子妃、太孫妃對她還是客氣了。

    真正的太孫行事,不聽話就是死。

    他和太子他們是一樣的。

    *

    小楊子回了太孫的小寢殿。

    太孫又搬回了小寢殿住,連帶把藥材這些也搬了回來,小楊子進去時,太孫正在整理那些藥材,手中還提著筆。

    小楊子過去,先是問了聲,“爺,您渴嗎?”

    衛(wèi)詡搖首。

    小太監(jiān)又問:“爺,您在做甚?”

    衛(wèi)詡在包著藥材的紙布上寫著他日期,這是祿衣侯府的瀾圣醫(yī)給他開的藥,他從侯府提回來的。

    這是他在內(nèi)宮里目前第二寶貴的財富了。

    有藥,他就有命。

    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生怕失了它們。

    而小楊子被打之事,加深了他的驚疑。他很怕沒命,是以清理過藥材的份量之后,他把他每日吃的藥材的日子寫上。

    每一日的藥在,他的命就能多一天。

    他父王還沒死,他不能死在他父王面前。

    “寫日子,每天都寫上,拿給你,你也好知道煎。”衛(wèi)詡道。

    為讓他拿回來吃用方便,瀾圣醫(yī)給他開的藥大都是藥丸子,連著一些無法制成藥丸子的藥材一起煎下服用便好。

    祿衣侯夫人慷慨,圣醫(yī)給他制藥的藥材不夠,她差人去別家的藥材行買借了不少貴藥回來,想必還欠了不少人情在里頭,這引得祿衣侯看他都不帶正眼看的。

    又費錢又費力,祿衣侯對他更是惜字如金了。

    衛(wèi)詡琢磨著,以后得封祿衣侯夫人一個國夫人,也許才能把祿衣侯對他的正眼封回來。

    他欠的頗多,是以更不能死了。

    “還是爺英明,您一寫上,我就知道怎么煎了。”小楊子驚嘆道,話間透露出來的諂媚崇拜,濃得無以復(fù)加。

    小楊子當(dāng)奴仆,那是當(dāng)?shù)米钕衲O駱拥摹Pl(wèi)詡帶著他是讀了不少書,卻從未教過他這等規(guī)矩,也不知小楊子是跟誰學(xué)的,還是他無師自通,他跟宮里的眾多太監(jiān)一樣,只要一笑起來,自帶奴婢模樣。

    衛(wèi)詡看在眼里,卻從未勸過他。

    他有他的保命之法,小楊子也有小楊子的保命法道。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皆有著各自掙扎著活下去的法門,勸人不做符合自己處境的事,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先熬過去罷,”帶回來的藥材還是不夠多,他不能坐以待斃,他還是得盡快往始央宮靠近,扳回一點劣勢,至少要得兩句皇祖父的好話,好去存好再下一個月的藥材,再續(xù)好一個月的命,衛(wèi)詡恐懼又耐心,他不怕急事慢做,他也不恐懼死亡,他恐懼的是死亡后,被他拖累的發(fā)妻無人相助,還有無法再報的仇恨只能成余恨,他的時日不多了,“再等兩天,小楊子,你再等爺兩天。”

    “等等等,”小楊子小心收拾著藥材紙包上筆墨干了的藥材,咧著嘴諂笑道:“爺做事,小楊子一輩子都等。”

    第136章 他才在心里夸過她心思潔凈。

    佩梅連續(xù)兩天往翼和殿送去了東西,在丁姑姑的搖頭下,不得不收住了手。

    再送一次,就太打眼了。

    這打眼的事,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不會有好下場。

    佩梅也懂事情過猶不及的道理,她不得不再次按捺住擔(dān)心詡兒的心,很快整理好內(nèi)宮的賬本,以前接下來半年內(nèi)宮的用度安排。

    小鳳棲宮充進來的銀子不夠,是以,佩梅還把她的嫁妝銀子添了進去,一共是兩萬七千兩白銀。

    其中的二萬兩,乃她全部的嫁妝銀子。

    此其中一萬兩,有八千兩乃祿衣侯府為她添的妝,有八千兩是她家中變賣貴重物針,為她換來的嫁妝銀子,有四千兩,乃佩家三門姑姑所贈。

    佩梅一并添了進去,仍還不夠,是以她減去了鳳棲宮自己和丁姑姑等幾個她用得動的女官的用度。

    其余的,但凡宮中妃嬪宮人等,只要是鳳棲宮發(fā)放用度者人,她皆減去了兩成俸祿。

    她還把內(nèi)宮的一些事務(wù)做了一些調(diào)整,把無需過多人手的地方從原本的三百多人次,減到了一半。

    這一半,她安排去了急需人手的地方,也就是吳公公所主掌的尚方監(jiān)一些需要人手忙碌的部門。

    她把內(nèi)宮的人手,大度地送給了吳公公,并沒有跟吳公公提前去說。

    一翻安排下來,如此,無需皇帝再撥銀子,哪怕是操辦了皇后出殯這等大事,內(nèi)宮還能支撐半年。

    丁姑姑接過她的內(nèi)務(wù)冊子,只翻看了一半,便看著她道:“你動了太多人的好處,吳公公也未必領(lǐng)你的情,你這好示得太明顯了。”

    “可能為陛下分憂。”管不得那么多了,又想要好處,又不想擔(dān)罪名,世上哪有這等美事?

    她和詡兒危在旦夕,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保下命,再徐徐圖之。

    有命,才有以后可言。

    “唉。”丁女看著賬本,末了輕輕嘆了口氣,當(dāng)年娘娘,不也是這般過來的?她小心往袖中藏好賬本,道:“我去一趟始央宮。”

    “謝姑姑。”佩梅朝福了一記。

    丁女沒攔她,且讓她多禮著罷,要是她命大福厚,以后對她恭恭敬敬會多的。

    有了威望,這些事也就不是事了。

    丁女只身去了始央宮,她走的是大道,一路的守衛(wèi)看到她略有些驚訝,但也沒攔她,路上有行走的公公見到她,亦是一如以往,朝她行禮。

    能內(nèi)宮行走的太監(jiān),一般都是執(zhí)事太監(jiān),除了個別靠人提攜出來的人會飛揚跋扈,這靠辦事辦出來的執(zhí)事太監(jiān),個個皆是人精。

    丁女以往都不能從他們的態(tài)度一時摸出真相來,現(xiàn)在她更有犯模糊了。

    好似娘娘走后,她對這宮里,就多了幾絲模糊,沒有以前那般篤定安穩(wěn)了。

    原來少了靠山,是這般的。

    好在,她也不圖長命百歲,如今活的每一天,不過是為了娘娘的遺志,替太孫妃辦事罷了。

    是死是活,且由著命去。

    丁女比以往少了幾分篤定,卻是多了幾分豁然,一路抬首坦蕩過去,不減其乃為皇后座下的神女風(fēng)范,讓一路上暗中打量她的人等,斂住了眼神,不敢放肆。

    她跟狄后在時一樣,一路風(fēng)光晴朗到達了始央宮,宮外的侍衛(wèi)看到她,沒像上次她帶太孫妃那次一樣還前來問話,這次他們在朝注目過后,放任她走上了偏道。

    上了正殿的宮坪,有太監(jiān)已過來朝她請安,道:“姑姑金安,您來的時候已有人進去通報吳公公了,小的帶您去偏殿等候。”

    丁女在偏殿等了些會兒,也不許,吳英匆步來了,他見到丁女便是苦笑,道:“丁大人,何事啊?”

    他以為丁女是來求情的,見到人,便把為難掛在了臉上。

    丁女朝他一福,被他躲過,“丁大人使不得,你有話快說,陛下那邊還有事。”

    丁女拿出賬本給了他,等他拿過翻看,她亦未語,等到吳公公臉上露出驚訝的眼神,她看了看吳公公,也還是沒有多話。

    等到吳英急翻過全冊,又翻到中間,慢慢地細細看了起來后,她啟唇,輕道:“您能帶我去陛下面前,讓奴婢把這本冊子親自獻給陛下嗎?”

    道畢,她頓了頓,接道:“這畢竟是鳳棲宮自娘娘走后,頭一次向陛下獻策。”

    如獲龍恩恩準(zhǔn),她想親自把這本賬冊,代主掌鳳棲宮的太孫妃,呈獻皇帝陛下。

    吳英沒答她,他又把這本工整讓人一目了然的的冊子翻到了最前面。

    冊子最前面,有引目。

    他就著引目,指頭一彈,就翻到了內(nèi)宮灑掃那一頁。

    他又對照翻了幾處。

    此姝太聰明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陛下不喜歡太聰明的女子。

    但陛下喜歡能做事的女子。

    至少現(xiàn)在內(nèi)宮有這么個人把持,陛下不會不喜。

    “隨我來。”吳英停下思緒,朝丁女道。

    “謝公公。”

    吳英帶了她去始央殿,正宮大殿背后的正殿,方才是陛下所住的正殿始央殿,一路上吳英這才打量丁女,看了幾眼,他詫異道:“灑家記得,前幾日才見過姑姑,姑姑怎地又瘦了?”

    丁女沉默。

    她是瘦了,太孫妃更是瘦,巴掌大的臉上,只余臉皮和骨頭,明明瘦削至此,眼睛卻閃閃發(fā)亮。

    那是生命的光,亦是想活命的光,逼得她不得不去殫精竭慮,想讓這道光延續(xù)下去。

    孩子還小吶。

    一個小小娘子,此前還為情愛投身內(nèi)宮,不到一年,就得學(xué)著像個老謀深算的陰謀家一樣,為自己盤活路。

    “姑姑?”

    她不言不語,如冰雕一樣的臉,就像是刀刻出來一般無情無欲,圣潔又堅酷,又令看者之人,莫名有傷心之感,吳英瞄了眼她,不由得又叫了聲她。

    皇后娘娘走后,這宮里,最是心碎的人,便是丁大人了罷。

    丁女聽到喊聲,轉(zhuǎn)首看向吳英,淡淡道:“過幾天就好,有勞公公關(guān)心,謝您了。”

    吳英熟知她性情為人,已知這是她說得最為委婉與人親近的話,聽言點點頭,心下對她的提防也稍稍放了些,道:“還是要多注意下身子,還得你操勞著鳳棲宮的事。”

    丁女沒說太孫妃的日夜操勞,這時候夸那小娘子,只會適得其反,且用處不大,聞言她便只頷首了一記,接而不聲不響。

    她歷來如此,吳英以往敬重她,就是因著這個替娘娘辦事的女使大人,一生廉潔清圣,除了替娘娘辦事,她什么喜好都沒有,也不多話,行事手段雖然冷硬,但從來不怕得罪人這一點,何嘗不是她清明圣潔的一面。

    四面討好,處處圓滑什么人都不得罪的人,一旦犯事,也是四面八方的力量都會包庇他,那種人,才是讓人頗為棘手的。

    這宮里,多幾個像丁女這樣的人,就少幾道防人防心的心思,能做的事就更多了,這才是陛下所喜。

    吳英到底是敬重著丁女,領(lǐng)她去了始央殿,丁女在大殿外面只候了片刻,吳公公就又親自接了她。

    丁女進去之前,朝他一福,朝她擺手,“你這還是禮太多了,難怪娘娘都要說你古板。”

    古板的丁女,卻是順安帝見到她,也有幾分好臉色,她進去跪下請過安后,順安帝便放下了吳英剛送到他手中的賬本,道:“你起來說話。”

    “奴婢遵旨。”

    丁女將將站起,便聽順安帝言語當(dāng)中頗有些關(guān)心地問她道:“朕聽吳英說你這些日子過于操勞,都累瘦了,你可還好?”

    丁女望著地上,嘴里回道:“好,宮里太孫妃照顧著奴婢,奴婢前些日子病了那幾天,是太孫妃日夜照顧著奴婢,至今太孫妃還在奴婢的小屋里住著。”

    她話后,始央殿瞬間靜了。

    吳英不由地看向她。

    這姑姑,在外面和他說話,一句都不提太孫妃,帶她進來了,張嘴就說太孫妃,她這是專門來替太孫妃說好話來的?

    他才在心里夸過她心思潔凈。

    不過,那小夫妻倆的處境……

    吳英沉吟著,看向陛下。

    順安帝聞言,也是多瞥了這一板一眼,卻是來為佩家女討功的女官一眼,隨后,他沒出聲,垂眼看向了桌上的賬本。

    第137章 鬧一鬧,朝廷更熱鬧。

    順安帝不喜歡太聰明的女子,尤其是內(nèi)宮太聰明的女子,你給她一點點好臉色,她今日要金銀綢緞,明日就要她娘家人封官進爵,看門的小子都要封個七品官位才好。

    他的狄后也曾如此。

    沒有哪個女子逃得了這俗。

    但謹小慎微能做事的女子……

    能用一時就用一時罷。

    狄后后來也做得甚好。

    她越界時,再收拾她也不遲。

    依佩家女的聰明,她離那個時候也不遠。

    那時候想必他還活著,沒什么不可收拾的,她若是太危險,有能耐保全她自身到他走的那天,他走那天把她帶走也不晚。

    左右她的性命,隨時拿在他手上。

    順安帝來回幾個思緒流轉(zhuǎn),就已把佩氏的性命安排妥當(dāng),他抬頭,朝狄后的侍女道:“你隨吳英去朕的內(nèi)庫支一萬兩銀子帶回去。”

    這是賞賜?

    有皇帝陛下的銀子,就表示太孫妃掌宮受到了認可,丁女立馬跪下磕頭,“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萬兩銀子不算太多,順安帝也想看看,接了這銀子的小佩氏后面的舉動。

    目前她要是走得遠一點,也是也好事,也能借著她,看看佩家一族,還有圍繞著佩氏一族的官員們的下一步的動作。

    他倒是想借機細看看,他的臣子們,本來面目是如何的,對這個朝廷,對這個天下,對他這個皇帝,會做出什么事來。

    想當(dāng)太子的兒子們,想有從龍之功的臣子們,這朝廷,又要波云詭譎,暗潮涌動了。

    前些年國家需要用人,順安帝殺的人多,殺的臣子聞風(fēng)喪膽,也殺得順安帝力不從心,殺戮作為震懾,只是一時之策,也是下下之策,他必須用殺人頭來篩選、脅迫臣子為他辦事。

    如今在位的,如佩家的一老一大兩位史官,那是用腦子,保全了命下來。

    朝中的中流砥柱,都是經(jīng)他的篩選流下的驚世治世之才,他要看看,這群聰明人,是做符合他的心意的事,還是覺得他這個時時盯著他們的吝嗇老皇帝,該下位了。

    多有趣。

    皇后死了,一并帶走了順安帝心中許多的郁氣,把他這些年隱藏在心中的憋屈、憤怒一并帶走了,留下的清醒、警醒、決斷還有瘋狂,讓順安帝冷靜至極。

    誰攔他衛(wèi)國走入盛世,有一個,他滅一個的門。

    “丁大人,隨我走罷。”吳英走近了跪著謝恩的丁女身邊。

    “是。”

    丁女走后,被順安帝召來的戶部尚書徐中進了始央殿。

    徐中請過安后,自行安靜的站于了順安帝的身后。

    他是順安帝的寵臣。

    也是他進殿試之后,被順安帝一路安排著各地為官,最后從一眾人當(dāng)中脫穎而出,進了都城當(dāng)都官的臣子。

    他乃皇帝一手栽培、提拔,他與家族的興衰枯榮,皆系于皇帝一手。

    要是仕途坦蕩,陛下的宏愿得到殿現(xiàn),他最后的官位便是取蕭相代之,成為百官之首。

    徐中如今穩(wěn)坐戶部,半步也不離,一心做好皇帝讓他做好的事,只聽從皇帝一人命令,這中間,誰也無法左右他,包括他的恩師家人,還有朋黨。

    祿衣侯便是他入都城以來,結(jié)交的朋黨。

    徐中清楚今日皇帝召來進宮,是為祿衣侯之事。

    祿衣侯今年管后宮的事管得太多了,陛下對著他不置一詞,往日對待,還是溫和寬容,可他對祿衣侯的心思到底還是變了些。

    是以,等到皇帝批完他手中的折奏,頭朝他這邊偏了偏,徐中立刻走近,聽皇帝淡淡與他道:“祿衣侯最近看著臉色不好啊。”

    是,太孫入了侯府,常侯爺這陣子是冷著臉,鐵青著臉,不怒而威,陰郁至極,徐中道:“他把手頭的幾個交接**到了我底下的郎中手中,跟我說下面一段時日,他要休歇在家,養(yǎng)養(yǎng)身子,不管這些事了。”

    順安帝菀爾。

    常侯爺又用銀子買平安了。

    這些年祿衣侯手中也沒什么值錢的買賣了,值錢的都送上來了,常侯這是想提前些年份,舉家離都城了?

    佩家剛?cè)刖郑岬米撸寮夷茏屗撸?br />
    “朝里都知道這些事了?”順安帝問。

    徐中頓了頓,道:“都知道了。按臣來看,祿衣侯倒不是做給百官看的,太孫的事,朝里議論他和侯府的人頗多,您也知道,他家夫人是佩家的外孫女,說到太孫的事,難免帶上他,最近說侯夫人癡兒的話又甚囂塵上,臣看侯府的家丁,鋪子里的那些伙計最近都忙得很。”

    “忙甚?”

    “半夜套麻袋打人。”

    順安帝“嗤”的一聲笑了,道:“朕怎么沒聽說?”

    徐中淡淡道:“都是些小官小吏,被打了也知道是怎么招的禍,也不敢說。”

    說了不是又得罪祿衣侯了?

    大官祿衣侯沒法子,拿捏小官小吏,可是隨手一嘴出動家丁就可辦到的事。

    “他還有這興致。”順安帝菀爾不已。

    皇帝說起祿衣侯來總是帶笑,他防著祿衣侯是真,對祿衣侯的欣賞喜愛也是真,徐中從不愿意在喜歡祿衣侯的皇帝面前給祿衣侯上眼藥。

    祿衣侯那個人,脾氣皆藏在他看似溫和清貴的面容之下,今日你對不起他,明日他就會全力以赴弄死你,不死不罷休,那種狠決、干脆利落、義無反顧,恰與皇帝早些年的行事一模一樣。

    他跟皇帝做一模一樣的事,皇帝再是防他,也愿意心軟,留一個與自己肖似年輕時候的人在身邊,欣賞的看著他。

    徐中看得很明白,從來不去真置喙祿衣侯半個字。

    “侯爺心中忿得很,他又是喝多了都不愿意吐露半字真心的人,大許只有打幾個無傷大雅的人,借機消消氣了。”徐中淡淡道。

    他夫人說,侯夫人確實也是癡,夫君氣瘋了,坐著不言不語,她也只會拿著懵懂天真的眼睛看看人,坐在旁邊繡著花,一句安慰的話也不說。

    他夫人去看望侯夫人,只在他們夫婦當(dāng)中靜坐了片刻,就被那種靜得掉針可聞的空氣嚇得落荒而逃。

    侯夫人勝在美若天仙。

    徐中也不是很喜那個拿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人的侯夫人,她看得人心里發(fā)憷,偏偏祿衣侯左右都離不了她。

    “他自己趟的渾水,他生什么氣?”順安帝好笑又不以為然。

    被人說幾句又如何,這本是常侯活該。

    “您也別怪他,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常家本家那邊他已經(jīng)不管了,岳家這邊對他有恩,他也不得不報,臣看,也報不了幾次,當(dāng)情份消耗干凈了,到時候祿衣侯也不可能會管了,他那個人,您知道的,骨子里冷情得很,誰礙著他活著保命,誰就是他仇敵。”

    “你倒是挺了解他。”

    “侯爺去意甚深,爭名奪利,臣是樂在其中的,侯爺卻是倦了,陛下……”

    “說。”

    徐中走近了點,朝皇帝小聲稟道:“我夫人去侯府,吃到了新鮮的海什,看樣子是最南邊出來的,我從侯爺?shù)脑掍h中聽說過他在最南邊有一兩個好友,我曾也著人去查過,南邊那邊的人去年年底進都城上貢,隊伍里提前在城外的百里處分出了兩個人,挑兩擔(dān)東西,最后那兩擔(dān)東西,落到侯府手里。”

    常侯爺跟南邊的官員是有關(guān)系的,只是不知為何,只字不提,常侯在朝廷也沒為他們要過好處說過好話,是以這事,一點苗頭也看不出。

    常侯不為他們在朝中跑關(guān)系,那就是說,他們有另外的關(guān)系,維持這種關(guān)系。

    要不然,都是不是進都城貢,平常的日子,都有新鮮海物進侯府,千里迢迢的,這情誼,可不是一般關(guān)系。

    “你看的倒是細,這個,常侯跟朕說過,他最后會落家落到那邊去,以后也幫朕看著點南*海那邊,只是朕不知道,他現(xiàn)在就開始走動了。”離他所說的要遠離都城早了好幾年。

    “是,許是厭了。”徐中若有所思,輕輕道。

    一番話下來?*?順安帝對祿衣侯的那些不滿淡了些許,他與徐中道:“有沒有野心,你是一眼看得穿的,他不出來,你跟以前那樣跟他走動便是,不用淡了。”

    還是時時盯著,察看他的一舉一動。

    徐中低頭頷首,“臣遵旨。”

    祿衣侯最好是表里如一罷,事到如今,他沒全信祿衣侯,陛下更是不可能信侯爺。

    次日,徐中因祿衣侯托病不上朝,去了侯府探望。

    他這一去,朝中不少大臣甚是失望,言官在官衙當(dāng)中立即奮筆疾書,跟皇帝奏報戶部尚書結(jié)交朋黨之罪。

    鬧一鬧,朝廷更熱鬧。

    渾水摸魚了。

    祿衣侯還得恩寵,暗中盯著佩家的眼睛悄悄收回了不少雙。

    祿衣侯在,現(xiàn)在在佩家身上大做文章,不是明智之舉。

    祿衣侯那個人,跟他交過手的都知道,祿衣侯這個靠皇商名頭封為侯爺?shù)纳坦伲钌瞄L與人魚破網(wǎng)死。

    別人都是魚死網(wǎng)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祿衣侯的是,我這條魚身上有點傷可以,我瓦破一破也行,但你們?nèi)叶嫉盟溃甯粔K兒倒霉一起死光光。

    這樣的狠人,就是連皇帝都敢罵的言官,參他的時候,心中都要抖三抖。

    第138章 她不會怪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橫的怕狠的,狠的怕更狠的。

    尤其那個狠的,背后的靠山是皇帝。

    朝廷人眾皆知,徐中乃皇帝一手栽培出來的才士。

    佩氏還是有撐腰的,皇帝就是防著他們家,可一時也不會置他們于死地。

    佩氏在,太孫又沒有被趕出宮中,是以,一些人心中想著皇帝的目光不在兒子身上,而是在孫子輩身上?

    可一想太孫的身體,這些人念頭剛起,就又放下了,轉(zhuǎn)而想到了皇帝一時不驅(qū)太孫出宮,讓孫妃代管后宮,可能是想,幾個王誰想當(dāng)太子,哪些臣子又在這場太子中間跳得歡罷。

    想及此,他們頭皮一緊,原本剛起的念頭,又歇回去了。

    再次上朝,朝廷難得的和睦,幾個上朝的王爺不像前幾次那般跳出來議政發(fā)表看法,喜歡說話的,不喜歡說話的,皆安安靜靜站于一側(cè)。

    太子,明王,他們已有兩個兄弟失去恩寵了。

    這還是他們父皇最是看重、喜歡的兩個兒子。

    中意的兒子說不要就不要,他們這些平日不甚受重視這時候搶這光彩,他們老謀深算的父皇背地里不知怎么地嗤笑他們。

    幾個還在朝上的王心底嘆息,有兩個一心一意皆盼著老父皇早早病死的好,唯獨如此,他們還有爭一爭的機會。

    前些年看著他身體不佳,以為他也熬不了幾年了,太子都做好了繼位的準(zhǔn)備,私底下放浪形骸,酒后都跟王夫人戲言過要立她為后,誰知瀾亭一回都城,妙手回春,他們老父皇起死回生,竟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王爺們嗅到了他們父皇霸著寶座不愿意撒手的味道,是以,朝廷風(fēng)浪暫歇之時,祿衣侯府和都城衛(wèi)卻是震動不已。

    有殺手在祿衣侯的義父瀾亭于城外義診百姓之時,刺殺瀾亭。

    瀾亭被皇帝封為圣醫(yī),乃三品大員,卻從未去過太醫(yī)院赴職,他家住侯府,每月的初二、初九、十六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或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當(dāng)中的一天,每月為都城附近的百姓義診五次。

    窮苦病重的百姓,能從他這里每月免錢得十副的藥。

    很多百姓,從他這里沒花過一文錢,卻是治好了身上的病。

    窮苦人沒有得過人間太多的好,有人對他們好,就很容易上心,這次義診有五個殺手沖了出來,瀾亭中了一劍,長劍破劃破了他胸前從肩膀到腹部的位置,而當(dāng)時護住他的百姓們,有兩個死于了亂刀當(dāng)中,侯府派來的守衛(wèi)死傷三人。

    祿衣侯震怒,百姓也怒,不少百姓在侯府護衛(wèi)護送瀾圣醫(yī)回府之后,揮臂怒喝走入了都城,去了都城府衙,為瀾圣醫(yī)蒙鼓擊冤。

    瀾圣醫(yī)受傷之事,甚快傳入了內(nèi)宮,順安帝聞言大怒,圣旨當(dāng)日送入了府衙,令都城府尹三日之內(nèi),找到元兇。

    同時,皇帝令大理寺,京畿都衛(wèi)府,協(xié)辦此案,令他們找到兇手,不管是何人,當(dāng)場緝兇到案。

    都城一時之間,涌入了都衛(wèi)府?dāng)?shù)百的都衛(wèi)郎,滿城皆是肅殺之氣。

    此時,內(nèi)宮,鳳棲宮。

    瀾圣醫(yī)遇刺之事,被下面的人告知到了丁女耳中,丁女告知了太孫妃,佩梅僅思忖片刻,就讓姑姑去了翼和殿,告知詡兒此事。

    瀾圣醫(yī)于她和詡兒牽扯頗大。

    這次詡兒能得已保命,便是侯府的圣醫(yī)之功。

    瀾圣醫(yī)一生淡泊名利,但救人無數(shù),他救的不止是皇宮的皇帝與皇帝子孫,早些年他的幾十年光陰,皆放在民間的診治上,是這幾年祿衣侯夫人隨著祿衣侯進都城,他才隨著義女回了都城。

    回了都城,世人也皆知,他左手從皇宮和達官貴人手中得的銀子,右手就把銀子花在了窮苦的百姓身上。

    他一生坦蕩磊落,便是皇帝見著他,也是尊重有加,佩梅作為他義女的表妹,在這宮中,也因他受過不少恩惠。

    太醫(yī)院有他的徒弟和友人,從不苛刻她和詡兒的藥材,他的小徒弟幾次對她都有相助之恩。

    瀾圣醫(yī)身份重要,又與他們關(guān)系不匪,這個消息,該送給詡兒。

    丁女聽到她的吩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末了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是”,轉(zhuǎn)身便出了宮去。

    太孫妃往翼和殿走得太勤,又太過于關(guān)心外面的事情,甚是危險。

    可苛且,也沒有出路。

    她作為被使喚的奴婢,還是依著這些貴孫貴妃擺布罷。

    丁姑姑的到來,確乃衛(wèi)詡頭次得知此消息,他聽后微微一怔,語帶關(guān)心朝丁女詢問道:“圣醫(yī)當(dāng)真無礙?”

    “說是無礙。”丁女猶豫了片刻,道:“不過這個消息是從尚方監(jiān)那邊得來的,途中是不是起了變化,奴婢也不敢肯定。”

    “是了。”衛(wèi)詡站起,他朝身邊看著姑姑媚笑不已的小楊子道:“小楊子,幫我更衣。”

    丁女蹙眉看他。

    衛(wèi)詡轉(zhuǎn)過頭來對她道:“我去趟始央宮問問皇祖父,瀾圣醫(yī)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得知消息不前去探問,是詡無情。”

    丁女眉頭蹙得更緊,眉間憂愁與凌厲皆具。

    你去了,如何說消息來源?

    說是從鳳棲宮得來的,那你置太孫妃于何地?

    陛下最恨后宮干政。

    太孫糊涂!

    丁女凌厲的眉眼,帶著責(zé)備與不認可,犀利地看著太孫。

    衛(wèi)詡見狀,嘆息了一記,道:“姑姑回去,記得告知梅娘一聲,她懂的。”

    她懂得她的詡兒在做何事。

    “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求時十之一,丟時十之九。

    大丈夫行事,當(dāng)棄僥幸之念,必取百煉成鋼,厚積分秒之功,始得一鳴驚人。”

    老師教他此句教他容忍之時,梅娘當(dāng)日也在老師的書房當(dāng)中,他們同習(xí)此課。

    那日課間,他問梅娘,若是有人的求,那十之一的一,便是此人的十,這求當(dāng)還是不當(dāng)?

    梅娘當(dāng)時回他道:若是一當(dāng)十,當(dāng),求有峰回路轉(zhuǎn),不求無路可走,九死一生時,便朝著一生走便是,大丈夫,當(dāng)火中取栗便火中取栗。

    從小習(xí)讀兵法的她在這等事上甚是堅決,從不猶豫。

    母妃看中她家世,他卻是愛她敬她才華心胸。

    她不會怪他連累她的。

    佩梅懂“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當(dāng)中的“為”與“不為”的分寸,她比他的老師更懂他的艱難與掙扎。

    她憐惜他。

    只是憐惜得太輕率了,想必,她比以往更懂她讀過的那些書當(dāng)中的蘊意了。

    書教人,教一萬遍,可能也不懂其中真意,遠不如事教人一次,來得深刻易懂。

    梅娘懂的。

    想必她已是很懂了。

    太孫的話,讓丁女抿緊了嘴,看著衛(wèi)詡的眼更顯嚴苛。

    她不喜歡太孫對待太孫妃的方式。

    為何犧牲的都是女子?

    娘娘委屈求全半生,也沒求來陛下的寬容仁愛!

    一句“她懂得”,便要讓太孫妃去承受那位雷霆的猜忌、不滿、不喜嗎?

    太孫妃為他做得還不夠多嗎?

    丁女憤怒,眼睛里燃起了火,從不在宮里的主人們面前多置一詞的她張開了凌厲的嘴唇,道:“這會讓她在陛下那里烙下更不好的印象,下次有事,明明她還可以有一點生機,可會因為這徒增的一點不喜,她便只有死!您又不是不知!”

    衛(wèi)詡滿心苦澀,他想解釋,卻無從解釋,不知從何解釋,他張著嘴看著姑姑,滿臉惶然與無措。

    “奴婢失禮了。”丁女說罷,又后悔自己的不敬了,她朝衛(wèi)詡福了一記身,也知改變不了太孫的決定,道:“奴婢退下。”

    她轉(zhuǎn)身而去,直到走出翼和殿那冒著涼氣的小殿之時,她還乞望著太孫能叫停她。

    可直到她離開了小鳳棲宮,也沒有等到那一聲。

    她走后,衛(wèi)詡久久未動,小楊子陪他站了一炷香有余,方才輕聲道:“太孫,走嗎?”

    衛(wèi)詡回首,朝他點頭。

    他臉上沒有表情,不見笑容,也不見怒意,平靜無波,小楊子卻是看得心肺俱裂,心中疼痛不已,他抬袖擦著眼邊的淚,泣道:“太孫,太孫妃懂得就好了,她不會怪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第139章 他那身子骨,不知會不會疼。

    丁女回去,她雖然在路中已藏下心中怒意,可與佩梅稟報之時,語氣難免較平時冷硬了兩分,便是她自己,也聽出了自己的不對勁。

    佩梅溫和看著憐愛她的姑姑。

    她想朝姑姑微笑,告知姑姑,她懂詡兒,她不怪詡兒,這無甚好怪的。

    先人成事的路上,計較委屈不委屈這等細微末枝的人,將將起步就死了。

    詡兒自小的處境,令他不得不抓住任何一點能讓他活下去的機會。

    他若不如此,他母親若不如此,他早已跟著母親去了,成了黃泉地下的一捧土。

    她憐他難吶。

    只是不知能難成如今這等模樣。

    可佩梅把微笑隱下了。

    如今守孝,不能笑。

    她便徑直看著姑姑,等到丁女蹙眉,不解又責(zé)怪地看她,她方啟唇:“姑姑,無礙,小事而已,詡兒有詡兒的打算。”

    “讓他回翼和殿,難道不是陛下讓他靜靜嗎?”丁女冷言道。

    他靜到消息靈敏,當(dāng)日就知了當(dāng)日事,這心思活泛到誰敢說他們小夫妻倆沒有那狼子野心!

    當(dāng)真是胡來!

    前怕狼,后怕虎,怕來怕去一場空,佩梅心中對詡兒前去始央宮的事沒有疑義,但為著姑姑的好,她放輕了語調(diào),前去扶了姑姑,道:“姑姑,讓他去罷,沒有了母妃在前面頂著,詡兒得自己去頂了,他比我難。”

    沒有他撐著,她在后宮再是能干,就是打理宮務(wù)讓內(nèi)庫一錢銀子都不出又如何,等下一個皇后,下一個太子妃上位,她又將何去何從?

    這宮里沒有皇后太子妃,才輪得到她這身份不夠的太孫妃掌這鳳宮。

    她和詡兒來日不多了。

    詡兒多靜守翼和殿一日,他們的日子就要少一日。

    日子迫在眉睫。

    “可……這名聲為何要由你來擔(dān)?”

    “擔(dān)點名聲罷了,比死要強,姑姑,您說可是?梅娘半夜每每想起皇祖母和母妃,心里空落落的,又冷又難受。”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丁女止了話,閉上眼,把眼角的淚水逼了回去。

    孩子們都難成什么樣了呀,一個小娘子,想的事情居然比她還要深遠。

    *

    皇帝賞了銀子,梅娘留下了一半,另一半,又把苛刻妃嬪用度的支出補了回去,不過她和詡兒的,鳳棲宮的,她還是維持了原樣。

    這銀子一入鳳棲宮,前來鳳棲宮門前胡亂敲門的聲音也沒了。

    鳳棲宮掌宮女官丁姑姑本就是冷厲之人,這幾日,她的冷厲之下,更是添了十分的酷肅,她放言出去,再有人前來鳳棲宮和小鳳棲宮裝神弄鬼,她便會讓尚方監(jiān)徹查,一旦查出來人是誰,不問源由,不問背后之人,當(dāng)場亂刀砍死。

    尚方監(jiān)的刀斧手毛公公,隔空送出了話來,稱贊丁大人英明果斷,乃女中豪杰。

    裝神弄鬼之聲,自此全無。

    看太孫妃頗有些困惑,對這聲音的來去和消停不明所以,丁女就此和她解釋了兩句,與她道:“有一個身弱的人,家里死了人,他本心神不寧,第一日有不明者來敲門,他以為是誰家敲錯了,第二日不明者又來了,他心驚膽顫,以為是鬼上門,第三日不明者又來了,他以為是黑白無常來拘他的魂,第四日,此人,驚懼,卒。”

    自己把自己嚇?biāo)懒耍迕啡粲兴肌?br />
    皇祖母娘娘方才離開鳳棲宮,有人以為她住在皇祖母的宮里會怕罷?母妃又走了,太子父又廢了,她一個小娘子若是疑神疑鬼六神無主,倒也在情理當(dāng)中。

    只是她不怕。

    詡兒還需要她。

    這也不是最為重要的,她還有母族要顧。

    她可千萬死不得。

    “姑姑,梅娘無礙。”姑姑好心為她解釋這宮里底下那些魑魅魍魎的伎倆,佩梅朝這個一心一意守護她的姑姑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她溫潤又謙卑,身強心堅,又甚懂感恩,處事讓人心悅快活,很難讓下人不為之臣服,丁女更是明白了為何太子妃不擇手段,也要把此女招進身邊來了。

    只有這等不會因困境哀哀戚戚的女子,才會走得長遠,才會在困境當(dāng)中憑自己的小身軀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劉妃,智也。

    未等次日,當(dāng)晚,鳳棲宮的小門鉆進來了一個宮女,在外面跟丁女竊竊私語,片刻之后,丁女急急入了她與梅娘所住的小殿,一入殿內(nèi),就道:“太孫又回了始央宮住,吳公公帶著大批公公氣勢洶洶來了內(nèi)宮,不知所為何事。”

    坐于八仙桌一側(cè)清理宮務(wù)內(nèi)賬的佩梅因這個消息當(dāng)即站起,她忐忑不安脫口而出道:“詡兒無事罷?”

    丁女已走近,站于她身前,兩眉緊蹙,眉心讓她皺成了一道深溝,“來報之人不知吳公公是去哪個宮殿,外面快到宵禁的時辰了,我也不能出去,大張旗鼓找吳公公。”

    “姑姑擔(dān)心是來我們宮里?”佩梅聽明白了她的話。

    丁女冷冷的看著她。

    要不太孫憑何又入始央宮?

    有人拿她獻了媚罷了。

    太子的兒子,哼。

    “不會的姑姑,”佩梅先是否了姑姑的擔(dān)心,見姑姑眼里泛起了怒意,似是對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嫌她軟弱之意,她又搖了頭,再道:“不會的姑姑。”

    “你為何這般信他?”

    “姑姑,梅娘嫁他,是憐他,也是惜他,惜他,是惺惺相惜之意。”是兩個讀過同樣的書,同樣聰明才智相當(dāng)?shù)娜吮舜说馁p識、共鳴、同情、憐惜。

    她給了詡兒這些,詡兒也給了身為女子的她這些。

    丁女聞言,又覺自己憤怒過了頭,自覺她對太孫又太不敬了。

    可日夜面對一個如此聰敏自強的小娘子,誰又不心疼?

    難怪娘娘生前對這個小孫妃如此器重。

    娘娘歡喜的人,她也歡喜。

    且她還小,喊她姑姑的時候,當(dāng)真是喊著自家的姑姑那般真摯真誠。

    她還是個孩子。

    “且看。”丁女冷硬的轉(zhuǎn)回了態(tài)度,不再言語,轉(zhuǎn)身匆匆又走了出去。

    宵禁快到了,她不能出去打聽消息,但她得守著宮門,吳英要是要進這道宮里,那先得從她的尸體上邁過去。

    她是皇后的女使,是娘娘的留在這世間的遺物,她再不濟,她的死也會多攔吳英一時。

    丁女去了,佩梅看著黑暗的小殿門,久久沒有落坐。

    許久后,她抬袖攔嘴,小小地菀爾笑了一記,心中坦蕩無比。

    姑姑的擔(dān)心不會成行的。

    她雖不知天高地厚,可看詡兒,她不會看錯。

    她曾見過詡兒心里最黑暗的地方,她見過的,那個黑暗的地方里,對她唯有愛戀與歉意。

    佩梅安心地坐下,很快就進入了清理賬薄的思緒當(dāng)中,等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臉帶清洌,臉上還有點別扭之意的姑姑。

    丁女冷冰冰道:“去別的宮了,離我們不遠,我聽到那邊的聲音了,好像是殺了人。”

    佩梅想了想,偏過小頭,朝姑姑道:“應(yīng)是前兩天打詡兒的人。”

    打太孫?打的不是太孫身邊的小楊子?在太孫妃嘴里,怎地成打太孫了?

    不過,打太孫身邊的人,跟打太孫無異。

    丁女又知了太孫妃這里的換算是怎么個換算法了。

    主人便是主人,想的和她們不一樣。

    娘娘在世時,也是如此,同一件事情,娘娘看到的事情和她看到的事情是不一樣的。

    上位者的想法,不是她們這些當(dāng)奴婢的能時時跟得上的,這中間,總有她們看不到的事,猜不到的人在中間起了什么作用,那皆是些她們無法去觸摸清楚的情況。

    丁女在娘娘身邊侍候久了,對此早就不會去深思太多,于她,無非是主人怎么說,她便怎么做,主人不說,那就是奴婢該多想多做的時候了。

    現(xiàn)在主人們做了事說了話,是以,她放下了太孫妃為何猜這是打太孫的人的想法,也不去問太孫憑何回的始央宮,而是盡職道:“宵禁了,您該睡了。”

    “是了,該睡了。”詡兒果真憑“風(fēng)”回了始央宮,母妃走了,沒有了護著他們的人,詡兒不得不連著她的命一起護了。

    博命吶,步步為營的博命,耗著心神精血踩著刀尖一步一步地舞,他那身子骨,不知會不會疼。

    第140章 盛世不冒,他做鬼也難容。

    衛(wèi)詡回了始央宮,一連幾天,也沒有消息送來。

    佩梅住在鳳棲宮,日子較剛?cè)滕P棲宮那陣子的驚心動魄有了些許不同,這些日子頻頻上門的,皆是各宮的瑣事,她們前來請命,讓她定篤批準(zhǔn)宮中宮務(wù)。

    這陣子,后宮生病的人頗多,此前有些勢弱者,只想安生呆在后宮吃一口飯的小妃子弄不清這形勢,不知她們上門求助的太孫妃是不是次日就會落馬,她們的上門會不會當(dāng)作了投誠,是以一直拖著沒有上鳳棲宮,拖來拖去拖成重病也沒見太孫妃離開鳳棲宮,這些日子,便紛紛上了門。

    有人當(dāng)真是拖成了生死懸于一線的重病,佩梅不得不派丁姑姑前去太醫(yī)院叫人。

    丁姑姑身為皇后隨侍,鳳棲宮第一女官的身份,這時就顯出了她的重要,她在宮內(nèi)暢通無阻,她親自前去,太醫(yī)院立馬跟在她身后來了人,來的還是太醫(yī)院的坐鎮(zhèn)老太醫(yī)。

    老太醫(yī)出馬,經(jīng)驗豐富,身邊又帶著藥,連著三天,這個老太醫(yī)帶著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救了五個內(nèi)宮妃嬪宮女的性命。

    這當(dāng)中,便有瀾圣醫(yī)的在太醫(yī)生當(dāng)職的小徒弟。

    瀾圣醫(yī)遇刺之事,令皇帝震怒,大有都城血濺三尺也要把罪魁禍?zhǔn)字司境鰜碇畡荩t(yī)院最近的皮也繃得甚緊,便是有那暗中嫉妒瀾亭得寵之人,這時見太醫(yī)院聽鳳棲宮的話,他自己也表現(xiàn)得甚是殷勤,對病情出謀劃策,就怕觸了瀾亭小徒弟的霉頭,就這股勢頭把他揪出來清算了。

    太醫(yī)院這次對鳳棲宮的吩咐,全院相助,好藥材也是不要銀子的給后宮那些身份不夠規(guī)格的妃子們偷偷用上了,只因太孫妃說了一句救人當(dāng)救性命,望他們醫(yī)者仁心,幫她們好起來。

    醫(yī)者仁心,都城這邊,那是百姓用來說瀾圣醫(yī)的。

    他們這些人也是名醫(yī),則仁不仁的,見不著他們的百姓聞其名只會羨慕他們,可不會道他們一聲仁。

    他們偶爾在外面替人看病,出手便得千金,是百姓高不可攀、仰之彌高的太醫(yī)。

    瀾圣醫(yī)這次遇刺,民間之義憤填膺,圣上之心疼,所得之待遇,著實令他等有些羨慕。

    他們?nèi)ゲ涣嗣耖g,后宮治治病,把人救活了,去了陛下也有得說法,雖得不了一個“仁”字,可能把她們搶救過來,也當(dāng)是他們的本事。

    且太醫(yī)院的老副主掌章立人跟瀾亭有淵源,其在太醫(yī)院當(dāng)職的孫子章承林,便是瀾亭的小愛徒。

    鳳棲宮的那位小太孫妃,與瀾亭的義女有親戚關(guān)系,章承林往日對她便有幾分照顧,他師傅遇刺,這時候倒也不必打他關(guān)系網(wǎng)的臉。

    太醫(yī)院為此全力以赴,就是那榮養(yǎng)在太醫(yī)院掛著職名的老太醫(yī),也是從家中趕來,替他們看方子,盡了一份力。

    太醫(yī)院忙碌不休,主掌此事的丁女卻因著這位奔波于各宮各殿各院的匆忙,帶回來了一個讓佩梅心驚膽顫的消息。

    佩梅這天回來從稟報的丁姑姑嘴里知曉,宮里最近,有人怕礙著了皇后和太子妃的喪事,屋里死了人,也偷偷埋了,不敢稟報。

    “埋在哪了?”佩梅一聽姑姑的稟報,聽姑姑說道她們把人埋到了屋后的土里,有人甚至埋在了無人去的御后園一角,還有人把人投到了年久失修的水井當(dāng)中,驚得大眼圓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重復(fù)回道。

    “有人把人扔進了廢殿沒用的水井,就近的埋在屋后的樹下,有些離御花園近的,找了暗角埋下去。”丁姑姑抿著嘴回道。

    “幾人?”

    “目前問出來的,四人。”

    “怎么這么多?”佩梅接連失聲,這聲她驚詫得揪緊了胸前的喪服,只覺喉口窒息不已。

    “這當(dāng)中,聽那殿中的鄭才人說,是兩人起了口角,打架失手下了重手而亡,那日正是娘娘離去之日,她們不敢報,就偷偷埋了。”問清楚了事情原委回來的丁女如實稟道主人。

    “這兩人埋在了?”

    “無人去的御花園偏僻暗角。”

    “水井,水井,宮里的地下水是不是連著的?不是全部連著,也有一些是連著的,會有疫病,姑姑……”佩梅無力站著,她扶著凳子坐下。

    她正要還說,丁女打斷了她,“章老太醫(yī)也是這般跟我說,讓我前來稟報您,盡快拿個主意。”

    “去找吳公公。”

    丁姑姑嘴唇抿得更是厲害。

    “姑姑?”

    “可這是你任上發(fā)生之事,只會算在你的頭上,記錄在冊。”丁女冷言道。

    “去找吳公公,姑姑,快。”都城寒冷的天氣很快就過了,都城過完寒春就是烈夏,氣溫一下子就會起來,到時候要是鬧出大事,宮里大半人倒下,那才是她任上背上的大禍,佩梅等不及去跟姑姑軟言細語多說,她急促道:“姑姑,快呀,我們一知道了就去報,這才是我們的救命稻草,莫等出了大事再讓人細究到今日我們知情不報之事,那才是梅娘背不起的大禍,出事不能瞞,不能瞞,那不是梅娘和詡兒瞞得起的!”

    他們的身份,絕不夠讓陛下想殺他們而不能殺。

    反且他們是諸多人想除之而后快的,他們是連他們的父王也不想讓他們活著的兒子、兒媳!

    丁女聞言,眼睛劇烈往內(nèi)一縮,轉(zhuǎn)身便離去。

    她甚快到了鳳棲宮,這次她等了一陣,才等到吳英。

    吳英見到她甚是奇怪。

    他以為鳳棲宮再不明智,也該這時候避嫌,畢竟太孫才回始央宮住下,不該如此不識趣。

    但等丁女走到他跟前,跟他快快稟報了太孫妃讓她跑過來稟報之事,吳英聽到末尾,等不及她說完,急躁的他瞪了丁女一眼,憤道:“你們怎么管的?”

    “奴婢的錯。”丁女迅速往他一福,接了這個錯。

    但這不是她的錯,吳英也是一時焦急,口不擇言罷了。

    他無需多問,便知這些人為何藏有隱瞞不報的心思。

    皇后殂逝,有人竟在內(nèi)宮對其不敬大打出手而亡,但凡沾點邊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那些埋尸的人不想受牽累。

    可他們隨便埋埋,這是埋出了大禍。

    多少疫病是因此而生。

    陛下要是受此牽累了該當(dāng)如何?

    他才老木逢春幾日!

    皇宮內(nèi)苑竟出了此等大事,這是鳳棲宮的錯,更是皇后走后接管了內(nèi)宮的他的大錯,吳英饒是一路廝殺過來,這時候也是為那可能發(fā)生的后果心悸不已,他一時心慌意亂,匆匆朝丁女放下一句“你在這里等著”,便快步如飛,去了始央宮后面的主殿。

    一般人不知疫病厲害,君臨天下的順安帝卻是再知曉不過,不過,吳英因事關(guān)己身,已見驚悸,他卻是等吳英道畢,不慌不忙的批完手中地州送上來的奏本,方抬首道:“你去處理罷。”

    “奴婢的錯。”吳英本跪在他下方,這時重重磕了個頭。

    “起來罷,別磕著了,這把老身子骨,去處理罷。”

    “是。”

    吳英匆匆去了。

    衛(wèi)詡跪坐在他下方長桌后。這幾日,太孫讀完書做完功課,便來替皇祖父整理奏折,呈上讓皇祖父批示,聽到吳公公的稟報,他只微微一滯,接而又繼續(xù)像往前一樣整理他案上的奏折。

    這時,他聽上方的皇祖父道:“你認為,這是人禍,還是天災(zāi)?”

    皇祖父的意思,是人安排設(shè)計所為,還是自然而然所發(fā)生的,衛(wèi)詡微一思忖,篤定了皇祖父的話中之意,便道:“既然事情已然發(fā)生,按詡兒的性情,詡兒就會把它當(dāng)是人為安排的人禍。”

    定下了,是不是人禍,還是天災(zāi),就不重要了,把它當(dāng)人禍處理便是。

    “善。”順安帝甚是滿意他這個回復(fù),頷首,提筆,繼續(xù)批奏奏折。

    吳英知道他對這等事從不容忍且毫無耐性,無需等到明日,他今晚就能從吳英那里聽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宮里又要死人了。

    死了也無謂。

    朝廷沒死的人,后宮得補上。

    天道盈則溢,滿則虧,上天歷來對他不薄,在他快要盈滿溢之時,總會在其他之處讓他虧損一點,讓他持續(xù)持而盈之。

    他老了,女色不近便不近,在他眼里,紅粉早與骷髏無異,兒子少也嚇不倒他這個老人,后宮少點人,他還少花點銀子。

    他的執(zhí)念在盛世,盛世不冒,他做鬼也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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