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木匠村
連闕遺憾地被“請”出了卡牌店, 他想著價目表上29999積分都換不到的永久召喚卡牌和自己最高完成度只領(lǐng)取到的1440積分,半開玩笑地對著空氣低嘆道:
“這么多積分,能換多少張空白牌呢?”
他的話罷半晌也未聽到回答, 想起離開副本前兩人去取種子時景斯言似乎就未置一語,連闕再次輕喚道:“景斯言?”
“請問有什么能幫助您的?”
酒店前臺帶著禮貌笑意的聲音打斷了連闕的思緒, 四周卻安靜得沒有景斯言的回答。
連闕靜默片刻,看向早就已查看選好的價目表:“標準大床房,一晚。”
他說罷又看向一旁的餐單, 如今他還剩840積分,除去一晚房間的80積分,他可以在房間睡滿12小時。
但是如果點一份價值200積分的雙人餐……他還可以睡上9個小時。
雖然要舍棄3小時的睡眠時間,但考慮到卡牌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連闕便補充道:“再來一份200積分的雙人餐, 送到房間。”
“好的,餐費需額外支付, 請您在這里刷卡。”
連闕走到刷卡機前,刷去了200積分, 又重新選擇了房型, 但這次刷卡時, 系統(tǒng)卻出現(xiàn)了錯誤提示——
【經(jīng)檢測, 您的等級超過了該房間的最高可入住等級,請選擇與您自身等級匹配的房間。】
連闕疑惑地抬起頭。
“是這樣的, 我們酒店80一天的標準大床房只提供給E、F評級的用戶,288一天的商務房可提供給C-E等級的用戶,588一天的尊享房提供給C級以上評級用戶, 888-1888一天的總統(tǒng)套房為S級以上用戶特別提供。”
前臺解釋道:“目前十九獄初開,以上客房全部可享8折優(yōu)惠!”
連闕看著已經(jīng)下單的客房餐, 猶豫如果不能退單要不要打包帶走換一間酒店。
“安全區(qū)內(nèi)所有酒店價格透明統(tǒng)一,不知道您想辦理哪一款房型的入駐呢?”
“……”連闕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離開的動作。
難怪外面有那么多人選擇在酒吧買醉。
他簡單算了一下,如果選擇尊享房,也只剩下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
門外是燈酒霓虹的喧囂,門內(nèi)是打過折也需要接近五百積分、即便兌換也沒有時間住滿的酒店……最后他還是黑著臉選擇了尊享房。
連闕來到房間后便將外套隨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副本的最后一晚沒有休息再加之消耗了過量的體力,此刻他只想盡早休息。
但是……
他略微沉吟后對空氣說道:“我叫了兩份客房餐,如果你還在,等下一起吃個飯?”
他不知道景斯言為什么心情不佳,但因為剛剛他想要將卡牌回收的話,也因為畢竟這張卡牌還是消耗了景斯言接近三萬的積分,為了他們以后關(guān)系的融洽,他還是覺得這頓飯十分有必要。
那張卡牌依舊在他外套的口袋中沉寂。
“我先去洗澡。”
連闕未再催促,趁著客房餐還未到他便解開襯衫向浴室走去。
褪去的襯衫之下是恰到好處的肌理線條,他的皮膚素白得宛如新生,沒有任何傷疤或薄繭。
此刻在浴室氤氳出的燈光下更顯得清冷無瑕。
燈光未觸及的紗簾之后,靜立的人自覺地背過身。
身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隨后傳來的并不是淋浴水聲,而是似捉摸不定的按鍵聲和最終傳來的洗衣機運轉(zhuǎn)聲。
伴著機器運轉(zhuǎn)的聲響,浴室內(nèi)的人才終于走向淋浴。
景斯言背靠窗臺而立目不斜視地站在陽臺外,如同最盡職的守衛(wèi),對身后的房間保持著應有的距離。
洗衣機運轉(zhuǎn)的聲音之下是輕淺的腳步聲,打開花灑的聲音……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水滴自花灑中流出……最終一滴滴散落在宛如初生的皮膚之上。
那樣細膩的皮膚原本并不該屬于他那般身手的人,他本該如同最堅韌的頑石。但又該只屬于他那樣的人,不顯半分纖弱,只余滿身矜貴。
他點了雙人餐。
而景斯言早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人同他吃過一次飯。
因為不需要,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
這些念頭隨著耳畔清晰的聲響無孔不入地鉆入景斯言的腦海,他的面上未顯半分,只安靜閉上了眼睛讓世界重歸于黑暗。
……
公館內(nèi)的浴室難免詭異,是以連闕這幾日都只是草草沖過澡便睡下,如今的環(huán)境還算安逸、酒店的餐食遲遲未到,連闕也就緩下了洗澡的動作。
不知洗了多久,直到洗衣機清洗烘干后發(fā)出愉快的結(jié)束音,連闕才發(fā)覺自己洗得有些久了。
他將臉頰的水拭去,正打算去看看洗衣機的情況,卻無意間瞥見手腕的數(shù)字已然變成了橙色,并且正以極快的速度流逝。
9……8……7……6……
連闕猛然間似意識到了什么,急忙將淋浴關(guān)閉。
飛速下墜的數(shù)字最終停在了僅有個位數(shù)字的4上。
他算好了房間的收費、吃飯的收費,卻唯獨沒有料到在已付款的房間內(nèi)洗澡洗衣……還要收費。
連闕黑著臉快速將身上的水擦干,隨手將洗衣機內(nèi)已被烘干的衣服重新穿好,在逐漸倒數(shù)的時間內(nèi)跌跌撞撞地沖出浴室。
此刻門外終于響起了侍者送餐的按鈴聲,景斯言在這片混亂中重新睜開了眼睛,平靜無波的目光中也生出了一絲疑惑。
連闕極少有這樣慌亂的時刻,他的頭發(fā)未來得及擦干,還有水珠順著發(fā)絲流下氤濕了上衣,他剛剛將褲子系好,在門鈴聲中并未去開門,而是快步?jīng)_向被搭在一旁的外套。
偏偏這樣的時刻,連闕的腳下一滑,徑直撲向那件外套。
寒風就在這一刻掀起他的衣角,細雨滴滴垂落在他的身上。
連闕攥緊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外套,預想中因慣性的跌撞并未到來,一只手在他重心不穩(wěn)時堪堪虛扶住他的手臂。
天空是一片灰蒙,雨滴帶著寒意打落在兩人身上,在腳下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漣漪。
這里已不是剛剛酒店的客房。
石磚鋪就成蜿蜒的臺階,穿過古樸的石橋就是一座雨中靜謐的村落。
暗紅的屋檐錯落在雨幕與稀疏的樹影間,宛若一座避世的桃源小鎮(zhèn)。
只是此刻寒風如刀削般刺骨,穿過被雨打濕的衣衫時仿若要將這份陰冷釘入骨髓。
連闕的面色不由變得更加青黑。
什么588的房間,200的雙人餐和見鬼的收費洗衣洗澡……他將那位設(shè)計了整座十九獄規(guī)則的前地獄之主在心中罵了千萬遍,最后只余下一句:
“那位前地獄之主,他最好真如傳說中一樣已經(jīng)死透了。”
景斯言的動作極不易察覺地一僵。
連闕莫名看向身側(cè),只見景斯言已微微頷首隱去了眼底的神色。
他也未再多問,快步穿過石橋走進了眼前的小鎮(zhèn)。
過了石橋,路邊便是一處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是不知經(jīng)歷多少歲月陳舊的刻字:
木匠村。
這里與其說是村莊,倒更像是一座避世的江南小鎮(zhèn)。
雨越下越大,連闕目不斜視地走進村子,在村口便看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人,老人只有一條腿,此刻正坐在院中的雨棚下鋸一塊木頭。
經(jīng)過了上一個副本,連闕對雨天和木匠都沒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那位老人卻已經(jīng)看到了他,擱下手中的鋸子不悅地招呼道:
“這么慢,都等著你呢!”
身后果然已不見了景斯言的身影。
連闕走進院落,這才看到院墻之后的雨棚下還站了五個人。
這五人分別是一位長發(fā)及腰神色驚懼的女人、一名皮膚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對父子和站在角落低垂著頭身著黑色風衣的青年。
隨著連闕走進院落,眾人打量的視線逐一落在他的身上。
最角落沉默的黑衣青年也隨之緩緩抬起頭,露出隱在碎發(fā)之下的單邊眼鏡。他的視線原本只是不經(jīng)意地掃過連闕,一目之下,原本淡薄的目光竟似有遲疑。
連闕不知這樣目光的含義,便若未察覺般在一側(cè)站定。
“各位遠道而來,都是為了跟著我老瘸子學手藝的!我這人沒什么忌諱,你們可以叫我?guī)煾敢部梢愿謇锏娜艘粯咏形依先匙印,F(xiàn)在能踏踏實實學手藝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們是真的想來學習的,我們木匠村如今也只剩下我一個木匠,只要你們肯學,我一定傾囊相授。”
老木匠撐著拐杖站起身,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此刻堆滿了笑意:
“這木工之中,最為精細的手藝就是木偶了,最頂尖的匠人做出的木偶……可是會復活的。”
他的話讓在場眾人只覺冷風拂過,身上便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你們不就是來跟我學這門手藝的?”見眾人面色有異他再次笑問道,隨即便兀自說道:“接下來的五天,我會帶著你們一同做木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帶你們?nèi)シ块g。”
他說著一瘸一拐地走進屋子,示意眾人跟上。
眾人的目光卻不自覺落在一旁的木堆上。
這位自稱老瘸子的木匠,他剛剛鋸出的木頭……都是為了制作木偶的。細看之下,木堆后的墻角處,還丟棄著一堆四肢或面部殘破的木偶。
木偶被隨意丟棄,以扭曲的姿勢淹沒在土墻邊,此刻伴著細雨顯得格外詭異。
“都愣著干什么呢?還是你們今天就想干活了?”
老瘸子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驚醒了眾人,幾人忙跟上他的腳步,連闕也在眾人身后與那位單邊眼鏡的男人前后走進了小屋。
過門時那人的指尖無意自他的手背劃過,即便是如今這樣寒冷的天氣,對方指尖的涼意也依舊難以忽視。
房屋外風雨濕冷,房間內(nèi)卻比屋外更加陰冷,剛剛走進的幾人不約而同地被凍得打了一個寒噤。
這間房子內(nèi)比門外要顯得陳舊,處處散發(fā)著陣陣腐朽的怪味,腳下的地板臟污,踩上去時鞋底也帶著令人不適的黏膩。
連闕低頭打量著腳下的地板,抬起頭時竟再次撞上那位戴著單邊眼鏡男人打量的目光。
視線相觸,那人也未回避,反而微挑起唇。
老瘸子將剛剛鋸好的木材堆放在墻邊,走到眾人身邊引路:“家里亂了點,你們的房間在這邊。”
眾人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兩側(cè)分別有幾扇緊湊的房門,順著半敞的門望去,每間室內(nèi)都極其閉塞,只草草放置了一張單人床。
這樣的小屋剛好有六間,狹窄的空間和簡陋的環(huán)境多少讓人覺得不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每間房間還有一扇不大的窗子。
老瘸子的房間在最靠近門的左手邊,相比之下他的房間要寬敞許多,只是此刻房門緊閉,眾人也難以窺見房間內(nèi)的景象。
“每人一個房間,餓了就自己去廚房找吃的。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七點,我會在這里等你們。”
他說罷便似困乏地哼著歌走進了房間,只留下幾人面面相覷。
這里的房間的確都沒什么不同,只是門外下著雨,房間內(nèi)也異常陰冷潮濕。老瘸子離開后,幾人雖然面色畏懼,但到底也并非是第一次進本,有人查看起四周的環(huán)境,也有人去嘗試打開室內(nèi)的空調(diào)。
雨不知下了多少天,潮濕發(fā)霉的氣息充斥了整個房間。
長發(fā)女人繞過廚房積滿了灰塵的灶臺,看來房間主人已經(jīng)許久未開過火,好在冰箱內(nèi)堆滿了饅頭、面包一類還算新鮮的食物,明天也可以去四處走走,他們這幾日至少不會為食物的問題發(fā)愁。
連闕站在質(zhì)樸的桌邊,剛剛淋過雨,此刻未干的衣服貼附在身上,讓星微自窗縫中鉆入的冷風也顯得格外刺骨。
他不自覺將手揣進口袋,撫向口袋中的卡牌。
連闕的指尖很冷,卡牌似有所感般散發(fā)出陣陣溫熱。
在這之前他可從未想過召喚卡牌還能有這樣的用處,一時間竟因新奇沖淡了因臨時被拉進副本的不悅。
但就在這時,他的指尖卻觸到了奇怪的異物感,連闕詫異地將那樣東西取出,只見掌心靜靜躺著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這把木梳他自然不會覺得陌生,因為它正是在第一個副本中他曾用來為莎莎梳頭的那把。
只是,他并沒有使用空白牌,這把木梳怎么會隨著他被帶離副本?
未來得及細想,一陣宣泄憤怒的摔砸聲便將他的思緒拉回——
“灶臺、空調(diào)這些東西都是擺設(shè)?!一點用都沒有!這么冷的天怎么住人!”
瘦而黝黑的中年男人一拳砸在空調(diào)的面板上,隨即腳步踉蹌著走到一旁的桌椅邊坐下。
繃緊的下顎線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痛苦,連闕的視線落向他按在腿部的手掌。
“你的腿怎么了?不要緊吧?”
那位五六十歲帶著兒子的父親也察覺了他的動作,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男人冷嗤了一聲,緩緩卷起褲腳:“之前在工地,腿上不小心被穿了鋼釘,到了下雨天就會疼。”
他說著不屑地瞥向那對父子:“怎么,怕我異化?”
客廳內(nèi)沒人搭話,倒是剛剛走進廚房的女孩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這里怎么沒有廁所?”
男人放下褲腳,向著門外抬了抬下巴:“在院子里。”
誰知女人聽了面色更加蒼白,如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想去院子就要經(jīng)過滿地的碎木偶,想到這里她就再也不敢提什么廁所了。
“時間不早了,既然空調(diào)修不好大家就早點休息吧。”那位父親顯然也不愿多說,說罷便帶著兒子進入一間房間,不放心地為他反復檢查后才走進相鄰的房間。
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了,連闕此刻衣衫與頭發(fā)都未干,也已太久沒有好好休息,自然不愿在客廳停留。
眾人隨意選了房間,正打算各自關(guān)門休息的時候,那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忽然盯著房間的角落驚訝地喃喃自語:
“對啊!我們可以生火啊!!”
他說罷便快步走到木堆旁,驚喜地查看過這些木頭:“沒有受潮,能行!”
連闕停下腳步,蹙眉回過頭。
“你最好不要動那些木頭。”
“為什么?”男人目光戒備地抬起頭。
連闕還未說話,一旁戴著單邊眼鏡始終沉默的青年率先說道:
“副本里的道具是可以隨便動的?”
或許是他不答反問的話激怒了男人,那男人起身斥道:
“他剛剛不是說了我們自便?!少了木頭大不了明天我去砍樹補上,你的第一個副本難道就是這么畏首畏尾過來的?”
那位與兒子同行的父親也隨著幾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方向:“他說得也有道理。”
“副本要的就是變通,他既然說了沒什么忌諱就不會有事,等下我生了火你們可都別來湊熱鬧!”聽到他的贊同中年男人語氣越加輕蔑,不屑地小聲低語:“憑什么你們這種人也能活過一層。”
有些東西點到為止,既已經(jīng)提醒眾人見他這般也不再勸阻,紛紛回到各自的房間。
室內(nèi)狹小逼仄,風透過破舊得擋不住半分寒意的窗吹入,床上的被褥單薄也根本不足以御寒。
連闕沉默站在簡陋的環(huán)境前,再次想起自己消費后根本來不及使用的酒店房間,半晌才將潮濕的外套解下搭在一旁安靜躺下。
掌心的卡牌觸感溫熱,在這樣的寒夜中如同黑暗中長伴的燭火。
連闕半枕著手臂打量著手中的卡牌,指尖卻再次傳來陣陣灼熱。
如今房間只有他一人,連闕便不再避諱地喚道:“景斯言。”
黑暗中的人影漸漸凝聚,那人微微頷首,刀削般的眉目在夜色中更顯出幾分凌厲,此刻正無聲靜立似在等待著他的指示。
空氣間有片刻的靜默。
連闕回過神來,這才恍然明白,原來這次卡牌發(fā)熱并不是景斯言想出來。
所以,他可能只是和剛剛一樣……覺得自己需要取暖?
左右無事,想起上一個副本抽到?jīng)]來得及翻開的卡牌,如今已經(jīng)進入副本不知該如何調(diào)取面板,他便存著僥幸心理一邊在口袋中翻找,一邊問道:“沒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開心?”
景斯言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依舊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已經(jīng)習慣了他這樣不聲不響的連闕便兀自問起了下一個問題:“剛剛在安全區(qū),我記得我沒有召喚你,你是怎么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吹了風,連闕只覺被褥透著陰涼,說話間不自覺打了一個噴嚏。
“在酒店前臺的時候。”
景斯言走到窗邊,似極為耐心的檢查著窗子。他的指尖觸及纖薄的玻璃,那層玻璃竟如有生命一般緩緩流動,漸漸膨脹得堅實而厚重。
他將窗子關(guān)嚴冷風便瞬間被隔絕在了窗外,又轉(zhuǎn)而不著痕跡地繼續(xù)說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連闕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名字就是召喚的媒介。
翻找口袋的間隙他將那把木梳順手取出,景斯言知他心中的疑慮,便說道:“副本中可以直接攜帶出入的只有限定武器和來自BOSS的贈予,這把梳子應該是她想送給你的。”
連闕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再次摸索向另一側(cè)的口袋,這一次,他的動作倏地一頓。
隨即他自口袋中取出那一沓空白牌,只是整齊的卡牌中間竟多出了一張銀邊卡牌。
在上一個副本結(jié)束時,系統(tǒng)的確提示過他有一張未來得及翻開的隨機卡牌,所以這就是那張卡牌?
卡牌背面依舊是坐于尸山枯骨之上的身影,卻是與金屬質(zhì)感的召喚卡牌不同的銀邊紙牌,他將卡牌翻轉(zhuǎn),背面是肅穆頷首、身著一襲標注有“編號1773”統(tǒng)一制式黑衣的……地獄使者。
連闕、景斯言:“……”
地獄使者卡牌都是……爆率這么高的!?
……
風雨自未關(guān)嚴的門窗鉆入,男人將木料堆好,隨著火光跳躍室內(nèi)終于多出了一絲暖意。他披著被褥坐在火堆前,凍僵的手探向房間內(nèi)唯一的熱源。
房間內(nèi)卻不知為何越來越冷,他的牙齒不住打顫,只能一次次靠近面前的火堆。
但是太冷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因這份寒意變得僵硬。
真的太冷了。
只有眼前的火堆才能讓他麻木的身體感覺到一絲溫度。
他不停地靠近,再靠近……
直到雙手的痛感透過麻痹的神經(jīng)傳入腦海,他才猛然回過神來,驚見自己的一雙手竟已探入火堆不知多久!
痛覺隨著意識的回籠變得清晰無比,他驚得忙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這時,火堆中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因驚恐而變得尖銳的叫聲中一把握住他的手,將他一點點向火堆拖去。
火光中男人掙扎的倒影在墻上被無限拉長,一雙雙枯骨自火盆中探出,墻上的剪影中倒映出無數(shù)把短小而鋒利的刀尖——
第022章 木匠村
連闕睜開雙眼。
細雨打濕了他的衣角, 他站在古樸的石橋上打量著面前處處透露著水鄉(xiāng)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橋就是村口的一戶人家,他走到門口,順著半敞的門望進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潔的制木工具, 經(jīng)過了加工的木材齊齊擺在一邊,另一側(cè)則堆放著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 也有的與常人身高無異,這些木偶無一不是整整齊齊靠坐在墻邊的木桌上,一目望去, 大概有十幾個之多。
房間的門大敞著,屋內(nèi)屋外卻沒有一個人。
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曾來過這樣的地方。
屋內(nèi)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似是在等待來客的到訪。
連闕在門前停下了腳步,忽而側(cè)目看向頭頂?shù)挠昴弧?br />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劃過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下意識的動作如同觸及到了隱匿的開關(guān), 記憶在這一瞬間如山傾海嘯般還潮,熟悉而陌生的環(huán)境、隱在暗處窺探的視線都在此刻顯得有跡可循。
隨著他的察覺, 原本整齊擺放在兩側(cè)的木偶竟齊齊張開了眼睛,支撐著未完工的身體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連闕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但絕不是他白日里進入的副本。只是不知是有人設(shè)下了障目幻境還是……這本身就是一場夢。
意識的最后是他在寒冷的房間裹緊了被子入睡, 所以——或許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夢。
雨水氤濕了他的發(fā)尾與衣角, 就在他察覺的瞬間, 四周的院落房屋開始變得扭曲,木偶最初時還如陳舊生銹一般行動遲緩, 隨著它們躍下木桌動作便越加靈巧自如。
它們漸漸變走為跑,在扭曲的房屋輪廓中顯得怪誕可怖。
連闕的指尖劃過空蕩的口袋,心下卻漸漸安定了下來。
扭曲的房屋漸漸化為猙獰的怪獸、木偶齊齊抓向他似要將他生生撕碎, 瘦削的身影卻依舊站在原地未動半分。
就在這些惡意即將觸及他的衣角時,雨幕中竟無端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無懼天雨舔舐過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張開巨口的房屋,這些東西就如同紙片一般在頃刻間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飛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頭,看向眼前的虛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識薄弱入侵,這里也終究是他的夢。
只是此刻虛空之后一片空茫,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連闕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舊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間內(nèi)溫暖了許多,沒有自縫隙鉆入的寒風、枕邊的卡牌散發(fā)出陣陣暖意,就連被褥也格外厚實。
連闕察覺到了不同,低頭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單薄的棉被此刻已變得厚實溫暖,他的目光卻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被纏上了繃帶——在上一個副本中他的手在鋸子折斷時被割傷,此刻傷口已被仔細處理和包扎好。
他轉(zhuǎn)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見玻璃的厚度有明顯增加,室內(nèi)溫度也有所回升。
還有之前的鈴鐺。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是地獄使者都如這般強悍,還是……
連闕起身穿戴整齊,老瘸子說過要眾人今日早起,他推開門走出房間,正巧撞上圍在門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場夢,他在門內(nèi)并未聽到門外的聲響,此刻房間外的幾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們并未言語,連闕還是在空氣間嗅到了一陣刺鼻的血腥氣。
連闕目光微沉,他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一墻之隔的房間。
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鐵盆中還殘存著燃燒后殘留的黑灰,鐵盆四周卻滿是飛濺的血跡與散落四處的人體組織。
地板、床榻、墻面與天花板都飛濺了道道血痕,其間夾雜著不可名狀的東西,讓整間房間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長發(fā)女人別開目光堅持了半晌,最后還是掩著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對父子中的兒子大概二十出頭,見到這樣的場景也被驚得渾身忍不住顫抖,父親雖然面色蒼白,但他按住兒子的肩膀顯然鎮(zhèn)定許多。
幾人神色各異,連闕的視線卻探尋地看向房間。
這樣的場景看來,男人像是被厲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么。
戴著單邊眼鏡的男人將門重新關(guān)好。
“先去找點吃的吧。”
父子中面色極差的兒子聞言怒道:“你還吃得下?你是惡靈吧?!這樣的場面你是不是已經(jīng)見慣了?”
面對他的指責男人并未多言,目光自連闕身上瞥過,神色自若地走進廚房。
時間已不早,連闕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時,那位去嘔吐的女人白著面色回到了屋內(nèi),她的衣肩發(fā)尾氤氳著水跡,門外的細雨未停,四處都充斥著潮濕陰冷的氣息。
“先去吃飯。”父親對兒子說道。
“我吃不下,你們先吃吧。”他說罷便不再理會父親,重新開門回到了房間。
早餐的氣氛格外沉默,那位父親將面包送到兒子房間以后又復回到桌前,自我介紹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進來的,你們可以叫我老劉。”
女人的面色依舊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面包低聲道:“賀賀。”
老劉聞言點了點頭,轉(zhuǎn)而看向吃飯的兩人:“不知道這兩位怎么稱呼?”
“零一。”男人抬起頭,雖是回答老劉的問題,目光卻看向一旁低頭吃飯的連闕。
連闕沒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視線的試探。
他恍若未覺般吃完最后一口,抬頭看向老劉:“我姓景。”
“好。”
老劉聞言微微頷首隨口應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進副本了,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們就在規(guī)定時間前把東西做好,誰也別動歪心思一起出本。”
連闕低頭聽著他的話,揣進口袋中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卡牌。
他能察覺身側(cè)的人自昨天開始就在暗中觀察著自己,但不知他的試探是因為認識還是尋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與自己的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而他之所以會說自己姓景,也是因為他始終未猜到景斯言的異能是什么,如果他生在曾經(jīng)的末世又恰好做過些什么,那這個姓氏或許會讓聽到的人有所聯(lián)想。
但是什么都沒有。
老劉的表情中沒有任何多余的反應。
或許景斯言不是來自末世,如果他并非來自末世、是真的地獄使者,那他在十九獄初開時又為什么會遭到地獄使者的圍剿。
一個個疑團在連闕心中萌芽,他的面上依舊未顯半分。
“我是被卷進來的人。”叫賀賀的女人無措道:“我只是大三的學生,本來想下學期去找份工作實習……”
老劉對她的話未置可否,只轉(zhuǎn)頭看向連闕二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惡靈,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無事。”
“惡靈?”連闕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我也是被卷進來的人。”
老劉被他的話噎住,只狐疑地打量著他。
連闕回憶著賀賀和在第一個副本中沈逆的話,面不紅心不跳地又復說道:“我也只是大一的學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顧,而且我聽說——”老劉雖不知有沒有相信他的話,顯然也不愿繼續(xù)這個話題,說著故作神秘地示意眾人靠近:“你們知道末世時期被稱為人形兵器的那個人嗎?”
室內(nèi)的空氣隨著他的話似也驟然降低,連闕收斂了面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聽說……他也進入了十九獄。”
“什么?!”賀賀聞言驚恐道:“這……怎么可能……他不是……”
“怎么不可能?他殺了那么多人難道不該下地獄嗎,這里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吧。”老劉冷嗤道:“你們可當心著點,要知道他經(jīng)過機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單從外貌來看根本看不出和人類的區(qū)別。”
連闕在這片沉寂中開口問道:“那個人,他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齊齊轉(zhuǎn)頭看向他。
“對,他叫什么名字?改造人……也應該有曾經(jīng)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賀賀也出聲問道,老劉這才放下心來,將這份不知當作是小輩人的無知:
“溫律。”
陌生的名字讓連闕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正待再問什么,一側(cè)的房門敞開,老瘸子撐著拐杖滿面饜足地自房間內(nèi)走了出來。
“還沒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錯,笑著提醒道:“準備準備,咱們五分鐘后開始。”
聞言老劉急匆匆地吃完最后一口飯,便去房間叫自己的兒子。
被這樣打斷連闕也不好再追問什么,只跟著眾人一同來到院落的雨棚下準備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將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幾人面前的長桌上,吩咐他們今日的工作就是將這些材料的表面打磨平整,轉(zhuǎn)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塊木頭仔細雕刻起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過昨日那個男人去了哪里。
這工作并不復雜,讓原本因自己不會木工忐忑的眾人稍稍安下心來。
老瘸子也并沒有要求眾人一直在院中,眾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頭,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飯。
幾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準備借著機會去村里逛逛。
老瘸子愛不釋手地撫弄著手中雕琢的木頭,隨意提醒道:“傘在那邊的桶里,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抬頭,隨意的態(tài)度反而讓人更生忌憚。
就在眾人猶豫著要不要多做些準備再出門時,有人已徑直走到雨棚邊隨手撐起一把傘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卻挺拔堅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細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氣間充斥著雨水混雜泥土的馨香,連闕走過石板鋪就的小徑,一路上空蕩蕩沒見到半個人影。
連闕一路緩行,反倒像是在悠閑散步。
只是在他身后,始終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隔著細雨悄無聲息。
“有人。”
虛空中傳來輕聲的提醒,連闕腳步未停,繼續(xù)穿過無人的小巷。
雖然下著雨,但整個村落在白日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農(nóng)田果園都未見半個人影,這樣的場景并不平常。
雨中撐傘的人穿過長巷,就在轉(zhuǎn)角之處,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間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隨的人失了目標,他沒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腳步。
就在他欲側(cè)身的瞬間,堅硬的物體已然頂在了他的背后。
“別動。”
男人緩緩舉起未執(zhí)傘的那只手,正是零一。
“為什么跟蹤我?”
“村子這么小,沒道理你走過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聲音帶著和緩的笑意,話罷的瞬間,他轉(zhuǎn)過手中的傘擋向身后!
雨滴順著急轉(zhuǎn)的傘面散開,撥向抵在身后的“武器”,連闕卻如有所覺一般向后退開半步,傾傘遮下掃落的水滴。
那把傘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傘尖化為利刃一般直刺破對方展開的傘面。
刺破的傘面隨之被撥向一側(cè),連闕順勢一記直踢向那人的腰腹處,零一閃避不急重重摔在一側(cè)的墻上。
連闕重新?lián)伍_傘,另一只手握著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見狀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著短暫的僵持中,雨聲中漸漸傳來一陣細微的交談——
“這里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面這些木頭根本沒辦法點燃。那個老頭說的松樹也沒找到,在這樣下去鬼還沒找上門,咱們就先凍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連闕二人不約而同地屏息靜聽,交談的聲音應在房屋后的另一條小巷,然而讓他們?nèi)绱私鋫涞氖牵莾傻缆曇舳疾⒎莵碜运麄冎械娜魏我粋人。
這里不止有他們六個人——
還有其他的“玩家”。
第023章 木匠村
這是一處寬敞的院落, 院中一側(cè)規(guī)矩堆放著制作木偶的材料與工具,一位長發(fā)及腰的人正坐在雨棚下的木盆邊,背身擦拭著半干的頭發(fā)。
那人的手不知為何在輕輕顫抖, 伸向一旁刻木的小刀……
隨著卷起長發(fā)的人微微側(cè)過頭,連闕這才看清, 那竟是個男人。
他攥緊手中的刻木刀,如同下定決心一般突然狠狠劃向自己的頭發(fā)!
就在小刀即將劃向他的長發(fā)時,一條木棍突兀地自大敞的房門內(nèi)飛出, 徑直打在男人持刀的手腕處,將他手中的小刀震得飛落在一側(cè)地上。
男人捂住陣陣發(fā)麻的手腕驚慌站起身,身后的老者已經(jīng)將拐棍拾回,重重敲擊在地。
“你這是想干什么?”
老者衣衫襤褸、氣勢凌厲,在他枯瘦的面龐, 那一雙眼眶下其中一個卻是一片空洞,讓他顯得更為可怖。
“我我我……”那人嚇得跌坐在地上, 顫顫巍巍地說不完一句話:“我沒有……”
連闕與零一沉默隱在墻頭,兩人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觀察著院內(nèi)的一幕。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 你怎么就不懂這樣的道理?!”
那位老者說著一拐杖抽在男人身上, 男人的哀嚎剎時間回蕩在院內(nèi)。
連闕凝眉將視線轉(zhuǎn)向一旁的房屋內(nèi), 在雨棚的半遮下, 有人正立在門前平淡注視著眼前的一幕。
如今形勢不明,連闕和零一都未輕舉妄動。
好在老者的拐杖在男人身上敲打了幾下之后便收了手, 怒斥道:“我不管你們曾經(jīng)怎么樣,到了木匠村就必須遵守這里的規(guī)矩!”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吊著一口氣,疼得在地上抽搐著。
“今天的工作不許偷懶, 天黑之前沒有做好……”
“好、好的……”男人沒等他說完便顫抖著說道。
老者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而仿佛沒有察覺到門口的人徑直越過他走進房間。
那位獨目的老者雖然身形枯槁, 揮棍的動作卻極有力道。地上的男人疼得冷汗直流,他看到門口的人,呼救般想爬起身,那人卻視若無睹地自他身側(cè)走過,徑直走到一側(cè)的木材堆前。
就在這時,有四人自門外快步走了進來。
領(lǐng)頭的人目光陰沉,進院后便將手中的傘丟在一旁:
“老瞎子在說謊,他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這個副本也不止我們幾個,我們剛在村東頭發(fā)現(xiàn)了一對父子,沒費多少力氣就抓住了,幾句話就跟我們交了底……這里除了我們還有另外一伙人。”
他說罷似有察覺般抬起頭看向雨中的墻頭,那里早已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
連闕與零一前后回到老瘸子的家,經(jīng)過這一遭,兩人的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其余幾人圍在院中正低聲說著什么,見兩人進門不約而同止住了交談。
連闕撐傘率先走進,跟在他身后的零一卻未如他那般閑適,出門前還好好的傘此刻破了一塊洞,有雨水順著洞口滴落在他的身上。
但即便連闕的傘面完整,他的身上也被雨水打濕了大半。
“你們怎么才回來?”老劉見狀忙招呼他們過來,等到兩人都來到雨棚下,他神色難看地低聲說道:
“這個副本并不是只有我們,我們剛剛發(fā)現(xiàn)了其他人,和我們一樣進入十九獄的人!”
連闕對他的“發(fā)現(xiàn)”不置可否,他剛剛聽到對方探路四人的話,便知道他們幾個也不巧撞上了。
只是是誰發(fā)現(xiàn)了誰,就顯而易見了。
“對方不知是敵是友,是不是跟我們同一時間進入副本的,但是,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十九獄每一個副本都代表著一種墮性。”
“對,我在安全區(qū)的時候聽說過,如果購買提示卡有可能會知道副本墮性。”賀賀抓過自己的頭發(fā)喃喃低語。
老劉微瞇著眼,篤定地說道:“無論如何,老瘸子一定對我們說了謊,我猜這里就是謊言地獄!”
見眾人不語,他越發(fā)覺得自己的猜測準確:
“知道了這個,咱們只要小心老瘸子給我們錯誤的信息就好了。”
連闕挑了挑眉,如果沒有上一個副本,或許他的推測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在上一個副本中,無論是謊稱自己是公館主人的文森瑞、隱瞞了部分真相的崔靜還是欺騙自己的莎莎,故事的推動與轉(zhuǎn)折點都來源于各自的謊言。
既然所有人都無法重復進入相同墮性的地獄,那這里就不會是謊言地獄。
只是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測。
“但這些還只是我的推測。”老劉轉(zhuǎn)而謙遜道:“大家都來說說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這里既然有其他進入十九獄的人,那他們身邊會不會也有其他NPC?”
賀賀撓了撓自己的頭發(fā):“因為我在上一個副本的時候就是這樣,有兩個鬼王,一個是壞人一個是好人,我們要選擇幫助誰……”
她的話一出老劉和小磊對視了一眼,跟著附和道:“我們沒有這樣的情況,但如果是這樣,那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就說得通了。”
“你們剛剛出去,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說話間,他的視線掃過被兩人放回原處的傘,回想起零一傘面的孔洞又探尋地望向零一:“你們是一起的?這傘是怎么回事?”
“不是。”連闕率先說道:“剛在門外遇到的。”
老劉微微頷首,無論相信與否,他都不希望這兩人是一起的。這位自稱姓景的男人年紀不大,長相雖極具鋒芒,但如他所說也的確不像是惡靈。
至于另一個叫零一的男人,雖然他的長相也算出挑,但身上更多的反而是書卷氣。
零一淡淡瞥過連闕,因他這樣將自己撇清的態(tài)度微微挑眉,還是避過這個話題答道:“你們猜得不錯,村西面還有一個木匠。”
“什么?!”老劉眉頭深鎖:“老瘸子果然一直都在騙我們!”
“我騙你們什么了?”
老瘸子的聲音自眾人身后響起,老劉瞬間被激得頭皮發(fā)麻,他僵硬著回過身,就見老瘸子正倚在門邊不知聽了多久。
老劉慌亂地想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誰料老瘸子卻并未在意,只拄著拐走到眾人身側(cè)坐下。
“你剛剛?cè)ツ窍棺拥脑鹤恿耍俊?br />
“嗯。”零一應聲道。
“都聽見什么了?”
“他說……他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連闕隨著零一導向性十足的話觀察著老瘸子的表情,果然見他平靜的面色中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暴怒道:
“他放屁!”
“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又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如果不是因為他,我的腿怎么會……他那樣的人根本不配成為木匠!”老瘸子將手中的拐杖重擊向地面,極力維持著面上的平和:
“所以,我才是這里唯一的木匠。”
話罷他也不欲多說,用拐棍敲打著臨近的木椅:“活都干完了?”
眾人聞言忙回到各自的位置,老瘸子雖然踱步進了房間,未說完的話還是縈繞在眾人心中。
經(jīng)過了早上老瘸子的點撥,此刻幾人干活的動作還算得心應手。
連闕將手套戴好,拿起雕刻成型的零件在手中端詳。
透過木塊,他的視線落向坐在對面的賀賀。
她正認真打磨手中的零件,卻時不時抬手揉過自己的發(fā)頂,最后干脆將礙事的手套脫下,渾然未覺指尖的木屑已然沾染了長發(fā)。
連闕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在屋頂看到的那幕,村西的獨目木匠和意圖剪斷頭發(fā)的男人。
“你的頭發(fā)怎么了?”
連闕突然的問話在眾人的沉默間異常突兀,其余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循聲望去,賀賀這才發(fā)現(xiàn)連闕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而此刻她的手還在無意識撓著頭。
她的指尖染了木屑,此刻發(fā)頂也被染上了點點黃白。
她忙將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可能是因為有木屑,頭發(fā)有點癢。”
眾人都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聽罷他們的對話便重新低頭打磨。
賀賀微微頷首,正打算繼續(xù)工作,忽聽連闕再次問道:
“你昨天的頭發(fā)有這么長嗎?”
賀賀聞言低下頭,她的頭發(fā)垂落在腰際,因為頭發(fā)本來就很長,此刻被連闕問起她一時之間也難以分辨。
“別關(guān)注人家小姑娘頭發(fā)長不長了,年輕人,搭訕也不能這么搭訕,而且這里是什么地方,有這樣的時間多動腦想想怎么離開。”
老劉見狀不悅提醒道:“剛剛我們都發(fā)現(xiàn)了線索,只有你一無所獲。”
“我也有去找線索,可我只是個新人,當然不會那么快找到線索。”
連闕這樣的話讓老劉的神色中不自覺浮現(xiàn)起一絲得意,誰知連闕隨即垂眸打量著手中的木塊,拉長了尾音:“不過,我剛剛回來的時候聽到村西的人說……”
老劉一聽這話,急忙追問:“他們說了什么?”
連闕只淡淡抬眼自他身上瞥過:“說他們遇到一對父子,身手差、幾句話就把他們的情況交代了。”
“……”
幾人聞言哪還能不知剛剛老劉說發(fā)現(xiàn)了還有其他人,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被抓住后交代了真相。
老劉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正難堪得想反駁他的話時便見老瘸子捧著一碗東西自屋內(nèi)走出。
“不好好干活,都圍在這里干什么?”
眾人齊齊收聲,只見他說著一瘸一拐地走到低著頭沒怎么說話的小磊身邊,將碗遞到他面前:“一天沒吃飯了吧?我做了湯,趁熱喝點吧。”
幾人聞言神色皆變,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手中那碗白而粘稠的肉湯。
“這、這是什么?”老劉拉住兒子的衣袖,面色慘白地問道。
“你是想問這里面的肉是哪里來的?”老瘸子將二人驚恐的神色看在眼底,他將碗擱在小磊面前,冷嗤道:
“你隔壁的房間不是還有很多?”
第024章 木匠村
老瘸子的話一出, 空氣間濃郁的肉香也仿佛夾雜了刺鼻的腥臭,小磊當即掩住唇干嘔出聲。
老劉的面上也沒有多少血色,他下意識將手臂橫在兒子身前:“他、他身體不舒服, 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了,這湯……就不用了。”
老瘸子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兩人面前, 褪去了笑意后他垂下的目光落在身上便讓人覺得格外陰森。
老劉下意識將視線求助地望向身側(cè),但其余三人卻都沒有看向他們這里。他絕望閉上雙眼:“如、如果一定要喝、我來喝!”
他說著視死如歸一般將手伸向那碗湯。
但他的手還未觸及湯碗,老瘸子便已揚起拐杖, 敲開了他的手。
“我讓你喝了嗎?”
老劉聞言面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顫抖著唇哭求:
“他真的吃不下……放過我們吧……”
他轉(zhuǎn)而抓住老瘸子的衣角,仿佛下一秒便要脫離木凳跪在地上。
連闕終于抬起眼,視線中卻沒有多少波瀾。這些人太過緊張,以至于忘記分辨, 那碗湯中的肉,分明只是——
“哈哈哈。”老瘸子爽朗的笑聲讓老劉僵住, 隨即便聽他說道:“你們這腦袋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怎么連雞肉都認不出了?”
老劉愣愣地看向湯碗,只見湯內(nèi)的肉塊入眼熟悉, 當真只是普通的雞肉。
他卻如被抽丨干了全部的力氣, 自椅子滑落跪坐在地上。
“我只是看天氣太冷、他又什么都沒吃, 所以好心做了碗熱湯。”老瘸子嘆息著搖了搖頭:“誰知道你們這么不領(lǐng)情。”
“我喝!”他的目光明明還帶著笑, 卻讓小磊只覺周身森寒。他顫抖著端起那碗湯,目光閃躲間用湯匙似不經(jīng)意地翻了翻湯水。
粘稠的湯汁內(nèi)只有幾塊切好的雞肉和紅蘑,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老瘸子依舊站在原地,目光不聲不響地定在他身上。
小磊的額頭滲出細膩的冷汗, 卻漸漸放下心來。
連闕微微蹙眉,凝視著他手中的碗。
“既然他身體不舒服, 就別喝了。”
連闕的話讓眾人的目光轉(zhuǎn)而落在他身上,他卻對周遭的視線恍若未覺。
老瘸子攥緊手中的拐杖,似被他們這樣的抵觸激怒:“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別人辛苦的招待的?”
被打磨好的木塊停留在連闕指尖,那雙素白的手套沾染了點點木屑,他不著痕跡地將木屑拂落,看向身后的房間。
廚房內(nèi)積滿了灰塵,他們早上吃的也是一些冰箱內(nèi)的素食,這樣久不開火的人怎么會忽然端來一碗湯。
零一卻將手搭在連闕的肩上,嘆息著笑問道:“他是想問為什么這碗湯只有他有,我們沒有?”
“你們不是都吃過飯了?”老瘸子冷哼道:“我還不是怕你們餓了要說是我招待不周不肯干活!既然你不肯喝……”
他往日帶笑的神色此刻滿是陰鷙,說著便將手伸向猶豫不決的小磊。
小磊面色慘白如紙,忙擋住他的手:“我喝!!”
他說著便仰頭將那碗湯灌下,老劉也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湯喝下。
起初他只是想淺嘗一口,誰知那湯絲滑細膩,入口肉質(zhì)滑嫩、香氣也隨之滿溢味蕾,竟讓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喝起來。
沒幾下便將整碗湯喝了干凈。
這時老劉才回過神來,驚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小磊卻將手中的碗遞還給老瘸子,一臉莫名地看向身邊的父親,他身上分明沒有半分不適的感覺。
老瘸子收了碗,面上又恢復了笑臉。
在經(jīng)過賀賀時,他再次停下腳步,神色頗為慈愛地笑道:“怎么弄成這樣,等下要不要去洗洗頭發(fā)?”
賀賀聞言一愣,這才后知后覺注意到自己還在撓頭的動作,染了木屑的指尖沾染了頭頂?shù)乃榘l(fā),她忙想彈落這些碎屑。
“去洗頭吧。”老瘸子提醒道。
賀賀聞言看向一旁的水池,寒風凍得她打磨的手通紅,想到要用冷水洗頭她便瑟縮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下簡單收拾一下就好。”
老瘸子察覺了她的動作,沉吟道:“是我考慮不周,我一個人住習慣了,家里也沒安那些熱水的電器。你稍等一下,我去給你燒些水。”
賀賀正欲推辭,老瘸子卻已端著碗走進了屋內(nèi)。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間內(nèi),老劉才緊張拉過兒子仔細查看:“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小磊覺得他過度緊張了,按住他的手安撫道:“沒事,就是普通的雞湯,還挺好喝的。”
老劉這才松了口氣,卻依舊不太放心地頻頻側(cè)目打量。
連闕皺眉不無嫌棄地將手中的木塊放下,略帶困倦地重新看向賀賀:
“等下他燒的熱水,你最好不要用。”
賀賀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緊張道:“怎么了?水有什么問題嗎?”
連闕沒有回答,他只是想起那個背身坐在院中的長發(fā)男人,他在想剪發(fā)之前頭發(fā)半干,猜想古怪之事或許會與這個有關(guān)。
但這一切不過是他的猜測,即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況且他剛剛已經(jīng)說了自己沒有跟零一一起,眾人敵我難辨,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剛剛?cè)胄5哪写髮W生罷了。
“直覺。”
他拋下這句話便低頭整理起面前的木塊,在短暫的靜默后,身側(cè)父子因他這樣回答而不屑的輕嗤聲便傳入了每個人耳中。
“謝謝你的提醒。”
賀賀雖然也不太相信他這樣以直覺評判的話,卻還是圓場地說道:“但是我上一個副本的時候被兩個鬼王中的一個救過,既然這里也有兩個木匠,那說不定也是一善一惡。”
“剛剛他給小磊的食物不是也沒有問題嗎?追根究底我們住在他這里,其他食物也是他提供的,如果這些都能成為死亡條件,那我們誰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她的話不無道理,連闕之所以出聲也只不過是出于善意提醒。
聽她這樣說,連闕也不再勸阻,剛好老瘸子拎著熱水走到水池邊,招呼賀賀過去。
賀賀已經(jīng)做完了手中的工作,簡單清理手上與身上沾染的木屑,她便起身走到水池邊感謝地接過熱水。
院子內(nèi)很安靜,只有雨滴敲打雨棚時的細碎響聲。
眾人的目光在這片寂靜中不約而同落在她的身上,看著她將熱水倒入盛了涼水的盆中,又將束起的長發(fā)放下,彎腰浸入水中。
盡管老劉并不相信連闕的話,此刻偷瞄向這一幕也不自覺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女人撩起如瀑布般秀麗的長發(fā),任青絲在水波蕩漾間舒展,并未發(fā)現(xiàn)身后圍坐在木桌邊的幾人目光皆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將頭發(fā)淺淺挽起后便打算回到座位。
小磊瞧見這一幕,壯著膽子起身走到她身邊:“我看你這熱水也沒用完,你不用的話剩下的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只拐杖便重重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小磊疼得低呼出聲,細密的冷汗自他額間流下。
老劉驚得急忙沖到兒子面前,將他護在身后。
老瘸子卻已收回了拐杖,隨手將剩余的熱水倒翻在水池內(nèi),氣定神閑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東西被別人覬覦。”
“不用了、我不用了!”
見小磊被嚇得步步后退,老瘸子愉快地嘆息道:“你也別說是我虧待了你,我剛剛給你煮湯可也費了不少力氣。”
小磊聞言不覺間喉結(jié)滾動,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被他提及的那碗湯。
“都別偷懶,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老瘸子卻像是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一邊說著一邊徑直走進房間。
夕陽已漸落西山,眾人紛紛收回視線準備繼續(xù)手中的工作。
賀賀雖然已將木材打磨好,但眼下眾人都聚在院中,她也沒敢單獨回房間,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看,這不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她一邊擦拭著頭發(fā),一邊愉快地對連闕說道:“雖然在這里是應該多加小心,但還是要保留信任感的,我和小磊不是都沒什么事?”
連闕沒有搭話,低垂的目光無意識落向一側(cè)被小磊憤憤握在手中的木塊上,像是正陷入沉思。
“這快材料都壞了,還有什么打磨的必要!”只見小磊揉著手腕,像是想起老瘸子抽打自己的那一棍,抬手欲將手中的木塊泄憤般丟在桌上。
他酸痛的手腕卻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緊,阻止了他扔出木塊的動作,隨即那只戴著白線手套的手就這樣握住他的手腕打量著那塊雕刻了形狀的木塊。
這木塊同其他木塊一樣被雕刻出了零件的形狀,但與刻刀雕琢的細致不同,木塊正中平面之上卻出現(xiàn)了一處細小的缺口。
缺口四周參差不齊,像被某種蟲類蛀空,在時間的沖刷下留下并不平整的邊緣輪廓。
連闕困倦的神色一掃而空,視線定在這處孔洞上,神色莫辨。
“你干什么?”小磊被他此刻的目光嚇了一跳,見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后松了口氣,便想將自己的手抽回。
他剛要用力,連闕卻已放開了手。
“這些東西你最好不要亂丟。”
隨著他放開手,小磊在自己力道的慣性下險些栽倒,被老劉扶住才堪堪坐穩(wěn)。
“你神經(jīng)……”
“你剛剛在看什么?”老劉按住自己的兒子,雖然他并不覺得這個年輕人會發(fā)現(xiàn)什么,還是警覺問道:“這塊木頭有什么問題?”
連闕將最后一塊木質(zhì)零件擺好,這才脫下手套皺眉擺在一旁。
“你問他這些干什么?除了做事畏首畏尾,他還會什么?他是慫包我可不是!”
小磊因被打斷內(nèi)心不忿,對方也不過是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學生罷了,父親卻因為他反而質(zhì)疑起自己。
想到這里他泄憤一般再次抬手想將手中的木塊摔向桌面,桌上還規(guī)整擺放著幾人打磨好的木塊堆。
他的手剛剛舉起,連闕的聲音便再次傳入眾人耳中:
“你想摔什么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個人的尸體少了什么。”
小磊不知道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些,正欲斥責他不要故弄玄虛時,卻聽身旁父親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骨頭。”
老劉面色瞬間褪去了血色,看向還被小磊握在手中的那塊木質(zhì)零件。
就在小磊仍對他的話摸不著頭腦時,老劉已一把奪過了兒子手中的木塊,心有余悸一般大口喘著氣。
“爸,你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塊壞了的木頭……”
他的話還未說完,老劉便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你、你怎么能幫著外人……”
小磊被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夠了!”老劉打斷他的話,恨鐵不成鋼地怒道:“那個人的尸體沒有骨頭!”
小磊捂著臉似還是不懂,但一旁的賀賀聽到這里終于變了臉色,她慌亂看向老劉手中的木塊,神色瞬間變得灰敗,整個人腿軟得也險些癱倒在地上。
零一將手中剛剛打磨平整的木塊規(guī)矩擺在長桌中的木堆旁,這才不急不忙地說道:“那個人不是說過,他腿上有釘子的貫穿傷,你說像不像他手中那塊上的缺口?”
小磊這才明白眾人在說什么,他們剛剛打磨的雖然看似都是木頭,但是……其中或許摻雜著被剁碎后雕刻的人骨。
這些骨頭不知被施了什么障目,在眾人看來便與普通木頭無異。
“這一切不過是他的猜測,他也不過就是個新人罷了。”小磊雖然面色慘白,卻依舊捂住臉嘴硬道:“說不定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樣,摔了它怎么就不行了!”
“白癡!”老劉忍不住怒斥道:“你忘了那個人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管他什么事?不就是……
想到這里,小磊面上的最后一絲血色褪盡。
那個人在昨晚燒了老瘸子的木材取暖,在眾人的勸阻下還揚言就算老瘸子知道,自己也可以賠給他木材,今日他們眼前的這些木材……
所以,這里的死亡條件,就是這些木材。
而這樣的死亡條件之下,嚴格卻慈愛帶笑的老瘸子是真的懷有善意嗎,他的湯和熱水……
一時間眾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只有零一神色平緩地看向一旁同樣面色無波的連闕。
連闕的神色沒有多少觸動,他只淡淡瞥過癱坐回座位的小磊,這幾日散漫的神色在這一瞬褪盡,只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丟下一句:
“所以,就算你想死也別拖累別人。”
第025章 木匠村
黑夜將至。
圍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異, 賀賀與老劉面色青黑地凝視著桌上的木質(zhì)材料,白日里經(jīng)過他們手打磨的東西此刻他們卻避如蛇蝎。
連闕與零一則是其中的例外,他們一個正在仔細觀察著桌上的零件, 另一個則歪靠在座椅上垂目假寐。
“這些木頭……真的是人骨嗎?”
賀賀搓著手臂問道,現(xiàn)在讓她不安的可不只是這些木頭, 要知道她今天經(jīng)常撓頭,頭發(fā)上曾沾染過多少木屑。
況且,如果這些都是人骨……那雕刻他們的木匠送來的熱水又真的會是出于好心嗎?
“嘔……”
一旁的水池邊傳來小磊的干嘔聲, 連闕平靜地打量著面前散落的零件,揣在口袋中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金屬質(zhì)感的卡牌。
那塊破損的零件被放在與其他零件相隔不遠的地方,在他沉吟之時,一只手輕搭在那顆零件之上,推著它沒入那堆規(guī)范擺置的零件堆內(nèi)。
賀賀與老劉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干什么, 那是……”
那人并未在意,目光反而正落在身側(cè)的連闕身上。
“現(xiàn)在就害怕了?”零一將視線自連闕身上移開, 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剩下的時間,難道你們都不打算碰這些東西了?”
是了, 不管這些東西是什么, 接下來的幾日, 他們都要繼續(xù)完成老瘸子的任務。
想到這一點, 老劉與賀賀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幾分。
雨水帶來的寒意隨著夜幕降臨逐漸變得刺骨,賀賀只覺得在這里再也待不下去, 她站起身正打算進門,連闕的聲音卻再次將她叫住。
“等一下。”
連闕的目光微凝,在賀賀緊繃的神色中沉聲問道:“你的頭發(fā), 是不是變長了?”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賀賀身后的長發(fā),方才幾人并未在意, 但經(jīng)過連闕之前提及此刻再看,眾人才驚覺下午她及腰的長發(fā)此刻竟已過臀。
連闕忙示意眾人禁聲。
賀賀當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她僵立在原地,緊捂著唇像是害怕恐懼從唇齒間溢出驚擾了房間內(nèi)的人。
連闕站起身,再次仔細打量著她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長發(fā),如果說之前經(jīng)過一日她的頭發(fā)稍長了一些,那此刻只經(jīng)過不足兩小時,自她洗過頭發(fā)開始,她的頭發(fā)就至少長出了十厘米。
“怎、怎么辦?”賀賀顫聲問道。
連闕沒有回答,隨手拿起被老瘸子放在一邊的刻木刀,將她耳后發(fā)絲挽起。
“要剪的話,可以剪到原來那么長吧?”賀賀見狀面色更白了幾分,心疼道:“我是舞蹈演員……”
連闕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動作卻未停:“頭發(fā)重要還是命重要?”
“……”賀賀眼中滿是不舍,猶豫間最后還是咬牙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刀尖即將劃過指尖的發(fā)絲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斷喝——
“住手!”
隨著這聲怒喝,高舉的拐杖帶起一陣凌厲的勁風。
口袋中卡牌的溫度似在提醒他背后的一切,連闕卻并未回頭,他繞過女孩發(fā)絲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帶著她稍稍側(cè)身避開了身后的攻擊。
小刀鋒利的尖端也在瞬息之間劃過發(fā)絲,只一個轉(zhuǎn)身之間長發(fā)便齊齊被斬斷散落了滿地。
老瘸子撲向散落的碎發(fā),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縷。
他怒不可遏地攥緊手中的碎發(fā),抬頭看向連闕。
連闕卻像是沒有察覺他的視線,將手中的刻木刀放回原處,這才漫不經(jīng)心地迎上他的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散發(fā)出陣陣灼熱,連闕卻似安撫般摩挲過牌面。
“今天的工作我們都已經(jīng)完成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說罷便當真打算向房間內(nèi)走去。
“你這是在做什么?!”老瘸子指著地上的碎發(fā)怒道。
“之前的發(fā)型不好看,我?guī)退匦滦藜袅艘幌拢F(xiàn)在這樣不是更好看?”
連闕像是并未讀懂他的憤怒,給出這樣一個理由后便徑直打算越過他走進房間。
眾人屏息看著這一幕,老瘸子恨不得將他生生撕碎的目光和攥緊的拳頭無一不在揭示著他此刻的憤怒。
但連闕卻并未避諱,徑直自他身邊經(jīng)過走進房間。
“好看?!”
老瘸子的拐杖重重敲擊著地面:“好好一雙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怒罵著卻竟并未再對他動手,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走進房間,抬手將桌上的工具拂落了滿地。
直到關(guān)好房間的門,連闕這才微微勾起唇。
他的心情還算不錯,將門落鎖后便喚了景斯言的名字,而后在床邊安靜躺下。
這次他并沒有在房間內(nèi)尋找景斯言,反而閉起眼準備入睡。
景斯言卻并未如往常一般靜立:
“剛剛那樣的情況,你可以召喚我,如果你不希望他們發(fā)現(xiàn)我,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樣不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
連闕有些詫異地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不希望景斯言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主要是因為顧及景斯言似乎在被某些勢力追殺。
盡管之前他們的配合默契,他卻也早已習慣了單打獨斗。
至于剛剛……
“這兩個木匠似乎都想從我們身上得到某些東西。”連闕想了想,解釋道:“村西的老瞎子曾經(jīng)想阻止那個男人斷發(fā),而且我發(fā)現(xiàn)在老瞎子離開后,他試圖尋求隊友的幫助。”
“所以我想驗證自己的猜測,是不是需要斷發(fā),和是不是只是本人不可以剪發(fā),處于同一陣營的人可以幫忙斷發(fā)。”
“畢竟……沒有哪一條副本規(guī)則會是‘不要剪自己隊友的頭發(fā)’不是嗎?”
“小磊剛才的舉動我總覺得有點奇怪,我去看了一下灶臺,沒有人動過,所以老瘸子不管是煮湯還是燒水都沒有使用灶臺。”他的視線與景斯言的目光交匯,便瞬間明白對方讀懂了自己的意思:“既然木偶的木頭是人骨,或許賀賀的頭發(fā)也是他需要的其中一個道具,至于我身上的東西……如今也不難猜了。”
“他剛剛……不是夸了我的眼睛?”
景斯言聞言低垂著頭沒有說話,眸中的神色卻越發(fā)凝重。
連闕倒是沒有特別在意,不知昨晚的夢還會不會來,為了保險起見他閉起微抬的眼皮打算先養(yǎng)精蓄銳,掀開被角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這里的床有點小,將就一下?”
但他等了半晌,身邊卻沒有半分響動。
于是他重新睜開眼,疑惑地看向立在房間正中未曾靠近半步的人。
景斯言雖沒有靠近卻也未如往常一般低垂著頭,他正錯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連闕不明所以,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走近窗邊,如昨日一般檢查那扇窗子有沒有關(guān)嚴。
這扇窗昨天他就檢查過,并且出于不知名的能力,窗子本身也被加固得厚實防寒,屬實沒有什么再次檢查的必要。
連闕狐疑地打量著他的動作,也察覺他似乎拒絕了自己的提議。
今日他消耗了不少體力,盡管時間尚早,此刻困意翻涌間他已重新閉上了雙眼陷入沉眠。
夜半時,連闕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只見一張人臉緊貼在窗上,慘白的雙瞳正透過窗惡狠狠地盯在他身上。
連闕的睡意頓消了大半,細看之下他才發(fā)現(xiàn)黑暗的雨幕中正貼在玻璃上的是一個等人身木偶。
這場景比人更加可怖。
木偶貼在玻璃上向室內(nèi)望來,費力地望向連闕入睡的床榻,一雙木指正努力想將窗子扒開。
只是不知是不是玻璃太厚,房間內(nèi)的床頭又剛好緊貼著窗側(cè)的墻,它將整張臉貼在窗上,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再次向床頭望去。
連闕直覺危險逼近,與那雙慘白的眼睛對上顯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正欲閉眼間一只手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視線。
景斯言正立在墻角,身影與黑夜融合。
連闕只覺眨眼間睫毛掃過那人觸感冰涼的指尖,異樣的觸感讓眼前人指尖微顫,卻并未收回手。
窗外細碎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原本輕而易舉便可以打開的窗不知是怎么了,無論它怎樣撥弄,窗閥就是不肯松動半分。
連闕確認了這里并不是夢境,窗外的那只木偶似乎也無法進入房間,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窗外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細小的聲響,最后甚至變成了陣陣扣窗聲。
事到如今連闕自然不難看出,這個木偶無法通過破壞窗子的方法進入,他干脆當作沒有聽到,翻過身再次睡去。
這一晚他倒是沒有進入之前那個奇怪的夢境,相反,他夢到自己獨步在一處幽暗的空間,不知要去往何方,卻似感知熟悉的召喚,順著那個方向一路向前。
無盡的黑暗中,他終于看到了一絲光亮。
在那束光下,有什么東西正在蠱惑他靠近。
就在他打算走近時,這場夢卻走到了盡頭。
連闕睜開眼睛,在灰蒙的天光中靜默半晌,這才坐起身。
窗外的雨還在下,枕邊的卡牌依舊溫熱,無論是厚實的棉被還是隔絕雨幕的厚窗都沒有半分異樣,仿佛昨夜所見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今日除了連闕和零一外的三人神色萎靡,顯然昨晚都沒有睡好,不過好在人數(shù)未少,看來昨天夜里那只木偶并未造訪其他房間。
老瘸子一早便坐在院中拼接昨日幾人打磨的木偶零件,木偶的軀干、頭顱與雙臂以上已經(jīng)拼接了大半,雖未連接到一起,但每一個部件都已經(jīng)初見雛形。
木偶的每一個部件都并非如人骨一般完整獨立,而是有無數(shù)個大小不一的零件拼接而成,像是兒童常玩的樂高玩具,更像是……將一切敲碎后再逐一拼接到一起。
這些部件與常人等身等比,桌上那顆拼接了一半如人類頭骨般的木偶頭部更是惟妙惟肖。
經(jīng)過了昨日他們對木頭來歷的猜測,此刻眾人神色驚懼,賀賀更是掩住唇快速跑到一旁的水池邊干嘔。
在這顆木偶頭旁邊規(guī)規(guī)矩矩擺放著一個不大的木盆,木盆中是一顆顆大小均勻圓潤的白色果實。
幾人下意識看向這盆果實,卻在走近后突然驚見這些果實并非全部純白,每一顆果實中都帶著一塊黑色的圓圈。
就像是一顆顆眼珠。
幾人的面色都變得更加難看,就連剛剛嘔吐歸來的賀賀見狀也再次掩住唇跑回了水池邊。
“看來大家昨晚睡得都不錯。”老瘸子視若珍寶般將手中的零件安好,這才回過頭對眾人笑道。
他說罷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向手邊的木盆,隨手便拿起一顆果子拋進口中,在眾人慘白的面色中嚼得嘎吱作響,唇邊的笑意也越發(fā)陰鷙。
“這蛇目果可是咱們這的特產(chǎn),要不要嘗嘗?”
他說著抓了一顆遞向眾人,在幾人驚恐后退中似得到了極大的愉悅,他挑了挑眉眸中褪去了偽裝的惡意漸深,那只手也停在了連闕面前。
第026章 木匠村
掌心靜靜躺著的果實如同被剜下的眼珠, 漆黑的瞳孔正一瞬不眨地定在連闕身上。
身側(cè)的人連連后退,連闕將視線自蛇目果上移開,落向老瘸子滿含惡意的眼睛。
“這名字可一點都不準確。”連闕輕松點評道:“畢竟蛇的眼睛可不是這樣的。”
“哦?”老瘸子難得耐心問道:“那……你說這像是什么的眼睛?”
“當然是……”
人的眼睛。
連闕接過他手中的果實, 舉到眼前認真打量。
眾人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無論他這樣大膽的舉動是無畏還是無腦, 在他們心中連闕都已是半只腳踏入墳墓了。
“……人偶的眼睛。”
連闕的話讓老瘸子頗為意外,就在他微微揚眉間卻見連闕摩挲著蛇目果的指尖一轉(zhuǎn),便將果實推入口中。
所有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著他并未咀嚼,喉結(jié)滾動間竟就似將那顆果實直接吞了下去!!
經(jīng)過了昨天,幾人對老瘸子的東西都充滿了排斥,尤其是這樣明顯的陷阱,竟然會有人不假思索地跳進來。
就連老瘸子也因此怔忪片刻。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 連闕卻已將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側(cè)的那盆蛇目果上。
“剛剛吃得太快沒嘗出味道,我可以再嘗幾個嗎?”
“……”
在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 老瘸子推了推身側(cè)的木盆,神色既驚訝又嫌惡地示意他自便。
他原本以為撕開了偽裝直接將這種東西捧到他面前, 他一定會如其他人一樣恐懼退縮, 卻不曾想預料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就連他準備好威脅與恐嚇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
現(xiàn)在這個人, 不僅直接吃了那顆果子……還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再問他要?!
算了,反正果子他既然已經(jīng)吃下, 他又何必再計較這些。
就在老瘸子心中憋著一股火,打算等下再找些事情為難他時,卻見連闕竟沒有半分客氣的意思, 徑直走到他身邊……端起了木盆。
“謝了。”
說罷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端著盆走回了房間。
眾人還未吃飯,經(jīng)過了這么一遭幾人的食欲也沒剩下多少, 光是看著被連闕端走的那一盆眼珠……就夠人將隔夜的飯吐出來了。
只是幾人沒想到今天,第一個走進廚房去找食物的人竟然是小磊。
他翻出冰箱里的面包,急切地塞進口中如同在躲避著什么。
正當他費力想將干澀的面包咽下時,一碗湯被推到他面前。
小磊驚恐抬起頭,只見老瘸子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小心噎著,喝口湯。”
……
口袋中的卡牌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灼燙,連闕隨手將門關(guān)好便念出了景斯言的名字,房間內(nèi)沒有桌子,他將那一盆蛇目果勉強放在床邊正打算俯身仔細觀察,身后一道凌厲的勁風掃來!
連闕躲避未及,便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只見景斯言一手攥住他的下顎,一手按在他的胃部,面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凝重:
“吐出來。”
溫涼的指腹透過單薄的襯衫覆在他的胃部,盡管此刻的動作隱忍克制,但不難猜到一旦他突然發(fā)力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
連闕因他突然的動作被按坐在床上,察覺對方在緊張什么,他難得無奈地低笑出聲,拂手將覆在臉頰的那只手打開。
“你在緊張什么?”
連闕將雙手撐在身后,打量著近在咫尺的人:“我又沒真的吃下去。”
話罷,他在景斯言詫異的目光中自大衣的袖口處翻出了一張卡牌。
空白牌可以將副本中的東西儲存并攜帶出本,大多數(shù)人自然只記得“帶出”,卻忘記了卡牌本身的儲存功能。
被儲存進卡牌中的東西切斷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也暫時瞞過了老瘸子的眼睛。
景斯言怔然望向眼前的那張卡牌,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因為對方閃躲的動作而正將手撐在他身側(cè),因為這樣的動作兩人靠得極近,而他的手也正貼在那人纖細卻肌理分明的腹部。
溫熱之間,僅有一層單薄的襯衫之隔。
他猛然間回過神來,便想抽回自己逾矩的手。但這一次連闕卻反而按住了他意圖離開的手,調(diào)侃道:
“再說,吃了又怎么樣……不是還有你?”
“……”景斯言想起剛剛腦海中飛速閃過的幾個物理催吐方法,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好在連闕也未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放開他的手后仔細觀察起手中的卡牌。
蛇目果已被收入空白牌中,繁瑣的花紋中原本留白的位置此刻出現(xiàn)了一顆眼珠。
他又轉(zhuǎn)而看向一側(cè)的那一盆奇怪的果實:
“你說,是這顆果子有問題,還是這盆里面的果子都有問題?”
景斯言聞言仔細觀察起一旁的蛇目果,連闕正想同他一起查看,他卻將木盆稍稍移遠,自口袋掏出一塊紙巾遞給他。
“臟。”
連闕疑惑接過,想起他之前也遞給過自己紙巾,又在來到這里后打掃過房間。
他一邊擦著手,一邊猜測景斯言大概就是患有潔癖的那一類人。
半晌后,景斯言如同確認了什么一般回過頭:“只有那一顆。”
連闕聞言微微頷首,這倒是與他的猜測不謀而合。
他心中有了猜測便也不再耽擱,將這一盆奇怪的東西扔在一旁,再次走出了房間。
此刻房間外也是混亂一片,老瘸子將一碗熱湯端到小磊面前,這一次他顯然遭到了小磊與老劉極力的拒絕。
但奇怪的一幕發(fā)生了,連闕推門時恰好撞見小磊抗拒的神色,可當那一碗湯被送到他面前時,他卻如同被蠱惑一般接過了碗,竟再一次在他父親的阻攔中大口大口地將湯喝了下去。
直到那一碗湯被徹底喝了干凈,小磊才回過神茫然而驚恐地看向手中的空碗。
老瘸子收了碗,心滿意足地走出廚房,哼著不成音的曲調(diào)說道:
“你們今天要做的就是把木偶的上半身拼好,你們既然這么聰明,一定可以按時完成的對吧?”
說罷他便走到院落中自己的位置坐下,今天他并沒有繼續(xù)雕刻反而靠坐在搖椅上似心情不錯地假寐。
眾人也隨著他的話將視線落向長桌上擺放的幾節(jié)未拼好的軀體,神色極為難看。
這些零碎的部件,都是偽裝之下的人骨。
眾人誰都沒有走近那張長桌,既然老瘸子沒有規(guī)定他們要從現(xiàn)在開始動工,幾人便都不約而同放棄了早上的時間,出了院子打算再去四周逛逛。
介于村中的人都閉門不出,幾人打算分頭進村查看周邊的情況。
幾名同伴離開宅院后,連闕繞過小路又重新回到了老瘸子的院落。
他同眾人一起離開后便繞到了院后,翻身躍上了圍墻。
此刻越過圍墻還依稀可以看到前院老瘸子躺在搖椅上假寐的愜意模樣,他便將視線轉(zhuǎn)向一旁。越向房屋后行腳下的路便越窄,房屋后是蜿蜒的小河,如果他想從后窗探入老瘸子的房間,就必須側(cè)身經(jīng)過濕滑而不足鞋寬的小道。
這一路非常難走,但也或許正因為這一點,老瘸子房間的窗子與其他房間的窗子一樣并未加固上鎖。
他小心走過窄道,借著雨水抹掉身后的腳印,這才拉開臥室的窗翻身跳進屋內(nèi)。
即便他已經(jīng)做好了屋內(nèi)場景會出乎他意料的準備,此刻他還是被房間內(nèi)的場景震撼在原地。
房間內(nèi)并不可怖,相反這里更像是一個廢舊的倉庫。除了一張床和一個雙開門的衣柜,房間內(nèi)處處堆放著雜物。
墻角堆放著數(shù)十臺電視機、老式電腦和光腦顯示屏,另一側(cè)則是成堆的通訊接收器、空調(diào)電視遙控器,和幾只貓狗模樣但明顯是機械制作的電子產(chǎn)物。
房間分明很大,堆放了這些東西之后竟顯得有些無從下腳。
如果說這幾日他對這里的認知大概是時間線上要比第一個副本稍早,那眼前這些東西便要顛覆他的猜想了。
這里很可能是與上一個副本時間接近,甚至在那之后。
連闕清理過腳底的淤泥,正想仔細查看這些東西,忽然聽見虛空中的提醒——
“有人來了。”
連闕的視線戒備地在房間內(nèi)逡巡,如今這間房間內(nèi)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剩床下與一旁的衣柜。
他當即拉開衣柜門,卻見衣柜中也堆積了不少空調(diào)、電視的遙控器和手機。連闕來不及細想,急忙避開堆積的手機鉆了進去。
就在他剛剛關(guān)好柜門時,窗外便閃入了一道黑影。
竟正是曾與他交過一次手的零一。
零一明顯也未猜到房間內(nèi)會是這樣一幅景象,他靜立在房間內(nèi)半晌,這才俯身就近拿起腳邊的一個接收器認真研究起來。
看起來,短期內(nèi)他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了。
連闕剛剛為了站進衣柜撥開了腳邊的幾部手機,他們便被堆在衣柜的另一側(cè),此刻因重力不穩(wěn)也開始搖搖欲墜。
就在那部手機即將從位置上滑落的時候,連闕急忙將手機接住,這才未造成什么聲響被外面的人發(fā)現(xiàn)。
他的目光也隨之落在那一側(cè)的手機與遙控器堆上。
在重重的電子設(shè)備之下,似乎壓著一個卷軸,因為剛剛的翻動露出淺淺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想將卷軸抽出,但上面積壓的手機太多,一旦貿(mào)然將手機抽出,必然會驚動外面的零一。
“有人。”
景斯言的聲音再次提醒道。
連闕的心中一動,正在這時,房間內(nèi)的零一似乎也察覺到了外面的響動,他忙將手中的東西放回原處,視線在房間內(nèi)一一掃過,當機立斷地走到衣柜前拉開了柜門。
“……”
四目相對間,連闕坦然地將卷軸抽出。
零一暫時宕機的大腦在手機滑落的細微響動中回神,他立刻撥開面前的手機,同連闕一起站進了衣柜。
房間的窗被再次推開,這一次,打開窗的卻是兩個人。
這兩人并非與連闕他們同組,而是在村西老瞎子家中做客的其中兩人。
“這、這些是什么……”其中一人聲音極低地問道:“難道老瞎子說得沒錯,老瘸子根本不是木匠?”
另一個人雖同樣面露驚愕,卻更快回過神來。
“進去看看。”
他說罷便打算翻窗進來,就在這時,前院內(nèi)傳來一陣嘈雜聲,那人只得硬生生停下了欲進窗的動作,兩人對視了一眼后將窗子關(guān)好快步離開。
柜中兩人這才重新打開柜門,前后走出衣柜。
此刻房間內(nèi)也并不安全,兩人心照不宣地將一切快速恢復好,重新翻窗離開了房間。
走出房間后,前院的嘈雜聲便越發(fā)明顯。
連闕透過圍墻的縫隙向院內(nèi)望去,確認老瘸子還在院中后,迅速將手中的卷軸展開。
這是一份記載木偶制作的手札,其內(nèi)記錄了他認真鉆研人偶制作的過程卻一次次以失敗告終。
然而,這份手札顯然被人分成了兩半,如今連闕手中只有殘破的上半卷。
“我們只是材料!”
連闕并未避諱零一徑直將卷軸收好,院內(nèi)便傳來了賀賀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們從來都不是什么學徒,你和那個瞎子,你們都是騙子!!你們就是想用我們來制作木偶,從來都沒有什么生路,我們每個人都得死!!”
“誰說的?我可沒說過那樣的話,你們沒有材料當然是做不成木偶的,但是——”
老瘸子依舊靠在躺椅上,愜意地張開眼睛:
“沒有材料,你們可以去對家偷啊。”
第027章 木匠村
賀賀今天自一早便戴上了連衣的帽子, 將整張臉也遮了大半。
她沿著小路一路向西,順著記憶中其他人的描述來到了村西的那間院落。
這一路她都極為小心,順著圍院繞到后墻處, 這才終于找到一處因年久而生出的磚墻裂縫。
她壓抑著極速的心跳,小心湊到那道縫隙處, 向院內(nèi)望去。
院中幾人也正打算去四處查看,賀賀的視線在那幾人身上瞥過,卻未找到零一描述中的長發(fā)男人。
她心下忐忑, 又安慰自己可能那人提早出去尋找線索了,況且如果老木匠需要的是他們的頭發(fā),那其實只要等頭發(fā)長了再取下來就好了。
她不知是不是該慶幸自己被看中的頭發(fā)并不會失去性命,畢竟沒有哪個人是失去頭發(fā)就無法生存的。
就在她心存僥幸時,忽然看到在幾人走后的院中, 有人輕手輕腳走出。
那人用一塊布當作頭巾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但在賀賀這樣有心蹲守的人眼中自然一眼便可以看出。
她急忙遠遠跟了上去, 見那人鉆進蜿蜒錯雜的小巷,戒備地左顧右盼后終于解下頭巾, 與他高瘦身型極不協(xié)調(diào)的長發(fā)隨之滑落至他的腳踝。
他顫抖著手自懷中掏出一把小刀, 咬緊牙關(guān), 手中的小刀也隨之劃向耳后垂落的長發(fā)。
就在這時, 他身后長及腳踝的頭發(fā)忽然如有生命一般纏上他的手腕,在瞬間便勒得他手中的小刀滑落在地, 發(fā)絲也在下一秒將他整個人緊緊束縛。
這些發(fā)絲異常堅韌,在將他整個人勒緊后不斷收縮,血滴順著收緊的發(fā)絲滾落片刻便將他的衣服染紅。
賀賀驚恐地癱軟在地上, 死死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
但這些發(fā)絲仍舊在不斷收緊。
突然,有人自背后輕拍過她的肩膀, 賀賀瞬間汗毛倒豎如驚弓之鳥一般回過頭——
……
老瘸子說過那句話之后便丟下眾人愜意地進了房間,連闕與零一前后走進院落,對賀賀問道:
“你看到了什么?”
盡管此刻老瘸子已經(jīng)不在,但他的話還是讓院中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此時此刻,他們怎么會不知道老瘸子口中的“材料”,就是他們這些進入副本的人。
所謂的“偷材料”其實不就是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
“那、那個男人。”賀賀像是回憶起了極可怕的事情:“他被自己的頭發(fā)……吃……吃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然后……然后老瞎子來了。”
“他、他說老瘸子就喜歡說謊,他從一早就告訴那些異鄉(xiāng)人,材料就是他們本身了!他們、他們一定早就知道‘材料’是可以換的!”
“慌什么!”
老劉悲怒道:“我就說,那個什么前地獄之主弄出來這十九獄就是想讓我們陪葬!據(jù)說上一次地獄之門開啟的時候,他就把那些被卷進來的人做成了養(yǎng)料!”
“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小磊見父親怒極,怯怯問道。
“這些都是他的圈套!我們在上個副本遇到的那個人說得對,他不是原生之神嗎,一定是他預料到了自己的死,所以才想把這么多人拉入地獄,用所有人的生命獻祭復活自己。”
老劉的聲音激動,他的話題轉(zhuǎn)得突兀,連闕原本聽他說到那人便耐心去聽,只是聽到這里他也不自覺微蹙起眉。
他不知道原生之神是否能預知自己的死亡,但從他經(jīng)歷的第一個副本的解法不難看出,設(shè)置副本的人是為良善之人留出了一線生路的。
所以老劉所說的,或許并非真相。
“你的那些話,是老瞎子告訴你的?”零一打斷了老劉的話,再次向賀賀問道。
賀賀點了點頭。
“你看到他殺人,他告訴你這些……還放你離開?”
“因為他、他說……他才是真的木匠。只要他做成木偶,就可以殺了老瘸子送我們離開副本。他還說……”賀賀說著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輕,不敢看眾人的眼睛:“他還說,現(xiàn)在他有了頭發(fā),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就信了?”
賀賀抬起頭,看向連闕平和無波的目光,不知為何,在這樣的目光下她反而慚愧得不敢抬頭。
他說得沒錯,在聽到老瞎子的話時,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劫后余生。她慶幸那個男人死了,慶幸老瞎子說只要他贏過老瘸子自己就不會死……
“你什么意思?”聽到這里,老劉不滿地開口:“你想幫對家,讓我們都去死?”
“不是!”賀賀慌亂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老瘸子想用我們做木偶,對家的那些人也想用我們代替自己,那只要幫助老瞎子,我們不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聽了她的話,小磊舉棋不定地看向自己的父親,而老劉亦是沉默了半晌才答道:
“如果我們沒有猜錯,這兩個木匠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想拿到的東西都不一樣。”老劉說著微瞇起雙眼,審視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
“你這樣慫恿我們,是因為你對應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吧,幫助老瞎子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可誰知道,我們被分到老瘸子這里,一旦老瞎子完成任務我們真的還能活下去嗎?”
“我沒有!”
賀賀正慌亂地想解釋,老劉卻搖了搖頭不贊同道:“我知道你在上一個副本里被BOSS救過,但這并不能成為你無條件相信的理由。況且……難道你忘記了,這里的BOSS很可能代表著謊言,不要相信他們對你說的話。”
老劉的話讓賀賀再次陷入懷疑與恐慌之中,他卻不慌不忙地又復說道:
“要知道,這里就是前地獄之主為了吞噬我們的靈魂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方。我們進入十九獄的時候你們都看到了吧?那些地獄使者,聽說就是在搜索前地獄之主的蹤跡。”
始終站在一旁的連闕微抬起眼皮,看向再次將話題引回的人。
“你們都是新人,有件事情你們可能并不知道,十九獄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經(jīng)大末世時期真實發(fā)生過的。”
“這、這怎么可能……”賀賀震驚道。
“怎么不可能?”在眾人錯愕的視線中,老劉頗有成就感地繼續(xù)說道:
“比恐怖故事更加恐怖的不就是‘來源于現(xiàn)實’,那個前地獄之主,他從人間將這些故事帶回,就是為了用來折磨我們、讓我們永遠逃不出這樣的噩夢!”
“你們應該知道,地獄使者都是有編號的。從前跟著他的那群地獄使者都在編號一千之內(nèi),在那場大戰(zhàn)時,他手下所有追隨的地獄使者都被他強行為自己獻祭,直到現(xiàn)在,地獄使者的前一千編號也依舊全部空缺。”
“一個為了自己可以將所有追隨者殺光的人……也配被稱為原生之神?他創(chuàng)造出的十九獄,會為我們留下生門?說出來誰會相信!”
連闕低垂的長睫擋去了眼底的神色。
聽到這樣的話,不知為何似有千萬斤巨石壓在他的心口。
他覺得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
地獄使者在鬼門關(guān)前追逐的人正是景斯言,如果按照老劉的話,景斯言就是那位前地獄之主……
連闕想起進入鬼門關(guān)前,那人立于重重樓閣之上時望來的目光。
他沒有與眾人爭論,走到自己的位置在拼了一半的木偶零件邊坐下,打量著面前殘破的木偶。
因為剛剛偷繞到后院,他的發(fā)絲與肩膀都被雨淋得半濕,口袋中的卡牌散發(fā)出陣陣溫熱,似在小心翼翼地試探。
連闕回過神,在卡牌上安慰般輕撫。
這不僅僅是這段時間相處帶來的信任,更是一種莫名的直覺。
不知一切是否與他缺失的記憶有關(guān),但這樣的直覺告訴他,當年的一切并非如此。
并且,老劉刻意轉(zhuǎn)開的話題他始終覺得太過生硬,可他為何要兩次轉(zhuǎn)移話題,是為了將眾人的視線引到前地獄之主的身上,還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連闕沉吟之際,身側(cè)位置的人也在座位坐好,隨手拿起一塊打磨平整的零件。
“手札上寫了什么?”
連闕揣在口袋中的手指依舊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溫熱的卡牌,仿佛沒有聽到身側(cè)人低聲的問話。
“知不知道房間里那些東西都是什么?”零一挑了挑眉,示好般率先說道:“我剛剛敲開了村里一戶人家的門。”
連闕向來對這種免費提供的信息來者不拒,便兀自戴上手套,拿起零件在散落的肢體中尋找適合的位置。
“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所以我又去查看了其他住戶,村子里只有孩子。”
連闕拼合零件的動作微頓。
“你說,會不會是老瘸子殺了村里所有的大人,畢竟那些東西不可能是他一個人的。如果是他殺了人,那些人的尸體現(xiàn)在在哪里?他又為什么要把那些東西放在房間呢?”
零一點到為止,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連闕:“你直接帶走了手札,難道不怕老瘸子發(fā)現(xiàn)?”
連闕倒是沒有這樣的顧慮,畢竟如果老瘸子經(jīng)常翻閱手札,就不會落了那么多灰塵,還積壓在那些遙控器堆中了。
況且……
見他仍舊不肯多言,零一再次問道:“手札上寫了什么?”
連闕動作仔細地將零件拼好,這才抬起頭:“什么手札?”
“……”
零一面上萬年不變的假笑似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但他還未來得及再問,另外三人已擠回桌前,看著兩人拼接部件,神色僵硬而畏懼。
“知道了這些東西是什么,你們還下得去手?”
連闕隨手再次拿起幾塊零件仔細端詳:“如果不做,你確定還能活過今晚?”
小磊被他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這個人明明話不多,為什么每句話都這么噎人。他被嗆得想要還嘴,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因連闕話而不悅的目光卻轉(zhuǎn)為了輕松愉悅。
連闕察覺他神色的變化,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零件按順序排好。
“算上早上那碗,你已經(jīng)喝過兩碗湯了。”
細小的零件在他手中被分為幾組,連闕動作未停,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的身上沒有什么變化?”
“有倒是有,就是我背上……”
“那叫什么變化?”老劉打斷了兒子的話:“你背上的不就是青春痘,那些東西早就有了,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要吃辛辣你就是不聽!”
“好了好了,知道了。”小磊不耐煩地應付道,卻也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連闕將桌上的零件大概分成幾類,這才抬眼看向拿著零件在木偶部件上比對的父子二人。
無論是剛剛突然轉(zhuǎn)移的話題、小磊說話間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還是如今的隱瞞,這兩人明顯在極力掩藏著什么。
尤其是……他和零一在老瘸子的房間搜查的時間并不長,賀賀因撞見了長發(fā)男的死亡趕回,但在他們趕回前院時,老劉和小磊就已經(jīng)在院中了。
那么,他們又是為什么會在表明自己去村里搜索的情況下,這么早回到院中,如果將這一切串聯(lián)起來……
答案或許只剩一層未被捅破的窗紙。
沉吟之際,他的指尖劃過未拼接完成的木偶頭部,動作倏然一滯。
指下的觸感與其他部位一樣都是經(jīng)過打磨的木塊,卻又似有微妙不同。連闕屏息轉(zhuǎn)過木偶的頭部,皺眉看向剛剛觸碰的地方。
這些細小的木塊似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但細看之下,他卻發(fā)現(xiàn)這片已安好的部分似乎與他手中的碎塊在顏色與粗糲程度上有著極其細微的差別。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以骨識人’。”
零一的話讓連闕收回觀察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身側(cè)。
“皮相或許可以千變?nèi)f化,但骨相是不會騙人的。”零一正隨手拿起一塊零件,示意到他面前音色晦暗不明:“你說,如果有人可以識骨,是不是就能分清這皮下的是什么樣的骨、是不是骨……”
“是嗎?”
連闕避開他欲拍在肩上的手。
他想起初入副本時老劉的話,面上未顯半分地將桌上的零件分成了五堆推到每個人面前,聲音低得依舊只有兩人才能聽清:“我怎么聽說,能識出骨頭的是狗。”
零一的神色再次一僵。
連闕則將自己面前的零件逐一快速在木偶不完整的一側(cè)臉上拼好,竟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將人偶的面部完整拼好。
這一幕被其他幾人看在眼里,眾人皆是驚疑不定。
直到連闕將面部拼好,手套擦過被拼在木偶眼角零件那處眾人熟悉的孔洞,這才站起身困倦地向房間內(nèi)走去。
“等一下!”
小磊站起身,指著被分在自己面前的那堆零件怒道:“你倒是自己挑了好拼的拼好了,憑什么我們就要拼你挑剩下的?”
連闕停下腳步,轉(zhuǎn)眸看向身后:“我可以幫你拼好。”
小磊正因自己的話對他產(chǎn)生了威懾力而暗自竊喜,卻聽他又復說道:
“但你確定,如果你自己不拼……你還能活過今晚?”
連闕的話似點燃小磊怒火的最后一根導火索,他怒極站起身便要沖到連闕面前,只是他剛剛站起身便被身后的老劉攔了下來。
“你跟他吵什么?!”
小磊被父親制住無法再近半步,他卻依舊像是一頭炸毛的獅子,如今聽了父親的話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憤怒也變成了扭曲的獰笑:
“是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我跟一個死人計較什么呢?”
他的話讓攔住他的老劉緊張看向連闕,但連闕的面上卻沒有任何憤怒或其他情緒,他依舊站在那里,如同局外人一般欣賞著面前的鬧劇,也像是就在等待他的這句話。
三人身后卻傳來賀賀驚喜的叫聲:
“都是分好的!我這堆零件都在后腦部,你們快看看你們的零件是不是分別是手臂和軀干上的?”
老劉和小磊聞言下意識看向賀賀面前的零件,果然她也正在快速將人偶的頭部拼好。
“你說得對。”
連闕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唇邊卻挑起了一抹譏諷的弧度,徑直走進屋內(nèi):“我跟一個死人計較什么呢?”
……
夜半時分。
在陣陣催夢的雨聲中,昏暗的房間內(nèi)安寧如常。
窄小的單人床上,厚實的棉被鼓起一道深眠的弧度。
地板間傳來的細碎吱呀聲被淹沒在雨聲中,也未驚醒床上那人的夢。
然而就在這張單人床下,震顫的地板裂成的條條長塊中,一塊木板漸漸抬起頭。
它將頭扭曲著轉(zhuǎn)向天花板,花紋如同詭異的嘴角還掛著聳人的笑容,木板兩側(cè)竟似有生命般分叉出一雙手。
在地板摩擦的聲響中它一點點自條條地板中將自己拔出,扭動著僵硬的身體時木板間發(fā)出陣陣細微的咔嚓聲。
這間臥室的溫度明顯比他預想得要高上許多,這讓它更加憤怒。明明他應該與其他人一樣,在雨夜中濕冷的房間內(nèi)瑟瑟發(fā)抖,為什么他卻能這樣安逸地睡著覺。
但這又能怎么樣呢。
今日不就是他的死期。
他會交出那雙好看的眼睛,成為木偶身上最美麗的點綴。
他也會為他曾經(jīng)的干預付出代價,它要將他的頭骨敲碎,做成木偶光鮮的腳趾甲。
這樣想著它握住夾在地板條之下的尖銳小刀,桀桀怪笑中一躍跳上了床榻,向著蒙在被褥之下的人伸出手——
“東西你既然吃了,現(xiàn)在是不是該……以眼還眼。”
它的手停在半空,預想的一切卻并未發(fā)生,它匪夷所思地再試了一次,蓋得嚴嚴實實的棉被中依舊沒有半分動靜。
它終于等不及,舉起手中的刀一把扯開面前的棉被。
就在它掀開棉被的瞬間,被下之人便一躍而起,迅速制住它手中的刀,扯過一旁的遮光窗簾幾吸之間便將它牢牢纏縛在其間。
這窗簾怪異得很,它越是掙扎便束得越緊,一圈圈將它裹成了一顆圓粽,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那人將它的刻木刀隨手扔在一邊,窗簾重新繞過簾桿,便將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木條吊掛在半空。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以至于它反應過來時已經(jīng)被捆得完全掙脫不開,借著雨中晦暗的月光才勉強看清來人。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它要找的人!
它這才后知后覺轉(zhuǎn)頭看向房間的那張單人床,它要找的人此刻正好好躺在床上,雖然在狹小的單人床上只占了半邊,卻未受半分干擾般依舊在淺眠。
“綁好了?”
一切塵埃落定,那人才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向被綁在窗簾內(nèi)吊起的東西。
第028章 木匠村
景斯言將窗簾的垂尾打結(jié)系好, 恭敬站到一旁。
“不能燒不能砍……只能這么綁著。”連闕剛從沉睡中蘇醒,瞥過掙扎未果的東西懶聲道:“如果不滅口,它明天會不會說見過你?”
聽了連闕的話, 被裹在窗簾間的東西再次奮力掙扎起來。
“不會。”景斯言篤定地解釋道:“卡牌對于副本中的人來說等同于擁有者的武器,同刀具和槍械沒有什么不同。作為規(guī)則制衡, 他們也是不能對其他惡靈提及的。”
連闕應了聲,這才放下心來,低垂的眉目似在下一瞬就要重新睡去。
景斯言想起他吩咐自己同他一起藏在被中, 將計就計將這個東西捕獲,還是打斷了他的睡意聲音稍帶僵硬地問道:“你沒有什么想問它的?”
“本來是有的,但是它不是已經(jīng)都招了。”連闕沒有抬眼,順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睡吧。”
景斯言靜立在原地未動。
就在今日連闕入睡前,他再次提出兩人同睡。
這一次他拿走了老瘸子的蛇目果, 猜測今晚依舊會有人來,便欲將計就計讓景斯言抓住進門的東西盤問。
所以。
就在幾分鐘前, 他還忐忑而僵硬地與他一同擠在窄小的棉被之下。
但那只是為了任務。
說話之間,床上的人已再次沉沉睡去。連闕始終只占著半邊床的位置, 一側(cè)的被角還保持著他翻身下床時掀起的弧度。
景斯言放輕了動作走回床邊, 小心為他掖好被角。
他垂眸凝視著安靜沉睡的人, 俯身之間漸漸滲入枕邊的那張卡牌, 飄落進他的身側(cè)。
……
第二日連闕醒來時,一切已經(jīng)恢復如常。
被裹在窗簾中的地板條無聲無息, 枕邊也依舊是那張熟悉的卡牌。
連闕洗漱歸來,帶上工作的白線手套,這才將窗簾中已經(jīng)恢復如常的地板條解下按在地板的空缺處。
“需不需要我把它處理掉?”
“不用。”連闕將那塊地板條裝回原處:“找不到眼睛, 他總會來找我。”
連闕的話讓景斯言陷入了沉默,他也終于明白, 連闕昨日想問木偶的問題是什么。
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讓他的心再次沉了下來。
按照首日休息的慣例,如今已經(jīng)是他們來到這里的第四天。
連闕將地板裝好,便打開房門走出房間。
陳舊的地板隨著他的走動發(fā)出“吱呀”的聲響,站在餐桌前的人循聲望來。
今早的餐桌前只有零一,他見來人是連闕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餐桌:“看來你昨晚睡得不錯。”
連闕打開冰箱,取出面包。
“有一個關(guān)于你的消息,要不要換?”
連闕目不斜視地自他身側(cè)走過。
零一嘆了口氣,再次說道:“你就不想知道,在老瞎子那里代表眼睛的人是誰?”
連闕停下了腳步。
零一剛剛因他的有所反應微挑起眉,便聽他正色道:“我需要六個人對應。”
“……”零一被他的獅子大開口噎住,半晌他才努力保持微笑道:“你拿什么來換?”
“這個村子里所有人的去向。”
連闕篤定的語氣和說出的話讓零一怔住,他沉吟片刻:“成交。”
“我后來去查看過,我們?nèi)ゴ逦鞯脑鹤訒r,除去那個男人的頭發(fā),同他一起留在院子里的人是一位木匠,他應該和我們這里第一天死的人一樣,老瞎子需要他的骨頭。”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對情侶和兩個結(jié)伴的惡靈。那對情侶的女人已經(jīng)被喂了湯,她和小磊一樣。”
“她的男朋友和其中一個厲鬼老瞎子都沒有太過關(guān)注,我本來以為他們也和第一天那個人一樣是骨,但是……”
零一說著瞥了連闕一眼,又復說道:“代表頭發(fā)的男人死的時候,老瞎子同樣收走了他的骨頭。”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連闕原本懶散的目光閃過一絲晦暗,零一待再仔細去看時卻見他已經(jīng)重新恢復了那副懶散的模樣。
他不知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便定下心來繼續(xù)說道:
“所以,我猜測被他選中骨頭的人只是會被作為木偶頭骨,其他人的骨頭他也會取走。那么他們兩個人以及我和老劉……很有可能是相同的、需要在最后一步使用的。我猜那大概是……”
連闕想到手札內(nèi)木偶的最后一步,正是上漆。
“血液。”
他的話讓零一笑意漸深,拋出最后一句話:
“剩下的那個惡靈,就是眼睛。”
連闕將最后一口面包吃完,抬步向房間外走去。
“等一下!”零一見狀忙叫住他:“咱們可是說好了要交換信息的,村子里的人在哪?”
喚住連闕時,零一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腳下陳舊的地板因連日陰雨鼓脹發(fā)出腐朽的吱呀聲。
連闕撐傘回頭,目光卻落在他腳下的地板之上。
“他們不是……就在你的腳下。”
零一僵住腳步,腳下地板的吱呀聲依舊清晰回蕩在耳畔,冷風伴著雨水仿佛吹進每一個細微的毛孔。
這樣雨季連綿、河流縈繞的村莊,考慮到木質(zhì)地板會因潮濕變形發(fā)霉,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選擇地板,更何況是……對木材了解甚深的木匠。
如果木頭是這個村的禁忌,人死后骨頭會變?yōu)槟静摹?br />
零一面上從容的神色褪盡,呆愣地看向腳下暗紅陳舊的地板,竟已不知院中的人何時離開。
“你站在這里干什么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人都去哪了?”
賀賀疑惑的聲音打斷了零一的思緒,他忙回過神,隨手撐起一把傘追入雨中。
……
連闕原本想去零一說的幾戶人家看看,剛走出巷口卻遇到了正滿懷心事跑回的老劉。
老劉顯然也未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怔忪之下見連闕要走,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他們要抓小磊,幫幫我。”
連闕停下腳步,淡淡瞥過他的臉。
他慌亂的神色在觸及連闕目光后下意識變得畏縮,甚至想放開抓住他衣角的手。
他定了定神甩開這樣的念頭,急切地解釋道:“就在那邊,他們有兩個人我們沒打過,小磊拖住了他們讓我回來找人幫忙。”
老劉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這個人同自己兒子差不多年紀,又總是在偷懶劃水甚至整日犯困,他一個簡單的目光怎么會讓他有種一切都被看穿的錯覺。
好在這樣的感覺只是一瞬,如同并未藏好被他抓了衣角的不悅。
“在哪里?”
舉棋不定之間連闕的話讓老劉緊繃的情緒重新回魂,他松了口氣便引著連闕向巷子里走:
“就在前面,咱們走快一點。”
他在前面引路,行進幾步便回過頭焦急看向身后。
連闕撐傘跟在后面,隨著他穿過錯綜復雜的小巷,向著雨巷深處越行越偏。
“這么早,你們走這么遠來這里干什么?”
“小磊看到一個小孩,追著他跑到了這邊,結(jié)果被對面的兩個人抓了個正著。”老劉說著回過頭看向身后人的面色,再次安撫道:“快到了。”
身后的人像是相信了他這樣的說辭,腳步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后。
老劉悄悄松了口氣,心下卻仍是惴惴不安。
明明就是這里的……
連闕也停下了腳步,神色散漫地打量起四周:“就是這里?”
“剛才明明是在這里的……”
他的話音未落,一旁的暗巷內(nèi)突然傳來一陣打斗聲,連闕瞬間收起了面上隨意的神色,越過身前的人沖入暗巷。
暗巷內(nèi)一人背對連闕,老瞎子院中的四人正將他圍在中間。
那人不正是剛與他分開的零一。
小磊正瑟縮著坐在墻邊,呆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連闕也未料到會在這里碰上零一,老瞎子院中除了情侶中女孩外的四人都在這里,但是,如果只是對這四人……
他暗自觀察著眼前的局勢,口袋中的卡牌也似感到了危機發(fā)出陣陣灼熱。
零一發(fā)現(xiàn)了趕到的兩人,在戒備中一點點向他們的方向移動。
老瞎子陣營中領(lǐng)頭的兩人看起來并不好對付,連闕在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令人不適的危險氣息,這兩個人顯然是地獄中的惡靈。
零一雖然看起來溫和纖弱,身手卻是不凡,他看到趕來的連闕也定下了心神,便找準目標攻向靠近連闕方向較為年長的那位木匠。
那木匠顯然并不擅長格斗,看似瘦削斯文的零一在其不備之下的一腳,便將他整個人踢撞在一旁廢棄的紙箱堆上。
破開了敵方陣型的缺口,他便與連闕并肩站到了一起。
“二打四,有信心嗎?”零一問道。
連闕看著顫顫巍巍站起身的木匠,如果只是二打四,他們兩人全身而退的概率很高,但是……如果不是二打四呢?
零一側(cè)頭與連闕低語的瞬間,身后的匕首裹挾著勁風直襲而來,趁著他不備刺向他頸后的命門!
這變故太過突然,老劉的眼底迸發(fā)出嗜血的兇光,手下也是一擊斃命的殺招。但就在匕首距零一后頸僅有半寸時,卻被強硬地擋了下來。
他頓覺手腕鈍痛,疼得他險些驚叫出聲。
只見他的手腕被制住,男人的五指修長而帶著病態(tài)的白皙,偏偏就是這樣纖瘦的掌心卻帶著不可撼動的力道。
老劉錯愕抬起頭,正對上連闕淡然的目光。
視線交匯的瞬間,連闕便將他的手腕輕輕一折,繳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將他重重踢向一側(cè)的磚墻。
老劉捂住心口嘔出一口血來。
為首的男人仔細打量著連闕,見狀對身側(cè)的男人笑道:“瞧瞧,我就說他沒那么簡單吧,不過現(xiàn)在也好,咱們想要的都齊了。”
“你、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老劉嘔出一口血,憤恨地看向連闕。
無論是他們在院外相遇時他的神色語氣,還是他隨后回答的話語,甚至這樣如迷宮一般的小路他在逃命后重回,卻還能在每一個路口毫無遲疑……
抑或是昨日他回避轉(zhuǎn)移的話題,樁樁件件連闕都看在眼底。
但他還是順水推舟地來了,不過是想確認零一的消息是否準確,這些人中……到底分別誰對應了誰。
現(xiàn)在,他也已經(jīng)確認了。
為首的男人說罷看向一旁情侶中的男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示意下雖不情愿,但還是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道猙獰的傷口與黏稠的暗瘡自他的皮下涌出,他緩緩蹲下,腳掌脹大撐破了雨中浸水的運動鞋,漸漸變?yōu)檎契搿?br />
連闕攥緊傘柄戒備后退,將目光轉(zhuǎn)向身側(cè)更正道:“二打六。”
零一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瞥過一旁被揭露后不再隱藏、向他們圍堵而來的六人,目光在為首那兩人身上游移片刻,認真道:
“打不過。”
這話倒是沒有出乎連闕的預料,對方有備而來各個帶著保命的武器,并且,對面為首的這兩個人身上帶著他特別不喜歡的氣息。
說話間男人異化已成,他匍匐在地上,癩氣橫生的兩腮隨著呼吸鼓脹。
黏膜翻動的雙眼定向兩人時,咧到耳畔的唇角翕張之間一條長舌裹挾著黏液向兩人疾掃而來!
連闕低咒了一聲,與零一各自躲開后一同向著來時的路狂奔而逃。
身后的異化蛙人彈跳力驚人,其余幾人也跟在兩人身后窮追不舍。
那條長舌如同青蛙捕蠅一般一次次向兩人攻來,舌尖的黏液帶著極強的腐蝕性,且粘到墻面后蛙人便借力將整個身體吸附而來。
巷子窄小,眼看他們之間的距離被逐漸縮小。
口袋中的卡牌依舊在不斷散發(fā)出熱源,連闕看向身后追逐的幾人,他躲過令人作嘔的舌尖堪堪站穩(wěn)后,抽出另一只口袋中那張銀邊卡牌——
“1773!”
隨著他的召喚,手中的卡牌燃成黑色的煙塵,一道黑影在雨霧中漸漸凝結(jié),擋在了異化蛙人與其余幾人面前。
“召、召喚卡牌!”
“這是……是地獄使者?!”
連闕不知單次卡牌地獄使者的能力是否會受到限制、但只要這位編號1773的地獄使者能短暫攔下身后幾人,他與零一就可以回到院中。
他不相信將自己視為材料的老瘸子會放任其他人將他們送到對家。
漸漸幻形的地獄使者果然讓幾人停下了腳步,作為制衡與審判的存在,讓即便處于異化期的蛙人也心生畏怯,雙方在巷中形成了詭異的僵持。
面對力量懸殊的變異人,零一閃避之間也漸漸顯出敗勢。好在這位地獄使者及時出現(xiàn),將那幾人擋在了身后。
零一松了口氣,踱步到連闕身邊:“單次卡牌這么早使用,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只是這位地獄使者有些奇怪。
他明顯是忽受感召而來,戴著奇怪的頭盔,手中還拿著不知名的怪異工具。
他抬起頭盔前的護目鏡環(huán)顧四周,像是才終于弄清了如今的處境。
“試試。”
連闕隨口答道,他正欲同零一先行離開,環(huán)視過四周的地獄使者卻突然抱著懷中不知名的工具,一把拉過連闕便向前奪路飛奔而去。
“?”
連闕未來得及反應,身后的人也后知后覺地向他們追來,他不由錯愕看向拉著自己狂奔的人。
“你跑什么?”
“你沒看到嗎?!我是……”那人一步三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間舉起手中奇怪的工具:
“機!械!維修師!!”
第029章 木匠村
村落蜿蜒的小巷飄著蒙蒙細雨, 積成一塊塊深深淺淺的水洼。
快速奔逃的腳步漸起水花,連闕沒有撐傘,收起的傘在此刻成為了保命的武器。
地獄使者抱緊懷中似機械臂卻帶著諸多工具的奇怪裝置, 在追兵一次次的攻勢中勉強躲在連闕身后。
如今倒是好了,原本他們二打六, 現(xiàn)在開啟了召喚卡牌……反倒是多了一個拖油瓶。
好在剛剛拖油瓶逃跑的時候拉上了他,也將零一丟在了身后,所以此刻蛙人正在追逐零一, 他們兩個人倒是輕松了不少。
村中的地形如同迷宮,對方幾人便分路攔截,試圖將他們包圍。
這樣也相對削弱了他們的戰(zhàn)力,連闕揮動手中的雨傘擊向攔路木匠的腿部,在他痛叫著倒地后拉過一旁的拖油瓶快步繞路而行。
他們還未行兩步便再次被擋住了去路。
老劉與小磊并肩站在前方狹窄的巷口, 連闕回過頭,身后則是老瞎子院中的兩名惡靈。
領(lǐng)頭的惡靈明明距離很遠, 他卻反而放緩了腳步,似在享受對獵物的圍剿。
前后都是貪婪的目光, 連闕靜立在雨中, 任雨水氤濕了他的發(fā)絲與衣角。
他手中的傘已殘破不堪, 水滴順著他的下顎滑落, 即便窮途末路刻在骨血之中的傲然也依舊未減半分。
“他們許諾了你什么,你兒子對應的那個人?他們把人交給你, 自己的‘任務’要怎么完成?還是你覺得幫助他們完成任務,你們就能活著離開這里?”
片刻后,老劉才意識到連闕的話是對自己說的。
“他許諾什么不重要。”他戒備地再次打量著面前的人:“什么都是要我們自己爭取的, 我們不爭取難道可以像賀賀那樣對家的人自己就死了?我也想知道,憑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我們卻要被副本逼著做這些事情!”
他之前怎么會覺得這個人只是個混子,原來他都是裝出來的。
雖然他召喚出的地獄使者有些奇怪,但如今只是十九獄的第二層、也還未到副本最后時刻,他竟然就這樣使用了一張地獄使者卡牌,那么他的手中是否會有其他的底牌。
但自己已在兩方中選擇幫助對方,將他逼入絕境,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想到這里,他眼中兇相畢露,顫抖的手握緊拾回的匕首向連闕刺去。
連闕挑傘擋下他的匕首,同樣攔路的小磊也抄起不知從哪里撿來的鋼管向他揮來。
連闕對他們的攻擊并不在意,這兩人并非惡靈,除了老劉手中那把不知從哪里得到的匕首外都不值得一提。
但他不想被這樣消耗體力。
有他們兩人、對家的木匠、異化的蛙人和兩個惡靈,連闕深知自己體力消耗后便會沉睡,也不想與兩人多耗。
破損的傘在他手中如同最稱心的武器,擋下堅韌的鋼管也并未硬抗,而是順著鋼管的走勢減緩沖擊側(cè)身避開。
在對方因慣性身體前傾時,連闕又復以傘重擊在他的背部。
小磊痛呼著撲倒在積水的泥地里,破損的傘骨在摩擦間劃開了他背后的衣料,讓他后背的皮膚暴露在眾人眼前。
只見他的背部如蛻皮一般留有脫下大片死皮的痕跡,自肩頸蔓延至裂口所及的腰窩,蛻皮之下的皮膚卻細膩得宛如初生。
距離他提及背部的怪異只過去了一晚,這僅僅是入眼所見,更何況是他被長衣長褲包裹的其他地方。
即便沒有見過,連闕也知道他們之前的支支吾吾必有原因,所以此刻見到這樣的場景也并未驚訝。
反而是老劉慌張自地上爬起,掩耳盜鈴般將兒子護在身后,就像不被別人知道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連闕無心去看,拉上身旁的拖油瓶快步越過兩人。
就在這時,一聲槍響突兀自身后傳來——
連闕本能地微側(cè)過身,那顆子彈就擦著他持傘的手臂而過!
他回過頭,神色警覺地望向身后。
向他們逼近的惡靈手中,是一把通體漆黑的手槍。
連闕攥緊手中骨架已然彎曲變形的雨傘,經(jīng)過了巷中的追逐,這一次他的傘不再平整,但無論怎樣的傘都無法抵抗子彈。
更何況是被惡靈攜帶進入十九獄作為特定武器的槍。
那位為首的惡靈自然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第一發(fā)子彈未中便再次扣下扳機,槍槍直逼連闕要害。
窄小的巷子不利于閃躲與藏身,通體漆黑的子彈無休止地自槍口飛出,洞穿了村院的圍墻。
口袋中的卡牌帶著燒灼的滾燙,在連闕左右閃避之間,景斯言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放我出來。”
子彈一次次與連闕擦身而過,雨幕垂落間干預了雙方的視野。
閃避間一顆子彈擦過1773懷中的裝置,竟并未將其擊穿,反而擦著金屬的外壁墜向地面。
風馳電掣之間,連闕奪過他護在懷中的裝置,如盾牌般擋在身前。
“我的維修臂!!”
子彈打在這件怪異的工具上再次被阻隔,身后的人心痛地喊道。
“是這個重要還是命重要?”
連闕說罷再次擋下一顆掃向他的子彈,帶著他一同閃身鉆入轉(zhuǎn)角的暗巷。1773也不敢再有異議,跌跌撞撞地跟在連闕身后順著曲折的小路狂奔。
但就在他們經(jīng)過下一個轉(zhuǎn)角時,卻撞上了正翻墻而下的零一。
連闕的腳步一滯,看向零一翻越而來的那道高墻。
果然在下一瞬,異化蛙人便自墻后躍出,借著腿部驚人的彈跳力沖向三人。
身后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剛剛被拉開了距離的惡靈也已再次接近。
連闕低咒了一聲,在各自閃避開這一擊后將手中的維修臂丟還給1773,竟一躍跳上墻頭,在身后兩人詫異的目光中沖向攻擊而來的蛙人。
異化蛙人顯然也未想到他會忽然正面還擊,便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向著他伸出長而黏稠的舌頭。
連闕避開他的長舌,就在他第二次捕蠅般伸出長舌時,他竟全然不避,以手中之傘接下了席卷而來的舌尖。
蛙人的長舌纏過破舊的雨傘,腐蝕的液體順著傘面滴落而下,他當即便想借勢將連闕拉回自己身邊。
連闕卻沒有放開手中的傘,反而握緊傘柄自高墻一躍而下!
他自墻邊的電線桿借力蕩向巷口,就在幾人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時,只見那兩個惡靈徑直沖入巷口,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有什么越向身側(cè)!
那人剛抬起槍,黏稠如長繩一般的東西便繞過他的手臂,帶著強酸腐蝕的黏液灼燒過他的身體,疼得他險些握不住手中的槍。
被扯住長舌的蛙人也在這時被他墜落時的力道帶下,重重摔在地上。
痛叫還未脫口,連闕便用手中的東西將他們?nèi)死卫卫ψ。谏砬按蛄艘粋死結(jié)。
他們兩人的手臂也隨之被捆在身側(cè),無法再動半分。
連闕嫌惡地丟下手中沾滿黏液被腐蝕得扭曲變形的傘,一旁的零一和拖油瓶這才前后走了過來,打量著地上的三人。
異化蛙人的黏液腐蝕性極強,被長舌纏住的地方冒出陣陣青煙,黏液流經(jīng)的衣料甚至那把槍也正在被一點點腐蝕。
蛙人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因舌頭被過度拉長大張著嘴,痛苦卻沒有減少半分。
“放、放開我們!!”
惡靈痛苦地哀嚎:“你們兩個孫子,知道老子是誰嗎?!”
連闕與零一并肩而立,卻都未有半分要動的意思。
“這個是血液,那個是眼睛。”零一品評道:“我們剛好一人一個。”
連闕未置可否,兩人卻更加劇烈掙扎了起來,不僅是因為零一的話,而是黏液已經(jīng)腐蝕掉他們手臂上大片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因掙扎露出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隨著他們的動作,一旁的蛙人也痛苦地想收回自己的舌頭。
但死結(jié)太緊、禁錮太深,兩方越是掙扎帶有彈性的長舌便箍得越緊。
他們哀嚎著,終于停止了痛罵:
“我們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快放開!!”
見兩人終于松口,連闕問道:“你們在老瞎子那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他才是真的木匠。”領(lǐng)頭代表眼睛的惡靈說道:“老瘸子只是他做出的木偶!木偶還沒有完成,老瘸子就想殺了他取而代之,他的那只眼睛就是在那時候沒的。”
“我們在上一個副本也是這樣的情況,兩個boss中選擇幫助一個,只有選擇正確才能離開。”
另一個人也跟著補充道:“老瘸子是假的!你們就算幫了他也沒辦法活著走出副本!!他從一開始打得就是讓你們?nèi)赖乃惚P!”
“你們看到他房間的東西了嗎?見過村里的其他人嗎?他房間那么多電器,怎么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那都是村里人的!”
***
“他說得沒錯!”
老劉自巷口走來,神色謹慎地對連闕和零一說道:“我們不能再幫老瘸子了,但是我們可以將他們交給老瞎子。只要老瞎子再做一個木偶打敗老瘸子,到時候咱們就安全了!”
“你?!”
那兩個惡靈沒想到老劉竟會這樣輕易倒戈,憤怒的目光像是想將他生生撕碎。
“把他們交給老瞎子,系統(tǒng)不會判定是我們殺人的。況且他們都是已經(jīng)殺過人的惡靈,他們的印記都已經(jīng)變紅了,他們是罪有應得他們該死!”
老劉卻沒看兩人,繼續(xù)說道:“我們是隊友,我們才應該是同一戰(zhàn)線的。”
他說罷看向連闕,卻見連闕目光冰冷,刺得他不自覺打了一個寒噤。
“他們罪有應得……”連闕隨口重復著他的話,似乎在品評期間的含義,又復問道:“那你呢?”
“什、什么?”
“走吧。”連闕卻冷冷瞥過他不再理會,轉(zhuǎn)身向院落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你們回來!!快放開我!!”
老劉怔忪間想叫住他,但三人已走出巷子,向老瘸子的院落折返回去,回過頭便是三人似要殺人的目光,他的面上一陣青白,但轉(zhuǎn)念一想便快速跟上了幾人的腳步。
……
“就這么走了?”
巷間依稀傳來三人暴怒的聲音,1773跟在兩人身后心疼地檢查著維修臂上子彈的凹痕,走出了暗巷才追問道:
“他們不是要殺你,就這么放他們走了?起碼也要再打一頓吧?”
連闕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零一打量著這位地獄使者,新奇地解釋道:“那樣的腐蝕,他們還能活得了?”
“只要破開封印不就好了……”1773說到這一愣,也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鍵。
“你以為他們剛剛沒想過解開封印?副本還沒到最后一刻,他們當然不愿意解開,等他們到了時間逼不得已破了封印,我們還留在原地豈不是趁了他們的心意。”
零一的目光耐人尋味:
“蛙人的舌頭被他系成那樣一般武器解不開、割不斷,為了保命,他們至少會有一個人再破封印。如果兩個人誰都不肯犧牲自己,到最后只剩一口氣茍延殘喘時一同解開封印……豈不是更好?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折損對方勢力,何樂而不為呢?”
他的聲音溫和含笑,卻讓1773不自覺打了一個寒噤,只覺被雨淋濕的脊背一寒。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如果老瘸子是假的木匠,咱們是幫助老瞎子還是要準備些什么,動作都要再快一點了。”零一說著看向連闕:“畢竟你現(xiàn)在應該是他最想殺的人。”
“現(xiàn)在才是第二層,也不過只是一個異化人而已,用一些道具卡牌就能輕松應付,你就丟了一張地獄使者卡牌……等到真正保命的時刻你要怎么辦?”
連闕沒有理會他將自己化為同伴或是試探的話,他卻兀自再次說道:“還是說……你有其他的底牌?”
連闕打開他欲搭在肩上的手,默不作聲地在蒙蒙細雨中前行。
1773跟在他們身后,這兩人一個看似溫和有禮一個冷峻疏離,哪里能看出竟已將一切算得如此清楚。
但是比起這位時長掛著笑的男人,他還是覺得將自己召喚的人看起來更加親切,1773這樣想著忙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連闕。
“等一下,你召喚我來還沒有說需要我做什么。”
連闕聞言審視的目光自他身上掃過,淡淡收回了視線。
1773想起自己被召喚時的一幕和這一路的狼狽逃竄,尷尬摸了摸鼻尖:“剛剛只是意外,你既然召喚我來,我肯定要幫你做點事情啊。”
連闕緩下腳步,他原本選擇使用卡牌是為了解決異化人的危機,也是因為聽過老劉他們的話,既然不知這些地獄使者的底細便不愿再帶在身上。
雖然如今還不確定,但是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果景斯言是曾經(jīng)的地獄之主,他的部下已在百年前全部隕滅、現(xiàn)存的地獄使者都在對他進行追捕,那么見到景斯言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
“地獄使者不是通過武力選拔的?”連闕回過頭看向1773:“那你可以幫助我什么?”
“不全是。”1773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最開始地獄使者的選拔都是以武力為主的,但自從……自從之前的變革后破格錄取了很多人,我就是在那一批中錄取的人。”
連闕思索著他話中遲疑的部分,如他所說變革若指新舊地獄之主的交替,那就與老劉說的不謀而合了。
如果前千位地獄使者都已身死,現(xiàn)任地獄之主又在那之后進行了變革,那么如今的地獄使者等于被全部重新洗牌。
“他說的變革,是前任地獄之主推行的。”
一旁的零一忽然接話解釋道:“前任地獄之主推行建立十九獄,廢除地獄使者單一武力選拔制度,只不過十九獄初建、新一批地獄使者剛剛?cè)肼殹退涝诹四且淮蔚膰酥小!?br />
“但是即便受到卡牌制約,他們也是真正的地獄使者,也會有自己的喜惡。”
連闕轉(zhuǎn)眸,視線對上零一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不相信零一會好心到為他解釋這樣的問題,便只當做沒聽見。
“我是機械維修師,任何機械我都可以修復得完好如初,也兼職黑客,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幫你入侵任意系統(tǒng)……”
連闕轉(zhuǎn)頭看向自告奮勇介紹著自己的人:“我房間的空調(diào)壞了。”
“……”
零一:“我房間的也壞了。”
“……”
“你不是說什么都能修?”
“是……但是我堂堂地獄使者,受到卡牌的召喚,怎么能只為了來修空調(diào)?!”
“不然你覺得這里還有什么是你可以修的?”
聽了零一的話,1773后知后覺地抬起頭看向四周:“……”
連闕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問道:“什么都能修,如果有零件可以制作武器嗎?”
“當然可以!不過我只能停留一小時,現(xiàn)在還剩37分鐘。”1773聽到這忙應聲道,他看著這個落后避世的村落為難道:“如果只有空調(diào)之類家具的零件可能也做不出太好的東西。”
“這里哪有……”零一的話說了一半,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看向連闕。
那間房間,老瘸子的房間不就堆積了很多電子設(shè)備。
就在這時,深巷間忽而傳來一聲虎嘯。
三人對視了一眼,都猜到了巷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
此時他們已走到了臨近院落的路口,連闕卻未與兩人一同向老瘸子的院落走,反而選擇了相反的方向:
“辛苦你帶他去了。”
“你要去哪?”零一詫異地看著反向而行的人:
“不管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現(xiàn)在與其去那邊不如好好準備,老劉剛剛跟我們離開以后走了反方向的路,你現(xiàn)在去豈不是……”
“有些事情需要去確認一下。”
連闕說罷便快速向村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老瞎子的院落與上次來時一樣,只是此刻院外已是一片狼藉。
產(chǎn)生猛虎異化方向的是兩名結(jié)伴惡靈中代表血液的人,他與異化蛙人纏斗在一起,那蛙人原本被連闕系在三人身上的舌頭早已被異虎掙斷,此刻他周身的異化已隨著時間推移漸退,怒極中似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在與異虎纏斗。
兩人自暗巷一路撕咬至村西院外,也正撞上老劉帶著小磊綁出了留守在老瞎子院中的女人。
門外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老瞎子自然不會毫無察覺。
連闕一邊留意著院前的動向,一邊摸向后院老瞎子的房間,只等他離開。
雨水寒涼刺骨,雖暫時澆熄了他的困意,卻也讓寒意無孔不入地鉆入每一寸神經(jīng)。
他習慣性摸向口袋中的卡牌,入手的觸感卻是金屬的冰涼。
他詫異地將卡牌取出,卡牌正面依舊是男人垂眸靜立的模樣。
連闕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唇角剛挑起星微的弧度便聽房間內(nèi)的人起身開門向前院走去。
他忙將卡牌收起,小心看向窗內(nèi)。
老瞎子的房間極其簡單,一張床、一個占滿整面墻的衣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房間光線昏暗,連闕在確認他已離開院子后迅速開窗一躍而入。
雙腳踏入地面時,腳下傳來一陣地板潮濕鼓脹的吱呀聲。
連闕的動作一僵,垂頭看向腳下的漆黑。
細微的聲響飄散在雨中,但他清楚知道,他腳下的正是木質(zhì)地板。
連闕不敢有片刻遲疑,他將腳步放輕來到柜子前,屏住呼吸拉開柜門。
柜中帶著陳舊的霉味,有的掛著衣服、有的放置著一些家中常用的物品。
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就連柜子角落與床下也空空如也。
連闕懸起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心下卻依舊存疑。
難道他們猜得不錯,老瘸子是假的,老瞎子才是真的木匠?
但是……
連闕看向腳下的地板。
如果昨夜他不曾看過老瘸子院中地板的異動,或許他也會相信他們的推測,只是……
老瘸子房間的地板雖然奇怪,但讓他推測地板是村中人骨的,是晚間的“木偶”會附身到那些地板之上。
老瞎子的房間看似并無異常,在常年雨季的村莊,這些帶著腐朽霉味的地板真的會是普通地板么。
連闕緩緩蹲下,觀察著腳下的地板。
鼓脹發(fā)霉的地板并不平整,松動的吱呀聲隱匿在雨聲中,卻依舊讓發(fā)麻的顫栗感自鞋底蔓延開來。
連闕的目光未有半分遲疑,他壓低身體將視線順著衣柜下的地板看向不遠處的單人床。
平整的地板一路延伸至床下,在床下的暗角處,似乎有一處細微而不自然的凸起。
連闕掀開垂落的床單,俯身將指尖在地板上那一條不平整的縫隙上摸索。
他的心念一動,忙扶住床沿掀開這一處地板。
陳舊潮濕的味道伴著腐朽生銹的氣息自地板被掀起的縫隙傳出,連闕順著縫隙望去,灰暗無光的地板暗層之下,是擠壓變形的無數(shù)電子設(shè)備、手機與遙控器。
連闕的心在此刻抑不住地加快了幾分,熟悉的記憶如眼前的地板縫般被打開了一角,吹過他被雨水浸濕的衣角,激起他周身的一陣顫栗。
這樣的感覺太久未出現(xiàn),正是他曾在第一個副本中時常產(chǎn)生的熟悉感。
在不透光的暗格中,無數(shù)電器擠壓之下,他隱隱約約看到了泛黃的一角。
連闕單手扶住掀開的地板,用力抓住手札的一角,將它拽了出來。
地板片也隨之落回原處。
他快速將其展開,上面正是手札的下半卷。
與上半卷不同,這半卷手札才是真正的信件。
連闕粗略掃過,這是一封寫給兒子的信,上面大概講述了筆者出身木匠村,他一心將手藝傳授給自己的兒子,只可惜兒子對這些并不喜歡反而對機械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他覺得,木材無論怎樣都沒有靈魂,然而機械制造的人工智能卻已趨近能夠體會人類的情緒。
所以老木匠才會執(zhí)著做出傳說中可以活過來的木偶,讓兒子回來看看自己的手藝。
直到,他找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的材料,制作了……
手札到了這里,后面被一片血跡浸染,只依稀可以看到幾個辨識不清的字。
連闕掃過整張紙頁,目光卻停留在展開紙頁的右下角。在那里,是一個寫法特殊、瞬間喚醒了他記憶的字母:“W”。
連闕的呼吸一滯。
這個字母,與他在第一個副本中家具上所見的寫法極其相似。
他摸索出口袋中的那把木梳,指尖劃過上面雕刻的字母,正是寫法相同的“W”。
就在這時——
“有人來了。”
景斯言的提醒讓連闕回過神來,急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就停在門外。
……
伴隨著“砰”的一聲,房間的門被外力推開,老瞎子站在門外環(huán)顧著整間臥室。
他的鼻尖嗅了嗅,腳步平緩地走進房間。
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敲擊在地面,每一下都回蕩在只有星微雨聲的房間。
他緩步走到床邊坐下,床沿下只能看到破舊布鞋上的一節(jié)小腿和立在一側(cè)的拐杖。
他的雙腿和拐杖未動半分,頭顱卻突兀倒立出現(xiàn)在一側(cè)的床沿下,倏然瞪大的眼瞳與另一側(cè)空洞的眼眶如同自深淵中爬出的厲鬼,聲音帶著興奮的顫栗:
“找到你了。”
第030章 木匠村
床下卻并沒有人。
老瞎子眼底貪婪的兇光稍滯, 僅剩一顆的眼珠轉(zhuǎn)動間來回掃過床底。
床底光線昏暗,卻沒有半個人影。
就在他欲重新抬起頭時,一根鋼棍裹挾著勁風揮下, 落在他的后頸發(fā)出一聲悶響!
這一擊極重,讓以扭曲姿勢探頭到床邊的人險些栽在地上。
自衣柜中閃身而出的連闕動作干脆利落, 衣柜橫梁中抽出的鋼棍已變了形,可見他用了極重的力道。
老瞎子的脖頸在這一擊下斷裂,連闕并未放松警惕, 他的視線定在老瞎子青筋暴起的手上,劈手奪向他手中的拐杖。
外界的一切景斯言在卡牌內(nèi)可以輕松感知,對于戰(zhàn)斗的判斷也讓他推斷出受到禁制的連闕并非老瞎子的對手,他如今的這一擊偷襲是博弈間最穩(wěn)妥的辦法。
但這樣的一招仍是在賭。
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場戰(zhàn)斗,卻沒有一次如現(xiàn)在讓他這般緊張。
如果連闕并不希望他插手, 那么無論是卡牌的變化還是他的出聲都會打亂連闕的思緒。
想要突破禁制離開卡牌的情緒被他一次次揮散,卡牌感應他情緒變化的升溫也在每一次苗頭剛起時便被他強行壓下。
就在這時, 空氣間忽而傳來詭異的咔嗒聲,老瞎子斷裂的脖頸竟突兀地自動復位, 拐杖也隨之重重揮向連闕的手。
卡牌因感知景斯言的心境而灼燒的溫度, 在這一刻如奔騰的巖漿般再難壓制。
連闕的動作被打斷, 只好收回手與他重新拉開了距離。
這樣一來他便失了先機, 老瞎子平日遲緩的動作此刻變得異常敏捷,就在連闕退開的下一瞬, 他的拐杖便再次掃來。
連闕可以應付副本中未異化的普通人,或許也能勉強在較低等級的異化人面前脫困,但是每一層作為制衡規(guī)則的BOSS是他如今無法正面抗衡的存在。
他堪堪避開這一擊, 拐杖敲擊在陳舊的衣柜門上,瞬間便將柜門砸出一塊碎裂的黑洞, 老瞎子再次舉起手中的拐杖。
揮落的拐杖后是老瞎子憤怒而猙獰的臉,連闕這一次卻不閃不避,看著它向自己的頭部襲來——
“景斯言。”
就在拐杖即將掃上他的面門時,一道身影劃破虛空,徑直擋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的背影如挺拔堅韌的蒼松,輕易擊碎柜門的拐杖在分秒間被他攥在掌心,不可再進半寸。
他接下這一棍,順勢踢在老瞎子的腹部,在對方措手不及間竟將他整個人踢撞向身后的衣柜。
衣柜的門被生生撞碎,老瞎子身上多處骨骼斷裂,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跌坐在柜板殘破的衣柜中。
“我要那根拐杖。”連闕凝視著老瞎子毫無聲息的模樣,謹慎道:“他身上的骨骼會重新修復,小心。”
景斯言示意他后退,謹慎走到衣柜前半蹲下查看。
詭異的一幕再次發(fā)生,老瞎子身上多處折斷的骨頭在“咔嚓咔嚓”的聲響中恢復,手中的拐杖也順勢揮向面前的人。
景斯言向后傾身避開,他的動作幅度極小,每一次避開攻擊都卡在對方攻擊范圍的臨界點,像是預知了對方的每一個動勢。
連闕此刻困意翻涌,便斜靠在窗邊抬眼觀察著二人的動作。
與他們初次交手時一樣,如果這樣對動勢的預判并非來源于異能,難以想象要經(jīng)過多少戰(zhàn)斗才能訓練出這樣的感知能力。
連闕不知副本對景斯言的壓制有多少,此刻老瞎子雖然被他們激怒,攻擊卻也有所保留。
如果這層副本的規(guī)則是他們不能破壞木材和晚間附身在木材上的東西,那么他和景斯言剛剛敲碎了老瞎子的骨頭,老瞎子卻并未下殺招,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并未被寫在被保護的規(guī)則之內(nèi)。
景斯言避開老瞎子不斷揮來的拐杖,就在他側(cè)身避過的瞬間,他的手也在同一時間牢牢攥住老瞎子的肩膀。
頃刻間,高強度的電流自他的指間傾瀉而出。
連闕曾見過他手中電流的威力,自然知道其中電壓的強悍。
只是這一次,電流在他的指尖發(fā)出駭人的聲響,老瞎子卻并未受到半分影響,下一擊也緊隨而至!
景斯言當即放棄了桎梏在他肩側(cè)的手,避開攻擊的同時兩人的距離也被重新拉開。
他再次一拳重擊向癲狂的老瞎子,拳下的骨骼隨之再次斷裂,但就在他手掌收回的一瞬間,那塊斷裂的骨頭便在皮下重新長好。
斷裂與修復,景斯言的電擊毫無作用……電擊……
“木偶……”連闕忽然想起手札上被血跡模糊的部分,啞然道:“是木偶!”
他的骨骼之所以會一次次在斷裂處修復重組,是因為他的身體本身就是如他們這幾日所做的木偶,每一塊骨骼都是由無數(shù)個細小的零件組成!
重拳之下這些零件被打散,卻因是小零件的拼接,被打散的零件本身沒有損壞,再因某些特定的原因而重新組合修復!
也正因為他是木偶,所以景斯言的電擊才會沒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的身體是如樂高積木一樣由無數(shù)個細碎的零件組成,無法依靠外力破壞,拖延時間的辦法卻很簡單。
連闕的話點醒了景斯言,他當即放棄了電擊,避過橫掃而來的拐杖每一拳都重重擊打在他的身上。
直至他以一種極其怪異扭曲的姿勢,如無骨的布偶般軟倒在墻角。
他的身體中不斷發(fā)出詭異的咔嚓聲,每一個細小零件都在不斷咬合,讓他無骨般的身體在地上抽搐痙攣。
碎得這般徹底,即便恢復也需要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景斯言自他手中抽出那根拐杖,動作自然地擦拭干凈,這才將它交給連闕。
“是我、我的……”
地上不斷抽搐的人蠕動著身體,似因景斯言奪走了拐杖憤怒地伸出手,可他還未觸及景斯言的腳踝,手腕便被重重踩在腳下。
斷裂重組的骨骼在地板上發(fā)出尖銳的脆響,老瞎子的喉嚨間翻涌著陣陣扭曲得不似人聲的怒吼。
連闕耳邊響起老劉滿不在意的話:
【十九獄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經(jīng)大末世時期真實發(fā)生過的。】
他們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副本的幻象,但這一切又是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的。
曾經(jīng),在這座避世的小山村中,他披著人皮將所有人當做材料,將他們的骨血做成木偶、甚至地板。
以骨為木,以血為漆,尸骨滿地。
那是一座真正的人間煉獄。
他目光觸及老瞎子身下的地板時沉得如窗外的雨水般冰冷刺骨。
“這里的東西,有哪一件是你的?”
他說罷便不再理會腳下那一灘爛泥,與身側(cè)的人一同翻出窗外。
他的時間不多,即便被打成這樣,老瞎子也會很快恢復如初,他也還沒有找到離開副本的辦法。
在十九獄第一層的副本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制作副本的人在指引著心中的善念。
但是在這個副本,他卻沒有找到任何的善意,無論是刻意隱瞞的老瘸子還是將惡意毫無保留展現(xiàn)給眾人的老瞎子,都并非如向日葵公館中為全無武力的人留有出路。
一切都是死局,一切都充滿惡意。
他不自覺將視線轉(zhuǎn)向身側(cè),卻見那人將外套撐在兩人頭頂,遮蔽了頭頂?shù)挠昴弧?br />
景斯言察覺他緩下腳步,轉(zhuǎn)頭問道:“還撐得住嗎?”
連闕沒有受傷,他停頓片刻才明白景斯言是在問自己是不是“困了”。
緊繃的情緒因他無心的這句話緩解了不少,連闕看著即便撐住衣服遮雨也依舊認真得一絲不茍、甚至還分神問自己需不需要幫助的人,忽然覺得自己的顧慮或許沒有那么多的道理。
他看向身側(cè),直言問道:“這層副本真的還有‘生門’嗎?”
景斯言似乎也未料到他會這樣問自己,他沉吟片刻認真答道:“很多事情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那些人的描述不過是道聽途說,不用太過在意。”
“至于副本本身……”
他始終遷就著身側(cè)人的腳步,未讓雨水沾染他的半分衣角,盡管那人先前便淋過雨,雨水早已將他整個人浸濕。
“即便‘生門’不在,也不代表它沒有存在過。”
即便生門不在——也不代表它沒有存在過。
如同被撥開了迷霧,連闕心中那份始終存疑的古怪之感在此刻終于找到了答案。
前地獄之主創(chuàng)造了十九獄,卻在十九獄開啟之時遭到圍剿,那么如今令眾人望而生畏的十九獄,真的就是他原本想要創(chuàng)造的嗎?
還是早就被人動過手腳,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連闕心中釋懷,原本因困意混沌的意識也清明了不少,便不再多言順著記憶中的小路向前走。
與其相信旁人口中的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覺。
就在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在剛進入這一層副本的時候說過什么來著……他至今還能回想起那時景斯言一瞬間古怪的神色。
他說——
那位前地獄之主,他最好真如傳說中一樣已經(jīng)……
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