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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海德拉監獄

    “什么聲音?”

    蜷縮在角落的賀同舟抬起頭, 目光驚恐地環視著四周。

    “你身體好了?”

    另一側床榻上閉目假寐的人眼皮也沒抬一下。

    “沒事,我……我只是因為沒吃飯有點胃疼。”

    如同被他點醒了身上的感官,賀同舟后知后覺地重新抱緊身體:

    “不過你沒有聽到嗎?好像有、有小孩子的哭聲, 好像還有……血腥味。”

    “餓了?”

    江霧坐起身,打量著蜷縮在角落的人。

    “嗯……嗯。”

    賀同舟的回答茫然而遲疑, 他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走近:“沒事,你不用管我,我睡著了就好了, 睡著就不餓了。”

    “我倒是沒從食堂帶什么食物回來。”

    江霧卻依舊走到他身后站定:“不過我這有一樣東西可以減退食欲,效果顯著,你要不要試試?”

    賀同舟聞言探出腦袋,不知是不是他攜帶了什么道具或卡牌,小心翼翼地問道:“什么?”

    江霧的唇邊挑起一抹淡笑, 將一樣東西遞到他眼前。

    竟是一枚精巧的懷表。

    “你是怎么逃過搜檢的……”

    賀同舟沒意識到自己的跑題,直到他看清表面內應刻出的圖像, 驚訝的表情瞬間僵在了面上。

    打開的表殼上方是小巧而清晰的屏幕,屏幕上閃爍著的正是他在上一個副本將變異章魚足塞進口中的畫面。

    “……”

    賀同舟艱難咽下口水, 瞬間只覺一陣惡心翻涌, 干嘔著覺得自己再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你什么時候拍的, 快刪掉!”

    他忙想奪過江霧手中的機械懷表, 但蝸在床腳半晌的他早已雙腿發麻,又哪里搶得過將懷表高高舉起的江霧。

    搶奪時賀同舟腿間一麻, 竟在歪倒間撞向床邊的人。

    二人一同摔在床位間的空地上,賀同舟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再去搶江霧手中的懷表。

    “噓。”

    江霧卻將懷表收好示意賀同舟噤聲, 側耳聽著門外的聲音。

    “怎么了?”

    賀同舟緊張問道,也忘記了照片的事情, 戒備而小心地聽著門外的響動。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后是一陣凌亂的聲響,賀同舟正側耳去聽,門外的長廊卻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巨響。

    警報音隨之響徹整間監獄。

    “239囚室犯人打破牢門,請求支援!”

    江霧收回目光站起身,囚室門上鐵窗外的身影一晃而過,隨后傳來一陣刺耳的槍響。

    想湊到門邊的賀同舟立刻縮回了腦袋,顫抖著小聲問道:“發生了什么?!”

    “有人異化了。”江霧糾正措辭:“不,應該說是,有人破開了異化封印。”

    門外的情景賀同舟無從窺見,只有不間斷的槍響和被拉長后顯得更加陰森可怖的鬼影,提醒著門外正在發生如何驚心動魄的事情。

    賀同舟抱緊雙臂,視線卻忍不住看向窄小的鐵窗。

    異化的嘶吼還在繼續,不知過了多久才在漸歇的槍聲中徹底消失。

    獄警戒備的指令聲仍在繼續,賀同舟這才敢放輕動作站到江霧身邊,看向鐵窗外的長廊。

    幽暗的長廊在明滅閃爍的燈光下一片狼藉,獄警隊長架槍走近地上已經毫無生氣的“怪物”,直到確認死亡,方重新抬起槍口朝向長廊鐵窗內一雙雙驚恐的眼睛。

    “如果有人不遵守海德拉的規則,后果只會像他這樣!”

    獄警隊長說著將目光環視過長廊的房間,向身邊的獄警問道:“今天被搜出違規物品的那些人呢?”

    “都回各自牢房了。”

    賀同舟聞言正覺不妙,下一秒便聽獄警隊長說道:“讓他們來收拾。”

    獄警隊員們本就不愿去收拾這樣的殘局,聞言立刻去開門尋受罰的人。

    搜查出違規物品的人干了一下午的活,又被罰不能吃飯,此刻即便因為地上異化人的尸體心驚膽戰,也依舊有人小聲嘀咕道:

    “怎么什么都是我們?”

    “就是,我們一天沒吃飯了,不公平!”

    ……

    “安靜!”

    獄警隊長小心瞥過樓梯,不耐煩道:“同為囚友,他想越獄你們被連坐也是理所應當,我看明天的檢查你們誰還能查出違規物品。”

    幾人爭辯的話語被堵住,賀同舟腳步遲疑地不敢出門,有人已率先從牢房內走出。

    他詫異望去,只見平靜走到異化物尸體旁觀察的人不正是連闕。

    賀同舟正覺得奇怪,身后的人已先他一步走出囚室。

    “誒,你不是沒有違規物品……”

    面對獄警的詢問,江霧隨口答道:“這么晚了,大家一起早點做完不是更好?”

    賀同舟自然知道江霧根本不是這么心善的人,但見二人都已出列,他也硬著頭皮來到兩人身邊。

    誰知三人出來后,其余人也紛紛跟著出了囚室,來到了異化物的尸體旁。

    甚至還有不少白日里沒被查出違禁品的人。

    獄警隊長見狀忙示意隊員將后面想跟著一起出來的人攔下,留下眾獄警監管后打著哈欠離開。

    賀同舟艱難咽下一口口水,閉著眼睛不敢看地上的尸體,他湊到連闕和江霧身邊這才方找回一絲安全感。

    “你們干嘛要搶著來收拾這些……”

    “你自己敢來?”

    江霧似笑非笑的聲音讓賀同舟詫異睜開了眼睛,但他還未來得及因他忽然的仗義感動,便聽另一側的連闕說道:

    “第一天晚上死亡的人,尸體上的線索難道你不想知道?”

    賀同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意識到這里是副本他們只有早點得知死亡禁忌才能保全自身,他環視著擠在長廊內假裝在收拾的眾人:“這些都、都是十九獄的人?”

    “不止。”

    被點破后江霧干脆笑著將視線落向望不到邊際的長廊,賀同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幽暗的長廊內,兩側的鐵窗上匍匐著一雙雙眼睛。

    一眼望去,竟比面前的尸體更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賀同舟顫抖著跌坐在地上,頓時引來了看守獄警的目光。

    好在連闕及時將他扶穩,他才故作鎮定地假裝擦拭起地上的血跡。

    幾人低頭說話間,一旁同樣在清理血跡的女人也正一點點靠近他們身邊。

    連闕并未點破,只安靜做著手中的工作,直到她將就著這樣擦地的動作湊到了他們身側。

    “小魚?!”

    賀同舟下意識的話頓住,他忽然想起進入副本前江霧的話,如果小魚是晏知微的人……

    “抱歉。我知道你們現在很難再相信我,但是真的不是我……”

    小魚察覺了賀同舟目光的變化,黯然垂眸道:

    “我叫虞憐,我雖然隱瞞了自己的名字,也大概猜到了你的身份,但我沒有告訴他你們的任何事情。包括那個通訊器,被發現以后我就將它損壞后沖進了下水道,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找到了你……對不起。”

    “他發現了通訊器?”賀同舟問道:“如果你都被他發現了,他有精神操控異能又怎么會讓你毀掉通訊器?”

    虞憐苦笑著抬起手,只見她掌心除了未來得及治療、被玻璃碎片割破的道道傷口之外還有一道極深的劃痕。

    即便是賀同舟也猜到了她未說完的話——為了擺脫晏知微的控制,她曾將手劃傷,以這短暫的痛感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進而將通訊器損壞丟棄。

    連闕輕輕應了聲,也不知是否相信。他的視線落在正合力將異化物尸體抬上擔架的幾名囚犯身上,賀同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再次不自然地低下了頭。

    “怎么了?”

    連闕收回視線問道。

    “沒、沒事,就是有點害怕。”他在連闕的詢問下支吾著答道。

    “你現在的眼神可不像是害怕。”

    江霧輕描淡寫的話讓賀同舟全身一僵,他卻像是沒察覺他的不自然接著說道:“倒像是……”

    賀同舟的面色一片煞白,他正欲堵住江霧的嘴,擔架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眾人循聲望去竟見一名抬著尸體上車的囚犯竟低頭向尸體的手臂咬去。

    獄警的電棍在下一瞬敲上了他的腦后,脖頸的抑制頸環亦在下一秒發出一陣強烈的電擊。

    那名囚犯抽搐著倒地,幾個瞬息之間便失去了意識。

    待到他徹底昏迷,兩名獄警方拖著他向囚牢更深處的懲戒室走去。

    “瞧瞧,這就是……東西不能亂吃。”

    江霧附耳的低語讓賀同舟的面上瞬間褪盡了血色。

    連闕皺眉不贊同地看向江霧,嘆息著低聲解釋道:“不要害怕,在這里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發生了異化,對于‘同類’的食欲所有人都會有。”

    “但是別忘了‘學會克制與隱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淪為其他副本玩家的獵物’。”他看著賀同舟眼底的痛苦漸漸變為安定,沉聲又復說道:

    “無論規則提及的獵物和臨界是什么、‘首要欲望’是什么,即便是食欲這樣小的欲望,也不要忘記規則所說的‘克制與隱藏’,聽起來……被其他人察覺欲望可不是什么好事。”

    賀同舟雖然似懂非懂,還是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當即慎重點了點頭。

    “咱們的異化方向是什么呢?”

    “你們還不知道嗎?”

    聽到江霧的詢問,虞憐忙解釋道:“如果進入副本前已經發生異化,在這里的異化不會發生改變。如果沒有發生過異化,很多人隨機到了曾經接觸過的副本異化。異化已經在身上顯形了,你們沒有嗎?”

    “啊?”賀同舟茫然低喃道,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

    “因為頸環壓制,你們又是剛剛異化,特征很有可能并不明顯。”

    誰知她的話罷三人依舊沒人說話,她只得尷尬低下頭繼續收拾著地上的血跡:“如果身體出現異化表現,可以看看手腕的印記。”

    “引導晏知微來的人是我,所以你不必自責。”

    連闕的話讓虞憐詫異抬起頭。

    “在這里每個人都有想隱瞞的事。”連闕視線隨意地在三人身上掃過,又落回虞憐身上:“但待在晏知微身邊并不是明確的選擇。”

    “我知道的。”虞憐松了口氣,神色感激地說道:“還好他只是把我當做他的那個妹妹,我很感謝他,但那不代表為了他可以出賣朋友。”

    連闕三人并為接話,他們眼底的訝異卻讓虞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用了“朋友”這樣的詞。

    看著眾人的清理即將進入尾聲,也似乎沒人發現什么有用的線索,江霧正欲詢問連闕便見獄警已經開始示意眾人回到各自的房間。

    幾人無奈只得分開,回到了各自的囚室。

    第二日。

    囚徒們忙碌了一上午,午間的食堂坐滿了人。

    連闕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剛坐下沒多久,賀同舟與江霧便端著餐盤坐到他旁邊。

    “尸體有什么發現嗎?”

    連闕搖了搖頭,回想起昨夜的場景,他的視線越過食堂內眾人,落在不遠處局促坐在角落的身影。

    整間食堂內,與連闕一樣正暗自觀察那人的囚徒不在少數。

    昨晚的人突然破開封印異化,闖出囚牢后被獄警擊斃,尸體看似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但在他破開封印前,二層很多人都曾聽到寂靜夜色中的那句話——有鬼。

    角落被眾人暗中關注的正是與那人同牢房的囚徒。

    囚室內發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清楚。

    在這些目光的暗流涌動中,有人目光狠厲地站起身。

    但他還未走向角落的餐桌,便見已有人先一步坐到了那名囚徒的對面。

    竟是與他們分開的若紫。

    “那是若……”

    賀同舟的話還未說完,卻見有人在連闕身側的空位坐了下來。

    那人身著與他們一樣的囚服,赤紅色的長發卻讓他顯得極為出挑奪目。

    晏知微如同熟識的朋友般落座,目光亦與食堂內眾人一樣落向坐到那名囚徒身邊的若紫身上。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異常。

    不遠處的雙人桌上,若紫將餐盤放下后同桌的人便欲起身離開。可他剛站起身,就被面前的女孩按住了手腕。

    “就算你現在離開,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的人也會去其他地方堵你。”

    若紫抬起那雙清澈的眼睛,眼底卻已褪去了青澀只余滿目的堅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

    靠窗的四人桌上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昨晚睡得怎么樣?”

    晏知微收回視線并未在意,打破沉寂望向身側的連闕。

    連闕雖然沒有回答,卻因這份寂靜被打破重新動起了筷子。

    見他不答,晏知微未惱繼續說道:“你們昨晚有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

    自晏知微落座就一直低著頭的賀同舟聞言詫異抬頭看向對座的連闕,誰知晏知微竟笑著將目光轉向他:“你也聽到了?”

    賀同舟尷尬得不知要不要答話,連闕放下筷子:

    “這里有孩子?”

    “或許吧,或許有孩子可以從異化中保留神志。”見連闕終于接話,晏知微的唇邊挑起一抹愉悅的笑:“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先懷疑有人在裝神弄鬼。”

    “這里的一層是產生類人思維的異化物,二層是產生異化技能、攻擊性較強的異化人,三層是暫時未產生異化技能的異化人。”

    “不過礙于副本的限制和頸環阻斷我聽得也不真切……如果真的有孩子,你猜會在哪一層?”

    “對了,我聽說……昨晚死人了?”

    晏知微說罷也未等連闕回答,只兀自繼續說道:

    “低層副本看規則,高層副本見人心……你猜昨晚死的那個,是規則還是人心?”

    連闕三人對視了一眼,皆自他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知道高層副本中為什么會有人想殺掉其他玩家嗎?”

    賀同舟瞥過連闕與江霧,強作鎮定地問道:“因為那個你一直在用的只能存活一人的規則?”

    “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既然遇到故人,我又怎么會再用那樣的辦法。但是……”

    晏知微說著視線環視著食堂內各懷心思的囚徒,目光忽而變得幽暗而灼熱,他傾身靠近連闕的耳畔:“如果本身就曾經是這個故事中的人,又恰好這里就曾是他的埋骨之地呢?”

    三人因他的話神色皆變得僵硬。

    經歷過前幾個副本,眾人都知道在副本中死亡即是真正的死亡,靈魂也會被永遠留在十九獄中。

    那么……

    如果一個故事早就宣判了被卷入者的死亡呢?

    他們擁有或失去記憶來到曾經死亡的時刻,面對重復一次并且會永遠禁錮靈魂的死亡——是否屠戮副本會變成唯一的離開辦法?

    連闕啞聲開口,聲音竟帶著他也未曾察覺的冷意:“現在是哪一年?”

    晏知微啟唇:

    “星歷1699年。”

    星歷1699年。

    異化圍城。

    末世的最后一年,也正是夢境殘片中他曾見過無數次的——

    景斯言身死的那一年。

    “是誰放他出懲戒室的?”

    就在連闕覺得周身森寒時,熟悉的機械音打破僵持,他抬起頭正看到滿身肅殺的典獄長站在幾步之外,冰冷的視線即便隔著面具也依舊落向他與不知何時附耳在他身側的晏知微身上。

    第102章 海德拉監獄

    “是誰放他出懲戒室的?”

    原本熙攘的食堂霎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典獄長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把堅韌不折的刀,然而在他的質問之下,赤色長發的男人竟毫無懼色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在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中, 獄警隊長忙跑到典獄長身邊。

    “報告典獄長,這……犯人昨天在懲戒室關了一晚, 我看他很配合,您沒說關多久……我就……”

    “昨晚逃出囚室就是為了找這個人,今天又在密謀什么?”

    機械的聲音打斷了獄警隊長的話:“帶去懲戒室關滿三天。”

    得令的獄警們當即圍向晏知微, 但這一次晏知微并未如上次一般配合。

    “你引導我進入副本,卻要用典獄長這樣的身份壓我,上一個一百年里你的十九層就是這樣過的?”

    他環視過走近的獄警,將目光落在典獄長身上:

    “典獄長是真的秉公無私,還是假公濟私呢?”

    他的話眾獄警自然聽不懂, 剛剛安靜下來的食堂內再次陷入一片竊竊私語,人群里一雙雙忌憚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向那位典獄長。

    “傳聞是真的?!他進過十九獄……還活著?”

    “對啊, 如果他是和我們一樣闖副本的,憑什么我們是囚犯他卻是典獄長?”

    “身份……是因為他在這個時間節點有身份!現在是哪一年?如果他就是在曾經的這個時間節點死的, 他是不是只能通過屠本的方式才能破解副本規則?!”

    ……

    獄警隊長見狀正欲呵斥制止眾人的交頭接耳, 卻見典獄長微抬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人群中說話的聲音明明不大, 在場多數人面上的神色已是一陣青白。

    “不對, 他不是死在N34城?”

    正當混在囚徒中十九獄的人因不知誰說的這句話紛紛松了口氣的時候,卻聽晏知微說道:“巧得是現在剛好是星歷1699年, 七月末。”

    低喃聲喚回了眾人緊繃的思緒,他正欲再說什么便被連闕嗤笑的聲音打斷:

    “與其猜疑別人沒做過的事,這里不是有一個每次都通過屠本方式來到這一層的人?”

    他的話瞬間讓眾人忌憚的目光重新落回晏知微的身上。

    是了, 雖然十九獄最近忽然流傳起溫律曾在百年前闖到十九層的傳言,但傳言有待考究且沒有證據表明他曾做過屠本的事情。

    但晏知微不同, 曾有不止一名與他進入同一個副本的人通過保命道具逃離副本帶回他屠本的消息。

    見所有人的矛盾再次指向自己,晏知微含笑的目光帶著幾分神傷地看向連闕:“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遵循規則。”

    連闕可不記得他什么時候答應過自己,他也十分肯定晏知微不確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如今的種種不過是他的試探罷了。

    為了暫時穩住晏知微,他亦不能否認自己的身份。

    這個副本太過復雜,令他不解的是,景斯言為何沒有阻止大家關于他的流言,是他已經習慣還是他也在其間捕捉著未知的信息,又或是……

    “不過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晏知微的話讓連闕頓感不妙,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聽他繼續說道:“你們猜當年為什么會有大批異化物自南部沿海地區集結攻擊N34城?”

    咸腥的海風自窗外吹入,海鷗振翅間仿佛在嘲笑著囚籠內的人。

    剛剛放松下來的眾人重新戒備,每個人都如臨大敵般瞥過重重鐵網之外的藍天,看向始終沉默的典獄長。

    星歷1699年七月末,大批異化物自南部沿海意圖突破N34城,進而攻陷整片大陸。

    在那之前,人類明明已經控制了異化蔓延。

    為什么會在異化平息后的星歷1699年,大批異化物有組織有預謀般襲擊人類作為南部的防線——N34城。

    巧得是——

    他們所在的海德拉監獄,正是坐落在南部海域的一座孤島之上。

    且后世再無人聽聞有關于這座監獄的一切。

    眾人一時間只覺得寒意襲遍全身,目光越發戒備地落在典獄長的身上。

    “蓄意煽動囚犯越獄、挑釁典獄長,關押時間由三天延長至不限期,帶去懲戒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放他出來。”

    直到這時,始終沉默觀察著一切的典獄長才終于示意獄警們擒下晏知微,冰冷的目光掃過一眾囚徒,點出了幾名重點人員:

    “這幾個都帶走重點關押審問,如果他們有越獄或聚眾攻擊城市傾向,立刻擊斃。”

    他的話猶如一顆驚雷落入人群,無所顧忌討論的囚徒們各個神色灰敗。

    在低層級副本中,他們即便當著副本NPC的面討論十九獄相關的事情都會被規則屏蔽,是以NPC聽到的都是被改寫后的閑言碎語。

    即便被聽到,也不過是未保持安靜的責罰,所以他們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討論著副本的規則與即將面臨的困局。

    眼前的這個副本,NPC不僅能從他們身上搜出從前規則屏蔽的道具,竟也能聽到他們這些外來者對副本的推測。

    這里還真的只是副本嗎。

    連闕將目光眺向窗外,他還記得在向日葵公館時,只有與副本有關的信息才會完整復刻,沉寂時甚至不會聽到蟬鳴與飛鳥的輕啼。

    但N34城和如今的海德拉監獄……

    無一不讓他覺得真實得好似身臨其境。

    “典獄長,這個人呢?要一起帶去懲戒室嗎?”

    被殺雞儆猴帶走的囚徒個個面色驚恐,獄警隊長瞥過連闕請示道。

    典獄長的目光隨之落向連闕,但他還未說話,幾名獄警圍到晏知微身邊,欲同上次一般將他帶走。只是這一次當他們要抓住他的手臂時,忽覺腦海中一片嗡鳴,竟在同一時間痛苦地抱住了頭。

    晏知微脖頸上的頸環在閃爍間忽而發出了錯誤的警報音,那雙時刻含笑的眼睛毫無懼色地望向人群后靜立的典獄長。

    原在幾步之外的典獄長在下一瞬已飛掠至他的身側,凌厲的拳風攜萬鈞之力而下,幾個瞬息之間兩人竟已過數招。

    囚徒們見狀紛紛退避,眼底卻滿是看二人兩敗俱傷的躍躍欲試。

    晏知微被動閃避著迎面而來的拳風,副本對于晏知微的限制讓他處處受限,即便他的精神力依舊有星微傳出,卻只能勉強限制對方分秒的行動。

    不多時對方的拳風便已幾次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掛彩。

    連闕皺眉觀察著纏斗的二人,景斯言并未使用異能,始終是這樣肉搏的拳拳到肉。

    在上個副本的那段時間他就曾失去了異能,如果這次也是……

    “好得很。”

    晏知微從未在單打獨斗中被如此壓制,眼底的怒意翻涌間眾人腳下的地面發出陣陣輕顫,雙瞳中的赤色變得越加猩紅。

    “不、不好,他不會是要……”

    囚徒內傳來了驚恐的抽吸聲,眼前人屠本的惡名早已無人不曉,原本看戲的眾人霎時間如臨大敵。

    就在晏知微欲抬起翻云覆雨的手時,帶著涼意的手銬竟悄然扣上了他的手腕。

    四周的異動暫歇,他詫異轉過頭看向身后。

    連闕的動作干脆利落,恍若沒有注意到周遭的視線,只低頭順勢將手銬附上他的另一側手腕。

    被扣住的人在這時才方反手按住連闕的手腕,擋下了他欲扣下銬鎖的手。

    在地面震蕩中退后的典獄長眸色微凝,戒備卻因這樣的變故未再動作。

    “剛剛不是有人說……”

    連闕的視線不避不退地迎上那人的目光:“要遵循規則。”

    晏知微微挑起眉,他的手雖然還附在連闕腕上,卻未再阻止他將手銬扣下的動作。

    隨著手銬落鎖,與之相輝映不斷閃爍報錯的頸環重新恢復了平靜。

    “當然。”

    晏知微垂眸看向囚服下纖瘦的手腕,指尖溫柔地自袖口的褶皺處挑出一顆淡藍色的晶瑩。

    連闕的視線隨著他指尖的那一抹藍滑落,昨日他被景斯言推下水池,竟還有粉末殘留在袖口?

    “典獄長,這個人要一起帶去懲戒室嗎?”

    晏知微順從地跟著眾獄警離開,獄警隊長將目光轉向連闕,向典獄長請示。

    連闕輕嘖道:“剛幫你們抓了人,現在就要過河拆橋?”

    “你們是一伙的!要不然他怎么會那么配合?!”

    “我和他不認識,這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你?!”

    ……

    “報、報告!海妖一直拒絕進食,剛剛還攻擊了送飯的獄警!”

    兩人爭論間典獄長還未說話,一名身著防護服的獄警急匆匆跑進門。

    他的防護服雖然極其堅固未被破開,卻沾染了星點的血痕,手臂處也帶著幾道利器劃過的凹痕。

    獄警隊長對這樣的事情似乎早已見慣,恨鐵不成鋼地斥責道:“不吃飯就讓他餓著,等他堅持不住了自然就吃了!”

    “但是博士特意叮囑過,海妖的求偶期快到了,這次一定不能再出什么差錯。”

    獄警的話讓隊長陷入了沉吟,正當他權衡利弊不知該如何處理時,身側沉默的典獄長將目光落向連闕,決斷般說道:

    “讓他來負責海妖的進食。”

    食堂內傳來一陣驚恐的抽吸聲,前來報信的獄警已傷得這般嚴重,別說是負責送飯的人。

    混在囚徒中的眾人看向連闕的目光變得憐憫,仿佛確定他觸碰了規則即將赴死。

    獄警隊長看向他桌上未吃幾口的飯,冷哼著示意手下將他帶走:“你的飯就等海妖吃了以后再吃吧。”

    趕來報信的獄警松了口氣,見連闕蹙眉望向典獄長,忙向身側的獄警示意將他帶走。

    食堂人多眼雜,連闕也不便再問景斯言的情況,只得跟在獄警身后向關押海妖的102號水池走去。

    這一路上連闕難得心事重重,在星歷1689年景斯言就曾失去異能,如今十年已過,他的異能不會是又出現了什么問題。

    思緒急轉間,錯雜的長廊轉角處,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連闕詫異定住腳步,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轉角。

    他下意識摸向手腕,腕上空無一物,他才想起自己的手環被典獄長沒收了。

    “想什么呢,走快點!”

    連闕回想著食堂內獄警的話,低喃問道:“我剛剛怎么好像看到……博士了?”

    但是明明博士在上一個副本中已經……

    “這不是繁殖期快到了,害怕出什么差錯,博士就來幫忙看看。”

    連闕跟著幾名獄警來到102號水池,如果十九獄中的博士已經死亡,在新副本的時間軸中原本就有博士的存在,這里也不是不可能有一個副本復刻的“博士”。

    畢竟這一點在N34城的豹男身上也曾出現過。

    連闕將這件事暫放在一邊,自門外打量著水池內的情況。

    封閉的玻璃罩下,水池內平靜無波仿佛池內已空無一物,池邊是打翻還未來得及收拾的食盒。

    “進去吧。”獄警說著將新的食盒和一個小型通訊器遞給連闕:“穿好防護服,喂食口在那里,記得把餐盒帶出來。”

    連闕將防護服穿好,提著食盒走進水池。

    水池外的玻璃罩緩緩降下,連闕走到水池旁食盒被打翻的地方,簡單收拾好后換上了新的食盒。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幾步之外的水池依舊靜謐平緩,卻有一顆腦袋緩緩浮出水面,安靜注視著一切。

    就在連闕將食盒放好打算退后離開時,蟄伏在水面上的人魚忽然飛躍而起,魚尾擺動間僅一瞬利爪便抓向放下食盒的人。

    連闕的動作未停,視線平緩地瞥過向他抓來的人魚。

    就在利爪刺向他的一瞬,他的指尖輕輕劃過食盒邊緣,食盒隨之偏向他的方向半分,人魚尖銳的利爪堪堪自邊緣劃過。

    “快降下保護罩!”

    獄警驚恐的低斥聲自通訊器傳來,連闕知道他們能看到屋內的場景,抬起手揮了揮示意他們別動。

    利爪掙扎間一次次劃向水池邊的人,每次都險險擦著他的身側而過。

    一條鐵鏈被系在水池底部,另一端分別禁錮在人魚的脖頸與魚尾之上,隨著他向前的動作深深嵌進頸下的皮肉。

    連闕凝視著他脖頸的傷痕目光微黯。

    鐵鏈的碰撞聲讓門外通過監視器觀察的獄警松了口氣,對連闕提醒道:“注意和他保持距離,只要他把飯吃了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連闕沒理會門外的人在食盒邊坐下,不知景斯言讓自己來投喂人魚是不是因為昨日的事懷疑他們認識。

    他打量著齜起獠牙的人魚,面前的人魚雖然長有鋒利的尖爪、魚尾和獠牙,滿身的傷痕卻讓他表露出的兇狠如同為了保護脆弱而刻意的偽裝。

    一如N34城的小人魚也曾小心翼翼將心愛的珍珠與罐頭捧給他。

    為了讓人魚適應人類生活,海德拉為其準備的也都是人類的食物,今日的就是三文魚壽司。

    連闕在門外的驚疑聲中將防護服的頭盔摘下。

    他將食盒打開,在人魚戒備的目光下夾起一塊三文魚沾過醬料……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要你喂魚!你怎么自己吃了?!”

    連闕未理會通訊器內獄警訓斥的聲音,在人魚因震驚而稍顯呆滯的目光下再次夾起一塊送入口中。

    “你……”

    “都聚在這里干什么?去看看剛帶下去的幾個人審得怎么樣了。”

    獄警還未發作,通訊器內卻傳來稍遠處典獄長熟悉的聲音。

    門外的幾名獄警得令離開,連闕側耳細聽,通訊器中卻未再傳來門外的任何聲響。

    連闕安靜吃著飯,只偶爾在人魚齜牙發出呼呼的響動聲時輕瞥一眼。

    起初人魚似還覺得他是為了誘惑自己,但食盒中的壽司見了底,也未見他有半分投食的意思。

    食物的香氣誘人,他吃得認真專注,溜回池中的人魚在水中來回轉著圈。

    水池邊的人不像是來投喂的……倒像是來做吃播的。

    眼見食盒中的三文魚壽司只剩下最后一粒,連闕依舊沒有半分猶豫地將它夾起。

    人魚的長尾煩躁地拍打著水面。

    連闕終于將視線瞥向一旁的人魚:

    “想吃嗎?”

    “……”

    只將一雙眼睛露出水面的人魚吐出一串泡泡。

    未等他回答,池邊的人便已伸出筷子,示意他靠近。

    “當心他身上的亮粉。”

    沉默在通訊器另一端的機械音終于出聲提醒道。

    連闕看著人魚戒備在水中沒有靠近,他的耐心不多,便索性將最后一塊壽司向池中丟去。

    人魚一躍而起,在食物落水前一口吞下。

    連闕將食盒收好,不慌不忙地回頭問道:“還要嗎?”

    “……”

    不多時,典獄長親自將新的食盒送了進來。

    連闕原本見他進門下意識伸手去接,未曾想他沒有將餐盒遞來,而是放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便欲離開。

    好像從昨晚到今天他都似在有意與他拉開距離,想起上次在水池的一幕,連闕的疑惑漸漸轉為稀奇。

    他在這位典獄長欲原路折返離開房間前擋在門前。

    連闕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未曾想他突然的靠近竟讓對方驚得連退數步。

    “典獄長這么緊張做什么?我只是想問問,為了海妖能進食我也吃了一點,應該不算違規吧?”

    “……”

    岸上要走的人與水中的人魚皆沉默得不知道說什么。

    “不算。”

    見連闕問詢間欲再靠近,典獄長僵硬地退后再次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他說罷竟繞過連闕快步離開房間。

    連闕本來還欲詢問他身上的異能是怎么回事,卻見他一轉眼便已溜出了房間。

    池中的人魚正賣力夠向新的餐盒,奈何餐盒被放得離水池太遠,他的指尖幾次都沒有夠到食盒半分,反而是脖子與魚尾被鎖鏈勒得通紅。

    連闕無奈地再次回到池邊,小心將食盒推到人魚面前。

    人魚戒備地打量連闕半晌,終于將一塊塊壽司與生魚片丟進口中,大口吃了起來。

    他的動作稍顯笨拙,兩腮因塞滿食物脹得鼓鼓的,顯得有幾分生澀的可愛,一如從前懵懂的小人魚回來了。

    連闕的心下生出一絲柔軟,伸出手輕撫向人魚的發頂。

    “別碰他!”

    機械的聲音隨著人魚齜牙戒備響起,但人魚的戒備也只是一瞬,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沒有惡意,竟漸漸自他溫柔的輕撫中安定下來。

    “戴好頭盔,你知道沾上那些粉末的后果的。”

    “這些粉末對我沒有影響。”

    連闕并未照做,卻自對方機械的聲音下聽出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的唇角微挑,反而將防護服解開脫下:

    “典獄長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門外通訊器的另一端沒有回答,反倒是聽到了不算穩定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和微弱的關門聲。

    連闕訝異這人怎么說走就走了,他的投喂任務已完成,便將食盒收好打算去對面房間看看。

    他正這樣盤算著,卻未注意水中的人魚不知何時攀上了岸邊,生有尖銳利爪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還未來得及反應,濕軟滑膩的東西便已卷過他的指尖,掃過他指尖不小心沾到的米粒。

    水生生物冰涼的舌尖粘軟,那一雙惑人的眼睛無邪卻透露著迷離的霧氣,無意在他的指腹掃過,留下點點藍色的晶瑩。

    連闕將手抽回擦干,始作俑者卻依舊在用懵懂的雙眼盯著他,像是對剛剛所為全然不懂。

    他皺眉將食盒收好,惦記著什么也沒說就回到房間的景斯言,提著幾個食盒快步離開了102號水池。

    走廊內原本的獄警已被景斯言驅離,連闕鎖好門將幾個食盒放在一旁,敲了敲對面水池的門。

    房間內沒有回應,連闕等待片刻,輕輕推開了未落鎖的門。

    如今雖已近入夜但天光未歇,房間內卻沒有一絲光亮。

    入門處用以屏風作用的架子上搭了那件熟悉的白色軍裝外套,屏風角落隱隱窺見襯衫的一角,讓房間的主人也顯露出一絲迫切的慌亂。

    與他往日的一絲不茍大相徑庭。

    連闕的目光落在那件掛在門口的外套上,視線下移便可以看見口袋中被他沒收的機械手環。

    口袋中除了手環還有一張折疊的圖紙,連闕小心將紙挑出展開……竟是一張海德拉監獄的布防圖。

    他將監獄布防圖收好,反而未著急拿走手環。

    如今已近入夜,明早還會有新一輪房間和身上的搜檢,倒不是個拿走手環的好時機,并且……如今他反而不急于取走手環了。

    寂靜而黑暗的房間內依稀傳來水紋拂過池岸的細微聲響,連闕挑了挑眉視線轉而透過鐵架的縫隙向房間內望去。

    盡管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依舊難以看清牢房內的景象。

    他繞過遮擋走到被隨意丟在一旁的襯衫邊。

    “需要幫忙嗎,大人?”

    黑暗中回答他的是池水翻滾的暗涌,連闕沒有聽到回答便順著記憶的方向向前了一步。

    池水混雜了一絲特殊的味道,透露著清冽的香氣味道極淡,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站在那,別動。”

    壓低的聲音并非來自機械,熟悉卻帶著不尋常的沙啞,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紅色的開關,幫我打開。”

    連闕的目光在暗室中轉了一圈,果然在不遠處架子后的墻邊發現了一個閃爍著星點紅光的按鈕。

    “這個?”

    他走過去停在按鈕前,抬手按向按鍵的動作忽而頓住。

    他能明顯感覺到池水翻涌的聲音因他的停頓變得暴躁,也察覺了或許在這片黑暗中他不能視物,對方或許可以看得無比清晰。

    “這個按鍵是水池的隔離板吧。”

    連闕未按下按鍵,反而借著按鈕微弱的光按向旁邊的照明開關。

    “別開燈!”

    就在他按下開關的一瞬間,還未看清身后水池內的輪廓,一根腕足越過他將他身后的開關重新關閉。

    條條腕足順勢纏上他的身體,瞬息間便將他拖向那片黑暗。

    腕足將他帶到波紋翻涌的水池邊,在這片不能視物的黑暗中被池水浸濕的衣料氤濕了他的衣角。

    那人覆身壓制住他掙扎的動作,腕足撬開他攥緊的手心。

    冰涼池水浸濕的手指劃過他的掌紋,發狠般碾過他的食指。

    “景斯言!”

    連闕因忽然的疼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的人卻像是在異化侵蝕中失去了意識,沒有理會他的喚聲,忽如厭惡般摩挲著他的指尖。

    連闕在掙扎間抬腿重擊向那人的腹部,在吃痛的悶哼聲中扯開身上的腕足向房間門的方向跑去。

    但他還未跑出兩步便被握住腳踝,重新拖回腕足異動的黑暗中。

    如此近的距離,他能清晰感覺到彼此交錯的呼吸,無論是將他如獵物般絞緊的條條腕足、撐在他身側充滿掌控欲的手臂還是仿佛要將他指尖掰斷的手掌,都讓連闕覺得危險臨界。

    腕足纏束間劃開了他的衣襟,也將他半拖進冰涼的池水中。

    他在黑暗中對上了那雙如同獸類般滿含侵略性的眼睛。

    對方在變故中恢復了些許清明,僵持間低喘著未再動作,似在極力克制著身上的異化。

    只是他的手依舊攥緊他的指尖,仿佛那便是他失控的源頭。

    連闕疑惑看向自己的食指,忽然想起,那不正是人魚為了卷走米粒舔舐過的地方。

    “是因為這個?我不是說過,我不會被人魚的粉末影響。”

    連闕竟覺得有些好笑,他撐起身靠近眼前人:“還是典獄長大人不相信,打算親自檢查一下?”

    第103章 海德拉監獄

    黃昏的余暉即將散盡, 田地中忙碌了一天的眾人收工前后走進監獄樓。

    “還好吧?”

    江霧打量著沖過澡就匆匆鉆進房間的賀同舟,在走廊眾人探尋的目光與竊竊私語中將牢房的門關好。

    “嗯。”

    賀同舟的聲音悶在被子里,含糊不清應道。

    “你怎么了?”

    江霧走到床邊試探掀起被子的一角, 誰知賀同舟反而將自己裹得更緊。

    江霧未任由他這樣鴕鳥的行為,徑直扯開了裹緊的被子, 借著鐵窗外透入的光打量著瑟縮的人。

    賀同舟正將自己的身體團成一團,他出了很多汗,喘息間目光也透露著淺薄的迷離。

    更讓江霧詫異的是, 那雙眼底竟有極淡的猩紅一晃而過。

    “感覺很熱?”

    賀同舟茫然點了點頭,掙扎著想將被子扯回,此刻毫無力氣的他又如何是眼前人的對手。

    “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說嗎?”

    江霧隨意靠在床欄邊打量著面色潮紅的人,他的話讓賀同舟茫然看向頭頂的鐵窗。

    賀同舟努力辨別著門外的聲音,那些聲音遙遠而如隔紗膜, 讓他始終無法辨清。

    只能聽見俯身打量他的人溫柔而戲謔的話語:

    “他們說你的求偶期到了。”

    賀同舟依舊聽不懂他的話,卻自他俯身的動作眼神變得越加迷離。

    “剛剛那個確認是求偶期的人被帶走前獄警說, 他的求偶期到了,需要幫他選擇配偶和調換房間。”

    江霧湊近打量著他喉結的滾動, 似覺得新奇與為難:“聽說異化人與異化物的求偶期不同, 異化人極難繁衍, 海德拉會調換雙人間, 兩個人不需要再履行監獄的勞務,只需要……有人會把食物定期送去, 方便觀察記錄兩個人交……”

    “別說了!!”

    賀同舟打斷他的話,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總要想想如果由你選, 你會選誰和你一起度過求偶期。”

    “我沒有……沒有求偶期……”

    “你沒看到被帶走的那個人?如果你不選,他們會根據適配度為你選擇, 你不如趁現在想想一旦被發現要選誰。”

    江霧抬起他的下巴,饒有興味地端詳:“趁你現在還清醒,可以托我給獄警帶話。”

    “沒有……”賀同舟甩不開他的手,在顧慮中大口呼吸艱難地重新說道:“連、連闕。”

    江霧挑了挑眉對他的回答頗為意外,指尖的力道也在不自覺中加重:“沒想到你竟然……”

    賀同舟的瞳孔渙散,他低垂下頭湊近江霧原本附在他下巴的指尖。

    “還真像只小狗,但我可不是你的連闕。”

    沁著汗珠的鼻尖蹭過指尖,溫熱的鼻息輕拂而過,微癢的感覺讓江霧目光漸暗。

    “或者,你要不要反悔……選我。”

    江霧的話音未落,跪伏在面前的人竟當真如犬科動物般伸出舌尖舔舐過他的掌心。

    他的身體一僵,原本戲謔的調侃蕩然無存,雙目渙散的人突然一口咬向他的指尖,痛意瞬間自指尖傳來。

    江霧費力地想將手抽回,咬住他指尖的人卻如餓久的野獸不肯松口。

    像是要將他的手指硬生生咬下。

    江霧一掌劈在賀同舟的脖頸,這才堪堪讓他松口,但賀同舟卻像是已然被混沌驅使,不知是在空氣間嗅到了什么,忽然撞開牢房的鐵門沖了出去!

    ……

    “還是典獄長大人不相信,打算親自檢查一下?”

    連闕的話讓滿身肅殺的人戾氣頓消,每一個動作都滿含侵略性的人竟隨著他的靠近后退了半分。

    明明前一刻肆意的人是他,此刻臨陣脫逃的也是他。

    這讓連闕覺得有一絲好笑。

    黑暗中他只能依稀看清眼前人刀削般的輪廓,也不知是出于調侃還是探尋,他伸出手探向他的臉。

    連闕的手還未觸及熟悉的輪廓,眩暈感便再次襲來。

    他扶住額頭強作鎮定,只覺眼前的黑暗漸漸變得虛幻旋轉,周遭的溫度也隨之悄然上升。

    他分明不會被人魚的粉末影響,否則怎么會經過一夜仍對夾雜在袖口的那顆晶瑩毫無感知,方才的實驗也正是為了印證這一點。

    除非……

    “出去。”

    池中人尋回了片刻的清明,僵硬地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他的嗓音低啞而克制,胡亂地扯過纏繞在連闕身上的腕足示意他離開。

    連闕的情況也未好到哪里。

    他半撐起身體,想在攀升的氣溫中呼吸新鮮的空氣,傳入肺腑的空氣卻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清冽香氣。

    他的意識開始渙散,感官卻反而變得異常清晰。

    那人懊惱地扯下纏繞在他身上的腕足,本是與他同根同源的腕足卻與他的決絕背道而馳,每一處吸盤都戀戀不舍地吸附在連闕的身上。

    牢房內暗無天日,他卻偏偏可以看清他散亂的衣料、宛如新生的白皙皮膚與交錯腕足的鮮明對比。

    甚至扯下腕足時皮膚上留下的點點紅痕。

    他越想把這些東西清理干凈,它們反而纏得越緊。

    直至其中的一根腕足扯下時未如其他那般順暢,竟將那處柔軟一同帶起,也讓連闕的呼吸隨之一窒。

    意識到那是什么景斯言的動作一僵,吸盤卻趁機再次咬緊不肯放手。

    這里的每一條腕足都是他。

    在暴走中變得不可控,卻無比清晰地將每一處細微的感官傳遞給他。

    就在他僵硬撐起身時,腕□□錯間的人忽然鎖住他的脖頸順勢將他拽向自己。在景斯言錯愕之際,發狠般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肩上的痛感讓景斯言微蹙起眉,也讓他混沌的思緒重新歸位。

    他的指腹按在他的額心,不像是在阻止他的動作,倒像是怕他咬得狠了傷到牙齒。

    景斯言的另一只手滑入水下二人糾纏的衣料下,驀然抽出一把修長的唐刀,反手間刀刃的冷芒橫斬而過,又轉而擦過連闕的耳畔發梢刺入水池邊二人躺靠的磚縫。

    條條腕足在一刀下被橫切而斷,兩人都未再動作,直到連闕松口將身上的人推開。

    他的唇齒間還帶著一抹血痕,如同銜在唇邊嬌艷欲滴的花。

    連闕的目光定在咬痕的皮膚之上,那道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自斷了腕足的人因此元氣大傷,依靠著那把刀才堪堪穩住身形,終得清明的眸中閃過片刻的混沌。

    他的指腹自他的發頂滑下,落在他沾染了血跡的唇間,無意識的摩挲將血痕暈染得越加綺麗。

    這樣的晃神只是片刻,隨即他的目光便重新鍍上了一層寒霜。

    “這就是你說的不會被影響。”

    典獄長冷肅起身,拾起掉落在水池邊的衣服:

    “如果還有下次,就去懲戒室面壁。”

    重新戴好的面具下字句冰冷,說罷他快步走出房間。

    連闕訝然中看著那人漠然肅殺的背影,卻有畫面在他眼前一晃而過——那分明是他橫刀前一刻眼底映刻出的自己,又不盡相同。

    上位者的目光下他的視線迷離惑人,唇齒間的血液褪去了顏色,敞開的領口下是交錯的腕足,甚至有一條順著微啟的唇角鉆入……

    失控的指尖隨著腕足而下,一時間不知是想將腕足拉出,還是想隨之深入。

    盡管一瞬之后那畫面便已消散無蹤,連闕仍舊在這片虛幻中晃神。

    那畫面不是真實,自視角倒像是……源于那位冷漠離開的典獄長。

    只是如果那是景斯言腦海中的一閃之念,又怎么會出現在他的腦海?

    連闕沉吟間忽而想起進入副本時的系統提示。

    【在海德拉監獄你們將擁有異化身份,并獲取相應的限制性異化技能。】

    限制性異化技能……

    連闕想到這看向手腕內側顯示危險等級的地方,被幻型貼隱藏的F等級下方果然隱隱可以窺探到多出的一行小字。

    【異化方向:*,限制異化技能:窺探】

    所以,當真是副本所謂的限制異化技能……他的異化方向是什么?他所“窺探”到的,是前一刻失控中景斯言腦海中的畫面?

    但景斯言的腦海中又怎么會出現……這樣的畫面。

    連闕放空般躺靠在水池邊,指腹的觸感依稀還在唇邊,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等到水池中的涼意將他身上的熱氣帶走,他方自池中站起身走進一旁烘干的隔間。上次走得匆忙未來得及將身上的水烘干,剛離開的典獄長顯然也并未使用。

    經過方才的試探,景斯言身上的傷口可以快速愈合,異能并未缺失或許不需要這樣的烘干室。

    正這樣想著,他忽然聽見如昨日一般孩童的哭聲。

    哭聲回蕩在漆黑的房間,待連闕側耳去聽又消散了聲音,仿佛剛剛不過是他的錯覺。

    他走到牢房門前,將未上鎖的房門推開了一道縫隙。

    長廊內屏退了獄警,幽靜中燈光也似逐漸變得昏暗,寂靜得不再有孩子的哭聲,卻依稀聽到回響的腳步聲。

    連闕辨別著聲源的方向。

    那腳步聲很奇怪,不似人類,倒像是獸類或異化后體形笨拙的移動。

    他屏住呼吸靜聽時聲音卻再次消散,直至腳步聲重新響起,這次的腳步聲與人類無異,竟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他所在的方向狂奔而來!

    連闕的目光一凜,摸出口袋中的刀柄守在門后。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轉角處飛掠而過,徑直向連闕所在的房間沖來。

    連闕手中的長刀寒芒乍現,在那道黑影沖到他面前時揚刀揮下——

    走廊內昏黃的光打在來人的臉上,他借著走廊的燈看清,來人竟是賀同舟。

    連闕堪堪停下刀鋒側身避開,賀同舟也被身后的力道拖住停下了腳步。

    只見他的頸環上被系了一條鎖鏈,鏈條的另一端正被站在他身后的江霧攥在手中。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連闕皺眉將視線定向賀同舟的眼睛,好在賀同舟只是略顯疲憊,意識還算清醒。

    “他的情況有些棘手,吵著要來見你。”江霧見連闕面露疑惑,解釋道:“放心,我們偷偷來的,沒人發現。”

    連闕雖心下疑惑,還是先審視地看過面前的賀同舟。

    原本已經穩定下情緒的賀同舟不知為何忽然躁動地聞嗅起來,在江霧收緊鎖鏈后才疲憊地坐到地上。

    “他的異化方向應該還是金蟬,不過副作用有些棘手。”

    連闕注意到江霧勒緊鎖鏈的手上纏著一圈繃帶,窺見他的視線江霧隨手將上面的結扣固定好:

    “吃人。”

    “……”

    連闕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在N34城差不多,他的‘欲望’應該是食欲。”江霧說著掰過賀同舟的下顎,將他的臉示意給連闕看:

    “我的阻斷勉強抑制住了他的感知,希望可以控制他想吃掉我們的心思吧,你看他的眼睛。”

    連闕在賀同舟閃躲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絲暗紅,似想到什么轉而看向江霧。

    “欲望體現在每個人的眼中。”江霧含笑道:“食欲本來該是最容易滿足的欲望吧,可怕的是有食欲需求的人……想吃人。”

    賀同舟崩潰抱住頭:“我……不是……我該怎么辦。”

    江霧無害地嘆息道:“吃人的欲望怎么滿足?”

    “別逗他了。”連闕打斷了江霧的話:“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江霧說到這里唇邊的笑意淡去:“我打開了阻斷才敢帶他來找你,沒人看到,白天的時候他們也以為他是不是求偶期到了。”

    “那你呢?”連闕翻過賀同舟的手腕,果然在他象征評級的封印下看到了一行小字。

    【異化方向:金蟬,限制異化技能:進化】

    “一種植物。”江霧無所謂道:“我也是出現異化反應后手腕才有顯示,目前還不知道欲望是什么。”

    連闕見江霧并沒想給自己看手腕,便收回視線看向賀同舟:“能確定欲望是什么也是好事,不過要辛苦你克制了。”

    “這樣的欲望他要怎么達成才能離開副本?”江霧挑眉道:“誰來給他吃?”

    江霧的話讓賀同舟憂慮更甚,連闕卻側過身向他們示意置物架后的水池:

    “不知道這些夠不夠?”

    二人順著連闕的視線望去,借著門縫微弱的光他們依稀可以看見房間內巨大的水池和……散落在池內和水池四周的條條章魚腕足。

    第104章 海德拉監獄

    “所以這里是景斯言的房間?”

    連闕示意江霧用空白牌將水池中的腕足收好, 展開那張監獄布防圖查看并未答話。

    “這是……在哪找到的?”

    江霧見賀同舟努力克制著口水的模樣丟了一根給他,走近打量著連闕手中的布防圖。

    “那位典獄長還真是偏心啊。”見連闕不答,江霧轉而笑道:“不過也對, 我剛瞧他揍晏知微的那個勁頭……是有些私人恩怨在里面的。”

    連闕抬眸看向他調侃的目光依舊并未說話,因景斯言方才對晏知微的拳拳到肉, 他還懷疑過是否他此刻也已失去了異能,但方才的咬痕也證實了他的異能并未失效。

    但思及咬痕,零碎的畫面難免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看起來只有這里的布防相對薄弱, 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可以從這離開。”連闕轉開話題輕點在地圖中的指尖轉而落在另一處,沉吟道:“但是這里……”

    “怎么有一部分空白?”江霧看著他在地圖上點出的空缺位置:“不就在咱們附近?”

    二人對視間還未說話,連闕忽而聽見空氣間微弱而痛苦的哭聲。

    他快步來到門前,卻再未聽到任何聲響。

    “你也聽到了?”

    江霧亦在側耳靜聽,他瞥過坐在池邊正大口咀嚼的人:“看來昨晚他沒有聽錯。”

    “看好他, 在這里等我。”

    連闕丟下一句話便閃身離開房間,他小心避過巡查的守衛和監控, 經過轉角時他的腳步下意識一頓。

    這個方向……是他看到博士身影走上樓梯的地方,也正是布防圖上空缺的位置。

    連闕抬起頭, 順著樓梯上行就會通往博士的辦公室, 但下行……

    那里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處樓梯下狹窄的空地。

    連闕沉吟之際, 不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他知是巡查兵經過, 見四周沒有可以躲避之處便干脆上行,打算在樓梯的轉角處暫避。

    轉角之隔的巡查兵經過,連闕將身影沉入暗影, 在監視器與獄警的盲區內屏息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巡查的獄警漸行漸遠,連闕正打算再去樓梯下方一探究竟, 忽而聽見一墻之隔細微的交談聲。

    “……最后三管……有人證實可以通過血液……不需要大腦……會有人繼承……人類需要這樣的異能……”

    連闕離開的腳步定住。

    雖然一墻之隔他并不能完全聽清全部的對話,但他可以肯定說話的人正是博士,那么,與他同在房間的人是……

    他記得在N34城,十九獄中的博士就意圖奪取景斯言的異能,看來一切并不是他的突發奇想,曾經的他也一直在研究,想將景斯言的異能為己所用。

    只是,血液繼承?

    連闕因這樣的推測覺得格外不適,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能下意識回想起那個陰暗的后廚,到處都是腐臭與刺鼻的血腥味,堆疊的孩童和一雙雙絕望的眼睛。

    仿佛空氣間還能聞到那陣血腥氣。

    連闕不欲多留,便順著樓梯下行,但越向下走他竟覺得鼻息之間的血腥氣似更重了幾分。

    他心念一動,來到樓梯下的空地。

    這里空間極小,四周的墻壁上沒有什么裝飾,也不像存在開關暗格。

    連闕仔細檢查,當真在墻角處找到了一處活動的開關。

    開關按下時腳下的地面緩緩開啟,竟出現了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有陣陣潮濕與寒意不斷自腳下的黑暗中涌出。

    不知是否是細微的響動引起了二層辦公室內的人的注意,頭頂傳來的開門聲讓連闕不敢耽擱地走下通道。

    在通道再次關閉前,走廊遠處傳來的喧囂聲也被攔在了門外。

    連闕來不及探尋外面發生了什么,順著漆黑的通道下行,穿過臺階眼前是曲折的長廊。

    四處的通道形如迷宮,幾條通道蜿蜒灰暗不知通向何處。

    令連闕錯愕的是,剛剛他本以為是幻覺的血腥味在這里變得越加明顯。

    就在這時,他忽聽身后的黑暗中傳來細碎的響動,關閉的門似被重新開啟。

    連闕的目光微沉,視線自幾條岔路掃過,閃身進入其中的一條。

    通道內的光線極暗,所幸他選擇的這條不是死路,連闕穿行在迷宮中,很快便遇到了第二道交叉口。

    盡管他刻意放輕了腳步,也依舊察覺到在他之后進入迷宮的人選擇了同一條岔路。

    第三條、第四條……

    都是如此。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就像對方不是在追蹤他的腳步,而是在他的身上設有某種定位裝置。

    隨著迷宮深入,連闕卻再也沒有時間顧慮身后,不知幾個岔路之后,他竟覺得腳下的地面震顫,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不斷向他靠近。

    正是他曾經依稀聽到過的腳步聲。

    不似人類,倒像是異化后怪物移動著笨拙的身體前進。

    連闕再次確定在海德拉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覺,監獄下詭異的迷宮、迷宮中的怪物、孩子的哭聲……

    在這座監獄之下到底還藏著什么秘密。

    就在他順著鼻息間的血腥氣前行時,即便他有意避開地底的怪物,也依舊清晰地感知到腳下地面的震顫越加強烈,那怪物似乎發現了自己,正在不斷縮短著與他之間的距離。

    并且……

    連闕有一種直覺,那怪物就是刻意被放在迷宮中阻攔外來者的。

    他的思緒急轉間,怪物已然離他越來越近。

    終于,他刻意避過幾處岔路后,在迂回中來到了迷宮的盡頭,那怪物還是搶在他靠近目標前自岔路口一路狂奔至他的面前。

    巨大的身影幾乎貼到迷宮的頂棚,將昏暗的光線徹底遮蔽。

    連闕很難形容眼前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它足有三四米高,龐大的身體上生長著縱橫的肉瘤,就連頂部的頭顱也形似肉瘤,只能依稀自其上的褶皺處看出變形的五官。

    它分明身形類人卻生著六條手臂和四條腿,這些肢體并非同等粗細,過高的身體和不協調的四肢讓它在迷宮中只能趴伏前進,即便這樣它的速度依舊極其迅捷。

    隨著它攔在連闕面前,暗影中它身上形似鏈條的東西開始蠕動,那些肉瘤上的東西竟并不是裝飾,而是一排排牙齒!

    繞是連闕見慣了詭異可怖,見到這樣的東西也依舊不適地微蹙起眉。

    面前的東西顯然不會留給連闕適應的時間,迎面相遇后它便張開巨口向他撲來。

    怪物的身形臃腫行動卻異常敏捷,連闕側身避開,它身上的排排牙齒卻在錯身時張開,如同淤泥中躍出的惡靈向他咬去。

    抽出的唐刀擋開了一排排森白的牙齒,連闕剛站穩那怪物便已再次向他撲來。

    它的動作迅捷,身上垂下的肉瘤如同有生命的流體一般,叫囂著向他張開血盆大口。

    他舉刀扛下一擊,口袋中的卡牌卻因為他抽刀的動作散落了滿地。

    連闕無法分神去撿,面前的怪獸太過難纏,他的視線掃過地上的卡牌,正猶豫要不要召喚江霧來幫忙,漆黑的長廊內忽而傳來一陣翻涌的水聲。

    連闕詫異側目,只見通道內浮現起點點如同星河般的熒光,踏浪而來的甩尾后,人魚一躍便已至連闕身前。

    不正是他剛剛投喂過的海妖。

    頃刻間海妖鋒利的魚尾掃過怪物齜牙探來的肉瘤,在它吃痛中拉著連闕后退至安全范圍。

    連闕趁機將散落的卡牌撿回,他的視線瞥過收好的卡牌,忽然定在那張空白的召喚卡牌上。

    金屬質感的卡牌因被召喚人的離去只余下灰暗的背景與文字邊框,原本荒蕪的畫面中,冷鐵的邊框之上竟纏繞上了一圈圈綠意的藤蔓。

    被魚尾逼退的怪物發出痛苦的嘶鳴,那聲音極低卻仿佛帶著刺耳的穿透力。

    連闕雖心下詫異,此刻亦不是細想的時候,他將卡牌收好同人魚一起掩耳后退。

    詭異的是它在連闕與人魚攻擊下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怪物在咆哮間張開扭曲的巨口,退至墻角的一人一魚瞬間只覺巨大的吸力正將他們拉向它。

    它張開一張張牙齒拼湊的巨口,欲將二人咬碎吞下。

    更加可怖的是,它的口中冒出綠色濃稠的液體,那液體在它身上并無作用,但自牙縫中流到地面,地面竟被腐蝕出一塊塊不斷冒著氣泡的坑洞。

    鋒利的刀刃刺入地面,連闕借力將人魚拉住堪堪站穩。不知是不是他們在迷宮內弄出的動靜太大,他竟自空曠的迷宮內再次聽到了孩童的哭聲。

    如果不出所料,他剛剛遇見這只怪獸前就已十分接近那個地方,只是在與它纏斗中他們的位置逐漸偏離。

    這只怪獸被放在迷宮中……目的似乎就在于此。

    他們如今在海德拉的地下,這只怪物尚且難以對付,一旦引來上面的人恐怕更難收場。

    孩童的哭聲距離他們的位置極近,連闕定了定神,趁著怪物不備間抽出長刀,帶著人魚一同借力潛入身后的迷宮。

    迷宮的轉角讓他們暫時掙脫了莫名的吸引之力,但怪物怎會就此罷手,跟隨著急行的二人橫沖直撞而來。

    連闕帶著人魚一路狂奔,好在小人魚還算派得上用場,想方設法減緩追逐怪物的腳步。

    曲折蜿蜒的迷宮早已隨著連闕的深入映刻進他的腦海,即便身后的怪物熟悉地形,也未占到絲毫便宜。

    連闕借助迷宮逐漸與怪物拉開距離,終于在確定距離安全后,他帶著賣力吐出氣泡弄滑身后地面的人魚穿過熟悉的轉角,在怪物意識到自己被戲耍時,他已重新繞回原點與人魚一同來到了怪物看守的迷宮中心。

    疾行的人停下腳步。

    在迷宮的中心處是一片漆黑的深坑。

    連闕順著黑暗向下望去,亦全然看不清底部的情況,但是……即便無法視物,他也依舊可以嗅到濃稠刺鼻的血腥氣。

    怪物已再次追至他們身后,奇怪的是,那怪物竟停在離他們十步之外迷宮的拐角處,只威脅般躁動地踱著步沒再靠近。

    這讓連闕有了暫時喘息的機會,他卻不知為何怪物也會懼怕深淵里的東西。

    既然不再畏懼身后的追逐,連闕便不急于下坑,提起身側的人魚倒立向下抖了抖。

    人魚呆呆抱住連闕的手臂,身上淡藍的晶瑩隨著倒立的發絲垂落,如星河一般漸漸照亮了坑底。

    深淵之下是一片濃稠的血潭,無數斷肢殘臂如自血池煉獄中伸出,掙扎而無望卻掙不脫枷鎖,淹沒在血色的湖泊中,拼湊成其間如鬼怪森林般的可怖場景。

    更加令人生寒的是,隨著星微光點的照亮,血池內睜開了一雙雙眼睛,空洞泛白的眼珠正望向崖邊震驚的二人。

    血池亦在此刻如沸騰般翻涌著,浸在血水中的殘肢如有生命般舞動起來。

    連闕才方看清,原來那些扭曲的肢體竟多數粘粘在一起,形成了可怖的怪物。

    與他身后窮追不舍的怪物不盡相同,卻同本同源。

    在這片詭異池水的角落,竟堆縮著一群孩童。

    他們縮在角落,卻似都已失去了生息。

    連闕只覺腦海中一片嗡鳴,怔然凝視著眼前的一幕。

    就在這時,在這片幽深的黑暗中,他竟忽然看到死寂的孩童之中,有人張開了眼睛,猛然間撞上了他的視線——

    第105章 海德拉監獄

    “我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了, 你會幫我的對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瘦弱的男人示好般說道,眼底的暗紅一閃而過:“下一個一定就是我了,別丟下我一個人……救救我。”

    若紫定了定神, 安撫道:“放心,這件事你只告訴了我一個人對吧?”

    那人聞言點了點頭, 正欲再說什么,二人藏身的角落忽然被一群人圍住。

    “喲,躲在這說什么呢?是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嗎?”

    為首戴眼鏡的男人摩拳擦掌, 垂涎而戲謔地看向若紫和被她護在身后的人。

    “你以為找到靠山了?”

    他打量著若紫身后的瘦弱男人,嗤笑道:“你還不知道吧,這個小姑娘是三層沒有任何異化技能的植物異化人。”

    “什么?!”

    躲在若紫身后的男人憤怒看向她:“你耍我?!”

    若紫心下慌亂,卻已認出那人身后正是在三層與自己同牢房的人。

    “誰說的?”

    “這樣挑撥的話你也相信?我有沒有異化技能誰來試試?到底是我沒有技能好欺負,還是她想挑唆借刀殺人, 你們覺得呢?”

    圍上來的眾人聞言竊竊私語,就在眾人權衡利弊時, 人群中有人說道:“我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們告訴我們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

    瘦弱的男人顯然在眾人的話中有所動搖, 猶豫看向若紫, 若紫似思慮后鏗鏘有力地說道:“你們說的是真的?我們把知道的告訴你們, 我們又有什么好處呢?”

    幾人對視了一眼:

    “我們知道的信息也會同步給你們的。”

    “既然這樣, 那你們先說。”

    “什么?”為首那人冷嗤道:“你最好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瘦弱的男人在對方的威壓下瑟縮著,視線游移間正欲說話, 若紫率先說道:“我們有消息你應該很清楚,但你們不說我們怎么知道你們到底有沒有。”

    她的態度堅決,那些人見狀終于也不再掩飾丑陋的嘴臉便欲強來。

    若紫雖心下畏懼在如今的場面下依舊挺直了背脊, 戒備著眾人的靠近。

    “你們在做什么?”

    冰冷的女聲打斷了欲用強的幾人,他們訝異回過頭, 見一身囚服也仍舊難掩風華的女人正站在轉角不知看了多久。

    “少管閑事!”

    “等、等一下,她不是晏知微的那個……”

    經同伴提醒眾人的面色都染上了驚恐,隨著女人走近不覺間后退。

    虞憐一步步走到若紫身邊,正欲拉起她的手離開時,帶頭鬧事的人忽然嗤笑著摘下眼鏡,鏡腿后竟不知何時被他磨得極其尖銳,面露狠色地向若紫劃去。

    “小心!”

    虞憐見狀忙將若紫拉到身邊,場面陷入一片混亂時,鏡框的銳角竟在毫無防備中刺穿了若紫身后男人的脖頸。

    鮮紅的血液霎時間自傷口涌出。

    傷人者顯然也未料到這樣的結果,在片刻的怔忪間瘦弱的男人欲劃向手腕上的封印,但他還未觸及封印便被制止了動作。

    戴眼鏡的男人順勢將那人撂倒,一腳踩向印記的手腕,他身后的人紛紛回過神來,眾人竟合力按住了欲破開封印的瘦弱男人。

    那男人僅僅掙扎了幾下便沒了聲息,流淌的血液頃刻間浸染了地面。

    這樣的變故僅在一瞬之間,被虞憐護在身后的若紫驚恐看著這一幕,一切卻已再無可挽回。

    手執利器的人臉頰也被濺上了血痕,他自血泊之中男人的尸體上移開目光,血跡斑駁的面上,那雙猩紅的眼睛轉而落向一旁的若紫和虞憐。

    若紫率先反應過來,她攥緊虞憐手臂的指尖驀然收力,帶著她奪路而逃。

    然而她們剛跑出陰暗的轉角,卻忽見走廊內燈光閃爍,異化人正將一名囚犯的脖頸咬斷埋頭吸食著血液,被聲音驚動后瞪著猩紅的雙眼望向來人。

    下一瞬,異化人突生出如血蟲般生著四顆鋒利尖牙的肉色觸手,向二人纏繞而來。

    ……

    血池之中堆疊的孩童讓連闕仿佛回到了那個深巷的夜晚,零碎的畫面與眼前的景象重疊,不斷沖擊到他的腦海。

    就在這時,堆疊的孩童中有人張開了眼睛。

    接下來是第二個、第三個……一雙雙混沌的眼睛睜開,空洞地落向深坑之上的二人。

    孩童痛苦的哭聲與哀嚎響起,浸在血池內長短不一的斷肢隨著哭聲輕顫,那些手足有老有少、帶著各類異化的痕跡。

    那明明是他們生存過的痕跡,卻在血液中一點點被腐蝕殆盡。

    這里分明是人間,卻如同最可怖的血池地獄。

    孩童的哭叫聲讓沒有靠近的怪物越發狂暴,莫名的吸力因距離的限制變得無用,它在通道口來回踱步,像是下一瞬便要沖破阻礙來到連闕二人面前。

    堆疊在角落未被完全侵蝕的孩童扭曲著撐起身,在黏稠暗紅的血液中爬向連闕二人所在的方向。

    坑洞很深,攀著石壁而上的幼小身體被血液腐蝕得殘缺不全,每每爬到一半便重新掉回坑底。

    怪物威脅般發出陣陣類似響鼻的聲音,匍匐做出欲攻擊的姿勢。

    安全只是暫時的,唯一的出口被怪物堵住,誰也不知道追逐的怪物和坑底的東西什么時候會撲上來。

    這樣的一幕讓探下坑內的小人魚面色蒼白,攀著連闕的手臂縮回他的身后。

    沉吟之際,連闕的視線瞥過坑底,忽然在一片灰敗空洞的目光中窺見了一雙如星辰般清澈的眼睛。

    那是連闕見過最美的眼睛,隔著煉獄般的泥沼向他望來。

    那個孩子被擠壓在異化的身體中,只有十歲左右的年紀,本應稚嫩的臉上被血污侵蝕,黑暗中充斥著令人不安作嘔的氣息,那雙眼睛卻干凈得仿佛沒被一絲雜質浸染。

    有孩子還保留著意識。

    連闕環視過四周,未找到有什么東西可以救人,他們也同樣無法在怪物的看守下離開。

    如此耽擱下去一旦被人發現,別說是救人,他們亦是自身難保。

    就在這時,蹲守的怪物不知被什么吸引,轉頭幾次看向身后。

    連闕示意小人魚噤聲,他似乎聽到遠處有節奏的輕響,不多時怪物竟當真在左右的抉擇后轉身離開。

    “快過來!我帶你們離開!”

    怪物離開的轉角處,坐著輪椅、身著白色科研服的男人向二人招手,低聲喚道:“快,等下它就要回來了!”

    連闕瞥向身后同樣面露不解的小人魚,和深坑之下再尋不見的那雙眼睛。

    他雖對忽然出現的人不敢放松警惕,此刻也知道不能再留在這里,便帶著小人魚一起跟上了來人的腳步離開。

    依靠輪椅前進的人顯然也是來自科研所,他支開怪物后帶著二人穿過迷宮,來到了迷宮盡頭的一處暗門。

    身后傳來怪物發現被騙后的低吼與狂奔聲,連闕雖還在憂心血池下的孩子,也只能跟著那名科研員暫離。

    穿過鎖閉的暗門,這里竟是一座以銅墻鐵壁防護帶著尖端科技感的長廊。

    “迷宮里的出口現在你們沒辦法去了,我帶你們從另一個出口離開。”

    迷宮中的一切被隔絕在堅固的機械門外,來人剛松了口氣,仍舊壓低聲音引著一人一魚穿過長廊。

    “還好這個時間段在監控室的人是我,放心,迷宮里的監控和這段路的我都已經換掉了。”

    連闕跟在他身后,長廊兩側分別有不同的實驗室,小人魚也緊跟在他們背后用尾尖清理著偶爾掉落的粉末。

    連闕觀察著走廊的兩側,這里與曾經N34城的實驗室極為相似。

    “這里就是未來科研所的新址?建在海德拉的地下?”

    “嗯。”

    在片刻的遲疑后對方應了聲。

    “這些實驗室里都在研究什么?”

    前進的輪椅稍停,那人深深看了一眼連闕和他身側的人魚:“有些事你們知道得越少越好。”

    “異化融合?還是異化技能分離?”

    連闕的話讓那名科研員震驚回過頭,像是不敢相信他怎么會知道這些。

    “是他告訴你的?”

    科研員像是想起了什么,轉而看向連闕身后的人魚:

    “是了,海妖應該是清楚的……但是快離開這里吧,這里已經不是你們可以控制得了的了。離開這里,離開海德拉你們才能活下去。”

    小人魚緊張地攥緊連闕的衣角,將頭躲靠在他的背后,像是因他的話變得極為不安。

    連闕并未因他的話驚恐,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你是誰?為什么要幫我們?”

    這樣的問題卻換來了對方良久的沉默。

    “我是這里的科研員,看到了科研所發生的一切,很多在海德拉的人被送下來,他們……我只是……不想看到那個人一錯再錯。”他低頭晃然很久,才茫然道:“你們快走吧,就當沒來過這里。”

    “血池里有人還活著,沒有喪失意識。”

    連闕的話讓那人錯愕抬起頭,他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愧疚,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對吧?”

    “我沒有什么都不做。”

    輪椅上的人低喃著看向前方的通道口:“巡查兵快搜到這了,你們該走了。”

    連闕心知不能再耽擱,他回過頭深深望向迷宮的方向,在科研員退避的目光下走上了通往海德拉的暗道。

    輪椅上的身影消失在關閉的通道口,迷宮內的景象依舊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

    異形的怪物、坑底的血池……和那一雙清澈的眼睛,不知為什么,連闕總覺得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通道內暗不透光,小人魚甩動長尾照亮了前方的路,他似乎對這樣狹窄閉塞的環境很是恐懼,每每觸到石壁便畏縮后退,直到靠近連闕身邊才稍稍安下心來。

    昏暗之中,連闕的手臂自然垂在身側,帶著讓人安定而不設防的力量。

    小人魚湊到他身側,尾巴小心卷回地上散落的藍色粉末,像是害怕再有粉末垂下,親昵地挽向他的手腕。

    觸及他的手腕,小人魚目光微頓,他還未動作便被對方反鉗住。

    “你是怎么到這里的?”

    如今二人已擺脫了危機,連闕方停下腳步正視面前的人魚。

    人魚無辜而疑惑地望向他,濕漉漉的眼底寫滿了茫然。

    “怎么找到我的?”

    他是如何逃出牢房,又是如何一路跟隨至此。

    手腕的力道讓小人魚吃痛地慣性齜起牙,在對上連闕的視線后將尖牙藏好目光委屈地避開。

    連闕如同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垂眸打量著身上沾染的藍色粉末:“是因為這些?”

    小人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似還帶著習慣性的防備,卻還是下意識湊近,示好般在他的身側吸了吸鼻子。

    “嗅覺?”

    小人魚垂頭為難地觀察著地上零星散落的粉末,卷尾清理著痕跡不答。

    但他自迷宮便清理了一路,此刻喪氣的干脆用尾尖纏上連闕的褲腳得將自己掛在他身上,確認身上的粉末不會落在地上,才再次點了點頭。

    連闕觀察著他的動作,勉強與掛在身上的人拉開距離。

    他是怎么逃出來的,明明在這里性格暴躁兇悍的人魚此刻怎么會這般溫馴地靠在他的背后。

    連闕打量著他安靜舔舐著手臂傷口的模樣,這才發現他脖頸處的傷口雖已不再流血,卻也極深。

    不知是不是因為水池的躲避和后來的送餐,讓他對自己放下了戒心。

    連闕瞥過剛剛他想挽過的手腕,挑眉抬起手,將手腕示意到他面前。

    “知道這是什么嗎?”

    手腕最隱秘的字符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示在了眼前,小人魚舔舐傷口的動作一頓,目光也隨之落在近處的“F”印記之上。

    連闕微瞇起雙眸,觀察著人魚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壓低的聲音探尋地問道:

    “沈逆?”

    下一瞬,呆呆看著印記的人魚竟忽然捧住他靠近的手腕,冰涼的舌尖輕輕掃過他腕內的皮膚。

    柔軟的觸感滑過印記所在的皮膚,剛剛舔舐過傷口的人魚竟捧住他的手腕,如同將那處印記當作傷口一般舔舐起來。

    連闕僵硬地抽回手,方才小人魚靠近他的手腕時,有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向日葵公館時,走廊中相遇的少年便是百般心思想要查看他的印記。

    但是,眼前的人魚卻像是把他的印記當成了傷口。

    連闕打量著乖乖舔舐起自己傷口的人魚,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前方極遠處忽而傳來一陣槍響。

    一人一魚當即肅穆,連闕收起心思帶著人魚快步向通道盡頭跑去。

    ……

    走廊內已被血水浸染得一片狼藉,異化人龐大的身體倒在彈雨之下,眾獄警的槍口依舊沒有放下。

    另一部分的槍口則正對準并排站在墻角的幾名囚徒。

    “放、放過我們,我們沒有鬧事。”

    “對,我們沒有鬧事也沒有越獄!只是恰好路過!”

    ……

    他們的眼底寫滿了恐懼,高舉著雙手求饒。

    在他們身側更角落的地方,同樣高舉雙手的兩名女孩皆是緘默不言,不正是若紫與虞憐。

    此刻驚恐求饒的人,竟是剛剛將若紫堵在墻角,一個個曾趾高氣昂的幾名囚徒。

    獄警隊長的視線掃過幾人,冷嗤著正欲說話,前去搜查的獄警已快步走到眾人面前匯報道:

    “我們在廁所發現了一具尸體,沒有發生異化,是被利器割喉而亡。”

    此言一出,走廊內的哭訴聲當即低了下來。

    獄警隊長瞥過墻角的眾人,視線忽而落在其中一人的上衣。

    “你身上的血是哪里來的?”

    他的話讓囚服上沾染了血跡的人當即面色一片煞白,他們剛追著逃跑的若紫出來,還沒來得及處理尸體和衣服上的血跡,就撞上了異化后意圖越獄的人。

    即便他心下已是一片混亂,他也依舊定了定神,目光狠戾地看向同樣前襟沾了血跡的若紫。

    “是她殺了人!我想去救人,身上才沾了血。”他說著看向身側:“他們都可以作證!”

    “對!”

    隨著他的話,與他一起的眾人如夢初醒般附和道。

    見眾獄警聞言將視線落向若紫,虞憐將她護在身后,眼底的暗紅一晃而過:

    “他們這是惡人先告狀,人明明是他殺的!他們都是一起的!”

    “是嗎?口說無憑,廁所里也沒有監控。”獄警隊長挑了挑眉,目光在幾人中游移:

    “既然你們都說人是對方殺的,那兇手一定在你們中了,既然這樣就先一起帶去懲戒室,等明天挨個審問。”

    他的話罷,幾人視線兇狠地望向若紫,似是如今脫離了死局,便已盤算著下一步的報復。

    獄警隊長令下,有獄警上前便欲將他們帶走。

    “等一下。”

    機械的聲音打斷了獄警的動作,典獄長已探查過異化人的尸體,他的目光掃過墻角男人身上的血跡,落回若紫身上:

    “人不是她殺的。”

    “這……”獄警隊長為難道:“我知道典獄長的推演精準,但這畢竟是人命的大事,我看咱們還是先把他們都……”

    “我記得你之前是戴眼鏡的吧?你的眼鏡到哪里去了?”若紫在變故中強作鎮定,在典獄長開口前正色問道:

    “你們說人是我殺的,作案工具呢?既然你們看到了,案發時有哪些細節?如果現在把你們分開審問,你們答得上來嗎?”

    那幾人退避的目光讓若紫的心下越發安定,她將目光轉向典獄長:“雖然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如果把人帶下去他們很有可能串供,不如趁現在分別審問、搜查兇器,我相信典獄長一定會還我一個公道。”

    獄警隊長皺眉正欲說話,典獄長便一錘定音地說道:“按她說的做,分別搜身審問,作偽證者并罰。”

    他的話一出,眾人的面色都變得極為難看,獄警得令后幾步上前,幾名囚徒哀嚎哭求,為首滿身血跡的人掙扎間未來得及藏好的框架眼鏡便掉在了地上。

    看到這樣的人贓并獲,叫冤的人紛紛調轉了話鋒,但典獄長仍舊不為所動,只冷冷看著掙扎的人:

    “帶下去。”

    一時間眾人個個面色灰白,他們看著高高在上的典獄長,有人在怒火中漸漸失去理智:

    “你就是想濫用職權把我們都殺了!十九獄人人都說晏知微想弒神取而代之,你又何嘗不是呢?!你利用副本身份把所有人都殺了!這樣只有你活到最后,現在你也是抱著同樣的心理想要屠本!這里是你和晏知微的戰場,關我們什么事?!”

    他的聲音回蕩在監獄的長廊內,燈火明暗間,一雙雙眼睛正透過鐵窗沉默注視著一切。

    被他指控的人卻始終靜靜看著這一幕,沒有打斷他的話。

    弒神的話語回蕩在長廊內,鐵窗后無數雙暗紅的眼睛如同地獄中索命的惡靈。

    若紫前一刻強撐起的堅定在這片鬼魅般可怖的目光下退散,恐懼得一步步后退。

    直到撞上身后的人。

    她驚愕回過頭,正對上虞憐溫和卻同樣暗紅的眼睛。

    “你剛剛做的非常好,別怕。”

    這一刻,原本被嚇得險些飛出體外的魂魄終于歸位,即便她不知道眾人的眼睛為何變紅,也在熟悉的目光下漸漸安定下來。

    “隊長,這兩個人怎么辦?”

    獄警的詢問讓隊長白了他一眼,隨即堆笑道:“典獄長,您看這兩個人怎么辦?”

    “送回囚室。”典獄長的視線落向死去異化人的尸體:“異化尸體焚毀,清理得干凈一點。”

    獄警隊長立即應聲:“是。”

    “昨天的尸體處理干凈了?”

    “當然。”

    隊長應聲后示意獄警們把尸體處理干凈,在秩序與混亂的交疊中,派去檢查牢房的獄警快步跑到典獄長面前:

    “報告典獄長!已經核對過異化者和被害者身份,另外217號囚室的一名囚犯和223號房間的兩名囚犯失蹤,三人疑似越獄目前正在全力搜捕。”

    他說著將腕部的投影裝置畫面展示給典獄長看,上面赫然是連闕、江霧與賀同舟。

    典獄長的目光停留在圖像上片刻未語,報告的獄警欲再詢問,他方說道:“他們三個……在水池區,不必緊張,先把這里打掃干凈。”

    那名獄警聞言一愣,還是恭敬應了聲。

    “典獄長是在找我嗎?”

    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引得正在收拾殘局的眾獄警紛紛側目,背身而立的人卻久久沒有回過身。

    待眾人看清黑暗中走出的人,獄警們當即戒備地齊齊舉起槍口后退。

    典獄長這才回過身,只見連闕自暗影中走出……本應在水池內關押的人魚正將自己纏在他的身上,面對眾人的槍口人魚齜起獠牙,呈現出預備攻擊的狀態。

    典獄長心下一沉,抬手示意眾人稍安毋躁。

    連闕亦無辜舉起雙手:“他不小心從房間跑出來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把他帶過來。”

    獄警隊長如臨大敵般不敢放下手中的槍:“不小心?怎么可能不小心?!”

    “大概是……想出來覓食?”

    連闕無所謂地向典獄長示意:“典獄長大人來搭把手?”

    一襲軍裝的人站在被血污浸染的長廊內更顯得凌厲肅殺,他沉默片刻,最終示意眾人放下槍走到連闕身前想將人魚接過。

    伏在連闕背后的人魚戒備更甚,隨著他的走近不安地避向連闕身后。

    連闕仿佛對這樣的一幕早有所料,側身避開他的手示意道:“看來他不怎么喜歡你,那我陪典獄長走一趟?”

    “……”

    盡管典獄長并不想如此,但這似乎是如今最好的辦法。

    ……

    二人將小人魚送回水池,看著斷掉的鐵鏈典獄長正遲疑間,便聽身后的人說道:

    “既然鐵鏈鎖不住他,就免了吧。”

    典獄長猶豫片刻,也打消了用這個他本來也不喜歡東西的念頭,只待小人魚縮回水池后便抬步離開。

    待到機械門關閉,連闕跟在那人身后看著他將沾染了血跡的手套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追上了他的腳步。

    “我沒有越獄,典獄長是不是很失望?”

    典獄長停下腳步,肅穆道:“如果你有任何越獄想法,我一定會第一個抓你去懲戒室。”

    “哦。”連闕不以為意,卻在目光觸及那雙曾擦著他唇角而過的指尖時下意識別開了目光:“那為什么我被發現‘越獄’時,典獄長要下達停止抓捕的命令替我掩護呢?”

    “無聊。”機械音輕嗤著轉身欲走。

    “那布防圖呢?”連闕看著眼前的人僵硬停下腳步,緩步走到他身后站定:“你讓我去投喂人魚,又利用手環引我去你的房間,不就是為了讓我拿走那張布防圖。”

    “你在說什……”

    那人在慍怒間轉過身,卻恰好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

    面具之下的呼吸一滯,那人下意識后退想重新拉開二人的距離。

    “你記得吧?”

    連闕卻已在他退后前拉住了他的衣襟:

    “雖然你不記得十九獄的事,但你記得我。讓我猜猜……你記憶里的N34城與副本同步了,所以,你記憶中的N34城有我,對嗎?”

    第106章 海德拉監獄

    “在水池的時候你就說過‘從前不代表現在’, 只是我當時頭腦不清醒忽略了這句話。你記得N34城的副本,記得我認識海妖,所以你讓我去送飯;你記得江霧和賀同舟, 所以即使他們跟我一起消失也不覺得奇怪……”

    一張面具之隔連闕無從看到眼前人的神情,他松開提住對方衣襟的手, 轉而將那張布防圖塞回他的口袋:

    “那你也應該記得,我的任務就在這里,我不能離開。”

    典獄長卻在他放開桎梏后依舊后退了三步與他拉開距離。

    長久的靜默僵持在走廊中。

    連闕挑了挑眉, 打量著退后的人。

    就在他欲再說什么的時候,典獄長卻忽然再次后退了兩步,機械的聲音不怒自威:

    “既然你沒事做就去修剪C區草坪,修剪完成后再睡覺。”

    他說罷竟當真按動通訊器,不多時兩名獄警便快步跑到連闕身邊, 架著他去領罰。

    連闕無語地看著離開的人,輕嗤著提醒道:“幫忙大人清潔水池的兩個人還在一號水池, 大人可別忘了。”

    典獄長欲推開房間門的動作一頓,連闕已跟著兩名獄警漫不經心地晃出了走廊。

    ……

    賀同舟跟著江霧回到囚室后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他原本以為一根腕足已經足夠讓他美美睡上一晚, 卻不想他的食欲并沒有因此平息, 反而——愈演愈烈。

    江霧被同房間的人翻身的聲音吵得睡不著, 今晚的囚室格外悶熱, 他清點著手中的空白牌。

    “你剛剛在水池就跟我要了三根,回到囚室以后又前后要了五根, 我說……你的食欲該不會是想把整個海德拉都吃下去吧?”

    “……沒、沒有。”

    賀同舟蜷縮著身體,否認的話帶著茫然,就連他也不知這樣的食欲如何才是盡頭。

    “但是, 很奇怪……我的身體很燙,好像……”

    “求偶期?”江霧側過頭看向臨床的人。

    “沒有!!”

    賀同舟臉頰憋得通紅:“我都說了沒有求偶期, 好像是我吸收了那些腕足的能量……”

    江霧想起賀同舟手腕的字,詫異道:“你是說,進化?”

    “對……可能是吧,但是好像還不夠,還需要更多的能量,所以我才會比沒吃前更餓了。”

    “你該不會是為了騙我把最后三條腕足也給你,才編出來的理由吧?”

    “……”

    “僅有的一點心思都用在了騙吃騙喝上?”

    “我沒有!!”

    “現在第三天才剛剛開始,你就把這些都吃了,后面的時間怎么辦?”江霧為難道:“這三條我可不能再給你了。”

    “……”

    “你說的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用,如果你真的想讓我把剩下的給你也不是不可能。”

    賀同舟聽到希望忙轉過頭,猩紅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影中透著暗芒。

    江霧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你送給連闕的手環,也做一個給我。”

    “不可能!”

    賀同舟聽罷干脆將頭縮回被窩,毫不猶豫地拒絕道。

    “為什么?”江霧挑了挑眉:“我也可以給你積分,為什么我就不行?上次也是這樣,我讓你打亂地獄使者排名你不肯,他讓你去做你連理由都不問就照做?”

    “連闕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才不會有什么壞心思,誰知道你要手環來干什么……”

    江霧停頓片刻才道:“看來你還是不餓,既然這樣我先睡了。”

    “……”

    賀同舟咬緊牙關,也不愿和對面的人再多說什么,但是不斷增加的饑餓感讓他的胃中如被烈火燒灼。

    他好餓。

    好餓。

    正當他的意識開始渙散時,竟忽然被人用力捏住了下顎。

    痛感讓他的意識暫時回籠,他茫然睜開眼睛看向站在床邊的人。

    “我再晚一點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舌頭吃了?”

    賀同舟這才察覺口中的腥甜,茫然看向頭頂:

    “你不是睡了……”

    江霧的指尖劃過他的兩頰,指腹間滑膩的觸感讓他的眸色微暗,細微得不易察覺的暗紅一晃而過:“我要是真睡了,等下你餓醒了把我吃了怎么辦?”

    “……不會的。”

    “你的保證毫無可信度。”

    賀同舟正欲反駁他的話,卻見他竟已將最后三條腕足取出,放到了他的唇邊。

    賀同舟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代替他抉擇大口咀嚼起來。

    “我是不會給你做手環的!”

    “你還是先考慮自己。”賀同舟含混不清的話讓江霧輕嗤著坐到床邊:“你確定吃了這三根就不再需要了?”

    賀同舟狼吞虎咽的動作緩了下來,他的眼中一片茫然。

    直到將最后一點塞進口中,他才低著頭悶悶出聲:“如果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希望你能幫忙……殺了我。”

    江霧唇邊的笑意淡去:“這個忙怎么不找你的‘朋友’來幫你?”

    “連闕他一定下不了手的。”

    賀同舟的目光黯然,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怎么,覺得我就是劊子手……能隨便殺人?”

    江霧摩挲著手中的懷表,垂眸問道。

    賀同舟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忙正色道:“只要你答應我,如果……如果我還能活著離開這里,我就答應你一個條件,但是不能傷害其他人,尤其是不能傷害連闕和景斯言,還有若紫……還有虞憐。”

    “這些都是你的朋友?”江霧輕嗤道:“找人來殺你,許諾給的條件卻是殺人失敗才有賞金,這樣的任務誰會接?”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說了這么多朋友,倒沒有一個是我。”

    “我、我……”賀同舟明明知道這是他的調侃卻漲紅了臉不知該怎么解釋,胃部的灼燒感在這時帶著痙攣的疼痛而來,讓他面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還是不行?”

    即便他咬著牙什么都沒說,江霧依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該死……你的進化不會是食欲進化吧?”

    “……”

    賀同舟抽搐著將身體抱成一團,他努力克制著:“不對,我能感覺到……還差一點、只差一點點。”

    “一點點?你確定嗎?”

    賀同舟聞言抬起頭,神色幾經掙扎后頹然閉上了眼睛:“殺了我。”

    “如果只需要一點倒不是毫無辦法。”

    江霧的話讓本已放棄的賀同舟怔然睜開了雙眼。

    “我可以勉為其難——讓你吃一點。”

    江霧的指尖忽而催生出翠綠的嫩芽,漸漸成為如有生命般的藤蔓。

    賀同舟呆呆看著這一幕,仿佛已經忘記了胃部的疼痛。

    “什么條件都可以,對吧?”

    江霧的喃喃低語回蕩在賀同舟的耳邊,他艱難咽下口水,良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

    “不能傷害……”

    “上一個廢話這么多的人已經死了。”

    江霧說著將指尖的藤蔓送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賀同舟到了嘴邊的話在藤蔓入口后便忘得一干二凈,大口咀嚼著送到嘴邊的食物。

    江霧的頸環隨著異能外泄發出一陣電流的警報音,他仿佛對電流的痛感無知無覺,卻因面前的人大口吞咽的動作皺起眉:

    “輕一點,藤蔓在我身上,很疼。”

    “抱歉。”

    賀同舟勉強找回一絲理智,愧疚讓他努力克制著對食物的渴望:“怎么樣你才能不疼?”

    江霧的指尖摩挲著他的下顎,眼底倒映出他合不攏唇角的模樣被染上了一絲暗紅,也讓他的聲音變得黏稠:

    “咬之前……先舔一舔。”

    對食物的克制與渴望讓賀同舟的腦海一片混沌,他本能地照做如同最聽話的學生。

    “好孩子,對……就是這樣。”

    他居高臨下看著他雙目失神卻討好般望來的模樣,咀嚼藤蔓前乖乖用舌尖舔舐時唇邊唅不住而垂落的晶瑩。

    他將手指埋入他的發絲。

    這場進食中,他仿佛是恩賜的神祇,是他一切的主宰。

    他亦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等待著他的獵犬完成進食。

    賀同舟眼底的猩紅隨著進食終于漸漸褪去了顏色,意識也仿佛在飽腹感中重得清明。

    “飽了?”

    “我就說只差一點點!!飽了,這次我真的不餓了,而且我好像……”

    賀同舟興奮地說道,但當他再次抬起頭卻驚見面前人眼底已是一片猩紅。

    “吃飽了,那是不是該我了?”

    ……

    連闕回到牢房時已是深夜,昏昏沉沉間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天光熹微他朦朧間察覺不對。

    他未敢擅動透過微瞇的眼縫看去,只見同牢房的囚徒目光空洞,在他的床頭已不知站了多久。

    連闕表面不動聲色,暗中摸向口袋中的刀柄。

    畢竟昨日他剛教訓過這位室友,如果他想在自己睡著之后報復……

    正在這時,站在床頭的人忽然俯身靠近。

    連闕抽出手中的刀柄,眼中寒芒乍現間,俯身的人忽然用力嗅了嗅,將雙掌合并在胸前。

    連闕正覺得他的動作詭異,他忽然張開口——

    “汪汪!汪!”

    “……”

    連闕的刀硬生生頓住,就見他半夜不睡覺忽然跑到他床邊狗叫的室友開心吐著舌頭湊了上來。

    他默默收了刀柄,用室友的床單將不知是不是在夢游的人捆好。

    剛做好這一切,他正打算繼續睡的時候,門外卻傳來一陣用力搖晃鐵門的聲音。

    連闕側耳細聽,那聲音不知來自哪間囚室,只片刻后便消了聲息。

    正在他心下疑惑時,走廊內一陣警報聲響起,數名獄警快步自連闕門前跑過。

    連闕起身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前,順著鐵窗望去,見獄警圍在一間囚室門外。

    在一陣強電流聲過后,他們再三確認后才在互相示意下將囚室的門打開。

    就在門開啟的一瞬間,本該在電擊下失去意識的人忽然將他們撞開沖出門去。

    獄警紛紛舉槍攔截,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眾人合力將發狂的異化人擒住,只是這一次,他們并未如前幾次一般就地格殺,而是將針劑推入異化后的手臂。

    連闕觀察著這一幕,視線落在異化人的頸環上。

    發狂異化人的頸環不似往常一般綠燈頻閃,也沒有異化外泄后的紅燈警報,在那人明顯具備的異化特性中閃爍著奇怪的藍光。

    明明他已經異化顯形,為什么頸環沒有紅色警報反而發出藍光。

    “……會攻擊同性,他室友都被……把他送去……他有選擇配偶嗎……那讓系統隨機匹配……”

    獄警看著逐漸昏迷的異化人,示意將其帶走,其余獄警進入牢房檢查,隨即自房間內抬出一具滿身是血的尸體。

    “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大多數未進入求偶期的人都會被求偶期室友識別為潛在競爭對手,所以才會……”

    “帶下去吧。”

    獄警們說話間通訊器上卻忽然發出警報,幾人當即示意兩人將其送走,其余人趕往下一個地點。

    “……該死,怎么一大早這么多……”

    獄警的話相隔太遠辨識不清,只字片語中還是讓連闕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他略一沉吟,方才那個人并沒有破開封印,而是——進入了求偶期,求偶期刺激異化顯形而非主動開啟異化,故而未被判定為主動越獄。

    看起來昨夜有不少人進入了求偶期,藍色的指示燈正代表著求偶期。

    也正因為其附帶產生的好戰因子讓剛剛那人攻擊了室友……

    連闕疑惑收回視線看向身后被他牢牢捆在床架邊的室友,只見他已生出了一對獸耳,見連闕望來目光晶亮地直起身,如果不是因為嘴被塞住,恐怕更是會將舌頭伸出盡顯犬科討好的姿態。

    他的頸環之上正發出長亮的藍光。

    “……”

    連闕陷入沉吟之際,走廊內已是一片混亂。

    獄警開始逐一檢查囚徒們的狀態,典獄長站在走廊正中,偶爾有因求偶期發狂獄警無法壓制的人,他才會出手協助鎮壓。

    “怎么忽然這么多人一起進入求偶期!”

    “典獄長大人,已經把求偶期的人配對送去觀察室,四層的觀察室快滿了,剩下的人該怎么處置?”

    “典獄長,已經有七人被同牢房進入求偶期的人攻擊致死,二十六人受傷,目前傷亡人數還在增加!”

    “典獄長……”

    ……

    在這片混亂中,有獄警打開連闕牢房的門,看到牢房內這樣安靜的獄警先是一愣,他們隨即將目光落向被連闕捆在床邊的人。

    “這里還有一個進入求偶期的人!你們幾個……”

    他說著正欲示意大家一起把人帶出來,回過頭卻發現典獄長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后,獄警慌忙解釋道:“典獄長,這就不用麻煩你了,犯人沒有攻擊傾向,我們自己把他送走就可以。”

    見典獄長微微頷首,那人松了口氣囑咐同伴將人帶走。

    連闕靠在床邊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門外的人,他雖然表示了自己不會插手,還是站在原地并未離開。

    監獄內情況混亂,不時便有人來到典獄長身側匯報,他耐心聽著,仿佛沒將半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囚室。

    原本初醒的混沌和突發的狀況讓連闕沒想起昨日種種,如今見到人,水池中的片段又依稀浮現在他的眼前。

    真實的,虛幻的。

    那是一種他昨日就未理清,索性暫放在腦后的莫名情緒。

    平心而論他們是最親密的戰友,一同走過這么多副本,即便并未找回從前所有的記憶,他也依舊相信對方是他可以交托后背與生死的人。

    景斯言寡言冷淡,他甚至還曾在他解決某些需求的時候調侃般詢問過是否要幫忙。

    在他看來,人類的每一種欲望都與一日三餐無異。

    一切欲望與貪念都不至羞于啟齒的。

    但為什么——

    他的視線落在典獄長半截手套勾勒出的指節輪廓,幻象中就是這只骨節分明而充滿力量的手與腕足一同深入,他竟在不覺間心虛地別開視線。

    “好了,看來他已經完全陷入求偶期獸化了,讓智腦為他匹配一個適合的伴侶吧。”

    獄警檢查過被綁在床欄上的犬科異化人,解開他身上的束縛對連闕說道:“他沒有攻擊你?你倒是幸運,他是我見過求偶期情緒最穩定的異化人了,是他異化前把自己綁在這里的?”

    連闕還未說話,剛被解開束縛的異化人忽然發狂般向他沖來。

    “小心!”

    這樣的變故讓獄警的面色一片煞白,他還未來得及翻出對應的頸環電擊選項,一道身影便已迅如閃電般出現在異化人身后,提住他的后頸倒扣向牢房堅硬的地面。

    一雙手銬也在下一瞬將其反手扣在身后。

    “在這里一秒鐘的分神都足夠被任何一個對手撕成碎片。”

    他這樣的動作一氣呵成,對方還未作反應便已被擒下。

    異化人呼吸間類犬科外搭的長舌和堆滿的笑意還在唇角,待他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再次被擒才開始憤怒地掙扎。

    但前一秒諂媚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進行攻擊。

    連闕依舊保持著姿勢未動,滿不在意地說道:“典獄長剛不是在聽匯報,怎么會知道我有沒有分神?”

    典獄長將擒住的人交給慌張趕來的獄警,未置一語地轉身走出囚室。

    連闕原本沉悶的心情也似霍然般愉悅了不少,他看向被按在地上依舊咧嘴哼叫著的犬科異化人,對一旁嘖嘖稱奇的獄警答道:

    “沒有攻擊我,就是半夜不睡站在我的床頭狗叫,吵得很。”

    “……”

    獄警這才反應過來,這位犬科的壯漢竟是被眼前瘦削的少年綁住的。

    他正想帶著異化人離開,似想到了什么轉頭問道:“你的求偶期還沒到嗎?他既然沒有傷害你可能是因為和你的異化基因契合度高,你有想一起過求偶期的配偶嗎?如果沒有……”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突然的低氣壓嗆住,見行至門外的典獄長肅穆轉身。

    “配偶嗎……”

    連闕卻低喃著陌生而親昵的詞匯,像是當真在思考他的建議。

    “對,絕大多數異化人在求偶期會淡化人類意識,你可以在清醒的時候留下配偶的名字,否則只能由智腦進行匹配……”

    “如果你再不把他送去觀察室,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送進觀察室。”

    那名獄警仔細講解的話被機械音打斷,他慌忙與同伴一起將異化人帶出囚室。

    典獄長正欲一同離開,一名獄警已快步跑到他身邊:“典獄長大人,他……”

    典獄長的聲音冷沉而戒備:

    “不是說了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把他放出來?”

    連闕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見晏知微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幾名獄警身后,最終在典獄長的面前站定。

    “是,但是他進入了求偶期必須離開懲戒室,因為保留著意識所以提出了申請配偶。”通報的獄警聲音也因莫名的心虛壓低:“他希望求偶期的配偶是217號囚室的……”

    就在這時,另一名獄警亦慌張跑來氣喘吁吁道:

    “報告典獄長!海妖、海妖進入求偶期了!!這次他終于愿意選擇配偶了,是……”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周身森寒肅殺的典獄長。

    “是誰。”

    冰冷的機械音喚回了他的思緒,但他的話分別不像是提問。

    獄警沒有注意到身邊人古怪的目光,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說道:“就是昨天為他投食的人!”

    第107章 海德拉監獄

    “進去吧!”

    若紫在推搡間被送回囚室, 身后的獄警將囚牢的門重新關閉。

    她的目光難掩疲憊,抬眸間卻發現囚室內所有人的視線正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

    十人的囚室內雖有一人被帶走調查,其余幾人見她回來, 一個個目光森冷地圍了上來。

    “那個人對你說了什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們是不是密謀了越獄?”

    “別想一個人逃走,否則我們一定殺了你!”

    ……

    她們的目光讓若紫連連后退,這些人目光陰狠, 雖不是十九獄的人只是監獄中的NPC,卻已逼得她寸步難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說著便欲繞開眾人回到自己的位置,誰知這些囚徒竟再次攔在她面前,推搡間無所顧忌地動起手來。

    這些人雖然都是沒有異化技能的植物異化人,但若紫一拳難敵四手, 被眾人推倒在地。

    “連……”

    她在眾人的拳腳之下艱難抱住頭,下意識呼救的話被咽了回去。

    只是幾個副本NPC, 她自己……也可以的。

    她不能成為他的累贅。

    她拼命掙扎著,用力將周遭的人撞倒在地上, 抓住一個人便狠狠咬下去, 任由其他人再怎樣拳打腳踢也不肯松口。

    直到有人將她的頭狠撞向身后的鐵門, 被她咬住的人才連滾帶爬地退回眾人身后。

    血液自凌亂的長發中緩緩流下, 若紫終于吃痛松了口,她的臉頰被血跡暈染, 唇齒之間也是滿口的血痕。

    眾人被這一幕嚇得定在原地,女孩的眼底亦是一片猩紅,她收起了溫柔靦腆的神色, 如同欲魚死網破的困獸。

    囚室的門被人自外打開,見到這一幕門外的人定在原地。

    “若、若藍?你沒事吧……”

    那人急忙將若紫攙扶起, 目光兇狠地瞪過滿囚室的人,將她帶出囚室。

    若紫的頭腦暈眩,身側的聲音帶著一絲熟悉,她透過松散的頭發與血跡勉強看向來人。

    “雷克?”

    “別怕,我先帶你去包扎傷口,我剛剛打點過獄警,等下帶你換一間囚室。”

    來人正是雷克,他小心扶著若紫走過長廊:

    “現在第一天死的那個人的室友也死了,海德拉的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你身上,你就更要小心了。”

    “謝謝。”若紫心下感激,雖疑惑為什么會在這里看到雷克,但轉念一想,海德拉有這么多囚徒前幾日未見到也不足為奇。

    “應該的,咱們上一個副本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雷克不在意地笑笑:“你把從他那知道的消息告訴連闕了嗎?”

    若紫正欲回答,腳下的動作倏然一僵。

    他們雖然在上一個副本一同戰斗過,但是……

    她分明記得連闕在那時說自己叫“小景”。

    見她停下腳步,身側的人也隨之駐足,逆光中的視線被染上了一抹晦暗。

    ……

    獄警的話一出,長廊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總要有個先來后到吧。”

    晏知微挑了挑眉,自眾人的目光中確認了對方點名的人也正是連闕,轉而看向眾人圍擁間高大挺拔的身影:

    “你說呢,典獄長大人?”

    “217號囚室的這位還真是搶手呢哈哈……”準備將犬科異化人帶走的獄警見氣氛詭異僵持,忙圓場道:

    “要不還是讓他來自己選?”

    問題轉了一圈被拋回到自己身上,連闕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向晏知微,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會選我的對吧?”

    察覺他的視線晏知微含笑問道。

    他的雙眸仍舊如血液般暗紅,如今的副本規則讓這樣的眼睛不再被視為異類,也讓他的欲望藏匿在其間不可窺探。

    “這……海妖一直是重點觀察對象,如今他要進入求偶期,我們當然還是要以他為主的。”獄警偷瞄著沉默不語的典獄長,等待著他的裁決。

    走廊中一間間囚牢內,鐵窗后的視線不約而同觀察著這一幕,相似的場景已不是第一次,眾人也紛紛猜測起連闕的身份。

    他是副本中破局的關鍵,還是……

    “這件事不是應該由他自己選擇。”

    晏知微斜靠在走廊的墻邊,聲音也似因求偶期而變得沙啞低沉:

    “自從你離開后,我代你暫管地獄百年,你一定也想知道百年前到底發生過什么……我的神明,我一定對你知無不言。”

    他的話瞬間讓寂靜的長廊內爆發出一陣抽吸聲。

    盡管這幾日以來眾人都對連闕的身份有所猜測,晏知微的話還是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能讓晏知微說出“暫管地獄”的人不會有第二個,前地獄之主的名號亦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是……

    百年前就已神隕的地獄之主,如今怎么會安然無恙站在這里。

    如果是真的,眼前的副本豈不是聚齊了前任與現任地獄之主,和傳聞中意圖謀逆的篡位者。

    連闕沉默注視著好話說盡的人,晏知微既表達了愿意解答一切,又表明了自己僅是代管地獄,這些無一不是誘人的條件。

    但他自然也注意到典獄長自方才開始便不語的沉默。

    像是當真在等待著他的選擇。

    走廊中人來人往,有獄警將被攻擊囚徒的尸體抬走,半遮住尸體的白布在搖晃中已滑落了一半。

    連闕的視線落在經過的擔架上。

    “等一下。”

    他肅穆叫住了欲將擔架抬走的獄警,快步走到聞聲站定的獄警身側,掀開擔架上的白布。

    眾人的目光隨著他一同落向尸體,駐足的獄警遲疑道:“這具尸體有什么問題嗎?”

    “尸體來自多人囚室?”連闕抬眸肅穆問道。

    獄警下意識點了點頭:“對,是十人囚室的,怎么了?”

    眾人正摸不著頭腦,沉默的典獄長忽如意識到什么,向身側的獄警迅速吩咐道:“去觀察室確認每一個求偶期異化人的情況,尤其是這間囚室的。”

    他身側的獄警依舊摸不著頭緒,但聽他這樣正色吩咐慌忙向樓上跑去。

    “其余的尸體在哪?”

    一名獄警聞言指向前方的中心空地。

    連闕已先一步走向堆放尸體的地方。

    留在原地的眾人紛紛不解,前往檢查尸體的連闕回過頭,向壓著室友的獄警問道:

    “你剛剛說,進入求偶期的人會對室友進行攻擊,是因為他們會將未進入求偶期的人判定為潛在競爭對手……如果是同樣已經進入求偶期的人呢?”

    “理論上來說不會,除非他們也遇到了相同的配偶,但這樣的概率……”獄警說著環視過身邊的幾人:“很低。”

    “那么……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連闕指向幾個尸體的頸環處,這些尸體傷痕累累,卻有尸體頸環處的指示燈并非綠色或紅色,而是同被送上觀察室求偶期的人一樣的藍色。

    停在眾人面前擔架上尸體的頸環亦是如此。

    獄警們見此神色一片凝重。

    “這么短的時間內,怎么可能這么多人認定了相同的配偶,除非……”

    獄警遲疑間重新看向連闕:

    “除非……有人惡意誘導集體進入求偶期,被誘導進入求偶期的人會有很大的概率將誘導人認定為配偶!”

    正在這時,在典獄長指示下前往四層查看觀察室情況的獄警跌跌撞撞地跑下樓:

    “報告典、典獄長,觀察室……觀察室幾名匹配的異化人打、打起來了!”

    他的話音未落,眾獄警竟舉起手中的槍齊齊對準連闕。

    這樣的轉折來得太過荒誕突然,連闕停下動作目光環視過朝向自己的槍口。

    被誘導進入求偶期的人,會認定誘導其進入求偶期的人為配偶。

    發情期異化人互相殺戮的微薄概率和剛剛三人對他的選擇……反而讓眾人的懷疑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已經將四層求偶期的異化人分開關押,只是這件事絕不簡單。”眾人僵持間獄警隊長緩步走近,他皺眉打量過眾獄警槍口對準的連闕:“如果是他誘導了這次集體求偶期,這個人絕不能留。”

    “不可能是他!”

    突然的聲音讓所有人戒備循聲望去,便見頭發凌亂滿臉血污的人沖下樓。

    她的模樣駭人可怖,但眾人還未來得及防備,慌張后顧的人已腳下一軟倒在地上。

    “監獄里有、有……”

    連闕的神色一凜,三步并作兩步跑向昏倒的若紫。

    “犯人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獄警隊長憤怒環視過四周:“都杵在這里干什么?去挨個牢房檢查!還有這些尸體,盡快拉出去處理,避免二次異化!這兩個人也帶下候審!”

    獄警們得令分頭行動,隊長這才似想起一旁的典獄長,惶恐道:“典獄長,您看這樣安排可以嗎?這兩個人……”

    監獄內眾人聞言皆看向沉默的典獄長,一同等待著他的抉擇。

    典獄長的目光落在正將受傷女孩扶起的連闕身上,字句冰冷。

    “帶下去候審。”

    他的話如定宣判,幾名獄警將連闕二人圍住,示意他們服從安排。

    牢房內一雙雙眼睛無聲注視著這一幕,因此刻劍拔弩張的肅殺氣氛,視線不覺間在二人身上游移。

    莫名的大面積求偶期,囚徒間的肆意搏殺……無論是傳說中的前地獄之主策劃了這一場陰謀,還是典獄長借刀殺人的一步險棋……

    在眾人眼里,神位爭奪的兩人都難免明里與暗中的博弈。

    “我可以配合調查。”連闕檢查過若紫腦部的傷口,方抬起頭:“先為她治傷。”

    站在角落的晏知微也并未阻止典獄長的安排,只安靜注視著獄警將連闕帶走。

    ……

    若紫悠悠轉醒時腦海因疼痛陷入片刻的空芒,待回想起昏迷前發生了什么,她急坐起身。

    “別急,好好休息。”

    熟悉的聲音讓她恍惚轉過頭,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連闕正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削蘋果。

    “我遇到了雷克!”

    “嗯。”

    見連闕平靜應聲,若紫詫異道:“你在這里見過他?”

    “沒有。”連闕低頭削著手中的蘋果:“高層相遇的概率本身就很高,你之所以會反應這么大是因為……他不是囚徒身份?還是他是地獄使者卡牌?”

    “你怎么知道?!”若紫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他是地獄使者卡牌,沒有囚徒身份,而且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

    “我們上一層副本的人數不對,應該是有人使用了召喚卡牌。”連闕淡然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她:“雷克和胖子從一開始就自爆了組隊身份,高層組隊本來就最易被針對,以此掩蓋更大秘密的可能性也相對較高,我更傾向于是有我們不熟悉的人組隊進本,召喚卡牌反而在他們中間。”

    “我竟然……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上一個副本景斯言如何恢復了異能……是你幫他找回了異能嗎?”

    “不是我,是你們。”

    連闕在若紫詫異的目光中靠坐向椅背,視線不經意瞥向紗簾后的暗角:“N34城是他的心結,他想守護的從來都不是特定的某個人,而是他身后的每個人。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那時N34城最后站出來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是他的軟肋,卻剛好變成了他的鎧甲。”

    “原來是這樣,但是雷克他……”若紫黯然垂下眸:“還好我想起你沒有告訴過他名字,對了,第一天死的那個人……”

    她說著緊張攥住連闕的衣袖,卻忽然發現,房間昏暗的角落竟還坐著一個人。若紫心下一驚,待順著黑暗看清那人機械的面具,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但隨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暈倒前,正是這位典獄長要將她與連闕收押候審。

    “我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人。”連闕瞥過暗影中始終沉默得宛如雕塑的人:“當然不需要介意典獄長從旁監聽。”

    若紫猶豫的目光流轉在二人身上,最終還是說道:“有件事可能被很多十九獄的人忽略了,第一天死的那名異化人的房間不是二人囚室……而是三人。”

    連闕唇邊的笑意散去,目光正色望向若紫。

    “那個人在異化前殺死了另一名室友,據幸存者描述,那名室友在死前雙眼已經變紅了,但是……”若紫攥緊衣袖的指尖泛白:“被異化人殺死以后,他的紅眼就好像、好像轉移到了異化人的身上,因為在那之前,異化人的眼睛沒有變紅。”

    若紫緊張看向面前的人,她雖然不明白一切的關聯,卻直覺這個信息至關重要。

    連闕沉默良久:“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若紫篤定搖了搖頭,心下愈發疑惑。

    連闕看向她流轉著暗紅的雙眼:“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若紫面頰緋紅地吱唔道。

    連闕并未深究,只疲憊閉上雙眼:“你不該跟來的。”

    “我……”若紫只覺如被一盆冷水淋頭澆下,她啞然半晌:“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解釋一下?”

    始終沉默坐在角落的典獄長站起身。

    “如果典獄長沒有N34城的記憶,可能無論我如何解釋您都未必能聽懂。”連闕疲憊的視線中露出一絲淺薄的笑意:“典獄長要聽我的解釋嗎?”

    若紫在典獄長的沉默中瞪大了雙眼:“你是說現在的典獄長和……N34城的是、是一個……”

    連闕沒有等待他的回答,徑直說道:“簡單來說,這次的副本有關于欲望,找到欲望本源的人雙眼會變紅,并且我懷疑……在這里不存在相同的欲望。”

    “相同的欲望?”

    “簡單來說,如果你的欲望是食欲,在海德拉就有且僅有你一人的欲望是食欲。但是,‘學會克制與隱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淪為其他副本玩家的獵物’……”

    連闕的眼底一片晦暗:“欲望狩獵。”

    若紫依舊似懂非懂:“欲望狩獵?”

    “不是每一個愿望都能達成,但如果欲望是可以被掠奪的東西,一切就會變得簡單了。”

    若紫的呼吸驟然一窒。

    囚室內被殺死的人,殺人者的紅眼如果真的是自被殺者身上掠奪而來的“欲望”,一旦這個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可想而知監獄內會變成怎樣的殺戮地獄。

    想到這里,若紫后怕地抱緊雙臂。

    還好當時那個幸存者沒有說出這件事……

    “等一下!”

    若紫的面色再次變得煞白:“不對,幸存者的眼睛……當時也變紅了!!后來他被戴眼鏡的人殺了,如果他們發現……”

    “他們幾人在懲戒室分開收壓。”

    典獄長話罷看向連闕:“所以,昨晚的死亡人數……”

    “有人惡意引發了眾人的求偶期,也有可能在這些人中,還存在著趁亂的‘狩獵’。”

    連闕望向那張冷鐵的面具:“典獄長大人,你要知道雖然海德拉懷疑是我誘發了求偶期,但在更多囚徒心里,你的嫌疑遠高于我。”

    “為什么?”

    這一次,連闕并未回答。

    因為那個他曾闖到十九層的傳聞,因為他在這里被賦予的“身份”,還是因為如今是1699年,遙遠時光中他曾身死的那一年。

    如果,副本中既定的死亡注定要帶走被囚禁的靈魂。

    包括眼前的人。

    誰又會記得斷崖之上歸于塵土的一捧黃沙。

    門外已再次傳來獄警焦急的報告聲,典獄長沒有等到答案,便兀自轉身向門外走去。

    “典獄長大人,雖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你對我心存芥蒂,但我們在N34城不是合作得很默契。”

    連闕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再相信我一次?”

    第108章 海德拉監獄

    “救命……”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男人的聲音顫抖而恐懼:

    “有沒有人?好黑……別讓我一個人……”

    他蜷縮在角落,沒有人回答他,四周安靜得只剩無邊的黑暗。

    不會有人回答的, 他明明知道房間只有他一個人。

    “你們從死的那個人口中問出什么線索了嗎?”

    寂靜中忽然傳來另一個人的問話。

    “是誰?”他猛然坐直身體:“誰在那?”

    死一般的寂靜中,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有人嗎?!”

    男人站起身, 堅信剛剛并非他的錯覺。

    “第一天夜里死人的房間發生了什么?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可以把你從這里放出去。”

    “我說,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只要你別讓我一個人在這!”

    “哦?”

    “那個人他說……他說……”回聲讓男人仿佛找到了支撐,他扶住身后的墻面顫顫巍巍地說道:“那個人很膽小,我嚇了他幾句,他馬上就要告訴我的時候,被那個女人打斷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

    他竟是在衛生間逼問若紫, 錯手殺了第一晚唯一證人的眼鏡男人。

    “這么說,你什么都沒問出來?”

    “……不是的!”

    “你就在這里繼續好好想想吧。”那聲音似漸行漸遠, 嗤笑道:“一個男人竟然怕黑……”

    “我沒有!”

    黑暗中輕蔑的聲音讓男人慌張再次否認,可他吱唔了半晌也沒說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房間內恢復了死寂, 如同那人從未來過。

    男人癱倒在地大口呼吸著, 陷入崩潰的痛苦中。

    嗚咽聲回蕩在漆黑閉塞的空間內, 就在他陷入絕望時——

    “不、不對……”他似想起什么掙扎站起身:“我根本不怕黑, 也不會說什么見鬼的‘別讓我一個人’,怎么會這樣……”

    他的腦海中浮現起潮濕的衛生間角落, 他曾聽到的那句話。

    【下一個一定就是我了,別丟下我一個人……救救我。】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踉蹌向前撲去:“是他的欲望、是那個該死的人!說不想一個人的明明是他, 他現在死了做鬼也不肯放過我!你在哪里,放我出去!!”

    他撲向虛無的黑暗, 卻突然撞上一個冷硬的胸膛。

    他驚喜地抓住那人的衣襟:“快帶我離開這里!”

    “你是說……那曾經是他的欲望?”黑暗中的人語氣蠱惑:“你看到他的眼睛變紅了?”

    “對,快帶我出……”

    他的話還未說完字句都被嗆在了喉嚨中,只覺咽喉一陣劇痛,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指尖卻被染得一片黏膩。

    “你是地……”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筆直地倒在無邊黑暗中。

    ……

    “帶下去吧。”

    審訊室內,審問過連闕的獄警隊長示意連闕可以離開。

    “結束了?”

    連闕卻并未起身,靠坐向身后的椅背:

    “我還有事情沒有交代,讓典獄長過來,這件事我只能跟他一個人說。”

    “你?!”

    獄警隊長被他嗆住,冷嗤道:“典獄長被博士叫走了,就算我們收到那個女孩的舉報有人混進了海德拉監獄,也不代表你洗清了嫌疑,既然你不想說,就去懲戒室好好想想。”

    他說罷便示意獄警將連闕帶下去。

    自剛審問開始連闕就并未看到景斯言,如今方知道原來他是被博士叫走了。

    他沉默跟在獄警身后向懲戒室走去。

    這一路上監獄內依舊一片混亂,更多異化人進入求偶期死傷慘重,海德拉不得已加強了牢房管控,將進入求偶期的異化人單獨關押,以抑制針劑暫時壓制發狂。

    連闕穿過灰暗的長廊,失控異化人的嘶吼聲混雜著潮濕腐朽的氣息。

    有人更是將異化的手臂與觸須伸出鐵窗外,長廊內如同陰森詭異的人間煉獄。

    “走快點。”

    獄警催促間帶著他穿過轉角走上樓梯,連闕的視線淡淡瞥過墻角的監控。

    待二人行至監控盲區時,他忽然劈手斬向獄警的后頸,動作迅速地將昏迷的獄警拖進一旁的暗角。

    片刻后,他壓下帽檐將獄警制服的領口立起遮住頸環,這才低著頭走下樓梯。

    只留下昏迷的獄警被掩住口牢牢綁住,扔在一旁的雜物間。

    連闕順著樓梯來到博士的辦公室,卻發現辦公室內異常安靜,他透過虛掩的門縫望去,一身科研服的博士正伏在桌邊已不知昏睡了多久。

    哪里還有典獄長的蹤影。

    連闕環視過四周,猶豫間正不知要不要再探地下的迷宮,卻忽見一行獄警正推著幾名囚徒的尸體向焚化室走去。

    連闕皺眉看著幾人離開的背影,莫名想起迷宮內駭人的血池和生有多只手足的怪物。

    他的心下漏跳了幾拍,因為某種不確定的猜測,小心跟上了幾人的腳步。

    獄警將覆著白布的尸體推進焚化室便徑直離開,連闕靜靜等在門外,就在他猶豫是否要進入房間查看時,卻忽然發現窗外不遠處就是他從地下科研所離開時暗道的出口。

    連闕心下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覺,他的視線環視過四周快步走向焚化室,如同那幾名獄警一般敲響了門。

    “是誰?”

    焚化室內傳來蒼老而渾濁的聲音。

    “剛來送尸體的,我的護身符好像掉在里面了,可以去找一下嗎?”

    門內半晌沒有回答。

    連闕耐心站在門外,直到那扇厚重的鐵門敞開了一條縫隙。

    “快點找,找完就離開。”

    門縫間蒼老的臉神色陰鷙,說罷便讓路示意連闕進來。

    連闕正欲進門,老者狐疑打量著他的視線忽而變得凌厲:

    “不對……”

    老者還未來得及反應,連闕已迅速劈手斬向他的腦后。

    他托住老者癱軟的身體順勢鉆進房間,入目便是幾具被白布覆蓋的尸體,他沒有急于檢查,率先來到一側的焚化爐旁。

    昨夜監獄內死傷慘重,這些尸體絕不是第一波被運到焚化室的。

    指腹之下的焚化爐溫度冰涼,如何也不像是經歷過幾次焚燒。

    連闕沉眸來到桌前,桌上未來得及收起的接收清單上也標明了如今已經是今日第五批送來的尸體。

    之前的尸體被送去了哪里。

    不會是樓外的暗道。

    連闕的目光環視過整間房間,如果這里的異化尸體將被送往地下迷宮,為了避免被發現,最佳的運輸地點反而在房間內。

    他仔細摸索過墻壁四周,卻并未發現有任何暗門機關。

    他不由得將視線重新轉向焚化爐。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焚化爐后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敲擊聲。

    連闕呼吸一滯,這房間內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干脆掀開蒙在尸體上的白布,將昏迷的焚化員推了上去又重新蓋好蒙布。

    好在這些尸體因異化在白布下形狀不一,即便多一個人也不顯得突兀。

    微弱而有規律的敲擊聲再次響起。

    連闕的視線掃過幾具尸體,皺眉間身側的白布下忽而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在白布翻飛間向下拉去。

    連闕心下一凜,重心不穩間倒向那具“尸體”,身體已快速反應在倒向那人時橫刀向對方的脖頸處。

    白布輕巧罩在他的身后,即便燈光熹微也依舊讓他看清身下的人不正是他遍尋未果的典獄長。

    在連闕怔忪的片刻,典獄長已撥開他手中的刀順勢將他帶向懷中。

    下一瞬,白布之外的房間內傳來機關暗格轉動的聲響。

    “那老頭去哪了,不會是又去廁所了吧?真是該死,謀了個這么輕松的差事,還每天見不到人……”

    那人抱怨著走到幾具尸體的推車前:“錯過時間二次異化的責任誰擔得起!”

    連闕屏住呼吸,那人的腳步聲就停在他們身側,他盡量讓自己緊貼向身下的人,將頭抵在他的肩側唯恐被外面的人察覺端倪。

    那人在房間內等待片刻,似因這樣時間的推移越發焦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白色布單下的二人皆將呼吸放得極輕。

    終于,那人暗啐了一口,推著其中一輛車來到焚化爐旁,將車上的尸體卸入爐中。

    此刻焚化爐的底部早已收起,白布包裹的尸體順著通道滑下消失在黑暗中。

    運送尸體的人回到連闕身側,隨著推車的震動,二人亦被推到了焚化爐前。

    在這樣的過程中遮擋的白布會不會掉落,到了地下是否有科研所的其他人或監控……

    一系列的問題如同崩在弦上的箭,隨著加快的心跳一點點提到了極致。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隨著他們墜入漆黑的通道,連闕才想起既然景斯言的異能是無限,小小的白布自然不是什么問題。

    黑暗的隧道中連闕下意識將手環過身下人的頭頂。

    這樣的動作本是出于保護,對方已經在下面承擔了慣性的沖力,他亦想減少他受傷的風險。

    但他的雙臂環過他的頸側,指尖落于他的發頂——他才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動作竟極似親昵的擁抱。

    對方的手也因同樣的理由正環在他的腰側與腦后。

    連闕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兩人竟近乎沒有一絲縫隙地相擁在一起。

    這樣的動作打破在二人滑下通道后,雙雙跌入其下裝尸體的運輸推車。

    典獄長在下一瞬便已收回了禮貌覆在他身上的手,迅速掀開白布坐起身。

    前一刻二人之間怪異的氣氛也再尋不到半分蹤跡。

    連闕跟著起身,他環顧四周,這里雖然沒有科研員等候,頭頂便是監控攝像頭。

    典獄長卻如同沒有看到攝像頭,他看到焚化員被跟著尸體一同扔下來,將連闕身上的白布揭下蒙在焚化員身上。

    做好這一切,他將一管針劑推入手臂,躍下推車快步走出房間。

    連闕始終跟在他身側,待二人躲到暗處方向他示意頭頂的監控。

    “沒事。”

    “典獄長不是說如果我越獄,一定會第一個抓住我?怎么不抓了?”

    典獄長沒有回答,連闕也并非是想要他的答案。

    二人一同看向通道口的推車,直至最后一具尸體被投下,科研員順著通道滑下。

    他點好尸體數量,推著車向外走去。

    二人一路跟隨,直到他來到一面機械墻前按動開關。

    在機械轉動的聲音后,他面前的墻壁緩緩敞開一條通道,科研員將推車中的尸體倒入通道內。

    連闕正覺那機械轉動的聲音有些耳熟,便聽到大地震動的腳步聲隔著厚重的機械墻壁傳來。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那時救他們的科研員就是利用通道開啟投放尸體的聲音吸引怪物離開,那么這些尸體果然……

    科研員倒下尸體后便如釋重負般轉身離開。

    二人沉默凝視著關閉的通道口,誰都沒有率先說話,直到科研員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連闕方低聲問道:

    “典獄長怎么會在這里?”

    見他不答連闕又復道:“典獄長可別說這是在視察工作,畢竟哪有視察工作需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

    典獄長沉默片刻,還是說道:“我收到一封密報,科研所將實際地址改在了海德拉之下,仍在秘密進行違規實驗。”

    “密報來自地下的科研所?這才是你來到海德拉代理典獄長的原因?你與他約定了時間,他負責幫你清理監控記錄?”

    “你怎么……”

    “巧了。”連闕無奈道:“我上次來這里的時候恰好有人幫忙清理了監控,他還說過……自己不是什么都沒做。”

    “誰讓你擅自下來的?”

    機械的聲音不怒自威,連闕卻只打量著四周:

    “這還要多謝典獄長給我的布防圖。”

    “你?!”

    “不會有危險的,你看我不是沒事嗎?”

    連闕如同未察覺他的慍怒,尾音輕佻含笑:“時間有限,我帶典獄長去迷宮入口?”

    他說罷自覺帶路,片刻后,身后的人跟上了他的腳步。

    這一次,二人經過長廊兩側的一間間實驗室時,典獄長解開了門禁,連闕也隨之看到了門內的景象。

    異化物被鎖在牢籠中、捆在實驗臺,有的被進行了嫁接移植手術,有的被更換心臟、大腦等器官,有的被抽干調換全部的血液,甚至有異化物兩兩被關在一間實驗室進行人工干預繁殖。

    這里的異化物乃至異化人,都比在外連闕所見更加異形可怖,每一扇門背后都是扭曲而痛苦的面容。

    看過幾間實驗室,典獄長的神色越發沉默冷肅。

    “這些應該都是異化融合和異化分離試驗。”連闕瞥過那張冰冷的面具:“典獄長大人做好準備了嗎?旁邊迷宮里的東西可能會更加……”

    “博士的確在嘗試分離我的異能,心臟、血液,甚至……他曾提出過以機械智腦更換我的大腦,卻被最高裁決院否決。”

    典獄長將實驗室的門關好,快步向前走去:“他或許也沒想到,將我送去最高裁決院會成為他最后悔的決定。”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字句卻都是鮮血淋漓的過往。

    “欲望與貪婪是人類一切罪惡的根源,有些東西一旦擁有,貪念總會讓人想要更多。”典獄長看向迷宮入口處未來科研所的標志,簡潔而詭秘的花紋仿佛主宰萬物:

    “欲望無休無止,力量、權力、永生……甚至幻想成為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神明。”

    “你不是不相信有神明?”

    “從前不相信。”

    典獄長側過頭在連闕故作輕松的笑意間望向他的眼睛,片刻后:

    “但從前不代表現在。”

    機械模糊后的聲音緩慢而低啞,如同虔誠的誦讀。

    “那你呢?”

    連闕看向科研所的標識,在等待門開啟的間隙忽而問道:“你也想成為神明嗎?”

    那是他在安全區時便想問景斯言,卻未來得及問出口的話。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之前問你還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你沒有回答,不過不重要,至少……”沒等到答案,在片刻的沉默中連闕走到門前隨口轉開話題:“你現在算不算是承認記得我了?”

    “你呢?”

    機械面具之下的人忽然問道,他在連闕疑惑的目光下再次問道:“你希望我成神嗎?”

    “指揮官大人,安全門將在一分鐘倒數后開啟,請您務必做好應對怪物準備并前往迷宮最深處,將被困的孩子救出來……你身邊的這位先生應該剛好知道他在哪里。”

    典獄長領夾處微光閃爍,聲音正是來自連闕曾見過那名乘坐輪椅的科研員:“迷宮內所有監控已關閉,如遇緊急狀況請在通訊器內向我示意,我會將怪物引開,倒計時將在您回復后開啟。”

    “收到。”

    典獄長按下領口的通話按鍵,二人面前機械大門的解鎖程序應聲開始運轉。

    連闕的思緒并未被突然的聲音打斷,他垂下眸回想著身側人的話。

    他原本以為對方的沉默無疑是默認了問題的答案,景斯言進入十九獄的目的是否源于成神于他而言其實沒有那么重要。

    每個人都會有想走的道路。

    想成神或是想成人不過是欲念的細微偏差。

    只是他想不到,如果是景斯言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無論是或否。

    他卻問:你希望我成神嗎。

    本該在意料之外,但因為是他,一切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他很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

    “比起成神,我更希望你做一個人。”

    倒計時下,機械門運轉中忽明忽暗的光在連闕的眼底倒映出細碎的溫柔,如同路過世間的神祇留下最繾綣的祝福:

    “生在太平盛世,有家人有朋友有愛人,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憂,好好看一看你守護的這片人間。”

    聽說在人間,死后無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獄門,不能再入輪回。

    但如果可以——

    做個人吧。

    那片渺無人煙的荒山之上,落在墳前的洋桔梗被風吹散。

    典獄長忽如劇痛般按住頭。

    又似有無盡的暖流沖入他冰冷的心臟,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等待終于找到了答案。

    連闕錯愕扶住身側人的肩膀:“沒事吧?”

    典獄長卻已肅穆站好,就像是剛剛的一切不過是他的錯覺一般。

    在他狐疑之間,卻聽面具之下的人字句堅定,如同一把永遠無法折斷的利刃,迎向面前倒數結束應聲而開的安全門:

    “可惜人間永遠善惡相伴,一切順遂都必定要有人堅守,但是,如果注定要成為刀刃——至少我可以選擇成為誰手中的刀。”

    第109章 海德拉監獄

    “等下你要做好準備。”

    迷宮的通道陰暗如昔, 連闕順著記憶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科研所用來堆放尸體的地方,里面不知道是否因為二次異化生出了很多怪物,并且……”

    典獄長始終跟在他身后兩三步遠的地方, 并未接話。

    連闕不知這些情況那名科研員有沒有對他轉述,但想起陰暗的后廚和掙扎痛苦的孩童還是說道:

    “他們放了很多孩子下去, 我上次來的時候,坑底只剩下一個孩子存活,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長廊內安靜得依舊沒有回音。

    連闕停下腳步, 身后的人也隨之駐足。

    他疑惑回頭,看著身后人停下腳步的動作,轉而向對方走近一步。

    對方亦隨之退后一步。

    “典獄長大人,吃人的可不是我。”

    連闕滿不在意地拉過他的手臂:“不跟緊我小心等下被那怪物追散了。”

    他說罷便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兩人快步走了不知多久,迷宮中奇怪而緩慢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

    “是坑底的聲音?”

    “上次來的時候沒聽到這樣的聲音……”

    典獄長的問話讓連闕鎖眉沉吟, 隨即他似意識到什么,待轉過頭時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樣的驚異。

    二人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穿過迷宮轉角, 果然看到迷宮上方打開了一條貫穿的滑道。

    通道上幾具被白布包裹的尸體滑過,滑動的沙沙聲正源于此, 詭異而臃腫的怪物正將自己塞在滑道上方, 垂下不協調的肢體咬向腳下順著滑道而下的尸體。

    一聲慘叫響起, 瞬息之間便重新淹沒在寂靜中。

    二人順著通道望去, 怪物已一口咬斷了混在尸體中焚化員的脖頸,僅僅一瞬那人已沒了生機。

    怪物自運輸尸體的滑道上抬起頭, 生著數排牙齒的身體上,每一張生著牙齒的口都在咀嚼中染滿血腥。

    它顯然也發現了二人,在輕嗅后周身的牙齒都發出怪響, 竟丟下滑道內的尸體向著兩人手腳并用地爬來。

    連闕低咒了一聲,與身側的人一同避開撲來的怪物, 順著迷宮向前跑去。

    怪物放棄嘴邊的食物,那些尸體便繼續順著傳送帶滑下,連闕幾乎不用細想便能猜到滑道的盡頭在哪里。

    他帶著典獄長一同跑向血池的坑洞,身后窮追不舍的怪物行動比上一次更加敏捷,手腳并用間幾次險些追上窄道中奔逃的二人。

    典獄長見逃避無果,干脆停下腳步欲與之正面對抗。

    誰知他的腳步稍停便再次被連闕拉起,繼續順著迷宮奪路而奔。

    “他身上有腐蝕性液體。”

    連闕警覺避開追擊,拉上身后的人順著記憶跑向坑洞:“不能讓那些尸體掉進血池。”

    “它有什么技能?”

    “腐蝕,吸力……”連闕回想上一次的追逐補充道:“他有些懼怕那個血池。”

    說話間,二人已窺見了血池所在的空地,一同加快了腳步,在怪物沖撞至身側前沖了進去。

    那怪物果然如上次一般徘徊在轉角處并未靠近,這里光線昏暗,典獄長已經打開照明設備看向腳下的坑洞。

    沉寂的血池翻涌起躁動的波濤,一雙雙掙扎的斷肢在洶涌的浪花中被拉長了可怖的鬼影,這一次坑底的怪物竟比上一次的反應還要劇烈,在如沸騰的血水中爭先恐后地向坑頂爬來。

    更陰暗的角落,仍堆積著無數面容扭曲慘白的孩童。

    典獄長沉默注視著這一幕,即便有連闕的預先提醒也依舊無法在觸動中回過神來。

    二人腳下的坑洞忽而傳來細微的沙沙聲。

    他們忙看向坑洞的四壁,果然在坑下的石壁上找到了一處窄小的洞口。

    此刻洞口內傳輸帶滾動,幾具尸體正在逐漸接近。

    血池底躁動的斷肢鬼手紛紛涌向洞口下,仿佛在等待著新的進食。

    坑底詭異的孩童似在擁擠中被喚醒,似痛苦亦似嗷嗷待哺,掙扎間哭聲回蕩在森寒的迷宮之內。

    這哭聲尖銳瘆人,轉角處徘徊的怪獸竟隨之狂暴起來,碩大的身體匍匐在地上張開無數張染血的口向二人低吼。

    滑道內的尸體已依稀可見輪廓,典獄長見狀便欲躍下,誰知池底的血水竟越加興奮涌動。

    “不對,你對這些東西來說似乎比那些尸體更加誘人。”

    連闕察覺不妥,當即拉住了欲跳下的人,眼見洞內的尸體即將隨著傳送帶滾出,他干脆抽出佩刀擲向洞口。

    長刀自刀柄內幻化而出,刺入滾動的傳送帶,在尸體即將滾出滑道前堪堪停下。

    “這里到底是……”

    “是異能。”典獄長垂眸望向哭喊的孩童:“他想延續的不只是我身上的異化技能,還有異能。”

    連闕詫異抬起頭。

    “第一次逃出科研所時,我曾經遇到過一位異化屠夫。”

    連闕回想起陰森晦暗的后廚不禁鎖眉。

    典獄長繼續說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學會控制自己的異能,但是……和我一起被關在后廚的孩子中,有人短暫擁有了我的異能。”

    “什么?!”連闕竟因他的話覺得背脊發涼。

    “那個孩子沒有活下來,異能也只是短暫停留。自那之后,科研所便因想復刻這個異能投入了無數研究,但我也不曾想到……他們竟會這樣。”

    連闕終于明白第一次見到坑底的血池時那種不適感從何而來,原來這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正是科研所根據當年的后廚復刻的場景。

    “他們將我機械改造,取出我的心臟、定期采血,甚至想換掉我的大腦,為了人類的命運都無可厚非。可是,有我還不夠嗎,為什么……要牽扯無辜的人,這些孩子……”

    連闕從未聽景斯言說過這般多的話,卻字字如巨石般壓在他的心口。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想留下我的異能非常簡單,甚至不需要心臟、腦部或是血液的延續。”

    連闕還未來得及想通他話的意思,徘徊在轉角的怪物竟在趴伏間古怪地抖動起身體。

    在孩童空洞而尖銳的哭聲中,怪物忽生出條條如血蟲般生著四顆尖牙的觸手,向著坑洞邊的二人而來。

    “小心!”

    連闕帶著身側的人險險避開令人作嘔的觸手,典獄長回過神戒備看向攻擊的怪物。

    “他吞了血蟲異化人的尸體。”

    顯然他們不愿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昨日意圖越獄的血蟲異化人尸體并未被焚燒,被面前的怪物吞噬并進化出了新的技能。

    這些觸手極為難纏,每條血蟲的觸手都生著四顆黑色鋒利的尖牙,叫囂著撲向逃竄的人。

    二人躲避著突襲的觸手,卻不想坑底的斷肢鬼手竟在擁擠間沿著石壁攀上,脫離了坑底的血水讓它們很快如花葉離開水源般枯萎。即便這樣它們依舊蜂擁而來,踏著枯敗堆疊的尸體繼續向上。

    這些斷肢的躁動詭異,越是靠近二人的方向便越是瘋狂。

    “看來它們是沖著你來的。”

    連闕想起N34城時,賀同舟被眾多金蟬異化人圍攻的場景,未想到如今竟再次遇到了這樣的局面。

    與此同時,亦有斷肢前赴后繼涌向石壁中運輸尸體的滑道。

    “當心。”

    連闕叮囑后便徑直跳下坑洞,在身側人驚異中穩穩落在立刀的洞口處。

    被染得血紅的斷肢鬼手已堆積到洞口之下,好在滑道被破壞尸體不再移動,連闕勉強落腳后便抽出長刀砍落攀上來的斷肢。

    誰知這些斷肢與頭顱如同生有神志,在發現同伴遇襲后,竟轉而向連闕的方向蜂擁而去。

    斷肢數量龐大,蜂擁而來時已不是一把長刀可以阻止的。

    連闕低咒著將刀尖滑向腳下涌來的鬼手,與此同時他卻聽到了身后骨骼摩擦中咔嚓作響的聲音。

    他的心下一沉待回頭去看,只見身后被怪物啃食掉內臟的尸體竟紛紛在扭曲中爬起身。

    這是……

    二次異化?!

    血池中的斷肢似對他身后二次異化的東西更感興趣,愈加亢奮地欲沖破他的阻礙。

    這些東西雖不強橫卻極其難纏,如今已被喂養至此,一旦讓它們再吞噬其他東西,后果不堪設想。

    連闕腹背受敵間,將怪物觸須引開的典獄長竟也縱身一躍跳至他的身側。

    “小心!”

    二人都清楚他對異化物的吸引力有多大,果然自他站定后,那些異化物便瘋狂向他涌來。

    典獄長接過連闕遞來的長刀卻未著急揮下,反手之間將長刀斜刺入洞外露出的傳送帶下,竟踏在刀刃之上借力將連闕托起。

    連闕未料到他會接替自己,下意識抓住將他托起的人。

    那人卻順勢握住他的手,將他向坑洞之上拋去。

    他的手一貫很涼,在交握時卻帶著巖漿般灼燙熾烈的溫度,一瞬間連闕只覺有電流穿過,將生生不息的力量傳入他的身體。

    幾乎同一瞬息,他便已察覺那是什么,那竟是屬于景斯言的異能——

    無限。

    連闕錯愕中穩穩落在地上,坑洞中下一瞬忽而翻涌起條條赤紅色的腕足,在頃刻間便絞殺過上涌的斷肢。

    在血戰之中,冷漠肅殺的身影徹底釋放了異化的力量。

    他長身而立,身后是張揚肆意的腕足,手起刀落之間斷肢盡數被斬斷。

    坑底孩童的哭聲越加尖銳,轉角的怪物亦在暴走中迸發出無數怪異的肉色觸手,纏繞向坑洞之下的章魚腕足,意圖阻止他的暴行。

    連闕的目光落向轉角外未靠近的怪物,在異能的控制之間,怪物面前迷宮的墻壁瞬息間閉合,纖細如血蟲的觸手被齊齊斬斷,亦將怪物憤怒的嘶吼隔絕在門外。

    連闕詫異看向指尖。

    這是……景斯言的異能。

    閉合的墻體暫時隔絕了門外的怪物,連闕來不及驚異,沸騰的坑洞之下驚浪翻涌,他竟在這片如泥沼般的血池中再次看到了那個目光清澈的孩子。

    他被壓在翻滾的斷肢與孩童的尸體中,在混亂中勉強睜開眼睛。

    連闕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孩子身上,坑底一片混亂,他被擠壓在異化物之間的身體遍布著啃食的傷痕,也仍舊頑強吊著殘存的最后一口氣。

    坑洞太深,四周亦沒有什么可以將人拉上來的東西。

    他干脆將警服脫下遙遙甩向坑洞之下的孩子。

    誰知手中的布料雖然如有意志般生長,坑洞下的斷肢卻爭先恐后地抓向垂下的布料。

    不多時便將那孩子淹沒,再尋不到蹤跡。

    看來想先將孩子救上來是幾乎不可能了,被堵在轉角外的怪物不斷撞擊著被封閉的入口,這樣的響動一旦驚動他人,恐怕二人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連闕只得暫時放棄營救那孩子,轉而來到被封死的迷宮出口處。

    怪物在下一瞬沖破被異能封閉的入口,它還未來得及看清里面的情況,腳下的泥土便如有生命一般將它困住。

    連闕對異能的使用并不熟練,將怪物困住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幾次后怪物自泥土內撞出,它身上的傷口在奇跡般愈合,就連在入口處被強行切斷的觸手也快速生長而出。

    這樣強橫的愈合能力令人震驚,甚至很像異能在景斯言身上的表現。

    連闕忽而想起,博士之前的確曾經抽取過景斯言的血液。

    眼前怪物的自愈能力,坑底如有生命的血池該不會都是因為……

    連闕來不及細想,怪物已再次撞破泥土向他沖來。

    在怪物的觸手固定在他身上前,章魚的腕足已先一步將他拖離。

    連闕知道這樣拖延始終不是辦法,異能不能脫離景斯言的身體太久,否則他也會因電力無法供給而生命垂危。

    他看向坑洞下仍舊不斷向典獄長撲去的殘肢,竟破釜沉舟般掙脫了身后的腕足,引著怪物向血池疾奔而去。

    橫沖直撞的怪物被這樣的戲耍惹惱,待它沖向縱身躍起的連闕,才發現他竟絲毫未曾猶豫地一躍跳下了血池。

    而它也已腳下一空,驚恐掙扎間即便血蟲的條條觸手抓向石壁,也依舊無法控制龐大沉重的身體墜落向翻滾的血池。

    引誘它毫不猶豫跳下的連闕卻已在墜落時被一根章魚腕足束緊,在血池中的斷肢與如厲鬼般的孩童抓上他的身體前將他甩離上岸。

    一時間坑洞內巨浪滔天,血池內的東西竟一同圍向掉落的怪物。

    “快上來!”

    連闕趁亂向坑洞下的人伸出手,典獄長勉強收了刀,在混亂中將二次異化的怪物清理干凈,這才借力跳出坑洞。

    坑洞下傳來怪物痛苦的哀鳴,它的身體被血池內的東西蠶食,而它身上的無數張嘴亦在啃咬著血紅的殘肢。

    這樣的場景讓劫后余生的二人不忍直視,連闕正想收回視線,卻再次在血浪翻滾中看到了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在那!”

    連闕忙向身側的人示意。

    虛空中暗紅色的腕足纏繞向血浪之中殘存著意識的孩子,但它們還未觸及那孩子,血浪便貪婪地撲向那些腕足。

    那孩子在血浪中浮沉,一點點露出精致卻布滿傷痕的臉、被啃食得殘缺不全的身體和破敗的手足。

    這樣的一幕讓連闕面上的血色褪盡。

    那孩子……

    竟然還活著。

    在這樣的血池中不知浮沉了多久,如此多足以致命的傷口之下……那雙眼睛竟依舊清澈如初。

    章魚的腕足意圖沖破翻滾的血浪,每每靠近便會吸引無數血海中的殘肢欲將之分食。

    腕足一根根斷裂再難復原,冷汗已然浸染了白色制服的整片領口。

    就在這時,與血池中怪物互相蠶食的異形怪物忽然伸出交錯的血蟲觸手,纏上在浪潮中被推至它身側的孩子。

    連闕的腦海一片嗡鳴。

    就在他握緊被身側人立在一旁的刀柄時,怪物擰做一股的觸手竟忽然將那孩子高高拋起!

    血浪沖天而起,咬向被拋起的孩子,連闕未及多想縱身便躍向半空中墜落的孩童,將他牢牢護在了懷中。

    “不!!”

    腕足已根根斷裂的人再無法以同樣的方式將它帶回。

    典獄長掙扎間看著二人一同墜向腳下的血池。

    他的腦內劇痛,在無從思考的抉擇間,本能已讓他隨之躍起,將半空中的人牢牢護在懷中。

    在這一瞬,他竟無從顧及后果。

    無論身下是血池還是煉獄。

    無論他還有無防身之力。

    他的眼里都只剩下他。

    他第一次這樣毫無克制地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像是要將他融入骨血。

    然而預想中萬鬼啃食的一幕并未發生,他與懷中的人一同重重摔在堅硬的地面。

    典獄長錯愕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那雙略帶狡黠的眼睛。

    “輕一點,我快透不過氣了。”

    “……”

    典獄長僵硬轉過頭,卻見二人身下是堅硬的地面,哪里還有半分血池的影子。

    “放心,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倒是你……”

    連闕簡單查看過懷中的孩子,示意他起身:“咱們得快點離開這里,這些泥土堅持不了多久。”

    典獄長這才察覺身下異動,原來血池并非不在,一切也不是他的幻覺,而是連闕利用異能在接住孩子后封住了血池上的土地。

    在他詫異之際,連闕已將他扶起,攙扶著他快步向迷宮外走去。

    典獄長拔起長刀,跟上了他的腳步。

    好在連闕的封印還算牢靠,直到二人離開迷宮也未見怪物追來。

    “也不知道會養出怎樣的怪物。”

    連闕看著緊閉的安全門,忽而伸出手撫向面前的金屬門。

    一瞬之夕,安全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波動生長,逐漸將其后的迷宮掩埋。

    “那孩子沒事吧?!”

    科研員的聲音自二人身后傳來,他并未苛責連闕將迷宮摧毀,只緊張看向連闕懷中的孩子。

    連闕也知不能耽擱,忙跟著他穿過走廊走進一間角落隱蔽的實驗室。

    “他身上的傷太重了,能活到現在已經是……”

    科研員心痛而震驚地準備著手術的器材:“脫離了血池他的生命體征也在逐漸消散,我只能盡力,他一定要堅持住。”

    連闕將孩子平放在手術臺上,打量著他逐漸渙散的目光。

    “再堅持一下,別睡。”

    那孩子也似聽懂了他的話,染血而纖長的睫毛輕顫。

    “你叫什么名字?”連闕坐在他的身側,一邊嘗試著與他說話,一邊打量著他身上駭人的傷口。

    他不禁動容,這孩子看起來不足十歲,究竟是怎樣驚人的毅力讓他這樣的年紀,受了這樣重的傷竟堅持了這么久。

    孩童的嘴唇翕動,聲音如同懸而不落的羽毛。

    分明那么輕,連闕卻還是聽得真切。

    他怔忪良久。

    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恍然。

    他分明聽見那孩子的名字正是——

    時今。

    第110章 海德拉監獄

    地獄不知歲月, 時間已過十年。連闕未曾想過時云山遺憾中未曾見過的孩子,他竟會在機緣巧合之下遇到。

    時今為什么會出現在海德拉地下的秘密科研所,想起自己對他母親身份的猜測, 連闕的心更加沉重。

    孩子的意識已漸漸渙散,連闕找到時云山交托的那枚鑰匙扣, 小心放進他的掌心。

    做完這一切,連闕恍然失笑。

    這里的一切不過是倒影的幻象,如若紫所說在未來見過時今, 那眼前的孩子也不過是一道殘影罷了。

    但他看著時今在詫異打量鑰匙扣后將它珍視般攥在掌心的模樣,心下還是一片動容。

    “這里就交給我吧。”

    科研員將手術的一切準備就緒清場般說道,連闕打量過四周的儀器,如今留下也無法再幫上什么忙,便放輕動作離開了內室。

    實驗室大門關閉后, 連闕環視過外間,在角落的洗手池找到了典獄長的身影。

    他斜靠在水池邊因身上無法復原的傷口顯出疲態, 卻依舊用力沖洗著指尖的臟污。

    連闕停下腳步。

    他曾經疑惑故事里的景斯言并未有過干凈或臟污的拘泥,在十九獄中反而處處透露著嚴謹的潔癖。

    在這個故事中, 他窺見過他曾將染污的手套丟進垃圾桶、如今又在用力沖洗臟污與傷口。

    從前與現在的區別在哪里呢?

    細想來或許是源自N34城前, 他的身體未發生異化。

    連闕不記得曾在哪里聽過這樣一句話——潔癖者最初往往是源于對自身的厭惡。

    不知是因身上無法愈合的傷口還是不足以續航的電力, 典獄長將頭抵在墻邊沖洗著手上的臟污與血漬, 神思也漸漸變得恍惚。

    “典獄長還真是大方,與自己性命相連的異能也敢外‘借’。”

    在他恍然之間, 有人輕拂過他的肩膀:“如果我不還了你該怎么辦?”

    “彼此彼此。”

    典獄長將清理干凈的長刀遞還給連闕,又順便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轉而靠坐向一旁的長椅。

    連闕詫異接過衣服, 方想起那件警服掉進了血池。

    他扯了扯肩上的外套穿好并未客氣。

    “那孩子怎么樣了?”

    “還在治療,知道他是誰嗎?”連闕看向緊閉的實驗室大門, 直言道:“他是……時云山的兒子。”

    不知是否因為震驚,面具之下的人良久未語。

    “我把時云山留下的東西交給他了,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囑托。”連闕嘆息道:“至少……若紫帶回過他在未來還活著的消息,相信他一定可以挺過去。”

    連闕雖然說著相信目光依舊憂心,那些傷口歷歷在目,想要挺過難關談何容易。

    但如今也只能靠那位科研員和他自己,他無從幫忙,這里也不過是現實的倒影罷了。

    連闕收回視線看向身側。

    “我該怎么把它還給你?”

    “我發現異能可以被剝離,是因為既然無限可以將已存在的萬物量化,那么無限異能本身或許也是單量的存在。”

    典獄長并未著急,解釋道:

    “所以你可以將它具象化,讓它不僅寄生在體內,而是成為如刀劍一類武器的存在,再把它轉移到手心,交給我。”

    連闕看著那雙雖然帶著大小傷口,卻被洗得很干凈的手。

    他想起水池邊界,失控時映刻在他腦海中的畫面,似乎也是在與他接觸后看到的。

    連闕打量著他伸出的手,自然地與他交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什么都沒有發生。

    無論異能還是畫面。

    “……”

    典獄長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對方自然握緊。

    他詫異抬起頭,但對方并無調侃之意,反而正認真打量著二人交握的手,似在思索問題出在哪里。

    “失敗了?”

    連闕的話讓典獄長僵硬將手抽回,他取出針劑欲打入手臂,才發現其間的藥劑早已空空如也。

    “求偶期情緒最穩定的人……恐怕是典獄長吧?”

    連闕瞥過他手中空了的針劑,他沒有通過觸碰窺見任何畫面,但自幾次他的使用也可以大致猜出針劑的用途。

    典獄長身上的傷極重,褪去血色的指尖蒼白中隱隱透露著灼燙。

    虛空中無形的腕足在萌芽間自然伸展向連闕的方向,意識到這一點,典獄長僵硬摸向被連闕收在身側的刀柄。

    對方卻在他觸及刀柄前察覺他的意圖,擋住了他的動作。

    “沒有了自愈能力,典獄長還是少做一些有損自身的事情吧。”

    連闕說罷欲摘下他的面具,卻被他側頭避開。

    連闕沒有強求,只在他僵硬的動作中反握住他的手。

    “再試一次?”

    “……”

    相扣的十指雖然緊繃卻未有半分力道施于指尖,連闕垂眸打量著他指尖沒有愈合的傷口,如他所言感受著體內多出的東西。

    典獄長卻似體力不支,昏沉間仿佛永遠不會倒下的身體漸漸傾斜。

    連闕將人接住,心下也因緊張而漸漸焦灼。

    “你還好吧?”

    典獄長卻似失去了意識,垂靠在他肩上的面具也帶著灼燙的溫度。

    “景斯言?!”

    連闕在焦急中驚呼道,對方似未發現他叫錯的稱呼,昏沉間的夢囈含混不清:

    “你說過會再見的……但是,十年了……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連闕愣在原地。

    他知道副本中的景斯言保留了N34城的記憶,卻未曾想過對自己來說進本間隔不足一日,于他而言竟是已過十年。

    如果他曾有N34城的記憶,也聽過海德拉那些人的流言蜚語……他是否猜到了如今是他最后的時間。

    “抱歉,我來晚了。”

    連闕扣緊交握的手,只覺覆在肩側的人也賦予了沉重的力量。

    天地無盡,生生不息。

    如同新發的枝芽般破土生長,亦像是神明最好的祝福,隨著纏繞的指尖傳遞向他的方向。

    指腹間觸碰到帶著粗糲感的傷口隨著這樣的生機漸漸復蘇,連闕重新睜開眼睛,看著肩上昏睡的人外露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終于安下心來。

    見他依舊靠在肩上未醒,連闕放松下來任他在片刻的安寧中好好休息。

    他剛將人安頓好,里間實驗室的大門打開,手術結束的科研員疲憊地驅動著輪椅出門。

    科研員正欲說話間見連闕示意他放輕聲音,這才發現那位傳聞中不需要休息的典獄長竟靠在他的肩上似已沉沉睡去。

    科研員行至連闕身側,低聲道:

    “那孩子身上被侵蝕得太重,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連闕看向他胸前的掛牌,這名科研員姓袁,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令連闕詫異的是,他原本人類的五指此刻已異化為黑紅色的水蛭。

    “沒嚇到你吧?”科研員抱歉道:“我的異化方向是水蛭,剛剛也是利用了異化的技能對那孩子進行了救治。”

    連闕原本對異化人就沒有任何排斥,同樣放輕了聲音:

    “是你引導他來海德拉的?”

    “我知道科研所在做什么,卻無力改變這一切,那些孩子和異化人都是無辜的,從前的博士不是這樣的……”

    科研員聞言看向沉睡的典獄長,嘆息道:

    “他沉迷機械,對這些異化研究其實并不擅長。無論是……溫律身上的機械還是最高裁決院的人工智能,他的成功無可厚非。”

    “但是……盡管他將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這里,或許他并不適合基因與異化研究。實驗一次次失敗,他卻對此越加癡迷瘋狂。”

    “從最初將異化的事情瞞下,暗中將幾名存有神志的異化人和孢子一并送走,到以偏遠山村畜養異化物、N34城和后來人魚的近乎滅絕……再到如今的海德拉和迷宮的血池。”

    “他是囚徒心中解救他們的神,可誰又知道他保下異化人的命關在這里不過是為了更加瘋狂的實驗。對不起,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說到這里,科研員忐忑問道:

    “血池和里面的怪物……都死了嗎?我知道這樣問不好,我不該擔心它們的生死,但是它其實有時候……有時候并沒有那么壞。我之前一直負責給它送飯——當然只是普通的飯菜,它平靜下來的時候其實很溫和。”

    “它和坑底的東西……可能都還沒有死。”

    連闕想起怪物最后將時今拋出,他當時也因此訝異為何怪物會這樣做。

    “什么?!”

    “我們只是將迷宮暫時封禁,至于它們是否能活下來……”連闕瞥過身側,見典獄長并未被吵醒才復問道:“你幫我們關閉了監控,現在迷宮損毀,你不會被牽連嗎?”

    “沒關系,我自然有辦法脫身,也可以將那孩子暫時藏好,只是迷宮的情況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你們也要盡早做好打算。”

    科研員神色黯然:“博士他……錯了太多,他難道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這樣下去總有一日一切都會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或許一切早就已經應驗了。”

    連闕在科研員不解的目光中想起另一件事:“血池里的血是?”

    “有異化尸體的也有那些孩子的,但更多的是——人魚血。”

    科研員口中近乎滅絕的族群,異化融合所需的人魚血……迷宮畸形的怪物,血池內如同生有意志的斷肢與頭顱……

    連闕鎖眉沉吟間,靠在肩側的人已站起身。

    “他們有所懷疑就盡量拖延,有任何變故都可以聯系我取得幫助。”

    那人將不知何時已滿的針劑打入手臂,簡單整理好衣襟袖口,便徑直走到門前觀察著門外的景象。

    連闕知他們不能再做逗留,也跟著起身。

    “好。”

    科研員欲送二人出門,連闕卻未著急離開,他自科研員身側經過,在無意間掃落了桌上的文件。

    “抱歉。”

    連闕忙附身將散落的文件撿起,目光卻不經意掃過輪椅之上那人的雙腿。

    因為在輪椅之上,科研員的腿上始終覆著一張毛毯。

    近看之下,毛毯下腿足的地方竟是一片空蕩。

    “我來吧。”

    科研員如同未察覺連闕的目光也跟著俯下身,卻自然說道:“我本來是一名醫生,在一次事故里失去了雙腿,或許是多虧了水蛭異化……那時醫院最后只剩下我活了下來。”

    連闕見他坦蕩地說起這些,便收回目光將散落的文件整理好,視線不經意掃過文件上的檔案。

    【科研員編號:35426】

    【姓名:袁風杰】

    【年齡:41】

    【籍貫:N34城】

    【科室:生物基因工程7組】

    【前職業:醫生】

    【身體健康評估等級:低】

    【就醫記錄:下肢截肢,面部、背部大面積燒傷修復……】

    ……

    連闕不著痕跡地將檔案放好,隨口道:

    “袁先生看起來真年輕。”

    “我在之前醫院的事故中失去了雙腿,面部也被大面積燒傷。”

    袁風杰嘆息道,面上卻帶著釋懷的坦然,將背后領口下的燒傷示意給連闕看:“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意識到生命的珍貴,可能也算是因禍得福,面部修正后反倒是讓我看起來年輕了?”

    “抱歉,那孩子就拜托袁先生了。”

    連闕微微頷首,未再多言見典獄長已走出實驗室也跟上了他的腳步。

    二人沉默間各懷心事地順著通道離開,連闕望著昏暗的通道盡頭,不知回到海德拉二人是否還能如這般并肩而行。

    “科研員有什么問題?”

    “也算不上是問題。”聽典獄長率先問起,連闕簡單解釋道:“只是他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連闕觀察著他目不斜視前進的動作,見他不再說話又復說道:“收留同舟的那家人姓袁,并且,聽同舟說……他們的孩子那時已失蹤了多年。”

    “如果你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可以讓你的朋友……”

    “典獄長似乎很信任他。”

    連闕的輕語打斷了典獄長的話,對方卻在他的話語間再次選擇了沉默,連闕轉開話題:

    “我用你的異能填了迷宮,不知道會不會對典獄長造成困擾。”

    “地下的自然塌陷罷了。”典獄長平靜道:“地下科研所本就是秘密建造,如今出了問題,他們怎么敢大肆聲張。”

    窺見他話語間難得的放松,連闕的目光也變得溫和。

    他正欲調侃間,典獄長忽如劇痛般按住了頭。

    “怎么了?”

    連闕忙停下腳步,想揭下他的面具查看:“是異能不穩定的反應嗎?”

    典獄長卻再次避開了他的手,退后與之拉開了距離。

    片刻后,他便如無事一般修整完畢,仿佛剛剛的痛苦不過是連闕的幻覺。

    他似不欲多言快步走在前面,二人穿過密道回到海德拉,遙遙透過窗便窺見長廊內一片混亂。

    典獄長腳步未停,連闕亦跟在他身后,行至長廊近處疾行的眾獄警發現二人,忙快步來到典獄長面前。

    “報告典獄長!管理局的顏局來訪,他說……要見您。”

    “懲戒室的犯人死亡,疑似畏罪自殺,具體原因正在調查中。”

    “監獄內情況已基本穩定,人數清點完畢,只少了、少了……”那名獄警說著瞥過典獄長身后的人。

    “報告典獄長,海妖的求偶期反應加重,我們已經讓博士去查看了,但是海妖、海妖……”

    整齊站定的獄警們不約而同將視線落在連闕身上。

    “海妖的問題交給博士,帶我去見顏班。”典獄長的聲音不怒自威,他說著將目光轉向連闕:“擅自離開監控區,帶去懲戒室。”

    “可是典獄長……”

    “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總是困得厲害,剛才竟然說著話就睡著了。”

    獄警的話還未說完,博士在眾人的簇擁下扶額走近。

    連闕對典獄長這樣輕易翻臉便要將他關進懲戒室的行為司空見慣,但是顏班……如果他沒有記錯,那不正是在N34城時云山隊伍中幸存的老班。

    他怎么會來海德拉,細想來,連闕似乎聽沈逆提起過……連闕沉吟間視線隨著博士的走近落在他身上。

    “是您太過操勞。”

    典獄長平靜答道,如果不是連闕恰好看到昏睡在辦公室的博士,恐怕也會相信他的說辭。

    “海德拉需要我。”博士不疑有他地走到典獄長面前,卻將目光落在連闕身上:“只是他暫時還不能去懲戒室。”

    博士打斷了典獄長欲說的話,嘆息道:

    “如今人魚族群瀕危,海妖能接受人工協助繁衍非常難得,不管這個人犯了什么錯,我都希望你能網開一面,讓他戴罪立功成為海妖的配偶。”

    “他不能成為海妖的配偶。”

    “為什么?”

    博士的話罷空氣間有片刻的沉默,連闕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熟悉的身影。

    “求偶期混亂他并未完全解除嫌疑,再加上監管期間擅自逃離,他已經失去成為被選定配偶的資格,需要進入懲戒室候審。”

    典獄長的態度堅決,博士正欲再說什么,兩名獄警慌張跑來。

    “典獄長、博士,不好了,海妖的囚室被人為破壞,海妖他、他不見了!!”

    他的話讓眾獄警聞之色變,要知道海妖在求偶期前的粉末便足以誘導觸碰者進入求偶期。如今他已經正式進入求偶期,離開監管范圍無異于一顆定時炸彈。

    跟隨那名報信的獄警前后跑來的獄警聞言也是面色一白,待到發現眾人的視線轉落在他身上時方緊張道:

    “報告,顏局他……不見了。”

    “你們怎么看人的?!”獄警隊長聞言怒斥道:“不是說了那家伙會隱身,他本身就來者不善,說不定海妖就是他……”

    他怒極訓斥見窺見一旁的典獄長與博士,忙收聲恭敬頷首:

    “是我管教下屬不利,我會去自己領罰,典獄長咱們現在怎么辦?”

    “不管顏班要做什么,一定要先找回海妖!”

    博士憂心忡忡,目光卻是落在連闕身上:“海妖既然選擇了他成為伴侶,就一定會來找他的。”

    “對,咱們布防后守著他,不信海妖不來。”

    眾人附和間視線落在連闕身上,連闕原本正思索著交錯的信息,此刻察覺視線抬起頭,在這些已成定局的目光中挑了挑眉。

    看來海妖的這趟渾水,即便是典獄長的權威亦無法讓他置身事外。

    隔絕的機械面具辨不出喜怒,他在所有人戒備的目光下行至連闕身側:

    “以抓捕海妖為首要任務布防,將犯人帶下去,誘捕地點設在……懲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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