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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礦井之下

    何偉業神情只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復常態,仿若無事發生一般樂呵呵地向祝饒敬酒,祝饒則以果汁代之。

    他約莫是不想顯出端倪的,只是方才說話間難以掩飾心中焦慮,這會兒卻強迫自己以平常姿態示人,本就是一種不對勁。

    更別說他還時不時一副想看左時寒,又不敢正眼去看,目光閃躲的樣子,幾乎把有鬼兩字寫在了臉上。

    祝饒也沒去戳穿他,只在交談間想方設法從何偉業嘴里套話。然而何偉業雖然被礦上鬧鬼一事整得神情恍惚心力交瘁,但嘴巴依舊嚴得很,也難怪這么多年無數人想從他那里打聽探礦的絕技,三十多年內也只有一個人套出一個“左”姓來。

    絕大部分問題都被何偉業打太極糊弄了過去,問就是不清楚,不曉得,他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祝饒也不心急,看來礦上這回發生的事情還沒將何偉業逼到絕路,這人遲早有盡數交代的那一刻。

    飯局只持續了半個小時,何偉業就忙不迭地要將祝饒帶去礦里看看。他看左時寒也跟了上來后,不太自然地笑道:“礦底下空氣不好,許多工人待久了還會患肺病。左小先生不如待在地上,我們幾個大男人下去就好。”

    祝饒拉住左時寒遞來的手,一口回絕了:“他和我待在一起。”

    何偉業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不好多說些什么。

    同樣跟了上來的程堯光一直留意著何偉業對左時寒的反應,他忽然發現何偉業時不時瞥向左時寒,看得最多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懷中那個身著青衣,頭扎發髻,一副古代人打扮的小人偶。

    小女孩抱玩偶很常見,但放在一個瞧上去十六七歲的男生身上就很奇怪了。程堯光素來不會置喙他人異于常人的愛好,在得知左時寒姓左后,更是意識到他懷中的恐怕不是普通的人偶,而是偶師操偶術的客體。

    何偉業只怕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們對彼此的底細都有了些猜想,但暫時還沒有人掀到臺面上來說。

    煤礦的入口離這里不遠,不多時就看見了地表斜井的口子,周邊還有不少用于采礦的器材。這些東西左時寒見所未見,祝饒以往也只在影視劇里了解過,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專業。

    “這些許多都是用來保障工人安全的,幾十年前還要再簡陋一點,不過現在監管得嚴,不能像以前那樣馬虎了事了,事故率也低了很多。”何偉業指著這些器材說道,“和同行比我礦上已經很少出事了,干了三十多年也就這么幾起,偏偏邪門事情全被我遇著了,真是沒有道理!”

    何偉業語氣憤憤,不了解的人乍聽只會覺得他當真無辜,只是倒霉得很。

    一位鬼仙兩位封師都沒有理睬何老板的訴苦。

    礦井內并非黑魆魆的一片,固定在石壁上的礦燈仍在兢兢業業運作著,洞口透出微光來。何偉業戴上了安全帽在前頭帶路,左時寒等人則是直接就下去了。

    礦內并非單純一條直上直下的道路,里面有著不少與主干道相連,同地面平行的水平巷道。道路頗有些復雜,不了解的人進去連頭頂的路標都看不懂,只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迷宮里,時不時還要通過鐵制的樓梯上上下下。

    煤礦在地下五六百米,溫度已然不低,工人在里頭穿的又都是防護服,腦袋上還要頂只安全帽,往往干一會兒就要熱得渾身大汗。何偉業這些天本來就沒休息好,沒一會兒就開始喘起粗氣。

    兩位封師有修為傍身,倒是不覺得難受,左時寒就更不必說了,他連活人都不是。

    走進一條巷道,又爬下一截梯子,何偉業指著用粉筆畫出了一個人形的地方說道:“小鄭——就是那個死掉的工人——當時就是在這里把自己嗆死的,警察畫的線我們都沒擦呢!”

    左時寒最后下來,被祝饒抱住腰接住。

    這地方程堯光已經來來回回好多次了,沒查出有什么端倪,何偉業搓著手期待地看著祝饒:“祝大師您看看,這兒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老實說,祝饒一時半會兒還真沒看出有什么問題。

    雖說這里是死亡現場,但這里的陰氣還沒有何老板身上重。何偉業和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祝饒也不避著他,直接列出符咒小小做了個法。

    平地風起,然而不見鬼魂現身,也沒有其他異常。

    就在這時,左時寒藏在衣袖下的手輕輕戳了戳祝饒腰間。

    祝饒頓時心領神會,扭頭去問何偉業:“何老板介不介意我們四處看看?”

    何偉業立刻道:“您隨意!”

    祝饒便看似在礦里漫無目的地亂逛起來。

    何偉業這個原先的帶路人落在了后頭,沒幾步路他就忍不住說道:“這礦里的路忒復雜,您又是第一次來,很容易迷路,要不您想去哪告訴我,我帶您去?”

    祝饒道:“不用不用,我們就隨便看看。”

    就如下井前所說,左時寒和祝饒一直待在一起,這會兒也并肩走在最前面,手緊緊牽著,任誰看見都要忍不住嘀咕一句小情侶當真膩歪。但何偉業并非有發現這兩個人里頭真正在帶路的其實是左時寒,而且左時寒一路走,一路悄無聲息地用偶線在沿途做下標記。

    左時寒的步速一路以來沒有什么變化,仿佛迷宮一般的礦下已經在他心中形成一張清晰的地圖,他沿著規劃好的路線不慌不忙地往一個地方走去。

    他逐漸偏離了主干道,往煤礦的最深處走去。

    祝饒和程堯光沒在礦里發現問題并不奇怪。

    有些東西活人必須要用特殊手段才能捕捉到,若是不得要領,將浩如煙海的符咒一個個試過去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試到點上,但實為鬼魂之身的鬼仙則能敏銳察覺其中異樣。

    何偉業逐漸發現兩邊道路有些熟悉。

    這是先前幾次都沒有涉及的地方,何偉業心中頓生恐慌,上前幾步扯出個笑容道:“是不是走太遠了?小鄭都在主道邊上做工,沒走到這里來過。”

    祝饒啊了一聲,扭過頭來問他:“前面有什么問題嗎?”

    何偉業咬牙道:“沒有沒有!”

    何偉業懷著滿腔忐忑看著他倆來到了道路盡頭。

    前方就是死路,石壁上鑿出了一個石窟,只見石窟內端正供奉著一座神像。神像形若一個武將,有頭盔鎧甲,甲內為黑衣,甲外為猩紅長袍,一手持著鋼鞭,更顯面目兇猛威嚴。最特別的莫過于神像皮膚漆黑如煤炭,倒是正應了此地正在開采的煤礦。

    神像前此刻還擺著新鮮的瓜果糕點,香爐里插著的香也還未燃盡,顯而易見不久前才祭祀過。

    “我好像以前聽說過,這就是煤礦都要供奉的窯神吧?”祝饒道。

    “對對對,”何偉業連連點頭,“就是窯神像,這里頭除了窯神老爺沒別的東西,挖礦不會挖到這兒來的。”

    祝饒奇道:“別人神像不是供奉在辦公室,就是供奉在礦井門口,怎么你反而把它擺在最里頭?”

    何偉業干笑道:“這不是其他地方人來人往的,怕擾了窯神老爺清凈。”

    祝饒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心中自然是半個字都不信。

    自從來到這座神像前,祝饒心里頭就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覺,隱隱察覺到了這座神像不太對勁。而指引他來到此處的左時寒,已然定定看著神像許久。

    左時寒忽然開口問道:“這座神像,你是哪里得來的?”

    何偉業并未回答,而是為難地看向祝饒:“祝大師,您男朋友……”

    祝饒明顯一副維護姿態:“好奇問問,不能說嗎?”

    “倒也沒什么不能說,這神像是我從一個窯神廟里請來的。您要是好奇,我到時能帶您去那廟里也請一個。”何偉業說道,語氣已然有些不好,“我請您來是解決礦上鬧鬼一事的,和窯神像沒什么關系吧?”

    左時寒起初想說什么,但最后沒有說出來,只是示意祝饒可以離開了。

    別人瞧不出左時寒神情這般細微的變化,只覺得他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但祝饒不可能沒有發現。他把疑惑暫時按在心底,直到何偉業一直帶著他們離開礦井,來到無人處,祝饒才問左時寒:“那神像有什么問題?”

    左時寒直接道:“里面有界石。”

    祝饒愣了一下:“界石不是鬼墟里頭才有的嗎?”

    那分明是鬼墟里頭才有實體的事物,怎么可能出現在陽界?

    “神像本身確實沒什么問題,應該確實是從寺廟里隨便請的,但里面的界石經過法術處理后,在陽界也能化作實體。”左時寒道,“你,你師兄,包括你師父在內應該都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界石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個危險物件,祝饒撓了撓頭,問道:“那我們是不是要把神像砸了,再將里頭的界石毀了?”

    左時寒搖搖頭:“再等等。”

    他看向何偉業離開的方向,不久之前何偉業才消失在礦區獨屬于他的獨棟小樓門后。

    “等人先遭到報應。”左時寒說道。

    第72章 噩夢

    從礦井里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只在天空的最西面還有一抹微弱的白,其余地方盡數被黑暗籠罩,黑云沉沉壓下,不見一粒星子,明月時隱時現。

    回到屋里后,四下沒有外人在,何偉業再也壓不住怒氣。恐極生怒,他的憤怒里帶著藏不住的怨毒。何偉業恨恨想到,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處理事情多好,他錢什么時候少給過,為什么非要把那些陳年舊事牽扯出來呢?

    重重往沙發上一坐,何偉業點開通訊錄,直接呼叫了置頂的那個號碼。

    還好他沒有把希望全寄托在程堯光身上。

    何偉業一個生意人,還是一個沒少做虧心事的生意人,自然懂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程堯光這上至他師父,下至他師弟,師門三人的水平確實高,不然何偉業也不會出事就找他們師門的人。但他也做好了這些人有朝一日派不上用場的準備,這些年沒少四處結交玄門大師。此刻何偉業只覺得前些年未雨綢繆是綢繆對了。

    當事情查到窯神像上頭后,何偉業別說讓祝饒等人解決礦上鬧鬼一事了,只想趕緊將這些人全部打發走。

    至于為什么沒有立刻發難……

    何偉業想起那個叫左時寒的少年黑沉沉好似不透一絲光亮的眼睛,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應該不會那么巧的,這左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姓氏。何偉業一邊安慰自己,一邊聽見電話那頭響了幾下后被人接通了。

    很快,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來:“喂,何老板?這是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雖然那邊的人看不到這里的景象,何偉業還是下意識坐正了些,露出了笑臉來:“秦老板,你之前和我說的那個蘇大師,能不能給我引薦引薦?”

    電話另一頭的也是個礦老板,五六年前和何偉業因為生意結識。秦老板發家致富后接手了一個大莊園,不曾想那個莊園是橫死過一家十七口的兇宅,自從住進去秦老板全家雞犬不寧,即便是搬出去也不好使,總是第二天一個噩夢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座莊園里。何偉業當時還把程堯光的聯系方式推給了他,不過程堯光還沒動身,秦老板老婆找來的一個大師就把事情解決了。

    何偉業是親眼目睹過那座莊園有多么邪門的,對那位尚未謀面的蘇大師本領十分信服。

    “你這是大過年的攤上事了啊!”秦老板爽快道,“行,我找我媳婦問問去,待會兒把大師微信給你。”

    電話一掛斷,何偉業便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好在秦老板的行動力非常強,沒一會兒他就收到了秦老板推送的名片。

    大師的昵稱是一個簡單的月亮圖標,頭像是寒江之上一葉孤舟。

    等好友通過后,何偉業頓時松了口氣。

    大致的情況他早就給程堯光說過,過去復制粘貼一通,原模原樣又給蘇大師說了一遍。那邊回復倒也干脆,連報酬也沒多問就接下委托,只說見面后詳談。

    令何偉業驚喜的是,蘇大師竟然也在東北,說五個小時后就能到。

    何偉業一直高高吊起來的心,這會兒總算落下去了一點。

    他勉強能在程堯光等人面前保持冷靜,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撐不了多久了。那個噩夢每天都在繼續。昨晚的夢里,何偉業已經能通過玻璃窗看見映在上面的黑影。

    想到這里,何偉業不禁看了一眼窗戶。

    小樓的窗戶是透明的,不管是從里往外看還是從外往里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夢里,窗戶上好像蒙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看不分明。

    那個死去工人鬼魂的輪廓,就這么映在窗戶上,幾乎是趴在上面。

    何偉業睡在小樓的二樓。

    夢里他睜眼的時候,自己同樣在二樓臥房的床上。可窗外的黑影仿若站在平地上,就這么通過二樓的窗戶窺視他。

    何偉業預計自己只能再拖一天了。

    自從能通過窗戶看見那個黑影起,自己就被固定在了床上,連離開這張床去往別的房間都做不到。哪怕他夜間選擇在其他房間入睡,夢里依舊醒在固定的房間,只能眼睜睜看著窗外的黑影越走越近。

    依照黑影過去的速度判斷,今夜他就要走進房間里來了。

    何偉業不敢想象,當那個黑影徹底走到他跟前的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情……

    何偉業沒有告訴程堯光,后來也沒告訴過祝饒的事是,他的情況和其他夢見了鬼魂的工人全然不同。

    那些工人只要離開礦區就不會被噩夢所擾,但何偉業不一樣,無論他跑到哪里去,噩夢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到來。他也曾試著讓家人強迫自己不睡著,然而一到那個點何偉業就會昏睡過去,哪怕扇他大耳刮子也醒不來。

    他自然清楚其中緣由。

    那些做了同樣噩夢的工人,不過是因為離他太近被牽連罷了,噩夢與鬼魂真正要找的人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

    畢竟這些年里的這么多事情,都是他借由那樣東西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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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暖氣的室外寒風呼嘯,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晚上,好像連呼出的氣都能被立刻凍成冰碴子。

    這樣的氣溫還敢走在外面的,也只有已非凡人的鬼仙和身懷修為的封師了。

    祝饒握住左時寒的手,將他的手帶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左時寒的手很冰,這和天氣沒有什么關系,左時寒本來就不是活人,即便炎炎夏日他的身體也冰冰涼涼的。祝饒完全是他的反面,一年到頭火氣旺盛,走在冰天雪地里哪怕身上穿得再單薄他身體也是暖的。

    活人身上的熱度,甚至將鬼仙的身體也溫暖了。

    在屋外走了沒有多久,天上就開始下起雪來。此地的雪不似紹縣,紹縣的雪是綿軟的,好像輕柔的棉絮落在人身上,感覺不到一絲重量,直到雪化為水才能察覺一絲涼意。北方的雪則像是片片鵝毛被人從天上拋灑而下,落到凡人未被衣物所遮的身上時,又好像一片片鋒利的雪刀子。

    屋檐下懸著的燈也結上一層冰霜,連帶著燈光似乎也不如往日分明。暖黃的光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左時寒和祝饒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被雪花掩去了,連帶著那些爆竹的碎屑一起。

    左時寒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才和祝饒在紹縣的家中過了一個年。

    這不是他第一次和祝饒過年了,上一回還是他被祝饒從鬼墟中帶走沒多久,和祝饒一起住在北方的時候。左時寒回想起上一次,也是溫馨的,只是這回將一切說開后的二人待在一起,心境又有所不同。

    左時寒漸漸明白了,一個家該是什么樣子的。

    左家對他來說不能算家。

    幾百年前左家尚在的時候,每個年都過得極其熱鬧。左家是玄門的世家大族,在這一年里最重要的時節,排場自然是一點都不會落下的。鞭炮聲往往要響徹一整夜,連稀罕的煙花的左家都能購置不少。但是這些熱鬧,和左時寒沒有一點關系。

    他依舊被關在每時每刻都有人看守的房間里,每一回都抱著人偶,透過沒有貼上窗花的半透明窗紙看外邊庭院里鞭炮的火光明滅。明明只隔了一面墻,聲音卻好似隔了很遠很遠。

    這輩子都觸碰不到的那么遠。

    “希望能在元宵之前回去。”左時寒忽然說道。

    祝饒已經提前做好了湯圓,一個個什么餡都有的白玉團子在冰箱里凍好。左時寒也出了一份力,他趴在餐桌上,將祝饒想要的餡料遞到他面前。

    如果元宵那日沒有吃到他們一起做的湯圓,左時寒會有些失落的。

    祝饒將左時寒抱在懷里,他們的體型差剛好能讓他將左時寒完全圈在懷中。祝饒笑道:“好啊,那我們得再努力一點了。”

    努力在三天之內將事情解決。

    話音才落下沒多久,他們就聽見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這個時候還有人過來?”祝饒疑惑道。

    礦區里現下只有他、左時寒、程堯光和何偉業四個人。工人不堪噩夢所擾早就跑了,那些沒有做噩夢的同樣心里發毛,跟著工友一起溜走。何偉業今天的雇的廚子做完飯就離開了礦區,也不知道是誰在這個點到礦區來。

    先映入眼簾的是兩道慘白的車燈。

    緊接著,一輛哪哪都透露出一股詭異的小轎車從大雪中駛出,緩緩在空地上停下。非要說詭異在哪里,也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這輛汽車該有的都有,但祝饒就是覺得它有著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祝饒不動聲色地虛空化了一個符咒。

    神思清明,眼前世界變幻,祝饒神情驟然一變。

    破除障眼法后,他眼前的哪是什么正常的小轎車,分明是放大了無數倍的,那種專門燒給紙人的紙車!

    祝饒下意識要先護住左時寒,然而在這之前他看見了下車那人的臉。

    不僅轎車是輛紙車,里頭的司機也是個明顯沒到上路年齡的。

    蘇月娘從駕駛位上下來,一眼就看見屋檐下的左時寒和祝饒,頓時愣住。

    “哥?”

    左時寒同樣沒有預料到,蘇月娘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兩位判官面面相覷,還沒等他們問明對方的來意,不遠處房門被用力撞開的聲響便讓他們一時間無暇顧及其他。

    這一下除了左時寒一如既往沒有表情,蘇月娘的臉色也和祝饒一樣凝重了。

    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何偉業所住的獨棟小樓,只見方才他自己撞開了房門,這會兒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趔趔趄趄在雪地上走著。

    凡人不可見的血絲從礦井伸出,纏繞著他的四肢。

    身后的房門也被人一把打開。

    發覺不對的程堯光從屋內出來,看到雪地上姿勢怪異地走向礦井的何偉業后,立刻抽出事先畫好的符箓。

    他正要施法,卻被左時寒抬手攔住。

    程堯光臉色變了一變,但最終沒有立刻催動符咒,而是看向祝饒。

    只聽他的師弟道:“聽時寒的。”

    程堯光還不夠清楚左時寒的底細,出于對師弟的信任他沒有動手,將信將疑地將符箓放下。

    短短一剎,左時寒已然抬步往礦井的方向走去。

    祝饒和蘇月娘沒有任何遲疑地跟上,程堯光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咬了咬牙跟上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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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可怖的夢境中驚醒,何偉業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便發覺自己已經不在臥房的床上。

    他狼狽地跪在地上,身邊是礦內狹窄的通道,而眼前——

    何偉業呆呆地看著面目猙獰的窯神像。

    他來到了礦里。

    第73章 血絲

    一個小時前。

    一股寒意似乎在睡夢中順著脊椎直往上躥,何偉業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他掀開一些被子,抬起一只手按著心臟劇烈跳動到好似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的左胸,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何偉業起初以為自己是從睡夢里驚醒。

    然而在看見白蒙蒙一片,像是蒙上一層霧氣,又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霜的玻璃窗后,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仍在夢中。

    絕大多數人做夢的時候都很難發覺自己在做夢,頂多意識深處隱隱約約有著這么一個念頭。但在礦上被做成了連續劇的噩夢里,置身夢中的人感覺卻真實無比,五感分明,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做不到強迫自己醒來。

    何偉業緊張地盯著窗戶。

    昨夜死去工人的鬼魂就貼在這扇窗上,幾乎在水霧上印出了自己五官的輪廓。

    此時此刻,窗后空空如也。

    何偉業并沒有因此放下心來。當黑影消失后,他才發現不知黑影身處何處,遠比能確定黑影在哪里更加恐怖。

    依何偉業睡夢前的猜測,黑影今夜應該要進入屋子了。可是當何偉業看向臥房門后,房門到床的這一段距離卻一個人都沒有。

    難道它現在正在一樓,從進入房子到來到床前,還有幾天的緩沖時間?

    何偉業想到這里,當下就要掀開被子去樓下看看。

    他胳膊往邊上一掃,撞在了什么凍得像冰柱的東西上。

    何偉業維持著這一個動作僵住了。

    相接處傳來徹骨的寒意,好像要將皮膚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凍住。何偉業大腦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身體的本能已經讓他如篩糠一般抖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于何偉業的感知里只是一剎,他戰戰兢兢地扭頭看去。脖子好像生了銹的機械,只是簡單的動作,耳邊卻好似傳來了關節咯拉咯拉的幻聽。

    一張皮膚泛著青白之色的死人的臉,遠比想象得還要近。

    心臟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何偉業只覺得自己要在這短短一瞬背過氣去。

    除了青白色的皮膚,青黑的血管,瞳孔散開的眼睛,那張臉上還布滿了血跡,那是工人在倒地的時候被礦內粗糙的石壁刮出來的。

    臟兮兮的紅色防護服下兩根凍得像是冰柱的胳膊僵硬抬起,張開的手死死掐住了何偉業的脖子。

    鬼魂口中發出仿佛往喉嚨里塞了一把沙礫的嘶啞聲音:“是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

    何偉業臉上肥肉抖動,涕泗橫流,一時間甚至說不清他和鬼魂的臉究竟誰更恐怖。

    他不知道自己具體說了些什么,只知道極度的恐懼下他什么求饒的話都在往外蹦。

    對不起對不起。

    我已經好好安葬了你,每年都會給你送上很多祭品。

    我會再給你家人錢的,你全家老小都能過上好日子。

    你就放過我吧,你就安心地去吧!

    類似的話反反復復地說,何偉業只覺得肺里的氧氣越來越少,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難以辨認。眼前也開始發黑,臥房里一切都在消失——

    直到眼前只剩下那雙瞳孔渙散的眼睛。

    在某一時刻,脖子上的桎梏驟然一松。

    何偉業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凹凸不平的地方,劫后余生地喘氣,感覺到空氣終于重新流入了肺部。工人的鬼魂消失了,何偉業心中一喜,莫不是他已經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他又撐過了一日!

    然而狂喜才上心頭,眼前所見就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窯神像莊嚴兇猛的面容此刻被猙獰殘暴替代,用畫筆點上去的眼珠化為了實物,骨碌碌轉動著,最后直勾勾落在何偉業身上。

    手中漆黑的長邊從根部溢出紅色,最后化作了一條覆滿紅鱗的三角毒蛇。

    蛇頭猝然撲向何偉業!

    “啊!”何偉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他沒有被蛇頭咬到,抓起地上不知為什么出現在這里的安全帽,一背過身就連滾帶爬地往遠離神像的地方跑去。他已經沒有工夫思考自己醒來時為什么會出現在窯神像里,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快跑!

    礦內的無數條窄道構成了一個地下的迷宮。

    隨著何偉業的跑動,礦帽燈發出的慘淡白光也在一晃一晃。

    為了避免迷路,除了被何偉業藏起窯神像的這一條外,每一條通道上方都掛有至少一個路標,沒一會兒何偉業就看到了頭頂的標識。可讓他絕望的是,藍底的路標上不是熟悉的黃字,而是被潑上去此刻仍在淋漓往下滴的血。

    心里已經被恐懼塞滿,求生的本能卻讓何偉業強迫自己邁開兩條不住發軟的腿,沒頭蒼蠅似地在迷宮里亂跑。

    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血色的絲線蜿蜒爬上石壁,好像煤礦的血管,又好像一只細心編織起來,將何偉業困于其中的網。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影。

    求救的聲音還沒有喊出口,何偉業就看見了那人身上熟悉的防護服。聲音堵在了喉嚨里,何偉業張著嘴,親眼看見那個人影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死人的臉,嘴角在他的眼前機械且僵硬地揚起,臉部的其他肌肉卻沒有任何變化,露出一個詭異至極的笑來。

    何偉業快被嚇得肝膽俱裂,趕忙跑進另一條通道。

    他跑過無數條岔路口,看到了無數個人影。

    他們中大部分都穿著防護服,防護服的新舊和款式不斷往前推移。里面還有一些人穿著破破爛爛的普通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們都是這些年里,死在何偉業的礦井中的人。

    真實的人數遠要多于那幾樁案子里加起來的死者。

    何偉業到后來,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方向的感知。

    他只是麻木地跑著,恐懼到了極限,連恐懼的感覺都快消散了,身體只余下最初的本能。他看見死人就拐道,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腳尖磕到一塊突起的石壁,何偉業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礦帽燈照出一座神情愈發猙獰的神像。

    窯神眼睛冷冷注視著他,嘴角勾起的笑透出一股陰邪之氣。

    何偉業轉動脖子,數道黑影將他團團圍住。隨著何偉業腦袋的移動,燈光一一照出了他們的臉。

    在他一無所覺的時候,礦里的鬼魂將他逼回到了窯神像前。何偉業恍惚間意識到,那些死在礦里的人這會兒都出現在了這里。

    一共二十七個人。

    一半多是礦里的工人,一部分是鬧事的家屬,還有一部分是他拐來的流浪者和被遺棄的孩童。

    血絲在頭頂織就了一張細密的網。

    那張網,好似要隨著一只只向他伸過來的手一起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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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礦井的入口有幾盞礦燈無論白天黑夜都在發出光亮外,再往里走,便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左時寒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支白蠟燭來,不似手電筒照得最清楚的只是前方一片區域,燭光以秉燭人為中心均勻鋪撒開來。

    頭頂就是藍底黃字的路標,但是左時寒沒有抬頭看過一眼,以一成不變的步速往一個方向走去。

    祝饒卻看了頭頂的路標好幾眼。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些路標不太對勁。然而左時寒走得雖然不快但步子一直沒有停過,在停下觀察這些路標和追上左時寒之間,祝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一會兒后,除了腳步聲一片幽靜的煤礦里忽地響起了程堯光的聲音:“路標有問題。”

    他們一行四人,準確地說算上木生的話三鬼二人,左時寒走在最前頭帶路,程堯光則落在最后面墊后。

    師兄也發現了不對。

    祝饒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師兄對現在是什么狀況還一頭霧水,但對危險的預感已經讓他手里攥了一把壓箱底的符咒。

    見祝饒兩手空空,程堯光還瞪了他一眼。

    祝饒有點無辜,程堯光這時還不知道走在前頭的兩位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凡他知道無常界的四位判官里有一半都在這里,他也得像祝饒一樣半點都緊張不起來。

    很快,路標的問題就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

    有鮮血從路標頂部淌出,在上頭劃出一道道血痕。起初鮮血的量很小,血痕也只有兩三道,他們仍能看清路標上頭寫著的是什么字。但隨著他們越往深處走,路標上的血跡越來越多,直至完全將上面的黃字掩蓋。

    可以說在礦井下如果失去了這些路標,那便失去了唯一辨別方向的途徑。

    除了路標外,石壁同樣發生了變化。

    一道道和將何偉業綁到礦井里一模一樣的纖細血絲盤踞在石壁之上,它們表面鼓動,身軀也在上下擺動,好似一條條活著的血管。

    這些血絲不知從何處探出,又不知延伸到他們身后多深的地方。

    左時寒的腳步依舊沒有任何遲緩。

    程堯光覺得自己要瘋了,這一個兩個的神情都這么淡定,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在緊張嗎?

    而且他看上去應該是他們這些人里年紀最大的吧?雖然他的實力比不過祝饒,但在現今的一線封師里也能排進前十,為什么現在他像是被幾個老師傅帶著的啥也不會啥也不懂的學徒啊?!

    程堯光終于忍不住了:“幾位……這些血絲,你們都不在意一下的嗎?”

    蘇月娘茫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問題嗎?”

    程堯光:“正常的礦里怎么可能會出現這種東西啊!”

    “一座煤礦里當然不該有這些東西,但是一座鬼墟里,出現什么東西都不奇怪。”

    蘇月娘道:“你沒有發現嗎?在從最初那些礦燈的范圍里走出去后,我們就進到鬼墟里了。”

    程堯光愣住。

    恰在此時,左時寒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一條通道的路口沒有再往前走,而是向前遞了遞蠟燭,讓燭光照出通道盡頭的小孩。

    小孩蜷縮著,身上穿了一身臟臟兮兮破破爛爛的衣服,衣服底下的身體瘦弱得好似只剩下一把骨頭。

    他的皮膚是死后多日會呈現的青白,血管里的鮮血也隨著不再流動變成了黑色,顯而易見,他已經死去多時了。

    但是當有人靠近后,他卻從膝蓋間抬起了頭,

    擴大的瞳孔,泛白的眼睛,齊齊呈現在來者眼中。

    第74章 隱情

    程堯光今年四十七歲了,快是知天命之年,不想自己像個毛頭小子那般莽撞。

    但要讓他面對眼前這一切的態度如另外三人那般輕描淡寫,還是有些為難他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程堯光喃喃道,“這小孩身上確實有一點鬼墟的氣息,但這并不是他的鬼墟。”

    程堯光看向他的師弟:“你也發現了?”

    在蘇月娘說出他們已經身處鬼墟的時候,祝饒的神情并沒有什么變化。

    “也算不上發現了,”祝饒道,“我能感覺到時寒點燃蠟燭的那一會兒我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但一直沒能確定這里就是鬼墟。”

    置身鬼墟之中與置身陽界之內的感受雖然相似,但只要察覺其中細微的變化,便能輕易將二者區分開來。像祝饒和程堯光這等老到的封師,照理來說進入鬼墟的那一瞬就該發現了,可是這座鬼墟的氣息,卻與祝饒曾經進入過的任何一座都不相同。

    “這確實不是尋常鬼墟。”蘇月娘說道,“擁有鬼墟的厲鬼和一般的厲鬼,最大的區別就在于能不能凝出界石來,界石是鬼墟存在的基礎,沒有界石,鬼墟就無法誕生,所以不只是你們,我們一般也不會去考慮界石的來源和鬼墟的主人不匹配這個問題。”

    蘇月娘說的話程堯光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他們現在身處的這座鬼墟,它的界石是從其他地方奪來的,但蘇月娘話中的另一個細節卻讓程堯光不禁迷糊:“什么你們我們,你們是什么人?”

    難道他們不同樣是封師嗎?

    蘇月娘看向祝饒:“你沒和他說?”

    蘇月娘雖然也沒過問過程堯光的身份,但她在紅燈鎮是見過祝饒出手的,一見程堯光手里捏著的符咒,就能看出他和祝饒師承一脈

    祝饒道:“還沒來得及。”

    聽到他們的對話,程堯光心中更加疑惑。

    祝饒輕咳了一聲:“其實,時寒與這位后來到的蘇姑娘,都是無常界的判官。”

    每一個字程堯光都聽清了,但他還是懷疑自己幻聽了。

    祝饒拍了拍整個人都僵住了的師兄的肩:“我就說時寒成年了吧。”

    說著他便留下程堯光自己消化,自己走到了左時寒身邊去。

    看著抬起頭后便再無其他動作,除了盯著他們以外便一動不動的小孩,祝饒嘆了口氣:“這應該就是死在礦里的人之一吧。”

    祝饒注意到他缺了幾根手指,看上去不似后天斷的,應該生來就是如此。再看小孩破舊不堪的衣服,和瘦得皮包骨頭的身體,只怕這個小孩子在生前就因為身體的缺陷被人遺棄了。

    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被拋棄的小孩是在哪天不聲不響地死在了不見天日的礦井里。

    祝饒扭頭去問程堯光:“師兄,以前警察過來的時候,有發現礦里死過別的人嗎?”

    程堯光搖搖頭:“煤礦算是事故高發的場合了,死在里頭的人但凡登記過的,都有一個正當理由,而且從沒聽說何偉業的礦上死過小孩子。”

    “恐怕除了小孩子,還有一些流浪漢和殘障人士。”祝饒說道,這些都是社會的邊緣人,人際關系往往淡到將近沒有。不會有人在意他們去了哪里,只要找到一個足夠隱蔽的地方,就能將他們的死亡蓋過去。

    何偉業想要在自己的煤礦里藏一具尸體,不是什么多么困難的事,更別說這件事里除了人力還摻和進了一些玄門的力量。

    當看到這個小孩子以后,聯系之前得到的信息,祝饒已經大致能猜出何偉業做了什么事。

    在場的人哪一個都不是笨蛋,祝饒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

    一時間,幾人都沒有言語。

    還是許久之后左時寒問蘇月娘:“你怎么來了這里?”

    “你可算問我啦,我還一直想著你什么時候才能想起我來呢。”蘇月娘嘟囔道,不過這些小情緒一下即散,她很快就語氣輕快道,“我是被這座煤礦的老板請來的!”

    “何偉業?”祝饒驚訝道,“他怎么和你搭上的關系?”

    “我原先自然是不認識他的,不然他的那些陰私事恐怕好幾年前就被我發現了吧。”蘇月娘道,“何偉業是通過他的一個朋友聯系上我的,那人也是個煤老板。我在陽間行走比較多嘛,現在這個世界又要身份又要錢,我就給自己編了一個大師的身份給人處理一些靈異事件,那個煤老板就是這樣認識的——不過就算那個老板不將我直接推薦給何偉業,我也要找上他了。”

    蘇月娘親昵地要去挽左時寒的手臂:“哥,我也有在好好查左家的事的!”

    祝饒不動聲色地往邊上邁了一步,擋在左時寒和蘇月娘之間。

    蘇月娘撇了撇嘴,一邊在心里吐槽這男人真是愛吃醋,一點都不懂得大度,一邊繼續說道:“我的鬼墟就在附近,這事便叫我先查著了。我先查到的是這座縣城,發現這座縣城送往無常界的鬼魂要比其他虛弱,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每一個鬼魂都如此就顯得尤其奇怪。我懷疑他們是被什么東西抽走了力量,來到這里后很快就發現,這座煤礦周邊竟然一個鬼都沒有。”

    這是極其不正常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鬼,一座中型煤礦百來號人,挖礦又是一項有點風險的工作,還有外來者時不時會出入礦區,就算在蘇月娘來的時候,這里的鬼剛好都去無常界投胎了,這里也不該沒有一點兒鬼魂留下的痕跡。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里有一點界石的氣息,但是一時又沒發現鬼墟。我沒法斷定這里的鬼墟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就先去查礦老板的信息。我找到了一些生前認識他的人的鬼魂,問了好幾個后問到很多年前何偉業和姓左的人接觸過。”

    左氏的余孽在通過吞噬鬼墟增進力量以報復左時寒,何偉業不僅認識姓左的人他礦上還出現了界石的氣息,蘇月娘覺得自己破案了。

    一邊旁聽的程堯光:“……”

    活人找活人問消息,鬼魂找鬼魂問消息,倒是很合理。

    蘇月娘從鬼魂那里得到了程堯光從活人那里得到的信息后,就準備直接殺上煤礦嚴刑逼供何偉業,沒想到她還沒有動身,何偉業自己先聯系上了她。

    加上的何偉業的微信后,不真實感籠罩了蘇月娘好一會兒,不過她在回復的時候沒顯出絲毫端倪,順勢答應了何偉業去往他那邊。

    沒想到剛到煤礦,她就看到了和祝饒一起站在屋檐下的左時寒,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又看見了何偉業被血絲扯向礦井的那一幕。

    此時此刻,血絲仍如活物一般布在他們周身。

    踏入這條通道后,在燭光照耀下,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幾十條一模一樣的血絲從小孩的身體里延伸出來。但看一路走來血絲的數量,顯而易見他們不全部來自這個孩子。

    三十多年來死在礦里的人,此刻散落在這座鬼墟的四處,可以想象他們身上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血絲,而最終這些血絲會聚集在一個地方——

    界石。

    “走吧。”左時寒道,沒有在這里多做停留。他們已經猜出何偉業利用界石做了些什么,但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一點,何偉業是從何得來的界石就只有問他本人才能知道了。

    這里是何偉業如何也逃不出去的迷宮,但這座利用一塊界石強行構筑起來的鬼墟并不強大,在左時寒進入此地的那一刻,每一條道路便已經清晰印入他的腦海。

    如果不是出于照顧其他人的目的,他甚至連蠟燭都沒必要點上。

    在離開之前,左時寒收攏手指,不知何時散布在小孩身邊的偶線瞬間繃直,將小孩身上伸出的血絲盡數切斷。

    好像有什么束縛著自己的繩索的消失了,小孩神色茫然了一瞬,很快便變得平和,緊接著他的身體也漸漸透明,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左時寒白日布下的偶線同樣出現在了與現實重疊的鬼墟中,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本就透明的偶線更加難以看清。但被左時寒用偶線做下了記號的地方,石壁上的血絲會出現明顯的扭曲。就好像一條河流被什么東西阻斷,不得不從邊上流過。

    左時寒起初留下這些偶線僅僅出于保險,以免他進入鬼墟后因為什么限制無法辨認方向。此刻顯而易見他不需要這些記號也能找對方向,而偶線,起到了他意料之外的另一個作用。

    偶線劃分了鬼墟不同區域的輪廓。

    這座鬼墟乍一看和現實里的一模一樣,實際上完全不同。每一條通道都被打亂,而那些石壁上的血絲將界石的力量輸送到鬼墟各地,使得這些通道無時無刻不在移動著。

    它們移動得很慢,也很平穩,置身其中的人極難發現。但在它們變幻的時候,被偶線截斷的血絲扭曲幅度更大,將這一變化在視覺上放大了。

    不多時,他們走到了沒有偶線的地方。

    燭光照耀下的石壁同樣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石頭的顏色和前面一段路程有著細微不同。如果不是知道此處有異,一路來都留意著周邊環境,一般人極難發現這微小的變化。

    “山源市。”祝饒抬起頭,念出了路標刻在角落,恰巧沒有被鮮血浸染的三個小字。

    程堯光接過了他的話:“這是師父當年給何偉業超度厲鬼時他所在的地方。”

    蘇月娘來之前收集了不少有關何偉業的資料,對這件事略有耳聞:“是殺害工友騙取賠償金那件事嗎?我看到當時的報紙了,那幾個落網的兇手類似的事情做了不止一起,光看這件事,何偉業好像是挺無辜的。”

    但結合礦下何偉業的累累前科,這唯一一樁邏輯最理得清的兇案,也讓人不禁懷疑起其中內情來。

    “想知道的話,問他就好了。”左時寒忽然說道,停下了腳步。

    他又來到了一個岔路口,身側正是一條漆黑小道。

    通道窄得同時只容一人通過,但是并不深,只消往前方遞一遞蠟燭,就能照出內里景象。

    一個身穿三十多年前老式防護服,頭盔消失不見,臉上滿是干涸的血跡的男人,以一種僵直的姿勢站在通道最深處。

    他和先前遇見的那個小孩子一樣一動不動,但神情截然不同。那個孩子是一副至死都沒弄明白自己如何喪了命的麻木神情,但顯然知道殺人兇手是誰的礦工鬼魂臉上滿是怨毒。

    一座以特殊方式硬生生構建出來的扭曲鬼墟,其中的厲鬼自然不可能保有多少理智。他們之所以沒有像之前攻擊何偉業一樣攻擊左時寒一行人,并非意識到左時寒等人不是他們的仇人,只是知道這些人沒有一個惹得起,才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不攻擊他們以外,他們也不想和這些人交流。

    然而左時寒指尖寒光閃過,幾根偶線刺入了鬼魂的軀體。

    一瞬間他便感到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好像意識與這具軀殼分為了兩不相干的事物,嘴巴不受控制地開合,將他死亡的真相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俺早些年就聽老鄉說過有人殺人騙錢,那幾個人一動手俺就明白過來了,假裝一下子被打死了一動不動。等他們都走掉去喊人,俺爬起來就要跑,結果一個窯神老爺突然冒了出來,腦袋上給俺又來了一下,鞭子直接把俺魂帶走了……”

    帶著鄉音的話三言兩語講明白了當年事情的真相。

    殺人騙取賠償金的一伙兇手確實存在,他們也確實動了手,但這卻不是工人的直接死因。他被襲擊后機靈地立刻開始裝死,并且成功騙過了那些兇手,撐到了他們離開。那時候的他雖然留得一口氣在,但想必已經重傷,身上的血氣和死氣吸引來了何偉業供奉在煤礦深處的“窯神”,他還沒能逃跑,就因為窯神像的二次攻擊喪了命。

    “是他殺了俺,是他讓窯神老爺殺了俺……”鬼魂的眼白泛出血絲,臉上本已凝固的血跡又開始流淌,過去的回憶將他直接推向了失控的邊緣。眼見著,他就要轉變成一個毫無理智的厲鬼。

    逐漸凄厲的喊聲戛然而止。

    刀鋒揮下,他身上的血絲一瞬斷裂,如枯萎的根系一般變得焦黑,軟軟垂在了地上。

    左時寒向看過來的祝饒點了點頭,自己也收回了偶線。

    祝饒收起長刀,他還是第一次接觸這種鬼墟,類似的鬼墟甚至在封師協會傳承數千年的典籍里都沒有記載,他也不清楚該怎么對付這類鬼墟里的鬼魂。不過左時寒既然沒說什么,那砍掉血絲應該就可以了。

    與界石的聯系一斷,鬼魂頓時重歸自由。

    他呆呆站在原地許久,恍惚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方才發生了什么事。鬼魂低頭往下看去,只見自己的軀體自下而上變得透明。

    與界石相連的血絲斷了,他也該消失了。

    那些瘋狂的情緒仿佛來自另一個人,鬼魂難以回想起自己方才為什么會誕生那些要將所見一切全部殺死的想法。

    除了死亡的痛苦以外,他好像終于有余力去想其他事情,可是當他試圖去回憶的時候,卻發現除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已經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有關自己的任何事。

    鬼魂就這樣維持了茫然的神情許久,直到快要徹底消失。

    他看著眼前幾人,嘴唇嚅動,留下了謝謝兩字。

    第75章 數量

    送走第二個鬼魂后,左時寒持著蠟燭繼續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二人一鬼很快就發現左時寒并不是固定往什么方向去的,他一直在鬼墟里頭繞圈子,以撞見更多被界石束縛在這里的鬼魂。

    一個正常的鬼墟里,界石的力量來源主要是鬼墟主人的執念,但是他們現在身處的鬼墟并沒有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主人。如果非要說出一位的話,也只有何偉業勉強算是,而何偉業此時此刻顯然已經被鬼墟反噬了。

    何偉業一介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自然提供不了支撐界石存在的消耗,更別說利用界石為自己牟利了。

    他不知道從哪里得來了一個陰毒的法子——不出意料的話他界石打哪來的,這個法子就是哪里來的。三十多年里何偉業將二十余條性命獻祭給實際裹在窯神像內的界石,讓這些鬼魂持續不斷地為界石提供力量,而何偉業則借由界石的力量找到那些礦藏量豐富,承包價又十分低廉的未開采煤礦。

    鬼魂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鬼魂存在的時間越久,情感便越是麻木,留存于世的執念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消散,即便鬼仙也不例外,鬼仙走向消亡的過程只不過會比尋常厲鬼多上數百年。哪怕界石讓鬼魂們一遍遍回憶起死亡時的痛苦,怨恨到達一個頂峰后就會漸漸回落,直至消失不見。

    一個鬼魂提供給界石的力量,注定會越來越少,更別說這里頭的鬼魂大多數都沒有生出界石的可能,他們完全是被強行和一枚界石綁在了一起。

    當提供的力量不足,別說利用界石獲得財富,界石本身都可能崩潰掉。當何偉業通過這些害人的勾當,輕輕松松就能賺到別人幾輩子也賺不來的錢后,如何舍得放棄這枚界石?

    于是何偉業開始想方設法騙來那些社會里的邊緣人,將他們獻祭在窯神像前。界石的力量讓他有如神助,在外人看來,他的煤礦礦藏量總是遠超預期,發生的事故頻率也要比其他地方更低,而在私底下,何偉業殺人好似也得了上天眷顧,他留下的痕跡總是好巧不巧地被各種意外抹去,沒有人留意到那些失蹤者的死亡,也從沒有過一樁命案懷疑到他頭上。

    “何偉業應該是不想對礦里的工人下手的。”在又送走一個工人的鬼魂后,左時寒說道,“手底下的工人和他有著聯系,他沒有必要犯這種風險。”

    左時寒指尖拂過石壁是枯死的樹枝,閉了閉眼。這些血絲將鬼魂與界石連接,界石的力量通過它們流淌到鬼墟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鬼魂又不斷生成新力量供給界石,一張血網撐起了這個地方。

    這些血絲,確實和血管差不多。

    感受著血管內力量的流動,左時寒能輕易定位界石和其他鬼魂的位置。

    意識到這一點后,其他幾人也開始有樣學樣。鬼魂在鬼墟內有天然優勢,蘇月娘很快就上手,祝饒比她稍微慢了一些,沒一會兒程堯光也能“看”清一小片區域了。

    “但界石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左時寒繼續說道。

    別說何偉業控制不了,就是幾位鬼仙也做不到。所以吞噬或利用界石無論在無常界還是陽界都是明令禁止的事情,用了不屬于自己的界石,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出事。

    何偉業沒有對自己的工人下手的意思,畢竟他礦上出了命案警察肯定會找上門來,何偉業才不想冒這個風險。但本就不是他能掌握的界石,說不好什么時候就會自行捕獵那些虛弱的“獵物”。

    祝饒師父負責的那樁案子,有團伙謀財害命是真,但如果沒有那塊界石,死者可能真的能通過裝死騙過那些人,最后逃出生天。

    前段時間把自己嗆死的那位工人,當時應該確實被粉塵嗆到,但如果不是界石從中作梗,也不至于發生這種嗆死自己的極低概率事件。

    至于十多年前程堯光處理的那件事……

    “當年的那個工人有著不允許下礦的基礎病,是隱瞞身體狀況后下的井,他的死可能真的是意外。”程堯光看著面前的一片人影,喃喃道,“但這些人,應該不是。”

    當看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過往的記憶浮出了腦海。

    十多年前,程堯光根據師父的要求從中部趕到東北,礦和今日是同一座礦,不過當時這還是座新礦,不僅設施才搭起來沒多久,連如今那條平坦的公路都沒開始修。程堯光坐著何偉業派來的車,一路顛簸來到礦區。他從電話里就聽說了事態緊急,于是下車后歇都沒歇,直接讓何偉業帶著他去殯儀館里看尸體。

    一次性死了這么多人,法醫自然要驗過,排除他殺可能后才移交的殯儀館。此行程堯光還叫上了一個法醫,去殯儀館又確認一遍不是他殺后,程堯光才著手與鬼魂溝通。

    鬼魂自然不在殯儀館里,還在礦上呢。離開前程堯光最后看了一眼幾位死者的遺容,不禁有些唏噓。

    后續的喪葬事宜是由何偉業處理的,他們還在世的親人沒有一個人愿意出這份錢,因為死了太多人沒來何偉業這里胡攪蠻纏要錢都是迷信戰勝了貪欲。

    這幾位死者,哪怕臉上化了厚厚的妝,也掩蓋不了面容的憔悴。

    “最初那位死者家里人窮得很,而且身上都有病,也就死掉的那個還有力氣能賺一些錢來。他一走,家里就斷了收入來源,估計就是因為這樣才咬死了他死得有蹊蹺,好多拿一些錢來,下半輩子能過得好些。”本地的那位法醫指間夾著煙,深吸了一口,吐出煙圈嘆了口氣后,才繼續道,“哪曉得會偷偷下井一趟,身體熬不住全死咯。”

    程堯光還沒來得及多說點什么,就被趕來的何偉業催促著回了礦區。

    當時的程堯光哪里知道何偉業偷偷摸摸造了一個這么詭異的鬼墟出來,他按尋常方式去判斷,自然沒有發現這里藏著一個特殊的鬼墟。程堯光便召出了幾位鬧鬼主角的魂魄,想到這些人的遭遇,程堯光是想用溫和一點的方式勸他們離開的。可是幾個明顯已經化為厲鬼的鬼魂一出現就開始攻擊他,不管程堯光怎么說,那些鬼半個字都聽不進去,儼然毫無神智。

    程堯光無法,只好用強硬一點的手段將他們送走了。

    然而十幾年后的今天,程堯光又見到了他們。

    “我是想不明白了。”程堯光拍了拍腦門,無奈道,“勞煩判官大人同晚輩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吧。”

    說到“判官”兩字的時候,程堯光心里仍覺怪異,說起來他和左時寒到底該怎么算輩分啊!

    左時寒自然不會像程堯光想得那么多,直接答道:“你當時送走的并不是完整的魂魄。這些鬼魂死時怨氣太重,已是比較強大的厲鬼,不是單單一枚被普通人使用的界石可以控制住的。界石只能強行把他們的一部分留在鬼墟里為它提供力量,另一部分則被他們逃了出去。”

    眼前站著的幾個鬼魂攻擊性確實比較強,可能因為抱團的緣故,他們對左時寒等人的畏懼更小,一照面就動了手,不過還沒怎么樣就被左時寒用偶線控制住了。

    “會被界石放棄任由他們逃出去的那部分,一定是最難控制的,也是最沒有理智的。”左時寒說道。

    程堯光苦笑:“所以我和師父都沒從他們那里問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又不能放任他們作祟,只好強行超度。”

    程堯光所謂的強行超度,便是用法術抹去他們的記憶,化解他們的怨恨,失去了記憶與怨氣的鬼魂,自然只能憑借鬼魂的本能去往無常界。

    “殘缺的鬼魂是無法轉世的。”左時寒道,他將手收到了口袋里,斬斷血絲的工作由祝饒代勞后,他倒是省了很多力氣。

    隨著血絲斷裂,鬼魂消散,左時寒又說道:“不過魂魄的各部分天然有著吸引力,這里的鬼魂脫離后,應該能慢慢找到他們缺失的部分,只是說不好要花上多少年。”

    方才消失的鬼魂,都是何偉業身上背的血債。

    左時寒沒有找到和最初那位死者相符的鬼魂,也許那位的死當真是個意外,但他家人的死絕對不是。親手獻祭過許多生人后,何偉業對生命的態度已經與正常人截然不同了,可能只是因為這些人來礦上索要賠償金令何偉業感到厭煩,界石又需要新的鬼魂來提供力量,何偉業便索性將他們害死在了礦井里。

    一次性送走四個鬼魂后,他們能感受到的鬼魂就只剩下三個。

    “不對,”祝饒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不久前是六個鬼魂。”

    那他們送走了四個,照理來說剩下的是兩個才對。

    左時寒點了點頭。

    不錯,這座鬼墟里最開始有二十七個鬼魂,送走的鬼魂和剩下的鬼魂一加,數量已經和最初對不上了。

    左時寒語氣淡淡:“因為就在剛剛,何偉業死了。”

    第76章 瓜田雨夜

    何偉業同樣千瘡百孔的魂魄靠在石壁上,呆呆地看著地面他殘破不堪的尸體。

    等那些鬼魂退去,把只剩下一口氣,只能絕望地感受自己是如何一點點死去的他扔在這里后,與他身處同一空間的便只剩下那座看夠了流血,笑容愈發妖異暢快的窯神像。

    何偉業突然撲上去,連窯神手里化作紅蛇的長鞭都不顧了,死死抓住窯神像的雙肩,顫抖的手臂連帶著窯神像一起晃動。何偉業雙目充血,不敢置信地喃喃質問:“為什么?為什么你就看著他們動手,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嗎!”

    這么多年都是我在殺人供奉你,為什么你要害死我?!

    “你連那是什么東西都沒有明白,就妄想你可以掌控它獲得想要一切。”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憤怒與恐懼讓何偉業不住顫抖,他哆嗦著回過身,看見了通道入口處走來的人。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的少年,穿著在東北深冬這天氣可謂十分單薄的衣服,卻正好能勾勒出少年修長的身形。他一手抱著一只青衣的人偶,一手收在風衣口袋里,而邊上為他持著蠟燭的高大男人手中燭光照清了他的面容。如果說先前何偉業更關注祝饒和程堯光的話,那此時他的眼中就只能看到少年的臉。

    “你姓左,”何偉業聲音同樣抖得厲害,“我就說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是不是你動了手腳!”

    對于他的指控,左時寒連神情都沒有變化一星半點。

    “無論今日我在不在這里,發生的事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左時寒冷聲道,“早在你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注定會有今日。茍活了這么多年,害死二十幾人,你就是死上千百次也不足惜!”

    察覺到新的魂魄,窯神像忽然越過何偉業撲上前來,在半空中,它的身體驟然龐大了數倍,手中紅蛇也變成一條巨蟒,在燭光照到的范圍內投下一個龐然陰影。

    然而左時寒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抱著木生的那只手手指動了動,散開的偶線就將窯神像切成了碎片。碎片還未落地,便如同點了火的紙變得漆黑卷曲,最后化為紛飛的灰燼。

    偶線一勾,纏住落下的界石,將其帶到了左時寒手中。

    左時寒定定看了那塊明顯經過處理的界石片刻,就將它放進了口袋里。

    何偉業完全傻掉了,于他而言連一點反抗之心都生不起的可怖窯神,竟然連左時寒一招都撐不下去。

    消化了好一會兒左時寒展現出來的力量,他突然撲過去跪在左時寒跟前,還是祝饒攬了下左時寒的腰才沒叫這人碰到他。何偉業腦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多少錢我都能給你!”

    他掃了一眼左時寒裝界石的口袋,眼睛忽地一亮:“你是因為那塊石頭過來的對不對?我告訴你它是從哪里來的,只要你救活我,我出去就帶你去找把它給我的人!”

    左時寒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

    “不需要。”他說道。

    何偉業突然感到心口一痛,他低頭看去,只見一根偶線不知何時刺入了他的心臟,在體內不斷翻攪。

    何偉業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可是他一動也動不了,連慘叫都發不出一聲。

    于他而言這痛苦好似持續了半個世紀那么漫長,可實際上偶線一探一收,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

    何偉業的魂魄碎片,左時寒甚至不想用手去碰。他直接讓偶線將那塊找出來的碎片粉碎了,晶瑩的碎末將他們籠罩其中。

    終于恢復對自己魂魄控制的何偉業倒在地上,然而身下接觸的不是堅硬的石壁,而是泥濘的、泛著草木氣味的土地。

    夏日的暑氣也隨著一場淋漓的雨,一同鉆入他的鼻中。

    何偉業恍惚間想起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左懸的那一天,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家財萬貫的煤老板,只是一個在南方討生活的外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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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何偉業體內抽出的魂魄碎片被碾作齏粉,晶塵將一行人帶到了魂魄對應的那段記憶。

    左時寒不相信何偉業,相比從何偉業口中得到答案,他沒什么猶豫就選擇了自己動手。如何偉業這般手上血債累累的人不值得信任,他會說謊,但魂魄不會。

    而且有一些東西人自己都不記得了,魂魄還記得。

    殘魂呈現出來的過往真實無比,小到一顆沙礫,大到一棟建筑,每一個細節都與過去分毫不差。左時寒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公路邊上,公路的一邊是時不時疾馳而過的車輛,公路的另一邊則是大片大片的瓜田。不像現在很多公路邊上都鋪了供行人行走的通道,三十多年前人就只能走在水泥路與田地相接的一小塊地方,自己小心避著車輛。

    田地里探出的草葉纖長,刮到腳踝傳來細密的癢意。

    左時寒認不出這里是什么地方,祝饒卻通過附近的路牌認出來了,此地是東南沿海某發達省份的一座城市。一邊瓜田里圓滾滾的西瓜恰好應了成熟的時節,遠處還有工廠冒出黑煙,再往遠處看則是連綿不絕的群山虛影,這里應該是位于市郊的地方。

    “但何偉業在哪?”祝饒四下看看沒看見其他人。

    左時寒道:“殘魂只能營造出很小的一塊區域,他就在這附近。”

    何偉業顯而易見不可能在那些過路的,一眨眼就竄出幾百米遠的大貨車上。

    祝饒將目光移向他的左手邊。

    那就只可能在瓜田里。

    他們才進到這里來的時候,天上就在下著綿綿細雨,雖然他們只是魂魄進入了這里,雨水不會對現實造成影響,但這是對祝饒和程堯光而言。左時寒與蘇月娘兩位判官魂體即是實體,一進來就不約而同抽出了一把傘。

    祝饒自然而然地將油紙傘接過,撐在了二人頭頂,又將左時寒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傘面也傾斜過去,免得被細雨淋濕衣裳。

    程堯光:“……”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很多余。

    蘇月娘用莫名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遞了一把傘過去。

    撐起傘的程堯光,總算勉強融入了團隊里。

    記憶的真實不僅僅體現在視覺上,他們聽到的,嗅到的,接觸到的,無一不真實得好像真的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這時候毫無疑問是夏天,夏日的江南多雨,沒一會兒原先的小雨就下得大了起來。雨水與柏油馬路相觸時發出的氣味并不好聞,落到土地里,也卷攜了混雜草葉氣味的土腥氣。

    暑氣被驅散了一些,但還是絲絲縷縷籠罩周身,夏日的味道好像帶著人心也浮躁起來。

    泥濘松軟的土地一走就是一個腳印,他們走了有一會兒,才終于看到了人影。

    田地靠近公路的地方支起了一個瓜棚,瓜棚前頭擺了一個醒目的牌子,用大字寫著西瓜的價格。不過下雨的天氣,又在隔著居民區這么遠的地方,肯定是不會有人出來買瓜的。瓜棚里頭有一張竹椅,一張躺椅,里面的兩個人也一坐一躺。

    不過躺椅上的那個人,是不得不躺著。

    他身上有著不少傷口,看上去是用鐵棍一類的鈍器砸出來的,身上瘀血已經紫得發黑,一條胳膊無力軟倒著,瞧上去是被打折了。他鞋跑掉了一只,身上還粘著不少淤泥,很明顯是被人從瓜田里拖回來的。

    坐在竹椅上穿著汗衫的人一副主人家的閑適姿態,似乎是瓜田的主人。他在桌子底下搗鼓了一陣后,團了團布條塞進男人嘴里,然而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用力掰扯下他的胳膊。

    男人喉嚨里發出沉悶的痛呼,要不是嘴巴里塞了布條,他這會兒沒準已經把舌頭咬了。

    “我給你正正骨。”瓜田主人笑著說道。

    一旁看著的程堯光嘖嘖稱奇:“沒想到何偉業年輕的時候長這樣。”

    看清躺椅上那男人的臉后,他一時間都沒敢認。三十多年后何偉業是一副大腹便便快要禿頂的中年男人形象,誰能想得到他年輕時候還是蠻瘦的,胳膊腿上也都是肌肉。

    過去如何,這段記憶便會如何上演,他們不能做出任何改變,所以幾人在邊上說話也沒有壓抑過自己的聲音。

    而何偉業一進到過去的回憶里,便徹底忘了外頭發生的事,當真以為自己是記憶里的“何偉業”,說著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話做著和過去一模一樣的事。

    瓜田主人的正骨手藝怎么樣還有待商榷,何偉業只知道自己這會兒胳膊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疼出了一身冷汗,面無血色地緩了好一會兒,才試著動動胳膊,驚訝地發現骨頭竟然真的正回去了。

    “謝謝你,老板。”何偉業干巴巴地說,“我能不能在你這里待一會兒?我身上現在沒帶錢,過幾天我會付錢給你的。”

    瓜田主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何偉業:“小伙子,惹了事啊?”

    這時候的何偉業還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被人一語點出狼狽,好一會兒才窘迫地點了點頭。

    “你想待就待著吧。”瓜田主人說罷,就靠著竹椅閉眼假寐。

    瓜田主人不看著他后,何偉業才敢偷偷打量這個瓜棚的老板。

    男人看上去要比他大一點,雖然穿著汗衫和大褲衩,穿著十分隨便,但長相完全不像田地里工作的農民。他胳膊上的肌肉精瘦結實,一瞧就極富力量,但皮膚卻白得不尋常,至少何偉業沒見過哪個成日頂著大太陽在地里干活的農民能有這么白皮膚的。

    他的長相也有點俊秀,不是陰柔,是一種書卷氣的長相,讓何偉業不禁想起了廠里的那些會計。

    何偉業看了一會兒就不再看了,他現在是躲在瓜田主人這里,一直盯著人看太不禮貌。何偉業躺回了躺椅上,看著瓜棚外下得愈發大的雨,心情卻難以平靜下來。

    他想起自己不小心惹到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是廠霸,也不知道自己還回不回得去,他這個月工錢還沒結呢!

    想起自己遠離家鄉南下打工,還沒攢到什么錢就招惹了大麻煩,現在人還堵在路口處見他就打,何偉業不禁悲從中來。

    悲憤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傍晚。

    夏天的夜晚要來得晚些,但在下著大雨的天氣,沒一會兒天就全黑了。何偉業直起了身子,坐立不安,一會兒他實在是坐不住了,叫醒了瓜田主人:“老板,你這里有沒有尿壺?”

    老板掀開眼皮看了看他,打了個哈欠道:“棚里沒有,你自己去外面解決吧,傘就在邊上。”

    何偉業憋不住了,在地里解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雨下得大了點,他一咬牙抓起雨傘就往外跑。

    畢竟承了瓜田主人的情,何偉業也不好意思尿在別人地里,特地跑得遠了點。他來到一片沒種東西的亂草叢前,剛拉下褲子,神情就僵住了。

    草葉長得快沒過他小腿的草叢里,趴伏著一具尸體。

    天上電光閃過,眼前一剎那亮如白晝。

    何偉業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具尸體里流出的鮮血將身下的泥土都染紅了,血水順著雨水橫流。這具軀體一動不動,顯而易見是死透了。

    水全部放在了腿上,何偉業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來。

    他想到自己要去報警,然而剛回頭,就看見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影。

    他不聲不響,斗笠下一雙冷淡的眼靜靜看著自己。

    閃電又落下,何偉業看見了他的臉。

    是瓜田主人。

    “你看見了啊。”瓜田主人慢條斯理道,“這么急著走,是要去干什么?”

    “我,我……”何偉業哆嗦著,除了一個“我”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背后突然有手電光照了過來。

    有人大喊:“那小子在這!”

    何偉業臉色驟變,是廠里的那些仇家!他們打了自己一頓還不夠,竟然又追了上來!

    看到他神情的變化,瓜田主人恍然大悟:“你仇家啊。”

    手電光晃動,五六個人影越來越近。

    瓜田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看著何偉業笑道:“喂,想活下來嗎?”

    第77章 幫兇

    何偉業戰戰兢兢地在瓜田主人視線的監督下,神情麻木地將一具具尸體拖到草叢里簡單掩埋,幾乎無法去回想剛剛發生了什么事。

    手電筒七零八落地掉在泥地里,交疊的燈光照得此處不似人間。

    瓜田主人——嚴格來說不該叫他瓜田主人了,不久前何偉業已經從這個男人口中得知這片瓜田和那個棚子都不是他的,而是屬于他發現的第一個死人。

    就是被扔在草叢里那個。

    “你運氣不太好啊,”穿著雨披,頭戴斗笠的男人笑嘻嘻道,“你說你走這么遠干嘛呢,要是就近解決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

    何偉業頭低得像是要埋到地里去,不敢對上男人的眼睛。

    被男人指揮著掩埋尸體,何偉業連半點反抗之心都不敢升起。不久前他才見那些把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廠霸被男人幾拳幾腳就打倒在地,明明體型也不是多么健碩的人,力氣卻大得反常,那些人一齊撲上去都不能讓男人移動哪怕一步,而男人一拳下去就是一個凹陷,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又被雨水沖走。

    雨已經從最開始的綿綿細雨,發展為滂沱大雨。

    何偉業只覺得天上像是有人拿了個巨盆往下倒水,水線沖刷得他眼睛都睜不開,打在身上的雨點帶來了明顯的痛意。這個時候何偉業如果要說話,必須要很大聲才能蓋過暴雨的聲音。

    “就、就把他們扔在這里嗎?”何偉業結結巴巴道,“至少……至少也得挖個坑,把、把他們埋起來吧?”

    何偉業說出這些話完全是為了自己考慮。

    畢竟這男人神神秘秘又殺人如麻的,也不知道究竟從哪里冒出來,而自己和這些死人生前有仇,這會兒又被逼迫埋尸,何偉業唯恐警察找上自己。

    “不用那么麻煩,扔那里就行。”男人看著何偉業把最后一具尸體扔進草叢以后,就轉身離去。何偉業咬了咬牙,最后還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了他。

    回到瓜棚,只見雨水已經全部斜了進去,這座小瓜棚好似也要被大風從地里拔起。

    “真麻煩。”男人嘟囔道,沖著何偉業抬了抬下巴,“你睡外頭,我歇里頭。”

    說罷,自己就拽著躺椅往瓜棚深處走去。

    何偉業哪里睡得著!

    他坐在那只竹椅上一夜未眠,呆呆看了瓜棚外電閃雷鳴一宿,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好似是一場噩夢,可是他等了許久,這場夢也沒有醒來。

    雨打瓜棚的聲音很響,何偉業卻能從中清晰地剝離出男人睡著后綿長的呼吸聲。他想過趁著男人睡著時逃跑,可是想起男人那超出了他認知的武力,以及最后拿出的那件奇怪的東西……

    何偉業親眼看見男人將那些人殺死之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黑色的石頭。

    只見無數和鮮血同色的血絲從尸體內延伸出,最后匯聚到石頭里。那些玩意兒并不是血,何偉業也說不出這是什么,他只知道這絕對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何偉業把各種神神鬼鬼的猜測想了一個遍,最后干坐了一宿,沒敢逃跑。

    他不知天是什么時候亮的,暴雨下了一宿都沒停,何偉業手上也沒有塊表,等他發現天亮了許多后,夜晚已經過去很久了。這不是夢,新的一天他仍坐在這座瓜棚里,而那個會妖法的男人現在還在后頭的躺椅上睡覺。

    何偉業又等了許久,男人總算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外面一眼便說道:“九點了啊。”

    男人身上同樣沒有計時的東西,何偉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時間的。

    男人看了何偉業一會兒,不確定道:“你是……附近哪座廠里的吧?”

    何偉業身上沒有什么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但男人從那幾個廠霸的話與他們的衣著大概猜出了何偉業是什么人。

    何偉業點了點頭。

    “行了,你回去吧。”男人隨意地揮了揮手,“準備一下行李,下個月辭職,到時候我會過來找你。”

    男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用的完全是命令的語氣。

    何偉業也沒敢反駁,昨晚男人沒有殺他,還叫他一起掩埋尸體,顯而易見是要把他綁到一條船上。雖然不知道男人知道要叫他做什么事情,可想起男人殺人時干脆利落的動作與那塊詭異的石頭,何偉業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離開前何偉業只有一件擔心的事:“那些尸體就往草里一放,肯定會被人發現的。”

    “這個啊,沒必要擔心。”男人語氣輕描淡寫,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塊黑色的石頭,在何偉業眼前晃了晃。

    “它會解決的。”

    懷著滿腔疑惑與滿腹擔憂,何偉業回到了工廠。

    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他溜回員工宿舍,洗了個澡換身干凈衣服才去上工。主任顯而易見知道那些廠霸去找了他,對他曠工這段時間沒說什么,只是不痛不癢地批了兩句。

    何偉業一整日都心不在焉,唯恐那些尸體被發現,警察下一秒就找上門了。

    然而沒過多久,在晚飯的時候何偉業就知道自己一段時間不用擔心這件事了。

    原來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后,瓜田附近的那座山竟是發生了泥石流,連公路都被掩埋了一半,那片田地——包括掩藏尸體的草叢——盡數消失在泥沙之下。

    這時候何偉業的心只放下了一半,直到后續那幾人的消息傳來,另一半這才放下。

    那時候的刑偵技術還不夠發達,暴雨又將尸體上的生物痕跡清洗得差不多。后來也不知怎么的,那些尸體被泥石流沖到了各處,總之等搜救隊將他們的尸體挖出來后,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由于泥石流災害遇難。

    幾人死亡的真相,就這么被掩埋了過去。

    幸運得不可思議。

    何偉業不禁想起了離開前男人說的話。

    他說,那塊石頭會解決的。

    疑問暫時得不到解答,何偉業根據男人說的話在一個月內辭了職。恰好在他辭職那天,何偉業在工廠外見到了那個男人。

    男人這回穿得正式了些,襯衫西褲,更像何偉業見過的那些會計了。

    “走吧。”男人并沒有告訴何偉業他們的去向,何偉業也沒問,老老實實地跟上。

    等一路來到火車站,何偉業在男人的吩咐下去排隊買票,他才從身份證上得到了男人的名字。

    左懸。

    一個不太常見的姓氏,何偉業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如果身份證沒有造假的話,這個人不難查。”在邊上同樣目睹了一切的祝饒說道。

    左時寒點了點頭。

    不過人在世間活過總能留下一些痕跡,更別說是在這個時代。哪怕身份造假,有了這個名字后也能查到不少東西了。

    何偉業是在一個月后才重新見到左懸的,但他們并沒有真的在何偉業的記憶里待上一個月。左時寒抽取的只是和左懸有關的記憶,那些沒有左懸的,就如視頻快進一般飛速略過了。

    即使是有左懸在的那段時間,實際過去的也沒那么久。

    就像在做夢一樣,感受到的時間流速和真實流速是不相符的。本來大多鬼墟就會加快時間流速,進到殘魂記憶里后就更快了一點。

    他們哪怕在何偉業的記憶里待上一年,現實里都未必過了十分鐘。

    買完票登上火車,何偉業跟著左懸去了南方的另一座城市。

    之后他沒有做過穩定的營生,都是一些臨時工,因為左懸找他的時候他人就必須到。賺的錢和之前攢下的勉強能支撐生活,而且左懸偶爾也會給他一些。

    何偉業從來沒見過左懸工作,但也沒見左懸缺過錢。

    不,也不能說左懸沒有工作。

    也許對他來說,殺人就是工作吧。

    親眼看著左懸殺了一個又一個人,又幫他處理尸體,干各種臟活累活,何偉業的心理也漸漸從恐懼到麻木。他很快就發現除了那幾個廠霸是左懸一時興起殺的以外,之后左懸殺的對象都是特地挑選過的。

    等自覺和左懸混得熟一點以后,何偉業小心翼翼地問了他是怎么挑的人。

    “這些人的魂魄都很穩定啊。”左懸說著,仰頭看向放在眼前的石頭。在陽光的照射下,石頭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色澤,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其中律動著的血絲。

    何偉業看不出這些東西,他并沒有學習此道的天賦。跟著左懸這么久,他唯一弄明白的也就是這塊石頭可以吸收那些死掉人的力量,而吸夠了力量的石頭能讓他的主人心想事成。

    “這可不是能出現在陽界的東西啊。”左懸偶爾會給他透露一點。

    相比一頭霧水的何偉業,看到他記憶的左時寒已然明白了。

    “他在測試。”左時寒說道。

    這塊界石很明顯是經過處理的。

    界石是只屬于鬼墟的產物,照理來說不該脫離鬼墟,以實體的形式出現在陽界,并對陽間的事產生影響。不知道左懸是從哪只厲鬼那里奪來了這塊界石,又通過特殊的手段使它在陽界也可以使用。

    左時寒只知道在他那個時代肯定是沒有這種法術的,這是左氏余孽在左家覆滅后慢慢琢磨出來的。

    陽光下的界石在某一刻,其中的血絲發生了扭曲。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何偉業并沒有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么事,但左懸已然皺了皺眉。

    之后的日子里,他繼續帶著何偉業獵殺魂魄穩定的生人,又在界石的作用下沒有一起被人發現,就這般整整過了三年。

    三年后,左懸突然提出了散伙。

    聽聞此話的何偉業頓時呆住,手中傾斜的啤酒瓶忘了抬起,一直咕嚕嚕往下倒,直到啤酒溢出杯子又流到他的腿上,何偉業才猛地反應過來。

    “怎么突然這么說?”何偉業的語氣有些惶恐,唯恐自己是要被滅口了。

    “啊,我是時候結婚生小孩了。”左懸聳了聳肩。

    何偉業實在無法把結婚生子這么普通人的事和眼前這個連環殺人犯聯系在一起。

    但左懸顯然也沒打算和他多做解釋,吃完散伙飯后就要去火車站。走出兩步后,他折返回來,看著何偉業道:“這些年你沒少看它,怎么,很想要?”

    左懸掏出了那塊石頭。

    石頭被捏在左懸手中,何偉業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跟著它移動。

    “哈,”左懸笑了一聲,“送你了。”

    說罷,他就把界石扔了過去。

    何偉業幾乎是撲上去接住的,左懸看著他像一只快要餓死的狗撲向骨頭一樣的動作,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一陣。

    何偉業壓根沒有在意左懸的嘲笑聲。

    甚至左懸離開了許久,他仍不敢相信左懸真的把這塊石頭給了他。

    何偉業捧著那塊石頭的手在抖。

    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已經捧在手里了。

    不遠處昏暗的路燈下,左時寒冷眼看著反應過來笑得面容都快扭曲,叫店家再給他上半箱啤酒的何偉業。

    左懸為什么會將界石送給何偉業?自然不是在做好人好事。

    只是因為左懸在經過多年的試驗之后,意識到這條路走不通罷了。

    何偉業看不懂界石內血絲偶爾的扭曲意味著什么,但左時寒可不會看不懂。血絲律動的時候,界石是穩定的,血絲扭曲的幅度越大,意味著界石越有可能崩潰。

    崩潰的界石率先反噬的自然是擁有它的人。

    左懸已經特地挑選那些魂魄穩定的人獻祭給界石,這些人死后不易成為厲鬼,能夠平穩、長久地向界石輸送力量,即便如此,界石也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更重要的一點是,讓界石在陽界化為實體,能起到的作用遠遠沒有達到左懸的預期。不僅完全沒有通過它對付左時寒這個判官的可能,還要費心費力不斷殺人來供養它,左懸自然不愿意再繼續。

    左氏的余孽最后還是放棄了外物,既然都可能崩潰失控,那還不如直接吸收界石,至少化成的力量是屬于自己的。

    左懸隨手把界石扔給了何偉業,卻沒有告訴他界石會反噬。

    此時的何偉業還不知道未來他會被厲鬼噬身痛苦地死去,正醉醺醺地沉浸在金山銀山的美夢里。

    哪怕已經知道何偉業的結局,左時寒仍覺得讓這個人過了三十多年富貴日子,實在是便宜他了。

    第78章 永恒

    驟然被從獲得界石時的狂喜中抽離出來,何偉業怔愣當場。

    他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與尸體一樣千瘡百孔的魂體。那些被記憶麻痹的疼痛又一次涌上來。

    ……原來,方才真的是幻夢一場。

    他跪坐在地上,仰頭就能看見目中無悲無喜的左時寒。想到自己最后可能拿來當籌碼的東西也沒有了,他臉色更加慘白。

    “救救我,救救我!”何偉業痛哭流涕,“我還不想死啊!”

    但在場的人顯然不會有任何一位對他生起憐憫之心。

    記憶上演到左懸離開以后就沒有后續了,那是何偉業最后一次見到左懸。初初拿到界石的時候,何偉業并不知道該用它來做什么,在出租屋里冥思苦想了好幾天才想到家鄉那些腰纏萬貫,天天大魚大肉的煤老板。何偉業握著界石,想到自己需要一座煤礦。

    不久前才被左懸獻祭過活人的界石此刻力量充盈,沒過幾日好運就降臨到了何偉業的頭上。何偉業隨手買下的一張彩票竟然中了大獎,得到啟動資金的他立刻坐上回家鄉的火車。

    若要用那些獎金來承包一座煤礦,依舊捉襟見肘,何偉業鬼使神差地選了一座專家都不看好的煤礦,結果礦藏量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此后,何偉業這半生可謂順風順水,除了那幾次鬧鬼事件。

    即便什么都不做,界石的力量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自行消耗。而且何偉業早就從左懸那里知道了,這塊石頭的力量一旦耗盡就會化為粉末,必須在它還有力量的時候及時補充上新的。

    左時寒等人起初不明白何偉業是如何邁出殺人這一步的,在看過他的記憶后也知曉了。

    何偉業早就在左懸的帶領下邁進了罪惡的深淵,為他做了幾年事后,殺人藏尸這些事做得駕輕就熟,毫無心理負擔。不像左懸會特地挑選殺死的對象,何偉業對玄門法術一竅不通,他也挑對象,但他只挑那些不容易被發現失蹤的社會邊緣人,不知道他這樣隨意選人的舉動,會將界石推向崩潰,并最終反噬自身。

    他后來的這些經歷,就不是左時寒在意的了。

    只見站在邊上的蘇月娘手一揚,手中現出一道白幡,何偉業的魂魄就被吸了進去。左時寒對她的手段是清楚的,不過蘇月娘還是向兩位祝師解釋了一下:“這面鎮魂幡可以延長何偉業魂魄存在的時間,人死后活人的律法沒法再制裁他,但至少在無常界,我們可以讓他承受的痛苦久一些。”

    何偉業會在這面幡里,無時無刻不在體會身體撕裂與魂魄解體的痛苦,直到魂飛魄散的那一日。這個時間在外界可能只有幾天,但在鎮魂幡內,何偉業能感受到的時間會有數百年。

    解決完何偉業的鬼魂,蘇月娘又去前方的地上撿了一塊焦黑的碎片,正是窯神像被左時寒解決后,還沒有徹底消散的那些。蘇月娘細細探察了一會兒,道:“窯神護佑一行,千百年來無數祈禱與感念加之祂身上,他的塑像對壓制界石確實能起到作用。”

    可惜何偉業卻不是用窯神像來走正道。

    弄明白那窯神像是何作用后,這座礦里也沒有什么秘密了。

    界石已被左時寒收入口袋里,等事情解決,他直接封閉了這座鬼墟。周身的氣溫頓時升高許多,回到陽界后他們也站在藏有窯神像的通道里,陰陽兩界的窯神像虛實一體,只見眼前的窯神像也已經消失不見。

    而何偉業的尸體雖然沒有鬼墟里死得那么難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蘇月娘抓抓頭發,已經要掉頭走人。

    祝饒知道鬼仙們是幾乎不管善后這項工作的,自覺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

    封師協會在陽界有特殊的辦事渠道,總之是肯定會給何偉業安上一個合情合理的死因,不會引起大范圍的恐慌的。

    何偉業的死因好安排,但他犯下的那些命案卻不能隨著他的死就此掩埋,必須樁樁件件翻找出來的重見天日,何偉業該背的罪名,一個都不能少。

    只是這件事,就不是一日兩日能解決的了。

    這會兒一行人先行離開了煤礦,走出礦井,只見雪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程堯光看了眼腕上的機械表:“四點了。”

    這個時候睡覺的話,中午說不定還能起來吃個午飯。

    聽到程堯光的話,左時寒突然想起來活人是要睡覺的,而除了在飛機上瞇過一會兒外,祝饒已經快有兩天兩夜沒睡覺了,他立時壓著人去休息。

    雖然不遠處礦里還有他們委托人何偉業的尸體,但這里不管是人是鬼心都大得很,回到何偉業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后洗了個熱水澡就歇下。蘇月娘不想睡沒收拾過的屋子,就先回了自己的鬼墟。

    等左時寒從被窩里出來,被窩已經被祝饒熱得暖烘烘了。

    這么長時間不休息,祝饒肉體凡胎難免累得很了,但他硬是睜著眼睛沒睡,直到左時寒鉆進被窩,把人摟緊懷里后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左時寒安心地趴在祝饒胸膛上,沒一會兒也沉入夢鄉。

    次日,左時寒是被屋外響得哪怕隔著厚墻壁也傳了進來的聲音吵醒的。

    祝饒沒被這聲音吵醒,但左時寒一往外跑,他就醒了過來。

    祝饒只覺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勉勉強強掀開一條縫,看到左時寒朦朦朧朧的背影,含糊不清道:“要起了嗎?再睡會兒吧。”

    左時寒道:“我看下時間。”

    左時寒爬出被窩一點,伸長胳膊摸來床頭柜上的手機,看到快要沒電后又連上數據線。

    “十二點了。”左時寒道。

    祝饒還沒睡夠,因為困倦勉強工作的腦子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外面大概發生了什么。這個點,應該是程堯光找來封師協會和警方那邊的人開始處理何偉業的事了。

    但祝饒不像程堯光那樣前一個晚上睡過,他這會兒依舊很困。他摸索到左時寒的手,捏了捏指尖,問他:“餓了嗎?”

    左時寒搖搖頭,鬼仙是不會餓的。

    聽聞此話祝饒腦袋頓時一沉:“那繼續睡吧。”

    左時寒窸窸窣窣回到了他懷里,仰頭問他:“你不餓嗎?”

    祝饒的回答是低下頭在他臉上吧唧一口:“飽了。”

    說罷,就徹底昏睡過去。

    左時寒想了想外面的事情程堯光一個人也能解決,就也沒起來,挨著祝饒繼續睡了。

    等祝饒終于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四點的時候,和左時寒又在床上磨蹭了一會兒,等兩人離開房間,都可以吃晚飯了。

    忙活了一個下午的程堯光一臉怨念地看著師弟:“你倒是睡得好,把活全留給我一個人干了。”

    祝饒輕咳一聲:“明天就來幫忙。”

    “算啦,”程堯光大度道,“這里的事情我來處理,那個左懸應該就是你要查的人吧,你可以在這邊先查查,反正很多資料都數字化了,不像以前查人還得特地跑到老遠的地方借其他分會的檔案館。”

    先前因為過年和鬧鬼人人作鳥獸散的礦區,一日之內熱鬧了起來。

    封師協會與政府處理特殊事件的部門忙上忙下,由于何偉業三十多年來殺的人實在太多,加上他和左懸共同犯下的命案,死者人數高達五十多人,派過來的是一只足有三十人的團隊,后續說不好還要加派人手。

    礦區已經暫時封鎖,由于很多事情得用玄學手段在礦里先查一遍,這些人吃住暫時都在礦區,封師協會還特地派了幾個廚師過來。

    程堯光避開人,將左時寒和祝饒帶到一個偏僻的小餐廳,看上去是之前礦區的高層吃飯用的。

    左時寒意料之外地看見了蘇月娘,沒想到她也來了。

    程堯光就是想到兩位鬼仙應該不愿意和活人打交道,所以特地空出了間小餐廳來。

    左時寒目光一投過去,蘇月娘就明白了他想問什么話。

    “我過來幫幫忙,”蘇月娘道,“畢竟這事我也摻和過,有些東西陽界查不到的,無常界可能還有痕跡。”

    左時寒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蘇月娘和程堯光留在了礦區里,左時寒和祝饒則是當日就離開。他們二人先是去了封師協會在東北的分會,祝饒借用那邊的檔案室查詢左懸這個人的時候,左時寒就在外面玩雪。

    這個時節的北方,時不時就會下上一場大雪。這會兒雖然是個大晴天,但前幾日下的雪已經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封師協會本就是一個隱于世間的組織,肯定不會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租個大場地掛上牌子。離紹縣較近的那個分會藏在一個普通巷子的深處,而東北的分會則在市郊的廢棄工廠。

    昔日的廠房配備了供家屬居住的大院,眼下人去樓空,空空落落的院子里只有左時寒和木生在雪地上玩雪。

    周圍沒有其他人,不需要裝作不會動彈的人偶后,木生就撒了歡地在雪地上跑,留下一個小小的腳印。他身體很輕,也不用擔心一腳下去木頭身子陷進去半個。左時寒一邊看著他在地上畫畫,一邊滾出了一個圓滾滾的大雪球。

    他很快又如法炮制了一個。

    小點的雪球往大的那個上面一搭,左時寒又取出了自己的劍,就這般在初具人形的雪人上雕刻起來。

    木生很快就興奮地發現,時寒在做的雪人是他誒!

    能做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偶的左時寒,堆起雪人來自然也是十分逼真的。

    可是雪人各關節連接卻不如木頭那般牢固,頭頂大太陽一曬,一只胳膊就掉了下來。

    “啊……”木生沮喪地趴在了雪地里。

    不過也沒關系!

    木生很快就哄好了自己。

    這說明他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見雪人容易坍塌,左時寒就沒在雪上繼續下功夫,他看到結在屋檐下的冰柱,用長劍敲下來了幾塊。

    劍身對比冰柱顯得太大了,但是左時寒還有平時用來雕刻人偶的小刻刀。

    左時寒很快就在冰上找到了刻木頭的手感。

    心中所想,很快便在刻刀下復現了。

    祝饒早上六點進入到檔案室,一直到下午五點才走出來。

    閱覽室沒有開燈,但天上霞光還未散去,絢爛溫暖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閱覽室,祝饒一眼看見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左時寒,木生也在他的膝上睡得七葷八素。

    閱覽室的暖氣不太好用,氣溫有點低,祝饒上前去把自己的外套給左時寒搭上,然后走到窗邊,伸了個懶腰。

    一低頭,祝饒愣住。

    只見隔著一面窗玻璃,閱覽室外的窗臺上,放著兩個小小的,緊挨在一起的冰雕。

    左時寒的劍,與他的刀。

    祝饒小心推門出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來到窗外,看了那兩個冰雕許久許久。

    可惜,祝饒想到,已經在化了。

    哪怕放在室外,冰雕依舊因為離室內太近,被暖氣融得化出了一攤水,這會兒只能看見一個輪廓。

    等到它們徹底化成了一攤水,祝饒才遺憾地移開目光。他走回去,直接將左時寒橫抱起離開閱覽室。

    左時寒一下就醒了,他習慣性地抱住祝饒的脖子,剛睡醒時聲音還帶這些鼻音:“去哪里?”

    “回家,”祝饒道,“忘了嗎?還要回家過元宵呢。”

    左時寒好一會兒才回想起來,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那兩個冰雕……”祝饒想了想,道,“很好看,可惜已經化掉了。”

    祝饒有點怕左時寒會難過。

    但左時寒卻笑了一下:“冰總會化掉的。”

    他又拿出手機,放到祝饒眼前:“但我把它們留下來了。”

    祝饒看見手機屏幕上,是親親密密貼在一起的冰刀與冰劍。

    祝饒突然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時代,愛意能在另一個維度化作永恒。

    第79章 元宵

    回到紹縣是在元宵的前一日,他們這一來一回時間都很陰間,兩次都是在半夜乘的飛機。下過兩三日雪后,機場所在的城市又迎來了大晴天,左時寒和祝饒在預計的時間里回了家。

    剛回家不出所料祝饒先躺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八個小時后精神飽滿地和左時寒一起起床。

    家里的食材不多了,不過這個時間商家們陸陸續續開門營業,二人外出覓食的時候,從隔壁食客口中得知明日元宵節紹縣還要舉辦燈會。

    祝饒當即摸出手機打開朋友圈,果然看到同城認識的人有轉發燈會的消息

    左時寒神情有些茫然:“燈會是怎么樣的?”

    祝饒摸了摸他的頭頂:“明天我們一起去看。”

    雖然說明日一起出發,但當日學會了上網的左時寒就查到了燈會的信息。他看見那些將城市照徹得亮如白晝的燈火時,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曾經也是見過的。

    他還活著的時候,左家自然不會放他出門參加這些活動。但在他死后,作為維護無常界秩序的判官,他總是避免不了來到陽界。

    曾經就有一次,大概是一百來年前,那日應該恰好是人間的元宵節。走在街道上的人們衣著已經和左時寒記憶里的有了很大差別,他變幻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又用咖色的格子圍巾擋住了臉,這一下行人就只能看見他帽檐投下的陰影中一雙好似墨筆點上的眼睛。

    饒是如此,左時寒也避開了人群走。燈籠隨處可見,交匯出一幅光怪陸離的奇景,但總會有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拐入一條小巷,左時寒踩著地上被撕成兩半的報紙,自己也如撕開一張紙一般,撕開了鬼墟的入口。

    這不是一座多么強大的鬼墟,但一點點難度也足以讓經驗尚淺的鬼仙焦頭爛額。

    左時寒救出被鬼墟的迷宮困得團團轉的靈也,靈也被他從鬼墟里提溜出來的時候,丟臉到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

    左時寒想了想,突如其來的情商讓他覺得自己應該安慰靈也兩句:“你才死沒幾年,剛才那樣是正常的。”

    那個時候的左時寒顯然沒有因為和祝饒待在一起染上的生氣,安慰的話被他說得干巴巴的。

    靈也臉更紅了,看天看地,看小巷里唯一一盞燈籠,就是不敢看左時寒。

    “走吧。”再也想不出安慰話來的左時寒說道。

    靈也跟在他后頭離開小巷,一踏出漆黑巷道,便撞進了一個光明世界。

    “咦,”靈也看著鋪陳在他眼前的景色下意識道,“是這個時候了啊。”

    “什么?”左時寒回頭問道,他已經走出很遠。

    “沒什么沒什么!”靈也趕忙小跑跟上了他。

    靈也以為左時寒當時沒有聽清,其實左時寒聽清楚了,他問的是當時是什么時候。不過靈也既然誤會了,他也不會執著于得到一個答案。

    此時想起,左時寒突然間意識到靈也口中的時候正是元宵。

    不知靈也現在在干什么,想到這里,獨自待在家中的左時寒就給靈也傳了信。

    偶線圈成一個小圈,靈也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對面傳來,他一來就先答了左時寒的問題:“我現在正在查左懸的事呢!”

    左時寒一怔:“左懸?”

    “嗯嗯,”光聽聲音左時寒就能想象到靈也用力點頭的樣子,“祝饒已經和我們說過了,蝶姑那邊也在查。”

    祝饒這會兒不在家中,正是去了分會的檔案室。他在東北那邊就查到了一些有關左懸的消息,但各地的資料畢竟沒有完全互通,根據何偉業的記憶,左懸應當基本在南方行動,祝饒回到紹縣不出意外能查到一些在東北查不到的東西。

    真正被左氏余孽針對的對象,這會兒反而在家中無所事事。

    左時寒知道這是祝饒他們在保護自己,不管左家的余孽想要用什么辦法來對付他,前提都得接觸到他。祝饒等人沒讓他一起探察,也是在減少左家人接觸他的機會。

    左時寒也沒在外面亂跑,乖巧地待在家中。在鬼墟中只與人偶相伴待上百年的他自然是不會無聊到自己的。他忙活了一個下午兼一個晚上,終于將這個新年每一只人偶的新衣服都做好了。

    在紹縣能查到的東西有限,是以祝饒開車去了間隔幾座城市的東南分會。左時寒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回的家,只知道自己一醒來,就發現祝饒正在廚房撥弄鍋里的湯圓。

    左時寒抱著木生,靠在祝饒背上。

    “很快就能吃了。”祝饒說道,一直用筷子撥著免得湯圓粘鍋。

    最后這些他和左時寒一起捏的湯圓,出鍋時一個個都圓潤完好。

    今日祝饒沒有再出門。

    左時寒與他一起在家度過了一個白日,又在天黑時穿上厚實的衣服出門。燈會在澄湖附近的臨湖公園舉辦,不僅形狀各異高低錯落的燈籠擺滿周身,連湖里都漂滿了小半片湖的花燈。

    燈會里人擠人,祝饒還是第一次發現紹縣居然有這么多人。

    一踏入臨湖公園他們就被人海淹沒了,祝饒護著左時寒,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可以喘息的空地。

    這是樹林幽暗處,一面鼎沸的人聲遙遙傳來,一面隱約可以看見澄湖的粼粼水光與燈火。祝饒檢查了好幾遍手里提著的花燈,好在沒有擠壞。

    “那兒有截回廊。”祝饒眼尖地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團黑影。

    到了后才發現那截回廊挨著一座白墻青瓦的小房子,房子藏得很隱蔽,似乎是公園巡視的保安晚上的住處。因為燈會人流量太大,所以臨湖公園保安全部出動了,這會兒房子里和房子附近沒有一個人在,連燈都全部關著。

    唯一的光亮,就來自被祝饒放在邊上的花燈。

    來到四下無人的清凈處,左時寒悄悄松了口氣。他現在雖然能接受和活人接觸了,但來到人太多的地方難免會感到不適應。

    祝饒顯然是明白這一點的,他小聲對左時寒說道:“待會兒我去賣河燈的地方擠,買來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放。”

    左時寒也小聲回答他:“公園里還有很多賣其他東西的鋪子。”

    祝饒十分夸張地拍拍胸膛:“都買都買,老公擠不壞。”

    左時寒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周圍又沒有別人,為什么我們要這么小聲說話?”

    祝饒抓住他的指尖,調笑道:“別人小情侶鉆小樹林來都是偷情的,生怕被人發現。你說四下無人,又沒什么燈光,我們……”

    左時寒眉眼帶著清淺的笑意:“我們是要偷情嗎?”

    祝饒低頭,銜住了左時寒的嘴唇。

    花燈昏黃的燈光下,少年抱住了他身邊高大男人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半個小時后他們才離開這截回廊,樹林繁茂枝葉投下的陰影中,左時寒沒有再往前走,而是提著燈站在角落,只用目光追逐祝饒的身影。

    他雖然天生一幅好相貌,但神情素來頗為寡淡,只是如今面上泛了一層薄紅,眼角還沾著沒有擦去的淚珠,嘴唇也被吸吮得紅腫,平添了幾分姝艷之色。

    尋常人來到此刻臨湖公園黑壓壓的人群之中,只怕是頓時頭頂都尋不到了,也就祝饒個子長得高,呈現出了點鶴立雞群的效果,左時寒才沒有把他弄丟。

    一波又一波的人如潮水一般將祝饒推來推去,即便能在鬼墟大殺四方的封師首席到了這等場合也只能聽天由命。左時寒看著祝饒艱難地移動著自己,到各個攤位前買齊了東西,全靠著力氣用手臂將懷里的東西護著,沒叫人擠壞了。

    等擠開人潮回到左時寒身邊,祝饒已經是一幅心有余悸的表情。

    祝饒將一碗酒釀圓子遞到了左時寒手里,湯湯水水的最怕弄灑,好在有一個蓋子蓋著,祝饒的手也足夠穩,酒釀圓子沒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左時寒嘗了一口,發現酒味不顯,吃上去甜滋滋的。

    因為只買了一碗,所以二人就分著吃了。祝饒買來的吃食基本都只有一份,兩個人互相投喂,等吃得七打八的時候,終于慢悠悠地走到了祝饒做說的,湖畔沒人的地方。

    沒人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湖岸陡峭,石塊嶙峋,他們二人來到圍欄后的時候,只見湖面距離圍欄足有四五米高。以湖岸的陡峭程度,但凡是一個意識清醒的正常人就不至于干出翻過圍欄從這里下去的事。

    但一鬼仙一封師藝高人膽大,顯然是沒有這個顧慮的,輕巧翻過圍欄后,輕飄飄又落在了湖邊的石塊上。

    小吃都只買了一份,但河燈買了兩盞。

    祝饒從做成蓮花狀的河燈蓮心處取出紅紙,又拿出了店家附贈的筆。

    “據說把寫有愿望的紅紙塞進河燈里,再放到河中,愿望就能夠實現。”祝饒說著,背過身去就要偷偷寫。

    左時寒一時沒有動筆,湊上前去要看他的:“我不可以看嗎?”

    祝饒一邊用身體擋住左時寒的視線,一邊輕咳了一聲:“愿望這種東西,當然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被別人看到就不靈了。”

    祝饒對左時寒這般說的時候,看著左時寒在湖上燈火映照下格外溫柔的眼睛,不看紙面便沒有一筆一畫疏漏地寫下一句:

    愿時寒,歲歲長安。

    紅紙很小,寫不下幾個字。

    左時寒垂下眼簾,沒有多加思索便寫下:生前死后,長相廝守。

    折疊好的紅紙又被塞回了河燈里,左時寒與祝饒一同將河燈放到水面上。

    今夜的天氣很好,有風但不大,不用擔心河燈被掀翻這件事。輕風送著蓮花燈,將它往湖心推去,送入萬千愿望匯聚而成的燈火洪流中。

    “走走走,”祝饒收好了筆,急切道,“快些上去,要是被保安看到我們偷偷跑到這來就不好了!”

    祝饒看到岸上有掃來掃去的手電光,很明顯來自巡邏中的保安。

    保安還沒有發現他們,不然這時候手電光就該落在他們身上了。

    要是被保安逮到,少說也得挨上頓批評教育。

    左時寒任祝饒將他橫抱起,陡峭的河岸于祝饒而言如履平地,幾步就回到了護欄后。

    踩上地面,祝饒卻沒有立即將左時寒放下。

    耳邊傳來咻的一聲,緊接著,是煙花在天空綻開發出的裂響。

    二人與公園里的其他游人一樣,不約而同地向頭頂看去。

    一朵又一朵的花在天上綻放。

    地面燈火,天上煙火。

    祝饒偏頭看去,當它們落入左時寒眼中的時候,就是他所見過的,元宵最好的景色。

    第80章 靈異公交

    左懸的信息,其實在東北的時候就查出了些許。

    這個時代畢竟不比古時候,身份沒那么好偽造,生活起居,尤其是左懸這般需要全國各地到處跑的,更是離不開身份證這一東西。左時寒等人在何偉業記憶里看到的左懸提供的證件都是真實的,這個世上確實曾有這么一個人存在。

    至于為什么說曾,那是因為不管左懸是真死假死,他的社會身份確實已經在二十多年前死亡。

    左懸此人沒有在封師協會備案過,也就是說他展現在外人與官方眼中的形象,一直是一個普通人。他能做出殺人以供養界石的事來,想來左懸背地里犯下的惡行絕不止這些,但左懸記錄在案的履歷委實清清白白,如果不是從何偉業這個幫兇那里找到了突破口,只怕再過十幾二十年,他身上的那些命案都不會被發現。

    從左懸擺在明面上的信息來看,作為七十年代畢業的小鎮青年,他讀完初中以后就沒有繼續往下讀書,而是選擇南下打工,多漂泊在東南沿海一帶。資料顯示這人居無定所,不是個安定性子,很難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年的時間,總是這邊打幾個月的工,然后就去往下一個城市。和何偉業的交際并沒有記錄進去,根據何偉業記憶里顯露出來的信息,左懸應該是在他快三十歲的時候與何偉業相識。

    三十歲好像是一個坎,邁過這個階段后,人就頓時成熟起來。

    殘魂塑造的記憶里,左懸對何偉業說他是時候結婚生小孩后,便就此離去。那會兒他的語氣吊兒郎當的,不僅何偉業當時沒當真,就連左時寒這些聽者也沒有立即相信,但左懸的檔案里確實顯示他在三十一歲的時候回到家鄉,與一個叫許安琴的女子結婚,并在次年誕下一子。

    左懸的家鄉,就是紹縣。

    當祝饒把拍下的檔案照片和左時寒一起看的時候,二人面面相覷,難以想象事情竟然這么巧。

    “還有一件更巧的事。”祝饒道,“你跟紹縣那輛靈異公交的接觸應該比我們要多得多,當初那輛公交上搭載的是一車離縣去安鄉水壩秋游的學生,而那些學生里,恰巧就有左懸。”

    頓了頓,祝饒又道:“左懸是那場車禍唯一的幸存者。”

    想要還原左懸藏起來的經歷,就要從他放在明面上的履歷去推敲。

    好在這會兒他們恰好在紹縣,左懸經歷中的不同尋常之處,只一眼就發現了。

    左時寒算了算,說道:“那個時候的左懸應該才九歲。”

    祝饒點頭:“那輛車上搭載的就是紹縣實驗小學三年級1班的學生。校方和公交公司合作,在當日抽調一部分公交車接送學生秋游。不同年級是分批次出游的,那時候人還沒有現在這么多,實驗小學一個年級才兩個班,三四年級一同秋游,三年級1班的車是開在最前面的那輛。在途徑白嵬橋的時候,后方2班的車親眼目睹前方車輛突然失控,左拐撞破護欄直直沖入梁光河中,整輛車直接沉入河底。秋游被緊急叫停,在救援隊趕來乃至搜救的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自行成功逃生。等打破車窗車門將里面的人撈上來,已經全部沒了呼吸——除了左懸。”

    那么問題就來了,左懸是如何活下來的?

    祝饒抽出一張紙,擰開筆蓋畫了一張簡易的圖:“公交車沉入和河底的時候,與石壁相撞,卡出了一個傾斜的角度。根據后續的調查,公交車墜河的那一瞬發生了巨大的撞擊,震暈了車內包括一名司機,兩名老師,三十二名學生在內的一共三十五人。當河水往車里灌的時候所有人都處于昏迷狀態,除了左懸在內的其余人都是在昏迷狀態下被淹死的,而左懸由于坐在公交尾部的最右邊,當時處于這輛車的最高處,于是撐到了救援人員將他救出,幸免于難。”

    光聽描述,便能發覺其中問題很大。

    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車上三十五個人會全部陷入昏迷,沒有一個人能夠自救?

    但對事故現場的勘察,受害者遺體的解剖,與呈現在所有人眼前的結果,當時的人只能得出這樣一個離譜,卻已經是最合理的結論。

    這場喪生三十四人的意外在當年引起了軒然大波,后續也影響深遠。自此紹縣所有中小學春游秋游的地點都被限定在了市區,且途中完全徒步,不再雇用車輛。而當初三年級1班搭載的7路公交車,公交線路還在,名字卻改掉了,改成了15路,自此7這個數字再也沒有在紹縣公共交通系統中啟用過。

    另一項影響至今的,便是現在還流傳在紹縣人中間的靈異公交傳說。

    靈異公交在事故當年就出現了。

    有很多市民反應自己夜間看到一輛破破爛爛,好像要散架的公交車行駛在路上,而且他們看到這輛車的時間都是公交停運的深夜。公交開近后,他們驚恐地發現擋風玻璃上貼著市公交已經全部換掉的7路牌子,而且再一細看,只見這輛深夜行駛的公交車內竟然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每個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毫無血色,在幽暗的燈下呈現出詭異的鐵青。他們中大部分都是小孩子,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整個人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水里打撈出來一樣!

    公交開過的時候,車里的人有時會扭頭看向車外,一雙雙小孩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人間生者。

    看到這輛鬼公交的人險些被嚇破膽,一時間無數目擊者向警方、報社反應了這件事。他們看到鬼公交的地點有少數重合,大多數還是不一樣的,當把鬼公交出現的地點畫在地圖上,連成一條線后,便能震驚地發現公交行駛的線路并非原先的7路公交線路,而是當天為了學生秋游特地規劃的新路線!

    這件事在當時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于聲稱自己看到了鬼公交的人實在太多,那時候故事會一類的雜志又開始在民間流傳,很快這便在紹縣發展成了頂流話題,不僅本地報紙進行了專題報道,收音機里也時不時能聽到講這件事的節目。什么“鬼公交現世,鬼師生鳴冤”,什么“師生身死冤魂不散,黃泉公交重返人間”,根據一個主題編出了無數版本的故事。

    民間故事版本迭出,認為三一班公交慘案另有隱情的輿論甚囂塵上,半年后警方重啟了調查,但不管怎么查都只能查出司機當日有可能是疲勞駕駛才導致慘劇發生,而三十五人只活一人則是徹徹底底的意外。

    對于司機當日究竟有沒有疲勞駕駛,并沒有實際證據可以得出結論,但很多人都相信了這個說法。畢竟經過嚴格詳細的調查,可以證明公交車本身并沒有發生故障,車上也沒有打斗的痕跡,而且跟在后頭的三年級2班乘坐的公交車前排司機與乘客也能看見前方車輛的一些狀況,可以確定車內十分和諧,沒有出現意外,那車輛莫名其妙沖入河中的原因就只能歸結到司機身上。一時間許多小報記者涌向司機家中,家屬不堪其擾,沒幾日就搬離了紹縣。

    “其實在事故發生以后不久,左懸一家也離開了紹縣。”祝饒道,“在當時人看來應該只會覺得他是受了太大的心理創傷,家長為了保護孩子才搬的家吧。”

    認為司機疲勞駕駛的有,認為鬼魂作祟的有,認為公交車出故障但是警方和公交公司串通瞞下這件事的有。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對慘案發生的原因都有著許多猜測,但沒有人對那個唯一活下來的,當時只有九歲的孩子有過一點懷疑。

    “他的父母也要查,如果可以的話,能查多久遠,就查多久遠。”左時寒說道。

    左家的余孽想要向他復仇不會是一代兩代的事,不僅左懸這個人身上的事需要挖掘,他的父母祖輩和孩子也不能略過。

    “已經在查了,不過我打算重點查一下靈異公交背后的真相,所以與左懸家屬有關的事務,暫時交給了其他人。”祝饒話鋒一轉,“說起來那人你也認識,就是唐文微。”

    聽到熟悉的名字,左時寒怔了怔:“他現在在哪?”

    姚家村一別后他們就沒再碰過面,作為左時寒這回到人間來交集較多的活人,他對唐文微還有點印象。

    “就在紹縣呢,”祝饒按了按眉心,語氣很是無奈,“那小子天賦不錯,但膽子真的不行,沒人帶著就不敢上前線。我們也不可能逼迫他,干脆就讓他做做后方的工作,有天賦的人到底比普通人做起來順利點。”

    唐文微只是中二,作為一個平平安安順風順水在和平環境下長到這么大的普通人,接受能力肯定不如祝饒這類從小被封師養大的,而現如今在前線的封師也基本是祝饒這種情況。唐文微最初那點興奮勁一過立刻就慫了,除非給左時寒或祝饒這等大佬打打下手,否則工資再高也寧可在后方干到天荒地老。

    提到唐文微,想起他們第一回是在彤云酒吧認識的,左時寒又想到了當時同在場的靈也來。

    “靈異公交的事情后續是靈也處理的,他知道的應該要更多。”左時寒一邊說著,一邊聯系了靈也,“也許這一次不僅能挖出左懸更多的背景,幾十年前那場事故的真相也可以水落石出。”

    過去隨叫隨到的靈也,這會兒聯系上的時間卻多花了些。

    偶線形成的小圓另一邊清晰地傳來了靈也由于在跑動氣息不穩的聲音:“我撞上了一個厲鬼,這會兒正在逮他呢!哥你等我一下,最晚明天中午,明天中午以前我一定到紹縣!”

    左時寒收回了偶線。

    他看向祝饒,祝饒抱臂沉思了一下,提議道:“要不在靈也過來之前,我們去實驗小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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