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61章 引狼入室

    鬼墟里的時間沒有意義,左時寒睡覺的時間不固定,醒來的時間也不固定,這次他醒后拉開床簾,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算下床,卻在看見窗戶上趴著的人后停下了動作。

    祝饒不知道在他窗前待了多久,臉上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

    左時寒大腦空白了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鬼墟里多了一個活人。

    “你為什么在這里?”左時寒的聲音很疑惑。

    他疑惑于祝饒為什么沒有在房間好好休息,正常人受了這么重的傷不都該老老實實養傷么?怎么只有這個人東跑西跑。

    祝饒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解釋道:“窗戶是你昨晚就忘了關,不是我打開的。”

    左時寒不關窗戶是常有的事。

    架子床有幔帳擋著風,晚上睡覺不會受涼,開著窗戶的話,每天醒來一扭頭就能看見庭院里的花草。

    左時寒點點頭,縮回床里面去,放下床帳,躲在里頭窸窸窣窣地換衣服。

    祝饒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停留在那些聲音上:“我昨天睡前想了想,你的執念是不是就是想報復那些傷害了你的人?”

    左時寒一邊系著帶子,一邊聲音冷淡道:“那些人已經死了有五百年了。”

    也不看看他們是什么時候的人,現在又是什么時候了。

    “是我殺的。”左時寒補充道。

    在提到仇人的時候,左時寒聲音里帶上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冷意。

    祝饒敏感地捕捉到了這絲冷冽,也又一次意識到,左時寒看上去雖然是個孱弱少年,但實際上是一個存在了五百來年的厲鬼。

    他不僅一點都不柔弱,陰陽兩界甚至能橫著走。

    祝饒喃喃:“你的執念會是什么?”

    這句話問出來祝饒都覺得有些好笑,左時寒實在是太好說話了,以至于他竟然做出了當著厲鬼的面問他的執念是什么這種事。

    左時寒穿好了衣服,掀開簾子離開床榻,沒有了床簾的阻隔聲音一下子清晰了許多:“想知道的話,你就自己去找吧。”

    反正他們現在誰也別想出去,和生人打交道左時寒會覺得頭疼的,不如給祝饒找點事做。

    為此,左時寒甚至給了一些提示:“這座府邸的絕大多數房間里都有我的記憶,只要你找到正確的鑰匙就能看到。”

    說完,左時寒就跑到角落里翻箱倒柜。

    等他找到東西回過頭,發現祝饒還趴在窗頭沒有走。

    左時寒投過去一個不解的眼神。

    祝饒向他招了招手。

    左時寒更加不解都走過去,祝饒又示意他伸出手。

    這人真是奇怪,左時寒一邊伸手一邊想著,難道是還不死心,想要趁此偷襲他嗎?

    左時寒一點也不怕封師的血咒,在他的鬼墟里,一切都隨他心意。

    一粒蜜棗落入他的掌心。

    鬼仙呆住了。

    “你很喜歡甜食嗎?這個棗好甜。”祝饒遺憾道,“可惜我沒有帶糖進來,只能借花獻佛了。”

    小人偶帶早飯給他的時候,還帶了一些零食,其中就有蜜棗。祝饒吃了一顆,只覺得牙都要甜掉了。

    想不到冷冷淡淡的小公子,私底下如此嗜甜。

    左時寒沒有說話,心里卻有一股陌生的,名為委屈的情緒漫涌上來。

    不是的,他不是喜歡這種對一般人來說甜得要命的事物,是他生時被灌了太多藥物,舌頭早就壞掉了,只有添很多很多的糖,他才能嘗到一絲甜味。

    祝饒不清楚左時寒為什么低落起來。

    難道是因為他說的話?

    祝饒試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左時寒的頭頂:“要是你能出去的話,我帶你去外面的甜品店,現在有很多專門賣甜食的地方……”

    祝饒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一個厲鬼進入陽界會引起多大的亂子,只要他還活著,是不會讓左時寒離開這里的。

    “咳,你懷里這些是什么?”祝饒生硬地轉移話題,指了指左時寒抱在懷里的布料。

    左時寒低聲說:“我想給木生做一件新衣服。”

    “木生?”祝饒問。

    左時寒指了指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偶,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和左時寒懷中的很像,想來那一件也是左時寒親手做的。

    “左公子真是心靈手巧。”祝饒夸人的時候,語氣總是吊兒郎當的。

    饒是左時寒第一回被人夸贊,也感覺自己被調戲了。

    他瞪了祝饒一眼,用力關上窗戶,卻聽到祝饒的悶笑聲。

    直到看著祝饒的影子消失在窗外,左時寒才心慌意亂地把窗子打開。他像往常一樣借著天光做衣服,可這一次手中串了線的針卻遲遲沒有刺下去。

    過去,鬼墟的一切隨左時寒心意。

    現在,鬼墟里卻進入了一個他無法掌控的人。

    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針腳稀稀疏疏歪歪扭扭,扯了再做做了再扯,半天過去一只袖子也接好。

    左時寒幾十年來頭一回生了氣,將布料針線往抽屜一塞,就出門去找罪魁禍首。

    鬼墟的主人想要在鬼墟里找到一個人再簡單不過。

    左時寒心念一動就知道了祝饒的位置,他就跟左時寒提議的那樣,自己去找左時寒的執念了。

    他所在的位置左時寒很熟悉,離他的院子也很近,沒一會兒就走到了。

    那是一間藏在書房底下的暗室,轉動書架上的一只花瓶就可以啟動機關,書架會移開,露出一道向下的階梯。

    這些機關原先是有些隱秘的,但是由于左時寒沒有將那些書籍重現在自己的鬼墟中,光禿禿的書架上一只花瓶就格外顯眼。

    左時寒到時暗門已經被打開了,他走下臺階,看見祝饒就站在樓梯的盡頭。

    聽見腳步聲祝饒回過他,臉上的陰沉之色還沒有收起。他此時的神情太過可怕,好像要將什么人碎尸萬段。他的眼神讓左時寒心悸了一瞬,一時間停在原地沒有再往下走。

    祝饒反應過來后,搓了搓臉:“抱歉。”

    他上前就想將左時寒拉到他的身邊,但是聽見身后響起的哭泣聲,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在上演著什么事,僵硬地移動身體想要擋住。

    左時寒輕聲提醒他:“這些都是我經歷過的事。”

    祝饒露出一個艱澀的笑。

    左時寒有些疑惑地撫上他的唇角:“很奇怪。”

    祝饒自己看不見,但想來他現在的表情是很難看的。他握住左時寒的手,問:“哪里奇怪?”

    “你是在笑嗎?”左時寒神情茫然,“我沒有看見別人這么笑過。”

    他們身邊的暗室里就有人在笑,眼里倒映的景象愈是鮮血淋漓,他們的笑容就愈是快意,一個個神情猙獰好似妖魔。

    “對,就是這樣。”有人握住左時寒持刀的手,“把他的皮剝下來,再剔干凈血肉,只留下骨架。”

    刀尖對準的是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四肢被鎖鏈死死固定在地面上,嘴巴也被堵住,只能發出沉悶的泣音。

    左時寒神情蒼白麻木,像是沒有魂魄的人偶,被人操控著劃下第一刀。

    “不要看了。”祝饒將左時寒擁入懷中,又捂住他的耳朵。

    這樣的噩夢就算重復再多次,也會讓人感到痛苦。

    祝饒幾乎是強行把左時寒抱出了暗室。

    直到走出書房,來到天光之下,才徹底聽不見那些讓人絕望的聲音。

    “他就是木生以前的樣子。”左時寒握在祝饒的懷里,聲音很輕,“他是大伯撿來的乞丐,大伯將他送到我的院子里時,說以后他就是我的玩伴。這是第一次有人被允許和我接觸,就算他還很小,我也很高興。半年后,大伯要我殺了他,把他做成人偶。”

    用生時的軀殼封住死后的厲鬼,這才是左家最想要的人偶。

    “木生是第一個,后來又有很多人被陸陸續續送來。”左時寒道,“梁女是被富商拋棄的妾室,鄭丘是戰場上斷了腿的士兵,林秀才是被朋友暗算沒能考上試的讀書人……還有很多,大伯說他們都是失意人,苦命人,慘死后一定能變成厲鬼,我吞噬他們的界石后,就可以操控他們。”

    左時寒抱住祝饒的脖子:“我操控它們,左家操控我。”

    他們這些沒有自由的人偶,一起毀滅了所謂的“主人”。

    “你只是想要找到我的界石的話,是沒有用的。”左時寒告訴他,“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鬼墟。”

    祝饒神情復雜:“你把弱點告訴我,不害怕嗎?”

    若是讓他自己去發現,只怕永遠也發現不了這座鬼墟里有著不止一塊界石。

    “我想起一件事情。”左時寒推了推他,要祝饒把他放下。

    懷里的少年柔軟得好像沒有骨頭一樣,祝饒心虛地假裝自己沒有領會到左時寒的意思。

    左時寒無所謂,他還意識不到祝饒這種行為親密得過了界:“你真的不怎么聰明。”

    “我哪里不聰明了?”祝饒不服氣,“我可是如今的封師首席!”

    史上已經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年輕的封師首席了,他明明是個天才好嗎?

    “世間怎么可能有厲鬼能存在這么多年,避開判官的耳目?”左時寒敲了一下笨蛋封師的腦門,“封師,我是無常界的判官,你做的這些事情實在是多此一舉。”

    做出封印鬼仙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不僅對鬼仙一絲傷害都無法造成,還把自己搞成了重傷。

    這不叫笨,什么叫笨?

    祝饒完全傻掉了。

    好一會兒,他才緩緩低下頭,動作慢得好似腦袋和脖子連接的地方生了銹。

    懷中的鬼仙仰起臉看他,一雙沉靜的黑眸目光清明,不像許多厲鬼難以意識到自己已經死去,也不見一絲發狂的跡象。

    好像、似乎、應該、確實……他是個鬼仙。

    祝饒一瞬間不僅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個笨蛋,還發覺自己之前說了不少調戲鬼仙的話。

    現在人還被他抱在懷里。

    對鬼仙不敬,只怕是會被滅口的吧?

    左時寒不知道祝饒的心理活動,繼續說道:“等封印失效,你就離開吧。可能還要待在鬼墟中幾月,你可以在這段時間養好傷。”

    說到傷口,左時寒提醒祝饒:“你這樣抱著我,傷口會崩裂的。”

    他確實輕,但不管怎么說也是一個人的重量。

    祝饒下意識道:“沒關系。”

    流點血算什么,死也值了。

    那也該把他放下來了,左時寒道:“我要回去了。”

    他這一會兒,已經想不起自己為什么要來找祝饒。

    也許當時也沒有想明白,只是被一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擾亂了心境,才不自覺想要到讓他心煩意亂的源頭那兒去。但是現在,左時寒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

    祝饒只是誤入鬼墟的過客,如今事情也已經說明白,等封印消失他就會離開。

    等他走后,一切就會恢復原樣,左時寒會繼續在鬼墟里,過日復一日沒有改變的生活。

    即便只是這樣短暫的緣分,左時寒也要承認自己感受到了百年來少有的慰藉。他第一次意識到,和生人的交際會讓他無所適從,但有時候也會讓他感覺到不曾享受過的暖意。

    哪怕只有一點,也可以延續許多歲月。

    見祝饒遲遲沒有把自己放下,左時寒想了想,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歡這樣嗎?”

    被美人乖乖巧巧地挨上時,祝饒的大腦已經要死機了,什么話都說不出。

    “你帶我回院子吧。”左時寒聲音放輕時聲線是柔軟的,“坐著抱會輕松一點。”

    祝饒艱難問道:“以前也有活人進來過你的鬼墟嗎?”

    左時寒搖了搖頭。

    祝饒欲言又止。

    他想告訴左時寒,如果有人這樣抱著他,那那個人一定心懷不軌。

    確實心懷不軌的祝饒最后沉默了。

    之前以為左時寒是厲鬼的時候祝饒都克制不太住對他的想法,如今知道了左時寒是無需封印的鬼仙,那些想法更是在心里瘋長,止都止不住。

    “好啊,”祝饒下巴蹭了蹭左時寒,“小公子,我們回你的院子吧。”

    祝饒想,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

    第62章 亂心

    木生快傻掉了。

    什么情況,這是什么情況?

    一覺睡醒發現左時寒不在跑去找人的木生一推門就看見,他要找的鬼仙正被封師抱在懷里。

    庭中花木正好,和煦的風穿堂而過,左時寒在祝饒懷中沉沉睡去。

    木生死去幾百年,頭一回見到這場面。

    小人偶不懂骯臟的大人暗藏歹心,單純占有欲作祟,撲上去兩手用力拽著祝饒的衣擺,唯恐吵醒左時寒,他沒敢發出聲音,只能用憤怒的目光試圖讓封師意識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行為,快些把左時寒放下。

    祝饒是悟了的,但他假裝自己沒懂。

    鬼仙死時還未長成,少年身骨軟得不像話。祝饒抱著他時只覺得懷中人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多用上一分力都要怕這副纖細的骨架碎了。

    左時寒睡覺的時候很安靜,不會亂動,連囈語也不會有。只在最初還未徹底入睡,半夢半醒間往祝饒懷抱里鉆了鉆,無意識地向暖源靠近。

    祝饒靠著欄桿,多日來緊繃的精神驟然放松,疲憊一掃而空,不知不覺他也睡著了。

    左時寒先一步醒來。

    鬼墟模擬了晝夜的變化,天上看不見太陽,卻有著模糊的光源。此刻光源沉沉墜下,天空一片暮色,暗沉的光斜斜擦過屋檐,落在他們的身上。祝饒靠著柱子坐下前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讓左時寒背對著光。

    左時寒怔怔摸上自己的眼睛,他這一覺睡得很好。

    抬手左時寒才發現自己趴在祝饒的胸口,隨著平緩的呼吸祝饒胸膛明顯起伏著。不似他身上沒有明顯的肌肉,祝饒一副經年累月錘煉后精悍的男性軀體。異樣的觸感讓左時寒有些茫然,下意識想要離開。

    但是看見祝饒緊閉的雙眼后,左時寒又停下了動作。木生跑過來在邊上蹦蹦跳跳,示意左時寒看他看他。左時寒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叫他噤聲。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要從祝饒懷里逃出來。

    睡夢中的祝饒,感覺到懷里空了些許,頓時不滿地加大了力度。才退出去一點的左時寒驟然被按回了封師懷里,咬住下唇止住了驚呼,僵著身子許久沒動。

    好像貼得更近了些。

    左時寒清晰地感覺到腰被一條有力的胳膊攬著,肩胛也被按住,另一個人過于強烈的存在感讓鬼仙手足無措。

    木生抓著左時寒的衣擺,企圖把他拖出來。

    幾百年了,左時寒的情緒沒有像遇到祝饒后起伏那么多次,他一時差點忍不住開口叫木生別像祝饒一樣給自己添亂了。

    鬼仙仰起臉盯著祝饒,好像能用目光把人看醒似的。但將溫香軟玉又摟了回去的祝饒別提睡得有多好,最后左時寒憤憤抵著祝饒胸口,用力將人推開了去。

    一下差點把本來平穩靠著柱子的祝饒推下去,祝饒驚醒,睜眼就看見跪坐在他身前要起身走開的左時寒。祝饒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看著將將入夜時庭中化作一片陰影的花木,不太確實道:“我睡了很久?”

    祝饒還不太熟悉鬼墟里時間流逝的規律。

    左時寒點點頭:“你要吃些什么?”

    鬼仙記得活人是要投喂的。

    祝饒回憶起那些他在鬼墟里見到的,樣式明顯很不現代,滋味也十分的寡淡的飯菜,突發奇想:“你這兒有食材嗎?我來做晚飯吧。”

    左時寒點點頭。他帶著祝饒七拐八拐去到廚房,廚房里沒有灰塵堆積,但也死氣沉沉,絲毫看不出開過火的樣子。

    祝饒指著看上去從未動用過的灶臺:“你之前遞給我的食物……”

    “是我的力量變換出來的,”左時寒道,“需要什么,告訴我就可以。”

    化虛為實,祝饒還是頭一次知道鬼魂居然還能做到這樣。

    鬼仙和尋常鬼魂雖然依舊有著許多共同之處,但力量上已經完全不是一種事物了。

    左時寒變不出他沒見過的東西,好在他對外界不是一無所知,祝饒需要的東西基本給他弄全了。左時寒只見人處理過藥材,還是第一次見人處理食材。

    他趴在一邊的桌子上看祝饒忙碌,半張臉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雙眼睛。

    祝饒自然是會做飯的,師父可不會像尋常人家的父母疼愛孩子那樣照料徒弟的方方面面,祝饒從小就學著自己做飯,如今手藝甚至相當不錯。但左時寒是看不出祝饒燒菜的姿勢嫻不嫻熟的,他目不轉睛看著祝饒,只覺每一個動作都很是陌生。

    祝饒就是不看案板切菜也不會出絲毫差錯,他更愿意看著左時寒那雙烏黑沉靜的眼睛,雖然對方的目光完全沒有放在他的臉上。

    “時寒有什么喜歡吃的嗎?”祝饒問道。

    左時寒沒有在意這個對認識不久的人而言顯得太過親昵的稱呼,只是有些驚訝地稍稍抬起了頭:“我也要吃嗎?”

    祝饒失笑,他說了一大串食材自然不是自己一個人吃的:“難道讓你坐在一邊看我吃東西嗎?”

    左時寒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可以。”

    鬼仙完全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

    他各方面的欲望都寡淡至極,其中也包含了口腹之欲。

    “我沒吃過什么東西,也說不上有什么是喜歡的。”左時寒又道。

    祝饒自然知道左時寒說的就是他心里想的話。

    他哪里吃過尋常人吃的食物,他帶給祝饒的飯菜里都帶著驅之不去的藥味。苦澀永無止境,也只有那些蜜棗能帶來微末的甜味。

    祝饒心里酸澀,語氣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道:“味道應該要重一些吧,我水煮魚可拿手了,待會兒多加點辣椒進去。”

    左時寒不置可否,他沒有欲望,但是別人提出的事他也沒打算反對。

    祝饒怕他無聊,想同左時寒聊下天,然而話到嘴邊又止住了聲。又能聊些什么呢,祝饒覺得自己這二十來年的人生也算得上跌宕起伏精彩紛呈,風里來雨里去,出生入死數十遭,想著有今天沒明天的該當及時行樂一不小心情史也豐富了點。

    左時寒存在的歲月是他的幾十倍,可是生前死后都被困在高墻聳立的深宅里,絕大多數時間都被仇恨所困,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樣子。

    就連好吃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的,他都不知道。

    祝饒飛快做了三菜一湯端上桌來,調味料加得太多,以至于他還要時不時偷偷過遍水。祝饒摸清了左時寒是不會主動的性子,干脆直接往人手里塞了雙筷子,果不其然左時寒遲疑了會兒后,順其自然夾了片魚片。

    紅彤彤的湯汁流下,露出雪白的無刺魚片。鬼仙面色不顯,內心如臨大敵,他從未吃過這些東西,也從未有人給他吃過這些。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試著咬下一角。

    “還可以吧?”祝饒緊張不已。

    他知道左時寒很難嘗出食物的味道,但畢竟沒法切身體會,他也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樣的感受,只能小心估量著往里面加調味料。

    “……我不知道。”左時寒面露茫然,給不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也許是好吃的吧,他不管吃什么都覺得寡淡如水的舌頭,終于除那些別人口中甜得要膩死人的蜜餞外又嘗出了味道。也些刺痛,又有些麻,這是不是就是辣?

    他握著筷子的手力氣不自覺地加重,直到發覺指甲刺進了木頭里,左時寒方才如夢初醒,匆忙撂下筷子,慌慌張張就往外跑。

    祝饒懵了。

    他突然心碎,難道是自己的廚藝太爛了嗎?別這樣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出去就報班啊!

    左時寒心亂如麻,以至于推門出去的時候忘了腳下,直接被門檻絆了一跤。

    他往前栽去,都忘了要護住自己,但是疼痛沒有到來,不久前才從他腰上松開的手又抱了回去。

    祝饒驚魂未定地攬著左時寒腰肢將他按在懷里。

    “怎的如此不小心。”祝饒嘟囔著,“我一直抱著你走好了。”

    反正左時寒很輕。

    “你什么時候走?”左時寒冷不丁道。

    “啊?”祝饒被問傻了。

    左時寒聲音堅定:“封印什么時候消失?”

    想到祝饒離開后一切讓他心亂的因素都會消失,左時寒情緒也漸漸安定下來。

    他靜靜等著祝饒的回答。

    祝饒……

    祝饒突然弓起身子,氣若游絲道:“傷口……傷口又裂開了!”

    第63章 看顧

    今夜的鬼墟兵荒馬亂。

    左時寒就是再輕,那也是個有重量的人……有重量的鬼。祝饒又是將他抱著睡了小半天,又是在他快要摔倒的時候一把將人拉進自己懷里,以他那平時走動不太注意都要惡化的傷勢,不裂開才奇怪了。

    滲出的鮮血,甚至染到了左時寒的白衣上。

    左時寒一時間手忙腳亂,他生時沒少受傷,學會了怎么為自己處理傷口,卻不太會將這些技巧應用在別人身上。

    上一回他為祝饒包扎時,祝饒正處于昏迷之中任他擺弄,可如今眼前的卻是一個清醒著,還在不停喊痛的祝饒。

    單純的鬼仙壓根沒意識到祝饒聲音里帶著的幾分浮夸,也沒注意到祝饒偷偷看向自己的目光。

    左時寒慌張地取來了傷藥與紗布,一把扒了祝饒的衣服。

    哪怕光看滲出的血,也知道縫好的傷口必然是崩開了。

    祝饒雖說裝可憐,想讓左時寒把讓他離開這茬忘掉的用意更多,但傷口裂成這樣,痛自然是痛的。

    左時寒沒有麻藥這個概念,拆線重補,撒上傷藥這個過程更是痛得能讓一般人直接昏厥過去。

    祝饒哪怕再硬氣,這會兒也不住地倒吸涼氣。

    “以后動作不要太大了,你本來應該在床上靜養的。”將縫補好的傷口重新包扎起來后,左時寒一邊洗去手上血污,一邊教訓祝饒,只是他哪怕說著教訓人的話,聲音也是溫和沉靜的,“現在我還能幫你包扎,要是你一個人,傷口便縫不起來只能放在那兒了。”

    與時代脫節的鬼仙完全不知道外界現在的醫療水平,苦惱著此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放他一個人出去豈不是無需多少時日便能將自己弄死了?

    祝饒留意到左時寒話里的松動,立刻打蛇隨棍上:“可不是么,我要是一個人遇到今日這狀況該如何是好。好仙人,你便再留我幾日吧。”

    左時寒輕嘆一聲,沒拒絕便是應了。

    左時寒心知自己打架還可以,醫術委實一般,光是包扎的技術還是在自己身上練出來的。祝饒又是個不遵醫囑的患者,左時寒頓覺他前途擔憂。

    而祝饒見左時寒真心實意為他的傷勢苦惱,又忙安慰他起來:“我這傷其實也就看著嚴重,不礙事的。”

    左時寒心想,就是因為患者自以為是,傷才會遲遲好不了。

    祝饒看左時寒蹙著眉,不由在心里痛罵起自己方才偽裝太過,連聲保證自己的傷真的沒那么嚴重很快就能好,恨不得出去跑個十圈來自證。

    祝饒沒想到的是不久前他還信誓旦旦,結果當晚就被一場突突如其來的高燒打了臉。

    高燒自睡夢中起,等祝饒發現自己情況不太對勁的時候,他幾乎要死在這場夢中。夢里是各種破碎的、不連貫的片段,上一秒還是兒時被師父逼著練揮刀練到手腕快脫臼,下一秒夢境就切換到鬼墟之中萬鬼環伺之景。

    那些祝饒不會去可以觸碰,瀕死之時的回憶一一被翻了出來。

    以至于他迷迷糊糊之時都忍不住感慨,他能活到這個年紀真是命大。

    只是今日似乎要熬不住了。

    這一念頭初初冒出腦海,額上便落下一片冰涼。

    祝饒拼命睜開眼睛,眼前模糊不清,但他看見了白衣的少年人輪廓,左時寒將一塊濕毛巾搭在了他的額頭上。

    左時寒只是單單坐在床邊,祝饒便覺得高熱降下去了一分。

    活過來了。他想。

    左時寒除了為祝饒搭一塊毛巾,便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了,扭頭去問邊上的木生:“他會病死過去嗎?”

    木生不確定道:“凡人生病應該還是得吃藥吧?”

    “可是我不知道該煎什么藥。”從沒吃過常規藥物的左時寒,實在是沒有對癥下藥的本事。

    木生只是一個從小乞丐直接變成人偶的倒霉孩子,他更不懂這些。

    “擦遍全身?好像看到有人這么做過。”木生又提議道。

    左時寒覺得不太行:“他身上傷口太多,又才裂開過,頻繁接觸水不好。”

    左時寒正在苦想對策,但祝饒可不知道這些。他被高燒燒得糊涂了,連入耳的聲音都是一片模糊,只知道左時寒在說話,卻不知他說了什么。

    祝饒隨著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摸索著抓住了左時寒的手腕:“小公子,陪我睡一會兒吧。”

    仿佛握著一塊上好的冷玉,祝饒心里不由一聲喟嘆。

    左時寒還沒有答應,祝饒便開始往床榻里頭挪,要為他空出半張床來。

    左時寒一見他又忘了不要有大動作的話,頓時急了,伸手將其攔住,又翻身上床,虛虛坐在他的腰上,扯開衣襟仔細檢查方才這一遭有沒有讓傷口裂開。

    檢查半晌,確定傷口沒有異樣,左時寒才松了口氣。

    而祝饒只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手指在身上滑動,每一下都帶起難以言喻的燥熱。

    才剛活過來,感覺又要死了。

    左時寒將祝饒衣裳整理好后,說什么也不讓他再往里面挪了。

    他用手背碰了碰祝饒的臉頰,只覺得燙得嚇人。祝饒燒得厲害是原因之一,他體溫太低無疑也是一個原因。左時寒畢竟是鬼仙之身,身上雖不至于像尸體那樣冰冷,卻也常年寒涼。

    高燒的話……應該是要降溫吧?

    左時寒不確定地想。

    傷口沾到水不好,剛好他身上也是涼的。

    左時寒拿定了主意,扭頭便喚木生自己回去睡覺。

    木生聽出話里的意思,頓時不敢置信道:“你不走啦?”

    左時寒拍了拍他的腦袋:“我看顧他一晚。”

    木生很想留下,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繼續留在這個房間里,定位會變得奇怪起來。

    最后木生只能不住念叨著有事情一定要叫他,依依不舍地走了。

    木生離開后,左時寒便脫了外衣在祝饒身邊躺下。祝饒畢竟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再怎么往里挪床上留下的空位也不多,左時寒自然而然貼著他。

    感覺到身邊的寒意,祝饒下意識想將左時寒抱在懷里,卻被人制止了翻身的動作。

    “不要動。”左時寒認真囑咐他。

    昏睡中的祝饒也不知是不是聽了進去,但也確實沒讓動了。

    偶線一扯,滅了屋里的燈,左時寒抱住祝饒的一條胳膊側身睡著。他平時就愛抱著人偶睡覺,今夜人偶換成了祝饒的手臂,倒也意外地貼合。

    活人身上總是熱的,如今祝饒發了高燒,更是如此。

    左時寒并不討厭,甚至貪戀這樣陌生的溫度,一邊畏懼,一邊又忍不住靠近。

    算啦,讓他再多待幾日好了。

    左時寒想著,腦袋抵住祝饒的肩膀,沉沉睡了過去。

    第64章 意動

    祝饒高燒來得急,退得也快,身體素質畢竟過硬,睡一晚上就好了。

    左時寒次日醒來時,祝饒已經不在床上。他被平平整整地擺在了床正中央,連頭發都小心翼翼地撥出來,唯恐他醒時一不小心壓到。

    左時寒坐起身,靜靜地發了好久的呆。

    難怪覺得懷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這般想到。

    左時寒碰了碰身側的床榻,仍是溫熱的。木生不在,祝饒又走了,不習慣懷中空空的他沒過一會兒就不適應地醒來。

    只是他在自己的鬼墟里時,雖然警惕性降低了許多,但怎會連自己被移動了位置都沒醒來。

    左時寒有些疑惑,但他沒有在這事上多想,穿好疊在枕側的外衣便去找祝饒在哪。

    左時寒先是去接了一趟木生,然后倚靠自己對鬼墟的感應在廚房找著祝饒。正無聊地盯著蒸籠的祝饒聽到門口的動靜立刻扭頭看了過來。視線相接的一刻,祝饒眸光躲閃了一瞬,很快又自若地直視左時寒的眼睛,問道:“怎么這么早就醒了?”

    他醒時左時寒仍沉沉睡著,睡相很是規矩,貼在他身上時顯得小巧的一只。他如活人那般呼吸,但呼吸極輕,使他瞧上去乖巧得讓人心疼。

    祝饒低頭看見他掩在自己肩后側臉的那一刻,呼吸停滯了一瞬。

    現在想來,仍覺心悸。

    左時寒沒有答他,醒了就是醒了。他目光移到蒸籠上,祝饒自覺道:“我做了小籠包。”

    鬼仙點了點頭,弄清祝饒在做什么事后,就要轉身離開。

    祝饒忙伸出手抓住左時寒涼玉一般的手腕:“我做了你的份。”

    左時寒臉上出現茫然的神色。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投喂了。

    昨天那道晚飯居然還有后續,左時寒心中難免別扭,猶猶豫豫地在桌邊坐下。

    為什么要為他做飯呢?

    一直到吃完屬于自己的一屜小籠包,左時寒仍在思索問題。

    這道題對不諳世事的鬼仙而言無疑超綱了,他陷入無盡地沉思,以至于沒有留意到祝饒今天的異樣。

    以往祝饒的目光總是會專注地停留在他身上,而今日好似看一眼就要被燙到似的,祝饒目光游移。

    只有在左時寒也看過來時候,祝饒才會裝出尋常的模樣。

    想看,又不敢看。

    祝饒的內心無比煎熬。

    左時寒到底也沒有想出答案,在祝饒收拾碗筷的時候,他抱著木生去往了藥房。

    藥房里收藏著不少醫術,雖然左家醫書里的內容都不太常規,害命還趁手救人挺難說,但幾個書架總能找出幾本有用的。

    最顯眼的藥架里,也有常規的藥材。

    祝饒莽莽撞撞,崩裂傷口的事只怕以后也少不了,左時寒想了想覺得還是得配點靠譜的傷藥備用著。

    他現學現配,左時寒本就略通醫理,很快就出了成果。

    他搗藥的時候,木生趴在他的膝上,可憐巴巴地抬頭問他:“時寒,今天我們一起睡嗎?你不會又去陪他了吧?”

    左時寒輕輕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解釋一下:“昨天是特殊情況。”

    木生嘟囔道:“你以前都沒有對別人這么好過。”

    左時寒道:“以前也沒人進來過。”

    好像……好像是誒。

    木生輕輕哼了一聲,算這封師運氣好,他家時寒人美心善,也就時寒會不辭辛勞地照顧他,換了別的判官這會兒尸體早涼透了。

    左時寒從學習配藥到做出成果,鬼墟內的時間才過了一上午。

    餐桌上又換了花樣,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的時候左時寒一看祝饒在廚房忙活,就自覺地坐到了椅子上。

    吃完午飯后,不等祝饒收拾餐具,左時寒便將他帶回了房間,也不解釋什么就將祝饒按在了床上。

    祝饒一頭霧水,但下意識沒有絲毫反抗。

    看到左時寒隨身攜帶的小碗中顏色奇怪的碎末,他突然間領悟:“這是傷藥?”

    左時寒點了下頭,依舊沒有說話,直接扒開了祝饒衣服,自己也翻身上床。他昨夜檢查傷口的時候,就發現坐在腰上要方便得多,今日一來便如此。

    卻每意識到這讓清醒的祝饒受了多大的驚嚇。

    腰上傳來柔軟的觸感,與來自另一人的重量,祝饒渾身肌肉緊繃,一動都不敢動。

    左時寒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肌肉,不滿道:“放松一些,你這樣對傷勢不好。”

    祝饒一直很滿意自己對身上每一塊肌肉的控制力。

    畢竟如果不是將身體錘煉到這等地步,他都不知道在厲鬼手下死了幾回了。

    然而今日祝饒折騰了好幾分鐘,才勉強控制自己放松下來。

    左時寒解了繃帶,往祝饒傷口上涂抹搗碎的傷藥。傷藥與血口相接之際應當是極痛的,但祝饒愣是沒吭一聲,或者說,他的腦子現在已經很難對其余事做出反應。

    他原先看著左時寒,從這樣的角度看左時寒溫柔低垂的眉眼,更加驚心動魄。

    祝饒很快就狼狽地移開視線。

    他目光下移,難以在平躺的情況下看清傷口是什么情況,只能看到左時寒蔥白的手指不停動作著。

    哪怕知道左時寒只是在給他上藥,祝饒卻很難心無雜念。

    他大腦變得亂糟糟。

    祝饒覺得他對自己有著準確的認知。

    他身材樣貌沒話說,雖不是時下網絡最流行的花美男的類型,但像他這樣有點痞帥的硬漢類型怎么說也不會沒有市場。接著說武力,他這一身精煉肌肉可不是健身房練出來的花架子,那是經過了無數次九死一生的實戰考驗的。再說工作,雖然工種有點特別有那么億點點危險,但何嘗不是一口高薪鐵飯碗呢?

    總結一下,各方面都比較優秀,是值得托付終生的好男人——反正祝饒是這么認為的。

    但這是在不細數他過往情史的前提下。

    如他這樣行走在一線的祝師,下一次行動也許就是自己的死期。死亡的鐮刀時時刻刻懸在頸后,他們這類人在高壓之下通常都會找些麻痹自己的事做。

    有人飆車,有人酗酒,有人到處大撒幣,而祝饒的做法就是去酒吧談幾個順眼的男朋友。倒也不亂搞,畢竟他這工種好身體還是很有必要的,要因為什么病終止職業生涯,他直接去師父墳前自裁謝罪吧。祝饒基本就喝喝酒,逛逛街,陪人見見朋友。他帶出去能撐面又舍得花錢,在前男友們的甜言蜜語里,祝饒恍惚間會覺得自己有了真切的愛情,死亡的陰影都在這一刻退避。

    但不和諧的聲音總會從心底冒出來。

    偶爾騙騙自己就得了,可別當了真。

    麻醉劑的效用很快就會過去,祝饒會清醒一陣,但下次還找。

    可這一次,不是麻醉劑。

    祝饒很早就知道自己心懷不軌。

    畢竟一個單純又貌美,清冷又乖巧的鬼仙擺在面前,祝饒性取向只要還為男就不可能不動心。

    但他也頂多在心里意動一下,行動上多照顧一下。如果說真去做什么,祝饒只覺得自己污了左時寒。

    畢竟他對自己的認知真的很準確。

    這些時日的萍水相逢已是此生大幸,他有什么想法,都該藏在心底。

    可此時左時寒坐在他的身上,好似原先遙不可及的明月落入了懷里。

    心中的貪欲,陡然升騰。

    祝饒伸出了手。

    左時寒看著自己因為被抓住手腕不能再動作的手,疑惑地歪了一下頭:“藥還沒有涂好……是太痛了嗎?”

    他看見祝饒額上冒出細密的一層汗,卻不知這是因為他心里天人交戰導致的。

    左時寒自然而然地用空著的那只手取了濕毛巾,俯身要將祝饒額上的汗擦去。

    祝饒按住了他的手背,輕嘆一聲。

    “左時寒,”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這般正式地喊鬼仙的全名,“我有斷袖之癖。”

    這個詞匯太陌生,左時寒腦子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什么意思。

    “哦。”左時寒點點頭,他對祝饒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沒有對余的想法,他只在意藥還沒上完。

    這個人怎么這么不配合大夫治療呢?

    祝饒緊接著道:“我喜歡你。”

    左時寒的腦子艱難地又轉了一會兒。

    然后轉不動了。

    祝饒久久未得左時寒回話,遲疑下問:“呃,古代是用喜歡這個詞的嗎?那……我傾心你?我心悅你?”

    “斷袖之癖的意思就是……”

    左時寒掙開了祝饒的手。

    他飛快涂完了最后一點傷藥,立時從祝饒腰上離開,忙不迭地就要爬下床。

    他實在太過慌張,祝饒從未見過左時寒如此生動的模樣,以至于一時間止了聲。

    直到見左時寒手忙腳亂見快要跌下去,祝饒才急忙出聲道:“小心!”

    左時寒扶住床沿,回頭看了一眼。

    祝饒只見他如一汪靜池的眼眸好似被人攪動,左時寒看著他的時候好像在看什么洪水猛獸。

    只一眼左時寒就移回目光,順利翻下了床,連鞋都忘記了穿。

    祝饒這下子躺不住了,上前去掐住左時寒的腰將他抱回床上。左時寒本欲掙扎,可鬼仙這會兒還記得祝饒身上有傷,太好心的后果就是讓惡人得了逞。

    左時寒無措地坐在床邊,他剛剛聽到的東西太超出他的接受能力了,兩手此刻將衣服抓得皺巴巴。

    祝饒單膝跪下,一手抓著鬼仙清瘦的足,一手將鞋子往上套。

    穿好后,祝饒方才抬頭看他,無奈道:“只是說了喜歡你,就這么害怕我嗎?”

    第65章 心折

    左時寒所懼怕的,嚴格來說不是祝饒的喜歡。

    他所害怕的是于他漫長、乏味、不變的人生中,任何超出認知的變數。

    恰如時代的飛速更迭,恰如從未有人同他說過的喜歡。

    他恐懼于那喜歡背后暗藏的未知,這讓他無法招架。

    他此刻的模樣好似是被祝饒欺負了。

    祝饒撓了撓頭發,半蹲在左時寒身前,以一種矮上一頭、相對溫順無害的姿態等待左時寒緩過神來。

    許久之后,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細微聲音才從左時寒口中傳出來:“……為什么喜歡?”

    祝饒反問:“為什么不喜歡?”

    他神態這般真切,讓人不由信服他喜歡左時寒是理所當然的,不喜歡反而才要千方百計找出個理由來。

    左時寒定定看著他,輕聲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祝饒不由失笑。

    都說先一步表白的人是將主動權交了出去,只有鬼仙,竟然傻乎乎地問他要做什么。

    他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掌握著拒絕的權力,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掌控著祝饒的生死。

    祝饒勾住左時寒的小指:“我想帶你離開這里。”

    不再停留在這座陰森死寂、充滿了痛苦記憶的宅邸里,到煥新的人間去。

    左時寒當時沒有給祝饒回應。

    左時寒藏了起來,只要他愿意,在自己的鬼墟里祝饒沒有可能找到他。祝饒出乎自己意料的沒有慌張,他忽然之間有了無限耐心,等待左時寒愿意見他的那一日。

    也許在下一刻,也許要等他蹉跎完此生。

    祝饒終于如左時寒所愿成為了一個老實的病人,每天都為自己上藥,得了空就收拾一下屋子,或者修理左時寒庭院中的花木。祝饒審美一直不錯,這些事情哪怕從未上手過,一拿起剪子也會做得像模像樣。

    而每日都要進行的活動無疑是做飯,祝饒會做飯但做得不多,在來到左時寒的鬼墟之后,他第一回發現自己腦子里居然能搜刮出這般多菜譜來。祝饒每次做飯都會做上兩份,對著空空的椅子吃完自己那份后,出去散個一小時的步再回來,就能發現另一份也空了。

    對于此事,就像每日都會多出來的新配傷藥與食材一樣,祝饒和左時寒心照不宣。

    祝饒每天都數著日子,在第十日的中午,他切菜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了動靜。

    祝饒勾了勾唇,沒有轉身,而是問道:“我可以見你嗎?”

    左時寒一手扶著半開的門,只露出小半個身子。

    他抿著唇,半晌才道:“如果我說不,你會不看嗎?”

    祝饒道:“你說不,就不看。”

    又過了許久。

    “你過來吧。”左時寒道。

    祝饒立時拋下菜刀案板,幾步走到左時寒跟前。他手上尚有水漬,所以沒去觸碰左時寒,只一俯身低頭,碰上了左時寒的唇。

    左時寒傻掉了。

    祝饒心道,你說不,我就不看,但你要是同意,那我就要得寸進尺了。

    祝饒沒有給左時寒緩和的機會,左時寒好不容易想清楚該如何與祝饒相處,他就會強行將他們的親近關系再推進一層。

    鬼仙實在太過包容,從沒給過強硬的拒絕。

    祝饒心里一邊愧疚著,一邊在某一日將鬼仙抱上了床。

    彼時祝饒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被哄上床的鬼仙毫無雜念。左時寒細心檢查了傷口的恢復狀況,對自己配置的傷藥十分滿意。

    卻不知此時此刻的傷者,腦子里頭全是黃色廢料。

    祝饒仰躺在床上,看著坐在自己腰上的左時寒。

    他高燒昏迷的那日,他對左時寒表白的那日,皆如此時。彌散開來的欲念無窮無盡,祝饒牽過左時寒的手,笑著問他:“時寒可知曉人事?”

    左時寒回了一個茫然的目光,沒聽懂祝饒在說什么。

    “就是……以前那些人有沒有為你指婚,然后教你同新婚妻子該做的事?”

    “沒有。”左時寒搖搖頭,答的是祝饒前半句。

    “我知道你意思了。”緊接著左時寒又說道,答的是后半句。

    “……但我不會。”左時寒最后道。

    陰陽交匯,他大致知曉是什么意思,然而左家不會教他于操偶無用的東西,沒有人告訴過他其中細節。

    “我教你。”祝饒道。

    鬼仙又一次被忽悠了。

    祝饒試了試,發現左時寒雖為鬼仙之身,但那事還是行的。既然這最關鍵的一點滿足,那祝饒也沒問題了。

    不過他今日本就是做好了準備來的,不管左時寒行不行,他都沒有想過要讓左時寒居于下位。鬼仙死時還未完全發育開,祝饒哪舍得讓他承受。

    他一邊撫慰左時寒,一邊教他接下來該如何做。

    未經人事的鬼仙此刻紅了眼尾。

    他顯然已經極難受,卻依舊不肯如祝饒所說壓下來,也不同意祝饒做大動作,帶著微弱的顫音道:“你傷還沒全好。”

    要命了。

    祝饒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本是想讓左時寒掌握更多主動權,這會兒直接腦子發熱,按照最本能的意愿,將左時寒壓在了身下。

    “那我自己來。”祝饒指腹擦過左時寒被他自己咬出齒痕的唇,“這樣傷口就不會壓到了。”

    *

    紅燈鎮,高閣之上。

    左時寒許久沒說話,靈也憋悶得不行,終于忍不住道:“你想了些什么?”

    他方才分明是一副在想事的模樣。

    左時寒方才只是飛快將祝饒來到他的鬼墟,與最后他跟著祝饒一起離開的經過過了一遍。

    “沒什么,”左時寒語氣一如既往淡淡的,“只是想了下,我過去是為何同祝饒離開的。”

    “啊!”靈也要跳了起來,“這問題就是我問的啊!你剛剛想了那么久,一個字都沒有告訴我!”

    因為左時寒也不知該如何說。

    他們之間沒有什么波瀾壯闊的往事,他和祝饒在一起,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只是祝饒于他而言是這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存在,左時寒不自覺地開始依賴他。

    他現在對祝饒,是人們常掛在嘴邊的愛,還是單純對那抹溫暖的依賴?

    左時寒說不清,但這對他而言也沒有分別,他只消能感覺到祝饒在愛著他,他也確實想同祝饒一直在一起就足夠了。

    靈也不停嘟嘟囔囔左時寒真是個悶葫蘆,而當左時寒才回憶里抽身后,他忽然覺察出不對勁來。

    “靈也,”左時寒抬手按在靈也肩上,目光落到高閣下某一條暗巷,說道,“下面有東西。”

    第66章 人間幸事

    聽到左時寒的話后,靈也探頭探腦地往下看。

    “什么東西,我什么也沒看到呀?”

    在他話音還未落下的時候,左時寒已經拔出了劍,窄、薄、通透的劍身在血紅燈籠的映照下仿若一塊沁了血色的冰。他自高閣上一躍而下,落到他指給靈也看的暗巷。

    靈也雖仍舊不明所以,但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自外界看,幾近不透光亮的巷子幽深無比,然而只消踏入就能感到這條巷子只有短短一截,一下子就走到了頭。左時寒伸手按住末尾的墻壁,回頭見靈也仍是一副一頭霧水的模樣,索性拉著他的手覆了上去。

    靈也頓時明白了。

    此處的空間,產生了不和諧的扭曲。有如一張被劃出一道裂縫的紙,即便合上,兩邊也無法嚴絲合縫地徹底合在一起。

    這里曾被打開了一扇小門,開門者并非這個鬼墟的主人,做不到將打開的門關回去,到底是留下了些許蛛絲馬跡。

    想到蝶姑鬼墟的特點,靈也不由得驚呼:“難不成有人進去了?”

    是誰避開了他們的耳目,進到了更深層的鬼墟里?

    此時此刻,答案只會是一個。

    通過檢查魂魄留下的痕跡,左時寒很快便明白入侵者耍了什么花招。

    這世間所有的法術,總是存在某種共通的限制,恰如這世間沒有完美無瑕之物。擁有強大力量的術法素來有著平衡法術強度的短板,恰如祝饒當年所用的封印禁術便是以自身為代價,不僅失敗會被反噬大半條命,即便成功也免不了重傷。而這瞞過了他們所有人的入侵者,所用的就是將隱匿之能提到極致,這道偷溜進去的魂魄力量則會十分有限的術法。

    “祝饒對付的那個入侵者只是幌子,他的主魂已然往鬼墟更深處去了。”左時寒的話,被一只輕輕扇動翅膀的墨色蝴蝶帶去了蝶姑那邊。

    說罷,他便著手要從同一位置打開通往鬼墟下一層的通道。

    墨蝶很快就飛了一個來回,左時寒才將那條裂縫重新打開,耳邊就聽見了蝶姑壓著怒氣的冷靜聲音。

    “時寒,你只管去追蹤與左家有關的事,不要考慮我,我的界石就是擺在他面前他也做不了什么,再等我片刻我便跟上來。”

    左時寒沒有回復這些話。

    他踏入打開的通道,靈也自然而然跟在了他后頭。靈也有心想要幫忙,只是他力量與經驗都差左時寒太多,往往在他剛抓住一點線索的時候,左時寒已經開始去往下一層了。

    鬼墟內每一層的畫面都與上一層不同。

    于靈也而言,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蝶姑鬼墟深層的景象,但左時寒顯而易見不是第一回來了。

    靈也問起的時候,左時寒答道:“無常界判官的數量并不是恒定的,在我化鬼沒多久,月娘也沒有出現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無常界只有我與蝶姑兩位判官……她那時候,帶我來過。”

    左時寒在提起他的同僚們時,稱呼也總是規規矩矩的,然而與靈也提起那段特殊的時光,他難得提了名字。

    左時寒自然不是一開始就是這副淡漠如水的模樣。

    在他新死那會兒,殺光了所有正在左氏府邸里的左家人,又四處追殺那些散落各地的漏網之魚,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有一身洗不去的血氣,如今這雙總是無悲無喜的眼中都浮上一絲戾氣。如果不是蝶姑尋到了他,他這個根基不穩定的鬼仙說不準就要滑去厲鬼那一頭,真真正正成為不管是鬼仙還是陽界封師都容不下的存在。

    蝶姑將他帶到了自己的鬼墟。

    曾經在紅燈鎮里修身養性很久的左時寒,自然是見過它完整的模樣的。

    眼下大開眼界的除了那個不知來到第幾層的入侵者,便只有靈也了。

    除去最表一層,愈往里走,展現出的景象便愈是怪誕,愈不似人間,與紅燈鎮的本貌的差距就愈大。但鬼墟向來不是純粹的虛幻之物,這些荒誕之景,又實打實地展現了一定程度上的真實。

    靈也看到驚蟄天,從天落下的連綿雨珠化為血色。

    看到富家公子鋪滿了整個貧民小院的彩禮,箱蓋一啟里面滿滿當當是覆在紅紗之下的法器。

    他看到紙人抬轎,看到整座紅燈鎮往來皆非生人,上演著一場紅紙燈籠映照下的木偶戲。

    最后他看到了腳踩大地,頭頂天穹的妖魔如同一座座高山,將小鎮團團圍住。

    “……這是最后一層了。”左時寒道。

    靈也被他一語驚醒,從這些怪異的景象中抽回神來,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們方才竟是連著走過了十幾層不同模樣的紅燈鎮。

    鬼墟的最后一層,也是蝶姑的界石所在。

    左時寒抬起手,勾住懸浮空中的一截偶線。

    這些線并非他的,而是來自此地的另一位偶師。極輕極細的偶線幾近無法察覺,也就是因為此刻空中懸浮著無數血色雨滴,才讓它們瞧上去分明一些。

    他們發現得太晚,而入侵者進來得太快,對方的布置已經完成了。

    看到這些偶線,靈也心里有些發怵,實在是幾乎毫無差別的線讓他太容易幻視來自左時寒的那些。左時寒倒是毫無顧忌,稍稍弄明白偶線的排列后,抬劍就削下一根。

    “你跟在我后頭,這些偶線會傷及魂魄。”左時寒道,持劍走在了前面。

    靈也緊張道:“那要是不小心碰到了怎么辦?”

    畢竟這些線布得也太密了,還這么難看清。

    “……”

    左時寒一時無言。

    許久后,他才道:“你都是鬼仙了……就像是活人不小心劃破一道口子,不會怎么樣的。”

    看到以往只有左時寒會用的偶線,智商一下子跌到谷底的靈也不吱聲了,尷尬跟上了他。

    無數道目光,一刻不離地落在他們身上。

    很容易就能發現這些目光來自將紅燈鎮團團圍住的妖魔。妖魔共有二十三個,當數出這個數后,靈也很快就意識到這些妖魔是當年獻祭了蝶姑姐姐的那些人在這層鬼墟中的化身。

    除了轉動的眼珠子,妖魔沒有任何動作,但這些像是隨時會如一座山般壓下的妖魔,光從視覺上就能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斷裂的偶線震開空中的雨珠,雨珠每散去一點,靈也就能將周圍的景象看得清楚一些。

    他發現左時寒并不是在鎮中亂走,他的每一步都極有考量,很明顯是在向著一個明確的目標去的。

    靈也沒忍住小聲問他:“我們是在找那個入侵者嗎?”

    左時寒搖搖頭:“去界石那邊。”

    “誒?”靈也愣住,“可是那個闖進來的人……”

    “他已然要逃出去了。”左時寒道,聲音幾乎沒有起伏,“線在收緊。”

    最荒誕處,最真實處,最強大處,最薄弱處。

    鬼墟的界石附近,不可能沒有鬼墟的出入口。

    左時寒知道對他來說,最正確的選擇應該是去追那個溜進來的左家余孽。他今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好,不知籌謀了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甚至幾代人。不管是想辦法放出蝶姑鎮壓的厲鬼,還是造出那道以假亂真的分魂,付出的代價之大足以想象。而若是叫他得逞,他的收獲必然與付出的這份代價相稱。

    蝶姑的鬼墟里,那些來自左家前輩的殘魂,一定藏著足以威脅左時寒的秘密。

    但左時寒沒有去管那個就要逃走的魂魄。

    如他所言,偶線正在收緊,而它們的中心,將要被繃緊時鋒利如刃的偶線攪成碎片的即是蝶姑界石所在。左時寒幾乎沒有猶豫,就選擇了去解決了它們。

    蝶姑自然不會因為這些小手段有什么好歹。

    但是……

    最后那些偶線斷開落下的時候,被它們帶動的雨滴讓方寸之間下了一場小雨,在它們更外圍的地方,雨滴也將落未落。

    等左時寒找到一把傘,將它撐在自己與抱燈女子的頭頂。傘面張開沒多久,天上的雨就徹底落了下來。

    靈也壓根沒想到這些一路來都懸浮著的雨滴原來是會往下掉的,左時寒拿傘時他還沒有任何動作,這會兒吱哇亂叫著踩著一地破碎偶線,跑到邊上的破屋底下躲雨。

    左時寒偏過頭看了一眼與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此間獨獨偏愛于她,在這妖魔環伺,血雨懸浮,燈籠里盛著血,小鎮幾乎淪為廢墟的可怖景象中,只有她抱著一盞暖黃的,一看就無比溫暖的燈。就連那些左時寒斬斷偶線時震落在她身上的雨,都在衣服上開出了紅色的花。

    對于先前發生的一切,女子無知無覺,她只是懷抱著一盞裝有界石的燈站在破破爛爛的石橋邊,好似在等待著什么。

    直到一個聲音自身后傳來。

    “小時寒!說了你不用管我,你一不回話我就知道要出事!”蝶姑怒氣沖沖的聲音自遠而近。

    “可是,那樣做的話你到時候肯定會很難過。”左時寒在蝶姑面前素來乖巧,這會兒就好像家里一直以來乖得很的小孩突然叛逆了一次,“而且,他對我同樣做不了什么。”

    蝶姑讓他不用在意自己的界石,如她這般強大的鬼仙,界石不是區區凡人可以撼動的。

    左時寒便用類似的話回她,他也是鬼仙,不是可以任由左家拿捏的鬼魂,那個余孽就是掌握了什么失傳的左家秘法,也不可能真的將他怎么樣。

    但是,又怎么可能一點傷害都沒有呢?

    蝶姑無奈地想。

    在離傘下的二人還有十來步遠的時候,蝶姑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著左時寒身邊的女子。

    左時寒已然轉過了身,女子仍背對著她。

    蝶姑知道,左時寒執意要過來,不是不相信她的界石不會因為那個入侵者受到什么損傷,而是因為左時寒清楚,于蝶姑而言,這鬼墟里最珍貴的從來不是界石。

    界石在她眼里,最大的作用也不過是做一盞溫暖那人的燈。

    對一切都沒有做出反應的女子,卻在聽到蝶姑的聲音后眼睫輕顫。許久,她回過頭來,對蝶姑露出一個溫柔到了極致的笑。

    眼睛頓時酸澀,蝶姑想,我存于世間這數百年的執念,不過是還想得到你回眸一顧。

    可是那個人,已經再也不會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在等到她的時候,歡喜地回過頭來。

    左時寒將傘交到了上前來的蝶姑,自己則被同樣趕來的祝饒攬到了他的傘下。

    左時寒緊挨著祝饒,靠在他的胸膛上,小聲問他:“你對付那人……”

    “是道分魂。”這會兒提起來,祝饒還有些咬牙切齒。

    左時寒其實是想問祝饒有沒有受傷。

    不過聽這語氣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他也就沒有再問,安安靜靜地任由自己被他攬在懷里。

    祝饒看了一眼前面的蝶姑與她姐姐的幻象后,便將目光放回了左時寒身上,一低頭,就能看見左時寒漆黑的發頂。

    他是和蝶姑差不多時候過來的,雖然沒有出聲,但左時寒一轉過身,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間,祝饒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和蝶姑重合了。

    于他而言,這世間最大的幸事,莫過于可得心上人回眸一眼。

    第67章 家訪

    身處鬼墟之中,魂魄對時間流速的感知與在陽界是不同的。左時寒和祝饒進入紅燈鎮的時間恰好是正午,感覺上似乎在蝶姑的鬼墟里待了很長時間,離開的時候陽界太陽才剛剛落山。

    入侵者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離開,左時寒自然也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里。此行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對于自己的敵人,左時寒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輪廓。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把這個潛藏在暗處的左氏余孽揪出來。

    重新冒出來的木生由鬼童變回了人偶,被左時寒抱在懷里,他們心意相通,木生這一副就要打道回府的架勢,彰顯著左時寒也要走了。蝶姑看見左時寒乖乖被祝饒摟在懷里,兩人一人偶愣是營造出一股一家三口的氛圍,頓覺一陣心塞。

    雖說祝饒保護左時寒的動作和對戰那道的分魂的表現差強人意,但蝶姑看祝饒這個將左時寒拐跑了的人,到底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的。

    于是……

    祝饒也想不太明白情況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們眼下正坐在回程的大巴車上,蝶姑鬼墟所處的地方是實打實的窮鄉僻壤,路只有坑坑洼洼的那么一條,來來往往的高齡大巴車也就那么幾輛。回程時的車剛好和來時是同一輛,司機也不曾換人,左時寒和祝饒二人本就容貌出眾,也就幾小時的時間司機不至于忘了他們的模樣,見到他們時還驚訝怎么剛來就走了。

    走時還多了三個人,恰巧全是未曾見過的生面孔。

    司機不知道,這一行五人中只有祝饒是真真正正的活人。

    祝饒買了車票,正要帶著左時寒去里面坐下,卻被突然擠到他們中間的蝶姑截了胡。蝶姑向著祝饒微微一笑,然后自然而然地攬著左時寒的肩到并排的雙人座上坐下,甚至自己坐在外頭,進一步減少了祝饒和左時寒交流的機會。

    左時寒的前面沒有位子,后面倒是空著。祝饒正要過去,耳邊響起女孩“借過借過”的聲音,自己又被靈也一擋,眼睜睜看著蘇月娘坐在了左時寒后頭。

    祝饒:“……”

    靈也嘿嘿笑:“祝饒哥,男女授受不親,你總不能和月娘姐坐一處,還是同我坐一塊兒吧。”

    都是老婆娘家人,祝饒還能怎么樣呢?

    當聽見身后有人落座的聲音后,蘇月娘頭也不回,她戴著遮光眼罩看上去已經開始睡覺,身體卻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恰好擋住了祝饒看向左時寒的視線。

    祝饒感受到鬼仙們對他帶走左時寒深深的怨念了。

    祝饒這會兒正望眼欲穿著,忽地,左時寒微微起身,回頭看向他,臉上難得流露出安撫的笑意。

    雖然沒有說話,但言語早就藏在眉眼之中。

    心里頭那點子幽怨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祝饒露出一個旁邊靈也都快看不過眼的傻笑來。

    “嘖。”蝶姑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再棒打鴛鴦,只是稍稍偏過臉去,看向窗外的水庫。

    她似乎有十幾年沒從這個角度看過自己的鬼墟所在了吧,此刻只見霞光灑滿水面,一片暖紅。

    等又上來幾個乘客后,大巴很快就啟動,車窗外的景色飛快向后掠過,隨著車身一起顛簸。

    耳邊的交談聲一直沒有停下來過,這輛大巴車上除了他們五位,全是附近村縣里的人,大多熟識,一上車就聊起天來。過于鮮活熱鬧的環境讓蝶姑有點不舒服,但以往要比她更加孤僻的左時寒,神情沒有顯出半點不適應來。

    蝶姑忽然間意識到,在左時寒隨祝饒離開的那段時間里,很多東西已經改變了。

    雖然她依舊沒法融入這個已不屬于她的時代。

    但是,蝶姑想,對于從未好好活過一次,幾乎未從一個生人身上體會到一點溫暖的左時寒而言,現在這般,應該是一件好事吧。

    大巴車開不了太遠的路,就算還能往前開,他們也得換個舒服點的交通工具了。鬼仙們都不怎么需要休息,祝饒也精神尚好,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也沒在縣城休息一晚,于高鐵站附近吃了頓晚飯后,就坐上最近一輛開往紹縣的列車。

    下了大巴車后,蝶姑倒是沒再攔著左時寒和祝饒接觸。

    雖然不太清楚蝶姑一路上想通了什么,但蝶姑一跟著蘇月娘去看時刻表,祝饒就趕緊帶走了落單的左時寒。

    距離列車靠站還有半個小時。

    祝饒讓左時寒靠在他的肩上,低聲問道:“困了嗎?”

    左時寒細微地搖了搖頭。

    他其實沒那么容易困,只是因為無事可做才時常睡覺,而即便是無聊的時候,他也只有在讓他安心的環境里才能睡著。

    像是……祝饒身邊。

    他們來時坐的是綠皮火車,走時沒有任務在身,自然選擇速度更快的高鐵,饒是如此,也在次日凌晨方才到達紹縣。

    三位鬼仙此番雖然是去祝饒那家訪的,但也十分體貼地照顧了尋常人生活作息,沒在大晚上進行,而是各自尋了住處,直到當日下午才上門拜訪。

    左時寒一覺就睡到了這個時候。

    他聽到客廳里隔著一扇門傳來的聲音迷迷糊糊醒來。鬼仙委實是有些懈怠了,照理說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醒過來的他,愣是不知道蝶姑她們是什么時候到的。

    他揉著眼睛下了床,下意識想要攬過放在床頭柜的人偶,手卻碰了個空。

    左時寒呆了一會兒,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木生已經不在那兒了。

    昨夜入睡前,他習慣性地想要把木生放在床頭柜上,祝饒卻抱著他的腰,好像一只黏人的大狗把腦袋搭在他肩膀上,委委屈屈地說:“不是說好我們睡覺的時候,房間里不要留別人了嗎?”

    左時寒這才想起自己在蝶姑鬼墟里答應祝饒的話。

    木生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祝饒:“你好惡毒!”

    才剛重新上位就不讓時寒身邊留人了,長此以往以后還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呢!

    左時寒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而且他也不是以往那個不通人事的鬼仙了,自己也覺得木生再留在身邊不太合適,只好一臉抱歉地將木生送到了書房。

    “我會給你做一張小床的。”左時寒認真承諾。

    痛失床頭柜的木生今天也要詛咒祝饒一百遍。

    還沒有徹底適應過來的左時寒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床榻推門出去。蝶姑含笑向他招了招手,左時寒便過去坐在她們特地留出來的空位上。

    鬼仙們圍繞茶幾而坐,祝饒不在這里,但左時寒很快就透過廚房透明的玻璃門看見正在切菜的祝饒。廚房的隔音很好,門一關嚴實,里面的聲音傳不出去,外面的聲音也傳不進來,只能看見祝饒用刀的速度很快,肩背的肌理隨著他的動作流暢地聳動著。

    “看上去還挺像那么個樣子的,”蘇月娘托著下巴道,“也不知道水平怎么樣。”

    左時寒心想,以前就很好,似乎這些年來,祝饒也沒有停下過鍛煉廚藝。

    靈也左看右看:“房間都是他打掃的嗎?”

    雖然因為東西很多所以一眼瞧上去有點亂,但實際上擺放很有條理,關鍵是打掃得很干凈。

    左時寒點點頭。以前家務就基本是祝饒在做,雖然他也會幫忙,但祝饒動作更快,總是他才整理了一點祝饒就全部收拾完了。

    蘇月娘道:“這個時代一個會做飯會做家務還不逼逼賴賴的男人,就能打敗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同性了。”

    蘇月娘是鬼仙里頭與外界交流最多的一位,對當下男性群體有著遠超同僚的認知。

    蝶姑捧著茶杯哼了一聲:“勉勉強強,時寒隨便哪個小人偶都能做。”

    蘇月娘坐的位置是背對廚房的,她轉過身又看了兩眼,點點頭道:“也算小有姿色,至少身體不會太差。”

    左時寒:“……你們先前都在聊些什么?”

    靈也小聲道:“在聊祝饒夠不夠格……咳,娶你。”

    左時寒:“?”

    他覺得她們用詞有點奇怪,但是又說不太出反駁的話。

    鬼仙們的討論結果不出意料是雖然這個男人差強人意,但如果對象是左時寒的話那哪里都不太行。

    可是左時寒在她們心中已經是被壞男人一騙一個準的傻白甜,最后蝶姑只能拍了拍左時寒的肩,叮囑他:“他要是再對你不好,你就直接回娘家,我去弄死他。”

    左時寒:“……哦。”

    等祝饒準備完一桌子飯菜,四鬼一人圍繞餐桌而坐的時候,雖然鬼仙里除了左時寒以外都眼中帶笑,但祝饒不知為何覺得她們笑里藏刀。

    總之就是心里毛毛的。

    飯桌上沒有談事,直到離開的時候,蝶姑才同祝饒提起那個逃走的左家余孽。

    “我同月娘她們會從無常界尋找線索。”蝶姑道,“但那人畢竟未死,如今官府尋人的手段也與過去不同了,也許你們這里找起來會更快一些。”

    祝饒點頭:“我已經在通過封師協會追查那人的身份,只要他存在過,就必然會在這個社會里留下線索,想來不用太久就能有結果。”

    “那人吞噬了太多界石,你們對付起來會有些棘手,有了結果立刻告知我。”蝶姑將一只傳訊的墨蝶贈予祝饒,離開之前,留下最后一句:“保護好他。”

    祝饒想,我自然是會盡心竭力護好他的。

    他回過頭,恰好見左時寒從廚房里鉆出來:“祝饒,家里洗潔精沒有了。”

    祝饒這才發現他去送鬼仙們的時候左時寒竟然跑進廚房洗碗了。

    左時寒手上還帶著水漬,正一臉無辜地看著祝饒。祝饒忙上前去拿了帕子給他擦干:“放著我來就可以啦。”

    左時寒道:“可是我看到有人說,做飯的人不洗碗。”

    祝饒有點疑惑:“你在哪兒看到的?”

    左時寒指了指沙發已經黑屏的iPad:“平板上。”

    祝饒總是擔心他無聊,想要把各種好玩的捧到他面前。

    可過去左時寒更多時候還是抱著人偶發呆,直到祝饒歸家,眼中才會生動起來。

    但這一次,他似是真的要到人間來。

    看了一眼水池里的碗還基本沒動,祝饒自然而然地拉住左時寒的手:“家里有些東西是該添了,我們一起去超市?”

    左時寒遲疑了一下:“嗯……我是不是該換件衣服?”

    他此時身上還穿著古時的中衣,但祝饒這里也沒什么合適的衣服,祝饒就翻出了自己的襯衫給他,暗戳戳滿足了一把看愛人穿男友襯衫的心思。

    一邊為左時寒扣好扣子,祝饒一邊想,兩個人不同于一個人,家里是要好好變動一番了。

    收拾完后,祝饒拉著左時寒一起下了樓,已然又是一個黑夜,沒有幾步路,就走到了人間的燈火之中。

    第68章 初雪

    祝饒有書房,但是用得不多,畢竟他也不是什么熱愛學習的人。書房和雜貨間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祝饒不會把零零碎碎的東西往書房里頭扔,留出了不小的空間。

    在他白日于封師協會各個檔案館跑上跑下,忙著聯系同僚查找與消失的偶師左氏一脈的消息時,左時寒自然而然獨享了書房。

    走凡人的道路往返鬼墟要花上許多時日,但走鬼魂的道路一來一回頗為方便,沒多久左時寒就帶來了自己的工具,在書房里叮叮當當忙活起來。

    木匠活兒于左時寒而言做起來是得心應手的事,很快他就把木生的小床打出來,還縫好了配套的小枕頭小被子。

    左時寒期待地看著木生,示意他躺進去試試。

    木生:“……”

    雖然確實很合適,但他還是想回到距離時寒更近的床頭柜。

    “不可以,”左時寒看出木生心中所想,伸出手輕輕戳著他的臉頰,“我已經成家了。”

    他雖然還不太清楚凡人間的伴侶到底該怎么相處,但也知道伴侶睡覺的時候邊上總不好有第三個人在的。

    木生心里酸溜溜的,但能有更多人喜歡時寒,時寒不用再一個人孤孤單單待在鬼墟里,他也不由感到高興。

    左時寒并不是成日都待在家里的。

    他時不時也會出門去,引導死后意識混沌,迷失陽界未能及時歸入無常界的亡魂找到正確的道路。紹縣放在生人的世界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縣城,但是從無常界的角度看此地卻為冥河所在,與冥河重合的地方更容易滋生厲鬼,誕生鬼墟,新死的亡魂也容易尋不到離開的路。

    封師里頭有負責看守的冥河的艄公,鬼仙也會選擇合適的鬼魂作為接引亡魂的擺渡人。

    左時寒站在槐樹下,身邊是一個只有他可見的破舊站牌,空氣中彌漫著霧一般的煙塵。

    這自然不是真正的浮塵,而是陰陽交界之處,能夠阻礙生人與鬼魂感知的迷障。

    一輛破破爛爛的公交車從塵霧中駛出,緩緩停靠在站臺邊。

    看到身體已經腐爛了一半的駕駛員,此番被左時寒送上車的鬼魂嗚嗚咽咽道:“好可怕啊,我一定要坐上去嗎?雖然我也是鬼但還是很可怕啊!”

    左時寒:“……”

    其實你現在的模樣也挺可怕的。

    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保持生前模樣的,比如紹縣的擺渡人,比如這只哭哭啼啼的鬼。

    他此刻一副淹死后尸體被泡得不遑多讓,堪稱一個移動的小型巨人觀,很難說他和爛成半具骨頭架子的司機比誰更可怕。

    左時寒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用視線將鬼魂趕上了車。

    整個過程中,司機同樣沉默不語。只在車門將要合上的時候,他開口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有線索了嗎?”

    左時寒搖了搖頭。

    司機留存于世的執念,便是找到他這一車人車禍的真相。其余的死者早在幾十年前陸陸續續轉世投胎,死前怨氣盡數系于司機身上。他雖然是一個身懷鬼墟的強大厲鬼,卻難得幾十年如一日地保持清醒,無常界便與他定下契約。只要他每日接引迷失的亡魂去往無常界,鬼仙就不會前來絞殺他,也會幫他避開凡人間的封師。

    照理說查清車禍的起因對鬼魂而言不是困難的事,可當年那件事情并非普通人所為,有著術法的介入,是以至今還未揪出真兇。

    失望過太多次后,司機情緒已然難有起伏。

    他點了點頭,按下關門的按鈕后,車門緩緩在左時寒面前合上,廣播聲由清晰轉向模糊。

    隨著鬼公交的遠處,煙塵盡散,周身的一切都清晰起來,耳畔傳來嘈雜人聲,左時寒身邊的站牌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已經在下落的、紅彤彤的太陽,踩著馬路兩側供行人通行的小道,回去的方向卻不通往家里,而是去往超市。

    等車的時候他抽空看了眼手機,祝饒說家里菜吃得差不多了,等他下班兩人一起去買點。

    封師的工作時間彈性起來可以很彈性,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后能一請就請上幾個月的帶薪假。祝饒一直以來是個勤快的人,主要是他在這世上幾乎無親無故的,任務一個接著一個地做,可謂封師協會的勞模。

    不過那是左時寒不在的時候,男人一有家室就開始劃水摸魚。

    除卻帶唐文微那次,祝饒這些時日什么活也沒干。從紅燈鎮回來也有快一個月了,他每日就去封師協會點個卯,然后理直氣壯地泡在機密文件室里。

    同僚們不禁疑惑這廝到底是干前線的還是干文職的。

    一到下班時間,祝饒溜得比誰都快,問就是要回家給老婆做飯。

    左時寒和祝饒差不多是同一時間走到的超市門口。

    這個點是大多人下班的時候,超市里頭人山人海,基本擠在生鮮果蔬那一塊。祝饒一手推著購物車,一手攬在左時寒肩上,替他擋開擠過來的人群。

    “今天吃火鍋好了,冬天吃火鍋正正好。”祝饒一邊拿下貨架上一包鍋底,一邊說道,“烤肉也好吃,就是家里沒條件做,明天出去吃?”

    左時寒沒有意見。

    一個多月前他來到紹縣的時候,穿著古時的衣裳,乍一看像是誤入這個時代的古人。但這些時日他換上了新購置的衣服,此刻臂上還掛著因為室內開了空調脫下的厚實風衣,長發也在腦后扎成馬尾,看上去只是個過于漂亮的少年,與這世間的其他人也沒什么一眼可見的分別了。

    買完今晚的火鍋食材與能吃上幾天的蔬菜生肉,祝饒又帶著左時寒直奔零食區,直到將購物車裝得滿滿當當才離開。

    路過收銀臺前的貨架,祝饒沒忍住多看了些特殊物品兩眼。

    左時寒小聲提醒他:“你會被當成壞人的。”

    祝饒:“……”

    他就看看,沒那膽子拿。

    第一回他帶著左時寒買這些東西時,就被收銀員用是不是該報警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學乖了的祝饒之后都老老實實網購。

    畢竟左時寒雖然是個幾百歲的明朝鬼,但看上去年紀委實小了點,還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祝饒簡直走哪都被當成誘騙懵懂少年的怪叔叔。

    購物車里的東西整整裝了兩大袋,祝饒一只手輕輕松松提起。

    離開超市的時候,才發現外面竟是下起了小雪。

    “天氣預報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準。”祝饒不由得吐槽。

    他們誰都沒帶過傘,左時寒又跑回超市買了一把。他出來穿好風衣后,又給祝饒也扣好了扣子,祝饒從他手中接過傘,打開撐在二人頭頂,攬著左時寒走入細雪中。

    紹縣說到底是個南方的縣城,雖然位置偏北,一年里總能下幾場雪,但雪下不大,真如輕薄的柳絮被風徐徐吹落。

    超市是老小區附近的超市,沒幾步路就走到了家。此時的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但是屋里的燈亮著,打開門只見木生叉著腰看著他倆。

    燈自然是木生打開的。

    木生還給左時寒帶來了拖鞋,不過祝饒肯定是沒這待遇的。

    木生幫忙熱鍋底,祝饒則是在廚房料理食材。他們兩個準備晚飯的時候,左時寒跑去照料陽臺的花花草草,免得一場雪將它們凍壞了。

    等左時寒將外圍的花草搬進室內,祝饒他們那邊已經料理好了。

    木生也分到一個小碗,它化作鬼童的模樣,眼巴巴地等著最早放下去的魚丸出鍋。

    窗外仍舊下著雪,室內卻十分溫暖,熱氣蒸騰,氤氳了左時寒較常人更加黑沉沉的眼睛。

    祝饒拿出溫好的甜酒,問他:“要不要試一試?”

    左時寒猶豫了一會兒:“……不太習慣。”

    他想起之前在酒吧喝的Gin Tonic,聽別人的描述這似乎已經是度數很低的酒,但酒精味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刺激。

    “這個是甜的,像果汁一樣。”祝饒道,哪怕不喝,左時寒也確實嗅到了一股水果的甜香。

    又想了一會兒,左時寒緩緩點了點頭,拿自己裝可樂的杯子換了祝饒新倒好的酒。

    入口的酒液果然甜滋滋的像混合果汁一樣,左時寒一邊吃火鍋一邊喝,祝饒會及時給他滿上,不知不覺間喝下去不少。

    祝饒其實全然沒有過灌醉左時寒一類的心思,但一頓飯后左時寒依舊微醺了。

    左時寒喝酒不上臉——可能和這酒確實與果汁差別不大也有很大的原因,他瞧上去不似醉了酒,只是有些困倦了。

    等祝饒洗完碗從廚房出來,左時寒已經洗好澡坐在了床上,此刻正抱著一只枕頭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等祝饒也洗好上床,才發現左時寒穿錯了衣服,穿成了祝饒以前拿給他的自己的襯衫。

    “穿錯了。”祝饒捻起明顯長了一截的袖子提醒他。

    好一會兒后左時寒才懵懵懂懂地點頭:“……哦。”

    微醉的鬼仙反應相較以往實在慢了太多。

    左時寒抱著抱枕,祝饒抱著他,兩人靜靜看了一會兒落雪,起初心里頭也沒什么雜念,但某一時刻忽地覺得有點熱。

    “空調是不是開太高了?”祝饒心里想的才不是這個謊話。

    他發現自己的衣服穿在左時寒身上不長不短,若是看作襯衣有點長,但如果當作睡裙的話,又只能堪堪遮住大腿根。

    明明身體接觸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可是當活人指尖的熱度落在腿根時,左時寒還是微微顫了顫。

    可是他沒有拒絕,而是抬起頭來,親了祝饒的下巴一下。

    抱枕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掉到地板上的。

    但左時寒仍被祝饒抱在懷里,側躺在床上,低頭就能看見祝饒與他交纏在一起的、黏膩的手指。

    沁了一尾水紅的眼睛合上時,淚珠從顫抖的眼睫下滾落下來。

    祝饒一直耳邊小聲地安撫他,左時寒那點酒好似醒了,意識卻仿佛更混沌了。

    漸漸的,似乎只能感覺到祝饒的存在。

    連雪是何時停的都沒有意識到。

    第69章 舊案

    正如左時寒之前所想,左氏余孽若是想要向他復仇,前后謀劃不是一年半載能夠完成的,甚至花上幾十年也未必做到,只怕是在好幾代前,這一計劃就有了雛形。

    他們對鬼仙的力量或許沒有足夠的了解,但一定慎之又慎,一旦躲藏起來輕易無法找到。蝶姑等三位判官又找到了許多被吞噬掉界石后的鬼墟殘骸,但再也沒有新的事例出現,祝饒這邊一時半會兒也沒通過封師協會的關系查明那個入侵者的身份。顯然他在大鬧一通紅燈鎮后,知道陰陽兩界都在追查他的蹤跡,這會兒休養生息絕不會冒出頭來。

    一直到三個月后,新年都要過去了,祝饒才從他的師兄那里得到一條線索。

    祝饒看完師兄發給他的資料后,立刻訂了兩張飛往東北的機票。

    左時寒沒有多問,他沒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帶上幾件衣服就好,便是空手過去,他鬼仙之身想要幻化出一身衣服也不是難事。當天夜里,他抱著木生坐在床上,一邊看祝饒往行李箱中塞東西,一邊聽他絮絮說起他的師兄。

    “我好像沒同你講過我還有一個師兄。我師父就我們兩個弟子,他出師得早,我入門得晚,雖有師兄弟的名頭,但待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三年,算不上親。”祝饒頓了頓,又道,“不過在師父兩年前過世后,相比那些親戚,這世上我第二親的便是師兄了。”

    排在第一位的顯而易見就是左時寒。

    左時寒面上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眼眸里帶了很淺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很快便散了:“你師父?”

    左時寒記得他與祝饒“分手”前,祝饒的師父仍在世。雖然他們未曾見過面,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在祝饒師父面前過了“明路”,那一年的春節他還讓祝饒轉交給左時寒他的紅包。

    這是自娘親過世后,左時寒頭一回從一個承擔著長輩身份的人那里收到壓歲錢。

    雖然只見過照片,但祝饒的師父于他而言,絕不算是無關緊要的人,乍聽到他的死訊還有些悵然。

    “嗯,老頭年紀大了,平平安安活到快九十歲壽終正寢,在我們這行已經十分難得了。”提起過世的師父祝饒難免有些難過,不過語氣還算輕快,便是尋常老人,這個年紀過世也已經算是喜喪。

    但想起某些事后,他眉頭皺了皺:“師兄告訴我的那件事情,其實同我師父也有些關系。”

    正在往行李箱里塞小零食的手停住了,左時寒也坐得端正了些,知道祝饒要開始講正事。

    “我師父三十多年前接過一單委托,雇用他的人是一個礦老板。當地的幾個礦都被那老板承包了,那是個小地方,本地人不夠用,所以還雇了不少外地工人。那么多年前管理有些混亂,有些心術不正的人就會拐騙流浪漢一類與親人聯系不深的人來挖礦,對外則謊稱他們是親戚關系,再在礦里偷偷將流浪漢殺了,以親戚的身份領走礦老板的賠償。”祝饒說道,“這些人一般都是幾個人一起作案,一旦不給錢幾個人鬧騰起來麻煩還是有點大的,礦里多多少少又會有點安全問題,礦老板為了息事寧人,一般都會把錢給了,那個老板也不例外。”

    一件最后要祝饒師父出手的事情,顯然不是簡簡單單的謀殺案那么簡單。

    祝饒繼續說道:“不料給了錢沒多久,礦里就鬧起鬼來,當時許多工人都聲稱見到了鬼魂,有一些還受了傷,一時間再也沒人肯下井。礦老板不信邪自己下去看,同樣遇到了怪事,險些沒能上來。我師父過去后,查了幾天查出是有人通過殺人騙取賠償金,死者化為厲鬼,仇人一拿到錢就逃離當地,他又被礦井所縛沒法離開,失去理智后便開始無差別攻擊人。師父他超度了厲鬼,又協助當地警方將那伙兇手緝拿歸案,這件事還登上了當地報紙,最后賠償金也追繳了回來,那被害死的流浪漢確實查不出身份,可能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便由礦老板將其好好安葬了。”

    乍一聽上,壞人得到了懲罰,警方偵破了大案,死者沉冤得雪,老板也降低了損失,似乎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

    可這件事情,在二十年后竟然有了后續。

    “案子告破的二十年后,也就是距今十多年前,那個礦老板又出了事。這次換了一個礦,是那個老板開采的第三個新礦了。事情的開頭和上回有些類似,也是一個工人不知不覺死在了礦里,不過這一次沒查出騙取賠償金的事,那個工人有身份證明的家人也找了上來。礦老板想按意外死亡來進行賠償,但死者的家人認為工人的死另有隱情,雖然警察沒有查出他殺的痕跡,他的家人也拖著不肯安葬,非說死者是被人害死的,隔三差五就去礦上鬧事。”祝饒緩緩道,“事情離奇就離奇在半個月后,死者的幾個家人被發現死在了礦里,據說是偷偷下井想要尋找死者被人殺害的線索,然后由于不適應井下的環境,紛紛猝死。”

    幾個人同時猝死,這便巧合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出了這種大案警方自然要來查,驗尸后未發現他殺痕跡,礦井內也沒有發現當日死者以外的人留下的痕跡,最后便當作意外處理。警方那邊雖然沒有將礦老板怎么樣,但是沒過幾日,礦里就鬧起了鬼。礦老板因二十年前的關系又找上我師父,然而我師父當時已經退休了,他的身體情況已經沒法再出山,便吩咐我已經出師的師兄過去。我師兄花了一點時間超度厲鬼,其間沒有發現蹊蹺之處,認為這應該和警方的判斷一樣,確實是一樁十分巧合的集體暴亡事件。”

    “我師兄漸漸也將這樁奇案淡忘了,但是三天前,他突然收到了那個礦老板的求救。”祝饒找到手機翻出聊天界面,放到了左時寒的面前。

    師兄轉發的聊天記錄很簡潔明了,幾眼就能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那礦老板的煤礦,竟然又雙叒叕鬧鬼了。

    左時寒道:“不對勁。”

    進入過鬼墟的人體質確實有一部分比較特殊,容易在之后被頻繁拉入鬼墟。如果按體質特殊者的頻率看,礦老板進鬼墟的頻率太低,如果只是普通地撞見厲鬼,這頻次又太高。

    而且祝饒方才的講述里并未提到鬼墟存在,即便他所知皆來自自己的師父師兄,他們二位也不該將這么關鍵的地方略過。是以左時寒認為,這兩件事里應該是沒有鬼墟存在的。

    “一而再再而三,若說這是巧合那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我師兄沒有立即答應下來,這幾天都在查那個礦老板,還真被他查到了一點事情。”祝饒神情微微凝重,“那礦老板前前后后承包了四個礦,開采后資源量全部遠超專家預計。有人懷疑他有什么獨門絕技,這些年沒少人來找他打探,礦老板只說是運氣好。但是他有一個朋友透露,礦老板在一次醉酒后說過他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一位貴人……”

    左時寒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只聽祝饒說道:“那個貴人,姓左。”

    左時寒問:“那人叫什么名字?”

    祝饒搖了搖頭:“礦老板沒有透露,師兄也沒有查出來。能知道的是這幾十年里礦老板沒和姓左的人有過聯系,不然這幾回出事,他也不必千方百計和封師搭上關系。”

    祝饒只在講述的最開始停了停收拾東西的動作,很快就開始收拾行李箱,這會兒剛好將其塞得滿滿當當,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空。

    木生瞅了瞅那個空位:“這個空是給我準備的嗎?”

    祝饒:“你說呢?”

    “嗚哇,他好過分!”木生臉埋進了左時寒懷里,“時寒時寒,這種不喜歡小孩的男人肯定沒有愛心,我們還是快點走吧!”

    祝饒心道你算什么小孩,幾百歲的小孩?

    左時寒無奈:“我抱著他就好,過安檢的時候再讓木生待背包里。”

    雖然一個抱著人偶的男生有點奇怪,但左時寒素來不會在意這些目光。

    “哼哼!”木生得意地回頭看了祝饒一眼。

    休想將他和時寒分開!

    左時寒折起木生的小枕頭小被子,填上了那個空隙。他早看出來這個空塞不進木生了,祝饒剛剛壓根是在逗他玩。

    他看著祝饒合上行李箱,問道:“零食會不會帶太多了?”

    “沒事,再來多少我都拎得動。”祝饒說道,畢竟他們這回要去的地方有點遠,左時寒喜歡吃的東西那邊未必有賣。

    說著他一手就提起行李箱,空著的另一只手還單手將左時寒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上。

    猝不及防之下左時寒低低驚呼了一聲,最后按著祝饒的肩沒忍住笑出聲來。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打聽姓左的偶師消息,師兄也知道了,一查到這些他便告訴了我。”祝饒直接抱著左時寒出門,“他一邊穩著礦老板,一邊說他一個人解決不了這件事,要等我也過去。礦老板坐了三天有些坐不住了,我們得抓緊時間,免得他又找其他人,徒添變數。”

    祝饒買的兩張機票恰是今夜凌晨的,明日一大早就能到達目的地。

    左時寒無所謂,休息對他來說不是必要的事情。祝饒一直將左時寒抱到樓下才松手,切實顯示了一把他的力氣有多大,約好的車沒一會兒就到,深夜的道路十分空曠,網約車開上高速,一路疾馳將他們送到了隔壁大城市的機場。

    天氣很好,飛機沒有誤點,幾個小時后順利落地。一離開機場,祝饒見看見了機場外多年未見的師兄。

    舉著牌子呲著個大牙接機的師兄一看見祝饒身邊的左時寒就愣了。

    祝饒來時沒和他說過還帶了別人,師兄疑惑道:“這位是……”

    祝饒攬住左時寒,一臉得意:“你弟媳。”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半晌后師兄怪叫:“你和未成年談戀愛?!”

    第70章 礦老板

    祝饒信誓旦旦左時寒已經成年,程堯光懷著對師弟道德品質最后的信任,勉為其難止住了接下來批判的話。

    只是一路上仍時不時透過后視鏡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左時寒,多看一眼對祝饒的信任就動搖一點,還是懷疑師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做人了。

    直到祝饒出聲問他那個礦老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才將程堯光的注意力拉回正題上來。

    通過手機到底沒法將事情講清,其中細節還是得當面細談。

    “礦上又出了人命案子,和以前幾回一樣,人也死在了礦井下。這一次倒沒有牽扯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死因,驗尸單顯示死者一時間吸入粉塵過多,咳嗽的時候一不小心將自己嗆死了。礦老板按照規定做出了賠償,家屬也接受賠償金拿錢離開,結果家屬才走沒幾天,礦上就開始鬧鬼。”車沒一會兒就開上了高速,煤礦所在的小縣城沒有機場,直接開車過去要比坐高鐵方便許多,開上半日就能到。

    在收費□□了錢,放行后程堯光才繼續道:“下井的工人起初倒是沒遇到什么怪事,事情都出在晚上。這些工人基本住在煤礦附近搭起來的員工宿舍里,許多人晚上做起了相似的噩夢,他們夢見自己從床上起來,周邊正是熟睡的工友,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真的醒了,據他們所說,這夢也確實真實得不像話。夢里他們起來后,下意識就出門往外看,看見天上的月亮很圓,很亮,月下的礦井前,站著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夢里的人往那個影子走去,走到跟前以后,發現那居然是他們前幾日死掉的工友。”

    程堯光的語氣很平靜,常年和靈異事件打交道的他什么駭然的場面都見過了,但足以想象工人們描述起這個夢時語氣該是多么驚恐。

    光是夢境的內容本身就足夠嚇人了,更別說他們醒后一通氣,發現做了這個夢的人不止自己。

    普通的噩夢一下子就往鬧鬼奔去。

    “第一天不算完,第二天這個夢還在繼續。這一次做夢的人稍微有了點意識,不敢再出門,但夢境里卻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仍舊往門口走去。一出門就看見天上的月亮和頭一天一模一樣,月亮底下的黑影卻不再站在礦井入口,而是朝員工宿舍又走了一點。”程堯光屈指敲了敲方向盤,繼續說道,“有些人會夢到,有些人卻沒有做夢。我去看了看是體質原因,做了夢的人體虛易被陰氣入體。每過一晚上,那人就會離員工宿舍更近一點,很快就有人禁不住逃了。這幾日還沒出十五,大多人都已經回家過年,還留在礦上的人本就不多,這一走就只剩下零星幾個,我去問了那些離開的人,都說一離開礦井就不再做那個噩夢了。”

    祝饒回憶著之前和程堯光在手機上的聊天內容,問道:“那礦老板說他也做了這個夢,他也在礦上?”

    “對,他就住在員工宿舍邊上的一幢獨棟小樓里。”程堯光點頭道,“不然你以為他為什么那么急?那鬼魂在他夢里都快走到他家門口了!我是真沒辦法才叫你連夜趕過來,查到的東西還不夠多,那老板已經坐不住了,只能趕緊叫你過來自己看看。”

    “謝了,師兄。”祝饒真心實意道,程堯光一邊查礦老板的底細一邊還要穩住他,這幾日顯而易見也沒怎么歇息。

    “這倒不必,那人身上的事實在太怪,就算沒有你我也要查到底的。”程堯光回頭看了他倆一眼,目光著重放在左時寒身上,嘴里的話卻是問祝饒的,“倒是你,怎么帶了人過來,也不怕他傷著?”

    左時寒一副乖巧無害模樣,雖然祝饒再三賭咒發誓他真的成年了,但程堯光不管怎么看左時寒也是少年的纖弱身骨。礦老板背后的水有點深,他們師兄弟一起出馬都不知道兜不兜得住,程堯光只覺祝饒將……咳,將弟媳帶過來實在是太不理智。

    “我都還沒給你倆正式介紹過,師兄,他是左時寒。”祝饒又輕輕拍了拍左時寒的肩,“時寒,這位我師兄,協會坐鎮東北的大封師程堯光,前程的程,堯舜的堯,光明的光。”

    祝饒沒有確切告訴程堯光左時寒是哪三個字,但光聽姓氏的讀音,程堯光就知道不一般。

    “我還以為是你給自己查的事呢,原來是給媳婦查的。”程堯光嘀咕道,他倒是小瞧這個看上去沒有修為在身的少年了。

    祝饒在查左氏偶師,那位他顯而易見動了真情的少年又姓左,恐怕這位也是個偶師。

    以程堯光的見識自然對偶師有些了解,曾幾何時偶師也是封師里頭的一大派系,好幾百年前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在極盛之時迅速衰弱,現在好似只在海外能看到幾個了。偶師修習的術法沒有流傳下來,只是根據典籍記載,似乎有點邪門。

    不過左時寒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壞人,程堯光對祝饒喜歡的人的人品還是放心的。

    程堯光沒有深究左時寒的底細,有必要說的事情祝饒不會瞞著他,沒說程堯光也不會追根究底。

    知道左時寒有自保能力后程堯光放心了許多,繼續給他們講礦上發生的事,不過大部分都已經通過手機發來的文件和剛才的講述說完了,現在也就是補充一些細節。

    幾個小時后,汽車開到了煤礦所在的成林縣。

    成林縣是東北一個平平無奇的小縣城,占地較小,人口不多,發展緩慢,交通不暢,勞動力流失也十分嚴重,直到礦老板在這里挖出了一座大礦,才給成林縣帶來一些起色,只是十幾年過去,成林縣又顯出了日薄西山之氣。

    “挖了十幾年這座礦已經被開采得差不多了,就是沒出這件事,何老板不久也要離開去找新礦了。”程堯光一邊左打方向盤讓汽車拐上專門為運輸煤炭修筑的公路,一邊對車后座的二人說道,“何”正是那位礦老板的姓氏。

    礦老板本名叫何偉業,沒過多久祝饒就看到了這位只在程堯光發來的文件里看過照片的人。

    程堯光開進成林縣后就給何偉業發了消息,何偉業知道他們快到,一早就在路邊等著了。車門一開便忙上前去,迎著他們幾人下來,一邊說著客套話恭維話,一邊領著他們去吃飯。

    何偉業和廣大這個年紀的中老年男人一樣,穿著料子舒適的休閑服,挺著個大大的啤酒肚,腦袋已經呈現出禿頂的趨勢。何偉業滿面不健康的油光,眼睛底下兩個重重的眼袋,顯而易見這幾天是沒睡過一個好覺,神經已經在繃斷的邊緣。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記得先給遠道而來的大師接風洗塵一下,不過流程簡單了些許。不像程堯光來時何偉業是帶著他去縣城里的酒店說的事,程大師的師弟這會兒來接風宴就只能辦在礦區里了,請來的廚子飯都做好了一半,只等著祝饒快點吃完好給何老板看看礦里到底鬧的哪門子鬼。

    祝饒也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此遭是來查清何偉業和姓左的人究竟有過什么牽扯的,也不想在沒意義的事上浪費太多時間。不過他一路來粒米未進,確實該吃些東西補充□□力。

    除了關注何偉業,祝饒的注意力便放在左時寒身上,很快他就發現左時寒一下車便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何偉業。

    “有看出些什么嗎?”祝饒小聲問。

    他能看出何偉業陰氣入體,被鬼魂所擾一事確沒作假,更多的東西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但活人看不出的東西,鬼仙卻未必。

    左時寒點點頭,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清的聲音說道:“界石。”

    祝饒倏然一驚:“他身上有界石?”

    左時寒搖搖頭:“接觸過,不在他身上。”

    何偉業和左氏余孽的牽扯,眼見著深了一分。

    何偉業此刻全然不知左時寒一到就把他的底挖出來了一些,他只在左時寒剛下車時因為他的容貌多看了兩眼,問了程堯光幾句。得到這位少年是他師弟男朋友的回復后,雖然這關系對何偉業來說有些超前,不過都在這緊要關頭他哪還有工夫在意祝饒喜歡的是男是女,只要能解決事情祝饒喜歡的是鬼何老板都要夸他倆是天作之合。

    飯桌上,何偉業沒少對祝饒噓寒問暖,雖然祝饒看上去年輕,但何偉業早從程堯光那里得知祝饒是他們這一行當代的領頭人,不說本領高出程大師許多,就是比之他們去世兩年的師父廖大師,也早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何偉業越看,越覺得祝饒氣質果真不凡,看上去就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這位高人對他許諾的重金答謝興致缺缺,注意多半都落在了他帶來的男朋友身上。

    何偉業深知投其所好的道理,頓時意識到要和這位美貌少年打好關系,一邊舉起酒杯夸他倆郎才郎貌,一邊問祝饒他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左時寒不愛說話,與外人交談時,倒確實經常由祝饒替他說。

    祝饒道:“左時寒。”

    他一直注意著何偉業的神情變化。

    果然哪怕還不知道這是哪一個字,光聽見讀音,何偉業的神情就瞬間僵住。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一区黄|午夜福利国产成人无码GIF动图|骚色综合|国产婬乱=a一级毛片多女|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动漫 | 牛牛热在线视频|久久精品2024|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乳巨码无在线观看|亚洲综合色视频在线观看|草的爽=aV导航 | 国产一级黄色|美女把尿口扒开让男人桶|sif=angtv国产在线|亚洲一级毛片色视频|一级二级三级=av|特级理论片 |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天天躁日日躁狼狼超碰97|综合亚洲视频|欧美性生交XXXXX无码小说|成年人免费网站在线观看|96国产精品 | 国产成人毛片在线视频|视频在线播放|91福利在线看|国产亚洲无|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日韩精品一卡 | 91精品福利视频|午夜激情国产|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琪琪|国产=aV无码专区国产乱码|一级片日本|久久久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 | 1000部爽爽视频免费|亚欧乱色国产精品免费视频|无人在线视频观看免费|68日本xxxxxxxxx|bbbbbbbbb免费毛片视频|激情综合丁香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99精品免费在线|能在线观看的一区二区三区|69国产盗摄一区二区三区五区|精品国产一二区|亚洲最新=av网址|日本丰满岳乱妇在线观看 | 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性欧美视频在线|99九色|99久久精品美女高潮喷水|国产午夜福利在线看|国产免费黄网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久久精品国产精品青草色艺|国产亚洲欧美在线另类|女被啪到深处喷水视频网站|天天看高清特色大片|#NAME?|四虎影像 | 亚洲免费不卡视频|国精产品一品二品国精品69XX|欧美色p|国产成人黄色网址|国产成人无码免费看片软件|欧美一二区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毛片|成年视频免费|未满岁18禁止在线WWW|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国产视频一视频二|国产精品卡一 | 91毛片在线观看|人妻=av无码系列一区二区三区|国产乱在线|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仙踪林|九一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专区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gogo大胆少妇大胆艺术又|日本高清视频www|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潘金莲|91综合精品|亚洲中文精品久久久久久|#NAME? | 亚洲精品毛片一区二区|在线理论片|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边打电话|久久久久久久|亚洲中文字幕无码第一区|亚洲欧美偷自乱图片 | 麻豆=aV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午夜看片|夜夜爽日日澡人人添蜜臀|性做久久久久久久久久|无遮挡又黄又刺激的视频|九一免费观看网站 | 扒开双腿吃奶呻吟做受视频|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日韩精品在线一区|国产精品色婷婷亚洲综合看|午夜专区|亚洲人成人毛片无遮挡 |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1000部爽爽视频免费|亚欧乱色国产精品免费视频|无人在线视频观看免费|68日本xxxxxxxxx|bbbbbbbbb免费毛片视频|激情综合丁香 | 天堂中文在线看|亚洲国产精品国自产拍=aV|好看的欧美熟妇www在线|久久国产亚洲欧美久久|四虎精品成人免费视频|曰本久久久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亚洲视频精品在线|国产免费=av资源|在线区一区二视频|成人中文在线|激情综合亚洲|秦岭神树动漫版免费看 | 50岁退休熟女露脸高潮|欧美高潮喷水高潮集合|久久久久久久综合|国产视频四区|99麻豆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优播|久99久在线 | 91久久香蕉国产熟女线看|人成精品视频三区二区一区|99久久精品国产91久久久|婷婷影院91xxxss|26UUU另类亚洲欧美日本|69p=ao强力打造免费高清在线 | 欧美成人一二三|一区二区国产在线|欧美黑人激情性久久|欧美性大战久久久久久久蜜桃|亚洲色播爱爱爱爱爱爱爱|亚洲日本二区 | 性日本少妇|无码粉嫩小泬无套在线观看|一级片九九|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成人|国产综合片|从大树开始的进化动漫免费观看 | 6996网站免费观看|麻豆传媒免费在线观看|欧美多p视频|老司机午夜在线|亚洲国产高清理论片|国产在线高清观看 | 国产V精品无码好舒服欧美精品|一本之道亚洲|亚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入口|成人学院中文字幕|国产精品成人观看视频网站|欧洲成在人线视频免费 | 午夜影院在线播放|色姑娘天天综合|亚洲=av国产=av综合=av|#NAME?|亚洲毛片一区二区三区|#NAME? | 日韩精品成人=av|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一线|国产三级=aV在在线观看|GV无码免费无禁网站男男|欧美videos另类极品 | 老汉=av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又大又黑又粗免费视频|黄大片日本一级在线=a|成年人黄色毛片|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国产精品91大屁股白浆一区二区 | 日韩精品三区|国产成人精品=a视频免费福利|色中色综合|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一级毛片精品完整视频版|国产字幕在线看 | 91成人小视频|国产精品乱码视频|日韩美女乱婬=a=a=a高清视频|www.xxxx欧美|欧美浓毛大BBwBBW|精品图区 在线观看免费v=a|国产久一|日本亚洲三级|c=aowo88国产欧美久久|能免费看的=av|97热精品视频官网 | 业余自由性别成熟偷窥|国产夫妻原创自拍|91精品区|青青青爽视频在线观看|黄片毛片在线|朋友的姐姐2在线观看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亚洲永久免费观看|苏州到黄山|欧美多人片高潮野外做片黑人|91=a=a=a国产|免费观着女人高潮视频|不卡的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不卡|欧美日韩色另类综合|中文字幕在线欧美|免费视频日韩|国产精品第七十二页|天天草狠狠干 | HD性丰满白嫩白嫩少妇=aV|免费成人黄色大片|久久精品中文字幕|久久无码国产专区精品|欧美=a∨|91精品一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软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